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飞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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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飞鹰-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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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连眼睛都没有眨。
赵群忽然大笑:“果然是好汉。”
他的手腕一翻,剑锋回转,“呛”的一声,剑已入鞘。
然后他就从腰边摘下了这柄利剑的鞘,用双手送到小方面前。
“不管你是小方也好,不是小方也好,我都把这柄剑送给你。”
“为什么?”小方终于问。
“因为你是条好汉。”
赵群道:“只有你这样的英雄好汉,才配用这把剑。”
他的态度真诚坦率。他是真心要把这柄剑送给小方,小方却没有伸手去接。
虽然他已经被这个人的义气所感动,却还是不肯伸手。
“不管我是小方也好,不是小方也好,都不能要你这柄剑。”
“为什么?”
小方的理由很绝。
“因为我若是小方,我一定会把这柄剑送给你的,就算你还给了我,我也一样会送给你。”
他说:“我们又何必送来送去?”
“你若不是小方呢?”
小方笑了笑:“我若不是小方,我凭什么要你送我这么样一柄利器?”
赵群也笑了笑:“你真是个怪人,怪得要命。”
他放下掌中剑,举起杯中酒:“我敬你。”
小方还没有举杯,脸色忽然变了。

刚才剑锋已在他咽喉,他连眼睛都没有眨。
可是现在他连那张被“光阴”侵蚀的脸都已扭曲变形。就好像有一柄虽然看不见,却比“魔眼”更锋利的利剑,已刺入了他的咽喉,刺入他的心脏里。
因为他忽然听见了一阵歌声,一阵他已不知听过多少遍的歌声。
——儿须成名,
——酒须醉。
——酒后倾诉,
——是心言。

歌声中充满了一种无可奈何的男子汉的悲怆,却又充满了令人血脉偾张的豪气。在这远离红尘的山村里,在这酒已微醉的寒夜中,听来是什么滋味?
小方忽然抛下酒杯跃起,箭一般冲了出去。
不管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不管他在干什么,只要他听见这歌声,他都会抛开一切冲出去的。

荒寒的山谷,寂寞的山村,用石块砌成的形状古朴的屋子,只有二三十户。灯火都已熄灭,远处的山坡上,却仿佛有火光在闪动。
歌声就是从那边山坡上传来的。

山坡上有一块巨大的岩石,岩石上生着一堆火。干燥的松木在火焰中噼叭发响,配合着悲怆的歌声,就好像是一个人心碎时的声音。
一个人独坐在火堆旁,手里的羊皮袋酒已将空,歌声也渐渐消沉。
看见这堆火,看见这个人,小方的心也变得就像是火焰中的松木。
人犹未醉,酒已将尽,漫漫长夜,如何度过?
小方已有多年未流泪。在这一瞬间,他眼中的热泪却已几乎忍不住要夺眶而出。
“阳光”也追上来,紧握住他的手。
“是他?”她的声音颤抖:“真的是他?”




  ◆ 《大地飞鹰》 第四十七回 找的不是你 ◆

歌声忽然停顿。
火堆旁的歌者忽然用歌声同样悲怆的声音说:“不是他,是我。”

歌者已回过头。闪动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脸,尖削的脸,尖削的眼,脸上布满岁月风霜和痛苦经验留下的痕迹,眼中也充满痛苦。
“你们要找的是他,不是我。”
小方的心沉了下去。
同样悲怆的歌声,却不是同样的人。不是卜鹰,不是。
“你知道我们要找的是他不是你?”’
“阳光”大声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
“你也知道他是谁?”
歌者慢慢的点了点头,喝干了羊皮袋的酒。
“我知道。”他说:“我当然知道他是谁。我到这里来,就是他要我来的。”
“阳光”眼中又有了光,心里又有了希望:“他要你来干什么?”
歌者没有回答这问题,却从贴身的衣袋里取出个小小的锦囊。
锦囊上绣的是一只鹰,用金色的丝绣在蓝色的缎子上。
锦囊里装的是一粒明珠。
歌者反问“阳光”:“你还记不记得这是什么?”
“阳光”当然记得。
纵然沧海已枯,大地已沉,日月无光,她也绝不会忘记。
这锦囊就是她亲手缝成的。就是她和卜鹰订亲时的文定之礼,现在怎么会到了别人手里?
歌者告诉“阳光”。
“这是他交给我的。”他说:“亲手交给我的。”
“他为什么要交给你?”
“因为他要我替他把这样东西还给你。”
歌者的声音中也带着痛苦:“他说他本来应该亲手还给你的,但是他已不愿再见你。”

“阳光”慢慢的伸出手,接过锦囊和明珠。
她的手在抖,抖得可怕,抖得连小小一个锦囊都拿不住了。
锦囊掉下去,明珠也掉了下去,掉入火堆里。
火堆里立刻闪起了一阵淡蓝色的火焰,锦囊和明珠都已化做了无情的火焰。
“阳光”的人已倒了下去。
小方扶起了她,厉声问歌者:“他说他不愿见她,真是他说的?”
“他还说了另外一句话。”
“什么话?”小方问。
“他说他也不愿再见你。”
歌者冷冷的回答:“你已经不是他的朋友。从此以后,他和你们之间已完全没有关系。”
小方嘶声问:“为什么?”
“你自己应该知道为什么。”
歌者冷笑反问:“你自己愿不愿意跟一个天天抱住你妻子睡觉的人交朋友?”

