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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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日记- 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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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有一本《辟邪纪实》,署名天下第一伤心人。此书名曰纪实,内容却百分百瞎掰,如在此书的下卷,有这样一段记载:

红巾军洪秀全党,以夷匪通,掳男女小儿献夷匪,换取枪炮火药等物。夷匪得妇女,争相采战。继以药涂脐上揉之,子宫即从阴户出,遂割之。又有用手拍肩子宫即出者。小儿则割肾子、心肝。酒商韩某自江南归,为予言目击如此。

看到了没有,这桩祸事开始是和洪秀全挂钩的。但洪秀全仰药自尽了,可流言仍然翻飞如故,飞入寻常百姓家。再加上天津靠近北京,心怀险恶的士大夫推波助澜,所以天津教案,并非是偶然事件,而是群体颠狂的必然性暴发。

而这本完全是瞎掰的《辟邪纪实》,却是曾经在洪秀全阵营出任出童子军的陈国瑞,从南方带到北方,广泛散发的。也就是说,所有的谣言都是陈国瑞造的,他为什么造这些谣言?因为他被洪秀全坑得最惨,小小年纪被送上战场,这事他跟洪秀全没完。

再追究下去,洪秀全之所以成功坑害了陈国瑞,是因为有耶稣的支持,因为洪秀全自称是耶稣的弟弟。这样陈国瑞就把帐,算到了洋人的头上。

在这种颠狂驱使下,天津的无业地痞流氓,当地称混星子,疯了一样的在大街上乱窜,见到教堂的人就无故殴打,恰好教民沈希宝带自己孩子回家,不幸被流氓们看到,当场被打得半死,扭送报官,硬说沈希宝拐骗孩子。天津县令刘杰开堂一审,嘿,人家沈希宝带的是自己家孩子,你说这伙流氓凭什么打人家啊?

按说到了这时候,只要县太爷发威,把这伙闹事的流氓该抓的抓,该打的打,再派兵保护教堂,就能够避免更坏的事情出现。可是不成,混星子一动出就人山人海,数以万计,黑压压的人群包围了县衙,让刘杰不敢轻动,只能坐等着更可怕的事情出现。

这时候不管什么事情,都会引爆大规模的疯狂,人贩子武兰珍,不幸栽到这个节骨眼上,从此走入史册,成为了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见证人。

据记载,人贩子武兰珍是在桃花口被当地居民拿获,送到天津县一审,嘿,武兰珍供认说,是天主教堂的王三,给了他一包迷药,让他专门去蒙迷人的。县太爷刘杰审后,就和几名官员一起,押着武兰珍去教堂质证。进了教堂之后,就见武兰珍两眼一抹黑,他说的教堂之格局,跟这家完全不一样,分明是在瞎掰。再让教民们站成一排,由武兰珍指出哪个是给他迷药的王三,武三珍就更指不出来。

事情明摆着,武兰珍之所以栽赃教堂,是因为被扭送他的群众所逼迫,如果他敢说他跟教堂没关系,那他的小命铁定就得玩完。

到了这一步,为了避免事态失控,就必须对天津戒严。但县太爷手里没兵可调,只能任由混星子满街乱窜,继续滋扰。关键时刻,法国领事丰大业来县衙理论,据三口通商大臣祟厚的证词,说这个丰大业好不礼貌,居然打碎了县衙的物事,还向外边汹涌的人群放枪。嗣后他要离开,祟厚说自己劝他千万不要离开,外边人山人海,群情激愤,出去就是个死,可丰大业不听,出门遇到了县太爷刘杰,于是丰大业便向刘杰放枪。至于丰大业为何要向知县开枪,这事祟厚没有说,反正是后果就是混星子蜂拥而上,当场殴死法国领事丰大业,随从也悉数被打死。

而后人群蜂拥冲入教堂,将十名修女活活打死,神父七名死无全尸,三名倒霉的俄国佬也被打死,另有比利时两人,英国和意大利人各一名,统统被打死。中国教民被杀者三四十人,六座教堂被焚毁。

案情经过很简单,但处理起来,却是相当的难。

难在什么地方呢?

难在中国人不讲道理,案子走法律程序,严惩肇事者的话,中国人不干,说这样不爱国。那就不走法律程序,只能向全世界开战了。开战的话,这些不同意走法律程序的人,他又不上战场,那你说这些人不是故意添乱吗?

