《老舍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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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舍评传-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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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遭到青岛市海军陆战队镇压,多人被捕,但学生坚持斗争达半月之久,终于取得一定胜利,最后以校长赵太侔被撤职结束。(注:见王路宾著《山东大学一段革命斗争历史的回忆》,《山东大学校史资料》第1期。)这次罢课,证明山东大学学生们是有力量的,表现了他们蓬勃的斗争精神和爱国热情,同时也暴露出学校当局慑于国民党卖国政府的威压软弱甚至屈从的态度。校方的这种态度使不少进步的教授失望、愤慨;当时洪深、赵少侯等先后向校方提出辞职;老舍目睹这一切,也无意再继续留任。

一九三六年暑假,老舍辞去山东大学的教职,同洪深、赵少侯等先后离开山东大学。

一九三六年夏至一九三七年八月,老舍在青岛从事专业写作。

老舍在青岛三年多时间里,同在济南没有什么两样,生活是极有秩序,极为忙迫的。他教书、写作、会友,没有多少闲暇的时间。他们全家初来青岛时住在莱芜一路,不多天迁居金口二路的一座小楼。在小楼上,“开开屋门,正看邻家院里的一树樱桃。再一探头,由两所房中间的隙空看见一小块儿绿海。这是五月的青岛,红樱绿海都在新从南方来的小风里。”(注:老舍:《樱海集·序》,《樱海集》,人间书屋1935年8月初版。)这是他一九三五年五月为《樱海集》写的《序》里的一段话。樱海集》正是在这个小楼上编定的。一九三五年底又迁至黄县路六号。他一家住一楼,这里的马路是一条短马路,平时没有汽车经过,环境是幽静的。在青岛,“他把时间和精力都用在教书和写作上了”。(注:王行之:《老舍夫人谈老舍》。)但有时累了,也领着孩子,“在马路上大叶子的梧桐树下散步”,“头发修整,穿着浅灰色西服”,“远望去有几分清瘤,却不文弱”。(注:静农:《我与老舍与酒》,《抗战文艺》第九卷第3、4期(1944年9月)。)有时候,他领着女儿到海滩上去;海滩上有的是蛤壳与断藻,他们便拾着玩。他们拾到了很多蛤壳,却遗憾没有特别出奇的;至于海藻,不便往家中拿,往往是拾起来再送到水里去。这大概是他最轻松的时候了。他在《蛤藻集》的《序》中特别提到这件事,并因此给第三个短篇集题名为《蛤藻集》。他寄托这样的希望:“读者若能不把它们拾起来再马上送到水中去,象我与小女拾海藻那样,而是象蛤壳似的好歹拿回家去,加一番品评,便荣幸非常了。”(注:老舍:《蛤藻集·序》,开明书店1936年11月初版。)

老舍好客,喜欢交朋友。据吴伯箫回忆:他比老舍小六岁,“在他滨海的书斋里却是常客”。“论仪态风度,老舍偏于儒雅洒脱;谈吐海阔天空,幽默寓于严肃。象相声里‘解包袱’,一席话总有一两处,自然地引人会心欢笑”。(注:吴伯箫:《作者、教授、师友》,《北京文艺》1978年第7期。)臧克家也有类似的回忆,他说:“有一次,我去拜访老舍,他把我引到他楼上的写字间里,小楼不高,望不见大海,但夜静更阑时,却可以听到大海的呼吸。我们二人并坐,随心所欲的漫谈。”(注:臧克家:《老舍永在》,《人民文学》1978年第9期。)老舍不仅在作家、学者中间有许多终生不渝的朋友,他同处于底层的劳动人民也有广泛的接触。在山东大学教书时,每天下班,徒步回家的路上,常同小商小贩或洋车夫拉拉家常,边走边谈,十分亲切、自然。这引起一些人的惊奇。有人问他:“这都是朋友吗?”他笑着回答:“是朋友,也是老师。这些人每天在饥饿线上挣扎,他们都有自己悲惨遭遇和性格。通过同他们的接触,使我对人生有进一步的了解。”(注:《忆老舍在山大》。)胡洁青说过:“山东的一些拳师、艺人、人力车夫、小商小贩,也都是他当时的座上客,互相之间无所不谈。他自己也常常耍枪弄棒,练习拳术。”(注:《老舍夫人谈老舍》。)

青岛时期,是老舍一生中创作的旺盛期之一。在这段时间里,老舍先后编定了两个短篇集《樱海集》和《蛤藻集》,共收入中短篇小说十七篇;一九三六年九月《宇宙风》从二十五期连载《骆驼祥子》;一九三六年十月《论语》从九十八期连载《选民》(后改题为《文博士》);一九三七年四月人间书屋出版创作自述及创作研究文章的合集《老牛破车》;一九三七年七月《文学》刊出《我这一辈子》;此外还陆续发表不少杂文、随笔。老舍许多著名的作品都写于这一个时期。

