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飞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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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飞鹰-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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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场上货物充沛。从打箭炉来的茶砖堆积如山;从天竺来的桃、李、桑椹、草莓令人垂涎欲滴;从藏东来的藏香,精致的金属鞍具;从尼泊尔来的香料、蓝靛、珊瑚、珍珠、铜器;从关内来的瓷器和丝缎;蒙古的皮货与琥珀;锡金的糖果、麝香和大米,……这些珍贵的货物又让人不能不把眼睛睁大些。
惟一和以前不同的是,这条街上的人样子好像变了。
这条街也跟别的街道一样。街上的人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住在这里的,一种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以前小方走过这条街时,总觉得每个人都带着健康愉快富足的样子,显得对自己的生活和事业都很满意,对未来也充满信心。
可是今天这些人的样子都变了。变得有点畏缩,有点鬼祟。看人的时候眼睛里仿佛充满怀疑和戒心,而且每个人都显得很害怕的样子。
这条街上都是殷实的商号,这些人的生活一向无忧无虑。
他们为什么要害怕?怕的是什么?
小方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小燕也同样感觉到了。
她拉了拉小方的衣角,轻轻的告诉他:“这条街上一定出了事。”她说:“而且一定是件很可怕的事。”
她又问小方:“你有没有注意到别人看你的样子?”
小方当然注意到。
别人看他时的样子,就好像把他当成随时都可能把瘟疫癫疯带来的瘟神。
和气生财。做生意的人本来是不可以用这种眼光看人的。
——这地方出了什么事?难道又跟小方有什么关系?
小方的心在往下沉。
他忽然想起上次卜鹰的山庄被焚,鹰记商号易主。他和阳光走过这条街时,别人也是用这种眼光看他们的。
难道这次的变故又发生在鹰记?
难道这些人还认得他,还记得他是卜鹰的朋友?
难道卜鹰已回到这里,对他的仇敌作了公正而残酷的报复?
这不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卜鹰做的事,本来就是令人永远无法预料得到的。
假如小方回到鹰记时,卜鹰已经坐在柜台里,小方也不会觉得太吃惊。
他一向认为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卜鹰做不到的事。
小方的脚步加快,心跳也加快了。恨不得一步就跨进鹰记的大门。
如果他知道鹰记商号里发生了什么事,你就算用轿子抬他、用鞭子抽他,他也未必会进去的。

鹰记的大门是开着的,远远就可以看得见店里的情况。
店里有五个人,正在做一件事。
鹰记一向是家信用卓著、生意鼎盛的商号。店里的人当然都有事做,非做事不可。
这五个人在做事,绝不是件奇怪的事。他们没事可做才是奇怪的事。
可是小方一眼看过去,居然看不出他们在做的是什么事。无论谁一眼看过去都看不出他们在做的是什么事。
因为他们在做的事很奇怪。不但是在一般情况下任何人都不会做的事,而且可以说是任何人一辈子都很难看得到的事。
所以你就真看见了他们正在做什么事,也不会相信他们正在做这种事。
他们正在杀人!
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就在一条人很多的街道上,一家开着大门的店铺里杀人。
——是谁在杀谁?
有两个人在杀另外两个人。还有一个人在旁边看,看着他们杀人。
小方冲过去。还没有冲进门就怔住了。
因为他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自己。
除了照镜子的时候外,不可能真的看见自己,看得清清楚楚。
小方却看到了他自己,一个长得跟他完全一模一样的人。
小方还在鹰记的大门外面。店里居然还有一个小方,站在柜台前看着别人杀人。
——小方不是孪生子,也没有兄弟。另外这个小方是从哪里来的?
齐小燕无疑也同样吃惊。
小方怔住时,她也同样怔住。她用力拉住小方的手说:“我看见你了。”
“哦?”
“我看见你在前面那家商店里。”
“哦?”
“可是你明明在我旁边,怎么会又在那家店里?”小燕问小方:“难道你一个人会变成两个人?”
小方苦笑,只有苦笑。
无论谁听见别人问他这种问题都只有苦笑。这问题实在太绝,太荒谬。
可是等到小方看清楚杀人的人和被杀的人时,他连苦笑都笑不出了。
他脸上的表情就好像忽然被人砍了一刀,正砍在他感觉最灵敏的关节、上。
杀人的人有两个,一个男,一个女。
被杀的也是一个男,一个女。
杀人的男人赫然竟是卜鹰!
杀人的女人赫然竟是“阳光”。
卜鹰杀的赫然竟是班察巴那!
“阳光”杀的人赫然竟是波娃。
另外一个小方居然正在看着卜鹰和“阳光”杀班察巴那和波娃,居然连一点劝阻的意思都没有。
——这是怎么回事?谁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件很简单的事。
世界上有很多表面看来很复杂很神秘的事,其实都很简单。
有时甚至简单的可笑。
——为什么会有两个小方?
