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鄙的圣人:曹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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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鄙的圣人:曹操- 第2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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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备生气归生气,心里却不糊涂,起身喘了口粗气:“杀了你也难消心头之恨。似你这等卖主求荣、贪生怕死之辈,我还嫌你脏了我的刀呢!滚!”

“谢将军不杀之恩……”宋衷也顾不名士得做派了,连滚带爬往外跑;到了外面颤颤巍巍半天才跨上马,也不管手下随从,抖动缰绳飞一般逃出樊城。

刘备气哼哼往榻上一坐:“事到临头才说话,还不如不告诉我,独抗曹贼壮烈战死也比这滋味好!”

诸葛亮已想清楚:“说早了恐咱兵犯襄阳,说晚了又怕咱与曹军冲突,得罪曹操他们日后不好交代。派宋衷来报讯,就是算准了咱们不敢杀害贤士。这都是谋划好的。”

“蒯异度老奸巨猾!”刘备恨得咬牙切齿。

“咱们不能坐以待毙。”诸葛亮二目炯炯表情凝重,“樊城乃弹丸之地,又孤悬汉水以北,曹军一到必败无疑,得尽快转移!”

“先生真给我面子,什么转移?不就是逃命嘛!”刘备半生奔忙坎坷极多,遭打击也习惯了,忿恨了片刻又已坦然,“把大家召集起来商量一下,看看还能往哪儿逃。”

不一会儿工夫,关羽、张飞、赵云、陈到、糜芳等将与诸葛亮、刘琰、糜竺、孙乾、简雍等谋士齐聚一室,生死关头但求同心同德,刘备甚至允许魏延、薛永、士仁等下级军官也参加会晤,还包括他前些年认的一个义子刘封。情况紧急来不及长篇大论,经过紧急商议,出现两种意见:

刘琦占据江夏之地,麾下水陆兵马一万有余,而且他已经与刘琮决裂,为今之计可以顺汉水东撤夏口,与刘琦兵合一处共御曹操。去那里的最大好处是便捷,走水路也安全,即便曹操赶到樊城,没有船也追之不及。

另一个地方是长江沿岸的江陵。荆州的辎重粮草大多屯在那里,而且泊有不少战船。如果能占据江陵抢到物资,不但能武装更多军队,还可切断南北荆州的联系,扼制曹操的势头。但好处越大风险越大,从樊城南下江陵要走五百里,这一路尽是沼泽、山岳、河汊。刘备的部队不多,算上刚从新野转移来的也还不到两万。倘若曹操闻知消息追击于后,情势万分凶险。

又是两难抉择,刘备决定取其后者:“无论江夏、江陵都是权宜之计,即便顺利达到也仅是逃得活命,如何抗拒曹操才是症结所在。江夏毕竟在刘琦手中,咱们去了不过兵合一处;若为日后抗曹着想,拿下江陵便多一份实力。再说南下渡河先过襄阳,倘能见到刘琮劝其回心转意,趁曹操大意之时予以突袭也可扭转局面。”其实他自己都觉这想法有点儿天真,但事到如今再渺茫的机会也要尝试。

商议妥当马上行动,樊城所有兵马立即开拔,将士们乱乱哄哄还未及登船,徐庶回来了,不但带来了众将家眷,还有一群自愿相随的百姓。刘备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军中夹杂的百姓太多了。他们有自愿投军保卫家乡的,但更多是南阳逃难而来,阖家带口扶老携幼。要远奔江陵,带着这些人怎么快得了?

果然,渡河伊始就出问题了。本来关羽统带的船只就不多,士兵和辎重尚要往返数次才能渡完,现在又添了这么多百姓。有些人逃难恨不得连房子都搬走,米缸、铺盖卷、顶门杠,乱七八糟什么都有,孩子哭大人闹,汉水两岸吵吵嚷嚷人声鼎沸。刘琰陪刘备先行渡河,看着混乱景象,不禁焦急道:“如此磨磨蹭蹭,何日能到江陵?咱们不能带百姓走!”