这一个时期,老舍在艺术上日趋成熟,在思想立场上发生了重要变化。中篇《月牙儿》和长篇《骆驼祥子》鲜明地反映出这种变化的轨迹。开初创作时他“只知道一半恨一半笑的去看世界”,现在他发现“穷人的狡猾也是正义”,这是老舍在《我怎样写〈老张的哲学〉》中说过的话,这里透露着他思想立场变化的某些消息。同这种变化相联系的,是作品题材和主题的变换:“到了《上任》与《月牙儿》,我的态度已由消极的否定黑李,改为积极的描写受压迫的人了。”(注:《老舍选集·自序》。)劳动人民生活的日益贫困化,老舍观察体验的深刻化,使他再笑不出声来,“笑是不能勉强的”。(注:《樱海集·序》。)作品中幽默成分的减少,严峻笔调的增强,“这个变动与心情是一致的”。(注:《樱海集·序》。)准确地说,他这时已是怀着不可遏止的愤怒,控诉旧世界的罪恶了。当然,这时的老舍的思想还存在着局限,他还只是代城市贫苦劳动人民“伸冤诉苦”,还不能够“给《月牙儿》中的女人,或《上任》中的‘英雄’们,找到出路”。(注:《老舍选集·自序》。)尽管如此,老舍的思想和文学道路都发展到了一个极为重要的阶段,他这一个时期的小说创作已经发出夺目的光彩,他在现代文学史上不容忽视的历史地位,已经牢牢地确立起来了。

“他与她都属于国家”

一九三七年七月七日,日本侵略军进攻北平西南芦沟桥的中国驻军;七月八日,中国共产党发表宣言,号召全国军民紧急动员起来,实行全面的全民族的抗战,驱逐日寇出中国。全国人民热烈响应党的号召,积极投入伟大的抗日民族解放斗争。在全国人民的压力下,蒋介石被迫承认中国共产党的合法地位;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初步形成。从此,全国性抗日战争开始了,中国革命进入了一个新的时期。

一九三七年八月十三日,老舍应齐鲁大学文学院聘请,到文学院担任系主任职务。不久,举家迁到济南。(注:老舍在《乱离通信》(一)中对离青赴济的情形,有详细的记述。该文后有陶亢德的按语,也谈到一些老舍当时的情况,其中有如下的话:“老舍先生本拟在八一三离青来沪,八一二闻沪局有破裂讯,急电告‘沪急勿来’。嗣得信,赶往济。”可供参考。《乱离通讯》(一)载《新文学史料》1983年第3期。)

老舍到齐鲁大学以后,立即投入抗日救国的宣传和集会活动。他曾经出席“山东省文化界抗敌协会筹备会”。(注:见方殷:《痛怀老舍》,《社会科学战线》1979年第1期。)

时局是越来越险恶了。国民党反动派表面上接受了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主张,实际上仍然采取对外妥协对内镇压革命的方针。在日寇进攻面前 国民党军队节节败退,溃不成军。芦沟桥事变后,不到一个月,就丢失了北平、天津,不久又丢失了察哈尔、绥远两省。日本侵略军一时间气焰万丈。中华民族到了生死关头。

齐鲁大学虽然在九月中旬开了学,但是学校里已经没有学习的气氛,加上敌机差不多每天到济南上空侦察,人心更加惶恐。十月五日前后,全市中小学宣布停课;齐鲁大学惟恐把学生困在济南,也宣布停了课。到了十一月中旬,齐鲁大学的学生已都走完,教员也走了多一半。偌大一个校园,只剩下几家人。

走,还是不走?老舍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他后来回忆当时的心情:

“第一,我不知道上哪里去好:回老家北平吧,道路不通;而且北平已陷入敌手,我曾函劝诸友逃出来,我自己怎能去自投罗网呢?到上海去吧,沪上的友人又告诉我不要去,我只好‘按兵不动’。第二,从泰安到徐州,火车时常遭受敌机的轰炸,而我的幼女才不满三个月,大的孩子也不过四岁,实在不便去冒险。这是最凄凉的日子。(注:《八方风雨》,《老舍生活与创作自述》。)

他也曾经想不走,安心写文章,“我的抗敌武器只是一管笔”。可是友人们劝他走。因为济南战期的报纸与刊物时常有他的文章,学生与文化界的集会他时常出席,这样,日本人虽未见得认识他,可是汉奸一定不会轻易失掉这个为敌人效劳的机会。他痛苦地面对着的就是这样一个事实:“死亡事小,假若我被他捉去而被逼着作汉奸,怎么办呢?这点恐惧,日夜在我心中盘旋。是的,我在济南,没有财产,没有银钱;敌人进来,我也许受不了多大的损失。但是,一个读书人最珍贵的东西是他的一点气节。我不能等待敌人进来,把我的那点珍宝劫夺了去。我必须赶紧走。”(注:《八方风雨》,《老舍生活与创作自述》。)