因为店里另外一个小方是蜡人,是用蜡做成的人。
——卜鹰为什么会杀班察巴那?“阳光”为什么会杀波娃?
因为他们也是蜡人。
店里的五个人都是用蜡做成的人。虽然做得惟妙惟肖,却是假的。
所有无法解释的事都有了解答。答案很简单,可是并不可笑。
因为小方立刻又想到了很多问题。
——这些蜡人是谁做的?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有什么用意?
——鹰记商号里的人一向很多,现在怎么会只剩下五个用蜡做的假人?别的人到哪里去了?
小方继续往前走,又看见了三个人。
这三个人站在比较远的一个角落里。是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孩子。
男人是吕三,女人是苏苏,苏苏手里还抱着个孩子。
吕三风貌依旧,苏苏美丽如昔,她怀里抱着的孩子着花衣,戴红帽。虽然只有两三个月大,已经长得肥头大耳,可爱极了。
这三个人当然也是蜡做的假人。
就算他们不是蜡做的,就算吕三真的站在那里,小方也不敢冲过去。
因为他并没有忘记山村石屋中那一段往事。
苏苏怀里抱着的孩子,是他亲生的骨肉,是他血中的血。
他看见的虽然只不过是个蜡做的孩子,但是这孩子的容貌想必和他那孩子完全一模一样。
——多么可爱的孩子。小方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去抱他。
如果是在两年前,不管吕三是真是假,也不管这孩子是真是假,小方早已冲了过去。
但是现在的小方已经不是两年前的小方了。
他早已学会了忍耐。
他一定要忍耐,要冷静。因为这几个蜡人不仅是几个人而已,其中必定还隐藏着一些极可怕的阴谋和秘密。
最重要的一个问题是:
——这些蜡人究竟是谁做的?为什么要做这么样几个蜡人摆在这里?
小方尽量让自己冷静镇定下来。于是他又注意到几件事。
鹰记本来也跟别的商号一样,门口也聚集着一些流动的小贩和行人乞丐。再加上店里又摆着这几个服饰鲜明,行事诡秘的蜡人,本来应该能吸引更多人在门口。
现在门口的几丈方圆之内却连一个人也没有。所有的人一走到这附近,就远远的避开了。仿佛只要一踏入这块不祥之地,立刻就会祸事降临。


可是每个人都在远远的注意着这家商号。每个人都以一种惊疑恐惧的眼色,偷偷的窥望着店里的蜡像,就好像把它们全都当做有血有肉的活人一样。随时都可以用它们手中的蜡剑割断人的咽喉,刺穿人的心脏,取人的性命。
小方也悄悄拉了拉齐小燕的衣角,拉着她向后退,退入人群。
人群又远远避开。不管他们走到哪里,人群都会远远避开。
齐小燕忽然问小方:“你知不知道大家为什么全都躲着你?”
她自己回答了这问题:“因为那家店里也有你的蜡像。”
她的推论是:“做这些蜡像的人既然能把你的像做得这么逼真,一定是个跟你很熟的人。”
她问小方:“你猜不猜得出这个人是谁?”
小方没有猜。他好像根本没有想到这一点。
一个面目黝黑,穿着件波斯长袍,卖香料的混种老人,本来正在另一家商号门口兜生意,看见小方过来,也想远远避开。
小方忽然一把拉住了他,压低声音说:“我认得你,你认不认得我?”
老人吃了一惊,拼命的摇头。用半生不熟的汉语说:“不认得,完全不认得。”
小方冷笑:“就算你不认得我也没关系。只要你能听懂我的话,不管你认不认得我都一样。”
他用力握紧老人的臂:“你听着,我有几句话要问你。你肯说,我有银子给你;你不肯说,我就捏断你这条手臂。”




  ◆ 《大地飞鹰》 第五十八回 蜡   人 ◆

他用来对付这老人的两种方法,自从远古以来,就是最有效法子。
老人的额角上已经痛出了冷汗,眼睛里已经看到了银光。
在这种情况下,很少有人能闭着嘴。
小方将老人拉出了人丛。拉到一个比较偏僻的角落里,才沉着声问:“鹰记商号里那些蜡人是怎么来的?”
“不知道。”
小方手只加了一分力,老人就痛得眼泪都几乎流出来了。
“我真的不知道。”老人说:“昨天早上鹰记商号一开门,那些蜡人就在那里了。”
小方盯着他,直等到判断出他说的话是真话之后,手的力量才放松。
“鹰记商号的伙计呢?”
“不知道。”老人说:“从昨天早上我就没有看到他们。”
“连一个都没有看见?”
“一个都没有。”
“从昨天早上起,鹰记商号里就只有那几个蜡人在店里?”小方问:“连一个活人都没有?”