这句话就像是一根针,一把刀,一条鞭子,就像是一柄密布狼牙的钢锯。
“阳光”跳起来。
“我不信,我死也不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跳过去,用力揪住歌者的衣襟:“一定是你杀了他,再用这种话来欺骗我。”
歌者冷冷的看着她。
“我为什么要骗你?如果不是他告诉我的,你们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阳光”虽然不能辩,却还是不肯放过这个人。
“不管怎么样,我一定要听他自己亲口告诉我,我才相信。”
她的声音已嘶哑:“你一定知道他在哪里,一定要告诉我。”
“好,我告诉你。”歌者说。
他居然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小方和“阳光”反而很惊奇。
但是他又接着说:“虽然我不能告诉你他在什么地方,但我却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歌者的目光遥望远方,眼里带着种没有人能了解的表情。
“十三年前,我就已经应该死了,死得很惨。”
他说:“我还没有死,只因为卜鹰救了我。不但救了我的命,也救了我的名声。”
在某些人眼中看来,名声有时候比生命更可贵,更重要。
这个神秘的歌者就是这种人。
“所以我这条命已经是他的。”
歌者说:“所以我随时都可以为他死。”
他忽然笑了笑。现在绝对不是应该笑的时候,他却笑了笑:“我早就知道你们一定会逼我说出他的下落。除了你们之外,一定还有很多人会逼我,幸好我也已经有法子让你们逼不出来。”
小方忽然大喊:“我相信你的话,我绝不逼你!”
歌者又对小方笑了笑。这个笑容就一直留在他脸上了,永远都留在他脸上了。
因为他的脸已突然僵硬,脸上每一根肌肉都已僵硬。
因为他的袖中藏着一把刀,一把又薄又利的短刀。
就在他开始笑的时候,他已经把这柄刀刺入了他自己的心脏!

天色已渐渐亮了。寒山在淡淡的曙色中看来,就像是一幅淡淡的水墨画。
小方站在山坡上,远望着曙色中的寒山,脸色也像山色一样。

是赵群约他到这里来的。
歌者的尸体已埋葬。“阳光”的创口又崩裂,苏苏就留在屋里陪她。
不知名的歌者,没有碑的坟墓,却已足够令人永难忘怀。
赵群沉默了很久才开口:“我知道卜鹰这个人,我见过他一次。“
“哦。”
“千古艰难惟一死。要一个人心甘情愿的为另一个人死去,绝不是件容易事。”
赵群叹息:“卜鹰的确不愧为人杰。”
他侧过脸,凝视小方:“但是不管多么了不起的人,也有做错事的时候。”
“哦。”
“我知道这次他一定冤枉了你。”
赵群道:“我看得出你跟那位姑娘都绝不是他说的那种人。”
小方沉默了很久:“他没有错,错的是你。”
“是我?”
赵群反问:“我错在哪里?”
“错在你根本不了解他。”
小方黯然道:“这世界上本来就很少有人能了解他。”
“你好像一点都不恨他?”
“我恨他?我为什么要恨他?”
小方问:“难道你真的以为他是在怀疑我?”
“难道他不是?”
“当然不是。”
小方道:“他这么样做,只不过因不愿再连累我们,所以才故意刺伤我们,要我们永远不想再见他。”
他遥望远方,眼中充满尊敬感激:“他这么做,只不过要我们自由自在的去过我们自己的日子。”
赵群又沉默很久,才长长叹息!
“你确实了解他。一个人能有你这么一个知己朋友,已经可以死而无憾了。”
他忽然握住小方的手说:“有些事我本来不想对你说的,可是现在也不能不说了。”
“什么事?”小方问。
“是个秘密,到现在还没有人知道的秘密。”
赵群道:“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我也永远不会告诉你。”
他的态度诚恳而严肃:“我保证你听到之后一定会大吃一惊。”
这个秘密无疑是个很惊人的秘密。如果小方知道这个秘密跟他的关系有多么密切,对他的影响有多么大,就算要他用刀子去逼赵群说出来,他也会去做的。
可惜他不知道。
所以他只不过淡淡的问:“现在你是不是一定要说?我是不是一定要听?”
“是。”
“那么你说,我听。”