刘备心下矛盾——带着百姓有利有弊,到江陵后要武装更多军队,难民就是最便利的兵源;可这些难民良莠不齐,老弱妇孺不但打不了仗还会拖累队伍。可这一时半会儿哪能分得清楚?他思虑半晌,最后决定:“先把他们渡过汉水,愿意跟咱走的带着,不愿意的留在襄阳,我也算仁至义尽了。”

众将及家眷渡完,刘备不再等候,留下关羽继续转运百姓,自己率领两千精兵奔至襄阳城下。但见四门紧闭吊桥高悬,城头甲士密布,旌旗招展,强弓硬弩预备妥当。宋衷一回来,这边就做好准备了。

刘备见此情景甚是寒心——一则为自己谋划不周未能夺取襄阳;二来倒也为刘表叫屈,机关算尽防人一世,想不到尸骨未寒蒯蔡就拿他地盘送了人情。局势未明刘备不敢贸然靠前,提了口气放声喊道:“城上兄弟替我禀报一声,末将刘备求见镇南将军!”

话音刚落就见门楼上闪出员小将,气势汹汹耀武扬威:“大耳贼!你死到临头,难道还想赚取襄阳吗?”

刘备认出是张允,知他是蒯蔡一党,恨得牙根痒痒却不能翻脸,强压怒火道:“张将军莫要误会,我有一言需上达主公。”

张允一阵冷笑:“你反复无常妖言惑众,休想再见我家主公!识相的话赶紧走吧!”

刘备听他坦言“我家主公”,俨然已不把自己当荆州之将,怒气已顶到了嗓子眼,打马扬鞭来到护城河边:“姓张的!你若疑我欲夺襄阳,何不放箭射我?我有几句肺腑之言要告知主公,这不单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荆州上下所有军民百姓!”

张允色厉内荏,被他大义凛然的气魄震住了,竟不敢传令放箭,犹犹豫豫道:“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魏延、刘封等小将唯恐城上突施暗算,赶紧领兵涌过来,把刘备护在垓心。刘备朝上嚷道:“昔日刘荆州单骑赴任,诛苏代,杀贝羽,抗袁术,战曹操,收纳避难贤才,厚待豪杰之士,殚精竭虑受尽辛劳才打下这片基业。你等身受托国之任,当此危难之际该齐心协力共御外敌,岂能背信弃义献家邦于他人?”刘备虽然几易其主,毕竟生性桀骜胸怀壮志,这几句乃是由衷之言,故而慷慨激昂情真意切,“若以末将之意,当请主公与大公子重归于好,兄弟合力共据江沔,咱们这些将领身先士卒竭力而战,荆州还可保全。敌人远道而来必不能久,若能东结孙权,西联刘璋,豪杰之兵齐会荆楚共击曹贼,天下之事尚未可知也!如此不战而降,何颜面对故去先主,何颜面对三军将士,又何颜面对荆襄九郡的父老乡亲……”

城上士卒也都是荆州人,这些天变故甚多他们也预感到有事儿,但只是遵令而行并不多问,直到现在才明白张允这伙人原来要降曹,立时乱哄哄议论开了。张允眼见军心不稳,不敢让刘备再讲下去,喝止道:“住口!曹操乃是当朝丞相,代天子征四方,降之未为不正。你本曹营叛将,自知不保,颠倒是非蛊惑人心!速速给我离开,再要多言本将军不客气了。”

刘备骂道:“宵小竖子不足与谋!我要见少主!”

“主公岂能见你?”张允大吼道,“我念在同僚之情才放你走,若再不走我便放开吊桥出城一战,到时候你想走都走不了!”其实这是威吓之语,城中是有些兵马,他却不敢出来争斗——只因调将密令发出后有几路将校拒不服从,其中文聘拥兵数千,就屯驻在襄阳东北十余里外,音讯不通未知敌友,倘与刘备串通一气,趁两军交战之际袭入城内,立时祸不可解。哪敢随便开门?