这是一个困难的抉择。胡洁青母子四人,都极衰弱,舒济、舒乙自己不能管理自己,小舒雨尚在襁褓之中;一齐走,徒增拖累,留下她们,又心悬两地。在危难的境况中胡洁青坚定地支持老舍为国效劳的志向。沧州沦陷的消息传来,胡洁青说:“你放心地走吧,只要济南沦陷的时候我不被炸死,我一定坚强活下去。我能教书,挣几个钱把孩子们带大,给老太太送终,还不致成大问题。反正我还是教学生认咱们中国字,绝不能给你丢脸。万一我被炮火……”她看看三个不懂事的孩子,只有呜咽。(注:《老舍夫人谈老舍》。)老舍深知:“国难期间,男女间的关系,是含泪相誓,各自珍重,为国效劳。男儿是兵,女子也是兵,都须把最崇高的情绪生活献给这血雨刀山的大时代。夫不属于妻,妻不属于夫,他与她都属于国家。”(注:《一封信》,《老舍生活与创作自述》。)虽然如此,他的心还是凄苦的。

他曾经几次把一只小皮箱打点好,几次又打开。他不忍抛妻别子遽然离去:

弱女痴儿不解哀,

牵衣问父去何来?

话因伤别潸应泪,

血若停流定是灰。

已见乡关沦水火,

更堪江海逐风雷;

徘徊未忍道珍重,

暮雁声低切切催。(注:《八方风雨》。)

十一月十五日黄昏,国民党军队炸毁了津浦路上的泺口铁桥(离济南约十几里),老舍再不能迟疑,“稍一蜘蹰,我就会放下箱子,不能迈步了”。他提起箱子,走出家门,他最后一句话是:“到车站看看有车没有,没有车就马上回来!”

济南的街上冷清清,铺户都上着门。天上有些薄云,路灯昏黄的光照着这个无声的城市。他在友人陪同下到了车站,恰好赶上一列军车,在友人帮助下,由车窗进入车中。当列车开动的时候,他最后看了一眼济南,“默默地决定好:我必须回济南,必能回济南,济南将比我所认识的更美丽更尊严,当我回来的时候。逃亡激进了努力,奔往异地坚定下打回故乡!”(注:老舍:《三个月来的济南》,《战地通讯》第9期(1938年1月)。)

第十二章  “在风格上有一些变动”

一九三五年五月,老舍把他在青岛写作的中短篇小说收集在一起,编为《樱海集》出版。在《樱海集》的序言中,他简洁地叙述了自己生活与创作的情况,特别是对艺术风格上的变动,做了概括而又含蓄的说明。他说:

我知道活一天便须欢蹦乱跳一天,我照常的作事写文章,但是心中堵着一块什么,它老在那儿!写得不好?因为心里堵得慌!我是个爱笑的人,笑不出来了!我一向写东西写得很快,快与好虽非一回事,但刷刷的写一阵到底是件痛快事;哼,自去年秋天起,刷刷不上来了。……我并不愿把一切罪过都推出去,只说自己高明。不,我永远没说过自己高明;不过外面的压迫也真的使我“更”不高明。这是非说出不可的,我自己的不高明,与那些使我更不高明的东西,至少要各担一半。

这可也不是专为向读者道歉。在风格上有一些变动,从这十篇里可以明显的看到;这个变动与心情是一致的。这里的幽默成分,与以前的作品相较,少多了。笑是不能勉强的。文字上呢,也显着老实了一些,细腻了一些。这些变动是好是坏,我不知道,不过确是有了变动。这些变动是这半年多的生活给予作品的一些颜色,是好是坏,还是那句——我不知道。有人爱黑,有人爱白;不过我的颜色是由我与我的环境而决定的。(着重号为引者所加)

老舍这些话是有“弦外之音”的。他看得很清楚:民族危机是越来越严重了,国民党反动派的政治压迫是越来越残酷了。他对于社会现实观察得越精细、深刻,他的忧愤的感情也就越深沉,越不能解脱。当然,挚友白涤洲的死,对于他也是一个打击。他曾经写了《哭白涤洲》,用以寄托哀思。在这篇文章中,悲痛之情,溢于言表(注:详见老舍:《哭白涤洲》,《人间世》第17期(1934年12月5日)。)。环境的险恶,友人遭际的不幸,想从事专业写作而不能的苦衷,这些使他“好久好久打不起精神来”。这些情况都对他的创作发生了深刻的影响,风格的某些变动正是在这种影响下发生的。

《樱海集》,以及其后出版的《蛤藻集》,在《论语》上连载的《文博士》等,在艺术格调上,确如作家所说,有了变动,辛辣的讽刺多于幽默,笔触细腻,很少过分夸张的浅露的描写,呈现着清新、凝重的特色。

中、短篇小说创作

《樱海集》出版于一九三五年八月,收短篇《上任》,《牺牲》、《柳屯的》、《末一块钱》、《老年的浪漫》、《毛毛虫》、《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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