“没有。”老人说得很肯定:“绝对没有。”
“鹰记”的组织严密,规模庞大。除了那些实为卜鹰属下战士的伙计之外,经常留守在店里真正做规矩生意买卖的人,至少也有一百多个。
一百多个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当然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全部失踪。
这些人到哪里去了?
小方思索着,又问了个好像是多余重复却又绝对不是多余重复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从昨天早上到现在,就只有这几个蜡人留在鹰记商号里?”
“大概是这样子的。”
老人也想了想才接着道:“因为从昨天早上到现在,除了这几个蜡人外,谁也没有看见鹰记商号里有活人走动过。”
小方又问:“你知不知道鹰记商号经常都有很多值钱的货物?”
“我知道。”老人说:“大家都知道。”
“店里既然只有这几个蜡人留守,难道就没有人打店里那些货物的主意?”
“有过。”老人说:“从昨天早上到现在,至少已经有过五六拨人。”
小方当然要问:“那些人呢?”
“全都死了。”老人缩起脖子:“一走进鹰记的大门就死了。”
“只要一走进大门就死?”小方问:“不管什么人都一样?”
老人点点头。衰老的脸上每一条皱纹里都仿佛在流汗,冷汗。
小方的手已不由自主握住了剑柄,背脊也觉得有点凉飕飕的。
他不相信这种事,又不能不信,所以他又问:“那些人是怎么死的?他们的尸体在哪里?”
老人没有回答这问题,也不必再回答。因为就在这时候,这条八角街又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
远处的人丛忽然起了阵骚动。五条精赤着上身,反穿羊皮小褂的彪形大汉,分开人群,大步行来。
五条铁打的大汉,十一件纯钢外门兵刃。
第一条大汉挺胸凸肚,手持一对最少有五十斤重的混元大铁牌。脸上青渗渗的长着满脸胡子。一双比海碗还粗的胳臂上,青筋盘蛇般凸起。
第二条大汉肩宽腰细。腰上一条比巴掌还宽的皮带上斜插着五把斧头,一把大,四把小。
第三条大汉浓眉大眼,胡子刮得雪亮。肩上挑着根比人还长的铁戟,手里倒提着根金钢魔杵,板腰带上还插着把厚背薄刃鬼头刀。
第四条大汉用的居然只不过是柄很普通的青钢剑。身材虽然高大,长得却很秀气。
第五条大汉空着一双手,几乎垂到膝盖上。不但手臂奇长,手掌也比普通人大一倍。
他的手虽然不带兵刃,腰带上却挂满着零件。零零碎碎的也看不出究竟是些什么东西?究竟有多少种?脖子上还挂着一圈长绳,看来就像是个活动的杂货架子。
这五条大汉用不着大吼大叫,也用不着出手,就这么样往那里一站,架势已经够唬人的了。
他们一亮相,别的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五个人彼此望了一眼,顾盼之间,睥睨自雄,挑戟提杵佩刀的招呼第一人。
“老大,就是这几个蜡人在捣鬼,青貂岭的兄弟就是死在他们手上的。”
“蜡人也会杀人?”老大冷笑:“这倒真他妈的活见鬼。”
“不管他们是什么变的,咱们不如先把他们毁了再说。”
“好主意。”
佩剑的大汉样子虽然长得最秀气,动作却最快。一反手拔出了青钢剑,就准备动手。
用斧头的大汉却拦住了他。
“等一等。”
“既然已经来了,还等什么?”
“等着看我的!”
佩剑的大汉没争先,因为他们的老大也同意:“好,咱们就先看老二的!”
不但他们在看,别的人也在看,等着看他们老二出手。
老二的动作并不快。先慢吞吞的往前走了两步,从腰带上抽出了一把连柄只有一尺多长的斧头,用大拇指舔了舔舌头上的口水,往斧锋上抹了抹……突然一弯身,一挥手。
只听“吧”的一声响。急风破空,他手里的斧头已经脱手飞出,往班察巴那的头上劈了过去。
这是种江湖上很少有人练的功夫,一斧头的力量远比任何一种暗器都大得多。
力量大,速度当然也快。就算是狮虎猛兽,也禁不起这么样一斧头。
班察巴那没有动。
这个班察巴那只不过是个蜡人,根本不会动。可是这斧头也没有劈在他头上。
这种功夫就像是飞刀一样,最难练的一点就是准头。要能在三十步以外以一斧头劈开一个核桃,功夫才算练成了。
这条大汉无疑已经把功夫练到这一步,出手不但快,而且准。
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这一斧头劈出去,准可以把那蜡人脑袋一下子劈成两半。
奇怪的是,这一斧头却偏偏劈空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那条大汉手上的力量用得不够,还是因为别的古怪缘故。这把去势如风的飞斧刚劈到班察巴那头上,就忽然失去了准头,忽然变得像是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轻飘飘的往旁边飞了出去。“夺”的一声,钉在柜台上。
老二的脸色变了。
他的兄弟们脸色也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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