正在这时又闻人声鼎沸,渡过汉水的百姓一窝蜂涌到护城河边,男女老少嘈杂嚷着:“快开城门啊……放我们进去……曹兵就快杀来了……”他们还不知刘琮降曹,以为襄阳可以躲避曹军呢!

“安静!安静!”张允扯着嗓门嚷了几声,却被淹没在一片混乱中;再抬眼瞭望,难民越聚越多,黑压压看不到边,都朝城边涌来,有的跪倒在地哀哀恳求,有的朝上喝骂嚷着开门。张允已六神无主,仓促间胡乱传令:“放箭!快放箭!”士兵犹豫了一阵,还是不敢违命——梆子响起乱箭齐发,飞蝗般的箭雨顷刻而下,朝着无辜平民射去。

百姓一阵大乱,有的被射死,有的四散奔逃,还有不少正往前挤,糊里糊涂被冲倒在地,自相践踏死伤一片,哀号之声响彻连天,情状惨不可言。就连刘备等人都被人潮卷了进去,推搡半天才站住脚,再看左右百姓散了一大半,只有少数精壮的汉子还硬挺在他身边。张允眼见射箭有效,又要传第二道令,忽闻身后一声断喝:“住手!”张允回头一看,原来是蒯越,顿时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蒯越来到墙边拱手施礼:“玄德公,别来无恙。”蒯氏在荆州素有贤名,百姓依稀识得,见他出现在城楼,嘈杂的声音渐渐安息下来。

刘备心头虽恨,却不好失了礼仪,也客套道:“原来是蒯大人,末将要见少主。”

“正是主公派我来的。”蒯越手捻须髯,“主公命我转告您,天下荒乱已久,生灵身在水火,请玄德公以苍生为念,早息干戈归顺天命,以免黎民百姓再遭涂炭。只要您肯解甲归降,曹公那里自有我们替您美言,一定能保将军性命无碍。”这便是宁与外敌,不与家奴,曹操来了尚可保全富贵,倘若刘备掌权,蒯蔡之流欲求富家翁而不得。

刘备见他娓娓道来不疾不徐,心里凉透了——看来刘琮君臣已有共识,降曹之事无可挽回,只有继续南逃了。想至此要说两句场面话带兵离开,却听身边百姓朝上喊道:“蒯公救救我等,曹兵要来了,快开城门!”这些草民既不知刘琮降曹,也不明白为何不开城门,满心以为刘备、刘琮是一回事,只想尽快逃到安全之地。

蒯越一阵蹙眉,提高嗓门道:“少安毋躁!诸位父老乡亲,不要惊慌!主公已决定归顺许都朝廷,请大家回转家乡各安己业。回不去的暂且坐在原地,待刘将军走后我会打开城门放你们进来……”

他话未说完,下面有人问道:“归顺什么朝廷?哪来的朝廷?”刘表治荆襄二十载,不啻为土皇帝,从不向百姓宣扬许都之政,许多人都不晓得天下尚有朝廷。

蒯越耐心解释:“朝廷……就是曹丞相!曹公!”见城下还是一片懵懂,索性直言,“就是曹操!”

“曹操”二字出口,下面又一阵大乱——荆州素来与北方为敌,所属官吏也诬曹操为贼,说他屠戮百姓暴行累累;现在猛然又要归顺曹操,这个弯转得太急太快,百姓岂能接受?

有人哀号道:“不能降曹,听说此贼最好屠城,把徐州百姓都杀光了,还在官渡活埋了七十万人,蒯公降曹难道不顾我们死活吗?”曹操是在徐州屠过城,但事出有因,也不至于都杀光;官渡坑杀袁军其实是七万,怎么可能是七十万?多年来荆州官员向百姓灌输的都是曹操如何恐怖,再加上以讹传讹道听途说,才出现那么大差距!