他还没有听到这个秘密,就听见了一声惊呼,呼声中充满了惊怖与恐惧。
也许是因为“斧头”这种酒,也许是因为山居的女人大多健康强壮美丽。也许是因为辛辣的食物总是使人性欲旺盛,也许是因为现在已到了冬季。
也许是因为其他某种外人无法了解的原因——
这山村中的居民起身并不早。
所以现在虽然天已亮了,这山村中却还在沉睡中。每一栋灰石屋子里都是静悄悄的,所以这一声惊呼听来更刺耳。
小方听不出这是谁的声音,可是赵群听出来了。
他立刻失声惊呼:“苏苏。”

一个美丽的女人,一个像苏苏那样的尤物,无论在什么地方,都随时可能会遭遇到不幸和暴力。
赵群的身子跃起,向山下扑了过去。
小方紧随着他。
现在他们已经是共过患难的朋友。现在“阳光”正和苏苏在一起。
“阳光”已经不见了。
令人想不到的是,等到他们赶回那石屋时,“阳光”并没有跟苏苏在一起。

苏苏在哭,缩在一个角落里失声地痛哭。
她的衣裳已经撕裂。她那丰满的胸,纤细的腰,修长结实的腿,缎子般光滑柔润的皮肤,从被撕裂的衣衫中露了出来。
赵群看见她,第一句话问的是:“什么事?谁欺负了你?”
小方第一句问的却是:“阳光呢?”
这两句话是同时问出来的,苏苏都没有回答。
她全身都在颤抖,抖得就像是寒风中一片将落未落的叶子。
直到赵群用一床被单包住她,将剩下的半碗“斧头”灌她喝下去之后,她才能开口。
她只说了两句话,同样的三个字。
“五个人。”她说:“五个人。”

小方明白她的意思——
这里有五个人来过,对她做了一些可怕的事。
——是五个什么样的人?
——阳光呢?

不管这五个人是什么样的人都已不重要,因为他们已经走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阳光是不是被他们带走的?”
苏苏点头,流着泪点头。
“他们是往哪里走的?”
苏苏摇头,流着泪摇头。她也不知道他们是往哪里走的。
赵群低叱:“追!”

当然要追,不管怎么样都要去追。就算要追下地狱,追上刀山,追入油锅,也一样要去追。
可是往哪里去追呢?“我们分头去追。”
赵群道:“你往东追,我往西。”
他交给小方一枝旗花火炮:“谁找到了,就可以此为讯。”
这不能算是一个好法子,却是惟一的法子。

没有痕迹,没有线索,没有目击者。
天色又渐渐暗了,暗淡的天空中,没有出现过闪亮的旗花,甚至连赵群都没有消息了。
小方没有找到“阳光”,也没有找到那五个人。
他已经找了一天,没有吃过一点东西,没有喝过一滴水。
他的嘴唇已干裂,鞋底已被尖石刺穿,小腿肚上每一根肌肉都在刺痛。
可是他还在找。
就好像月宫中的吴刚在砍那棵永远砍不倒的桂树一样。虽然明知找不到,也要找下去,直找到倒下去为止。

砍不倒的树,找不到的人,世界上本来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山村中已亮起了灯火。
从小方现在站着的地方看下去,很容易就可以找到他们昨夜留宿的那樵夫的石屋。在他看得见的两扇窗户里,现在也已有灯光透出。
——赵群是不是已经回去了,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小方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冲过去。距离石屋还有几十丈时,就听见了石屋里传出的声音。
一种无论谁,只要听见过一次就永难忘记的声音。
一种混合着哭,笑,喘息,呻吟的声音,充满了邪恶与激情。
一种就算是最冷静的人听见,也会忍不住要血脉偾张的声音。
小方冲过去,一脚踢开了门。
他的心立刻沉了下去,怒火却冲上了头顶——这简朴的石屋已经变成了地狱。

苏苏正在地狱中受着煎熬。
一条野兽般的壮汉,按住她的身子,骑在她的身上,扼开她的嘴,将满满一袋酒往她嘴里灌。
鲜血般的酒汁流遍了她洁白无瑕的胴体。
这野兽般的壮汉看见小方时,小方已弩箭般窜过去,挥掌猛切他的头。
这是绝对致命的一击,愤怒使得小方使出了全力。
直到这壮汉忽然像只空麻袋般倒下去时,他的愤怒犹未平息。
直到他提起这壮汉的脚,用力抛出去,用力关上门,他才想起自己应该留下这人一条命的。
这个人很可能就是那五个人其中之一,很可能就是他惟一能找到的线索。
可是现在这条线索已经被他打断了。

造成错误的原因有很多种,愤怒无疑是其中最重要的一种。
现在错误已造成,已经永远无法挽回了。

窗子是开着的,屋子里充满了酒气。
不是“斧头”那种辛辣的气味,却有点像是胭脂的味道。
苏苏还躺在那张铺着兽皮的石床上。
她是赤裸的。
她的整个人都已完全虚脱,眼白上翻,嘴里流着白沫。全身每一根肌肉都在不停的抽缩颤抖,缎子般光滑柔软的皮肤每一寸都起了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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