还有个老汉嚷着:“万万不可降曹,他治下百姓都要交五成以上重赋,我一把年纪了,宁死也不受那罪!”所谓交五成以上重赋其实是指屯民,与拥有户籍的普通农户无关。但曹操的屯田区都在豫州和淮南,所以荆州百姓就近看到的都是五成以上赋税,也就想当然认为这是一贯之法。至于冀州仅收四升田赋,他们却根本不知道。统治者宣扬是非但以自身利益为准,何尝把事实真相告诉百姓?殊不知事到临头需要求变之时就要自食恶果啦!

屠杀无辜,苛政重赋,这两条理由一喊出,百姓立时群起响应,吵吵嚷嚷如同开锅:“你们这些当官的管不管我们穷人死活?”“不能降曹啊,咱们快逃吧!”“襄阳不能进了,咱跟着刘将军走吧!”“老天开眼,可怜可怜我们穷人吧……”

其实所有人各安其家静候改旗易帜,什么错差都不会发生,曹操岂能无故害人?饶是蒯越满腹良谋,面对激愤的百姓也解释不清了,嗓子都喊哑了,急得汗流浃背。就在这时又听“轰隆”一声巨响——襄阳吊桥落下,城门打开了。

“有人杀关落锁!”蒯越浑身的血仿佛被抽干了,要是刘备趁乱杀进来就危险了,此刻再不管黎民死活,“放箭!速速放箭!”张允更不敢怠慢,匆忙下城调兵。所幸围在外面的大多是百姓,闻听放箭顶着东西四下乱窜,没人敢往城里闯。刘备也吓了一跳,带着亲兵拨马便逃——他还以为城里发兵来打他呢!

这一变故事出突然,城上城下全乱了。刘备跑了一阵,忽听背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叫自己,回头观看,冲出城来的不是守城军兵,而是一支鱼龙混杂的队伍——有布衣百姓,有头戴武弁的士人,还有皂吏杂役,为首之人身披铠甲,手持佩剑,正是荆州从事伊籍。

刘备立刻勒马,伊籍奔到近前,也顾不上施礼了,气喘嘘嘘道:“刘荆州既死,在下从今往后就追随您啦!望玄德公收留!”

“好!好!”刘备没想到这时还有人投奔自己,激动不已。

“不光是我,”伊籍漫指身后人群,“他们都愿意追随您。”

伊籍坚决反对降曹,却拗不过蒯越等人,又被困在城中逃不出。他便私下串联了一帮官职较低的从事杂吏,准备杀出城去,无奈防备森严不能得手。今日刘备带着百姓在外喊嚷,城内也人心惶惶,伊籍趁此良机杀死守门士兵,放落吊桥逃出来。他这一逃不少寒族官吏、少壮将佐、冗从杂役也跟着跑了出来——这些人与降曹派大不相同,或是受豪族排挤心怀不满,或是年轻气盛野心勃勃,或是想建功立业改换门庭,大半是原本不得志想趁乱赌一把的人。

刘备望着源源不断涌出的人流,精神为之一振,身边刘封、魏延等人都道:“襄阳已乱,何不发动人马夺取此城?”

刘备摇了摇头:“刘荆州临终托我以遗孤,安能背信弃义夺他父子城池?咱们还是走吧。”话说得漂亮,其实他并非不想而是不能。且不论蒯蔡两家尚有兵马,即便侥幸拿下襄阳,又如何抵御接踵而至的曹操?此乃死地也。

襄阳守军慌了一阵渐渐沉住气。张允领兵来到城门下,连杀数十人才止住出逃的洪流,却不敢追击刘备、伊籍,仓皇退回城中,二次闭门扯起吊桥——一场动乱总算平息,蒯越伏在城头大口喘息,真有劫后余生之感。

喧闹慢慢散去,只剩下一片百姓尸骸,家什杂物丢得满地都是,护城河已被鲜血染红。刘备遥望城楼叹了口气,又高声喊道:“蒯越、张允!你等挟持少主,卖国求荣,残害无辜。我刘备绝不与你们同流合污!只要我还有三寸气在,定与曹贼周旋到底!”扔下这两句漂亮话,便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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