而且法国人也凶蛮,非要揪出知县刘杰不可:

六月二十二日,洋人欲将府县抵命,余不忍又无奈

早饭后清理文件。见客一次。祟帅于辰刻、已刻、酉刻来谈三次。辰正诊脉一次。围棋二次。小睡一次。中饭后阅本日文件。见客二次。改片稿一件。是日,因洋人来文,欲将府、县抵命,因奏请将府县交刑部治罪,忍心伤害,愧恨之至。又坐见之客一次,吴彤云来一坐。小睡片刻。夜改照会稿一件,核科房批稿簿。眼蒙日甚,二更四点睡。

曾国藩坚决拒绝交出知县刘杰,刘杰有什么错?他凭什么要为法国佬抵罪?可三口通商大臣祟厚不依不饶,死缠着曾国藩,一定要让刘杰抵罪。

为什么祟厚要搞刘杰呢?

原来,曾国藩追查教堂挖眼珠剖子宫的谣言,查到最后,竟然查到了祟厚身上:

……臣抵津后,查讯挖眼取心有无确据,绅民俱无辞以对。内有一人言眼珠由陈大帅自带进京,大帅者,俗闲称陈国瑞之名也,其为讹传已不待辨。原其讹传所起,由祟厚前月二十四日专弁到京,向总理衙门称有搜出眼珠盈罎之说。其时仓促传闻,该弁未经考实,致有此讹。

看看,这个事不只是把祟厚扯了进来,还有就是肇事者惹祸精陈国瑞,也被暴露了出来。

最终,曾国藩跟祟厚合伙,卖了知县刘杰,但余者皆秉公处理:

七月初五日,英国领事贾勒斯威来见

早饭后,祟帅来一谈。旋诊脉一次。围棋二局。竟日酣睡,不治一事。病体小愈。见客二次,内有英国副领事贾勒斯威,公使所派来也。中饭后屡次久睡。申正见客一次。酉刻,毛煦初尚书昶熙,自京来会办洋务,与谈颇久。夜又久睡,二更四点大睡。是日核摺稿一件、信稿二件。

附记:

初五日,田二,河东人,供认用西瓜刀砍洋人。

终松荫,烧教堂后,百姓拿送县,刀伤都是百姓砍的。

安三,烧教堂后,众百姓拿住送县,各处有烧伤,左右膝有跪伤。

李兆恒,宁晋人。烧教堂次日,小关混混王姓等拿住送县,刘长清坚供是李迷拐,有棒伤、烧伤。

赵荣,任邱人。教堂烧后,众百姓拿住送县,审讯未用刑,伤是众百姓打的。

王三,天津县人。教堂烧后,众百姓拿住送县,武兰珍供认是王三,渠供不是王三,是王二,有棒伤,踢伤。

案子了结,曾国藩恨死了那伙疯子一样杀人放火的流氓,下令缉拿混星子:

附记,七月十五日,五十三号

未将教堂及领事衙门服役之人传讯

拜晤、并未答拜

非刑拷讯习教人

坚嘱拿混星子及水火会

不用说,京畿士绅对曾国藩的判决,大为不满,北京城的士绅聚众,捣毁了曾国藩替湖南会馆写的牌匾。但曾国藩根本懒得理会这些人,因为这些人只会聚众暴力,如果两厢里坐下来论理,对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正因为自己没理,才恨透了这世上所有讲理之事。

但是天津知府张光藻,和天津知县刘杰,这两倒霉蛋被刑部一审判决流放黑龙江,曾国藩心里疚愧不已,他和李鸿章联手凑了一万一千两银子,给这两霉官做路费,又写信给盛京、吉林和黑龙江三省的将军,好好的照顾这俩霉官,他们没犯错啊,就是被陈国瑞那王八蛋瞎造谣,给连累坑惨了。

大儿子曾纪泽不同意曾国藩的做法,纪泽认为:得罪暴民,后果更严重,会身败名裂的。父亲应该和暴民站在一起,大家一块去砸教堂。

也就是说,曾国藩的儿子曾纪泽,最终走向了清流,认为津案乃义举,帝国应该和民众站在一起,对列强采取最强硬的态度,大不了一拍两散鱼死网破,有什么好害怕的?

那么曾国藩和曾纪泽,他们爷俩哪个更有道理呢?

曾纪泽,当然是曾纪泽!

历史课本上明明白白的写着,这时候社会动乱的根由,是上层建筑严重阻碍了生产力的发展。上层建筑就是一头独大的皇家权力,生产力就是开始进入以自由平等为表征的资本主义时代。一个是极端的权力,一个是平民意识的觉醒,这两厢里的冲突与对接,是显而易见的。

天津教案中的民众,之所以能够闹将起来,是因为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憋屈,都上火,感觉到这世界对他们太不公道。尽管这世界上不存在绝对的不公平,但皇权体制却是绝对的不公平。这个道理,日本天皇一家明白的最早,他们知道老百姓闹事,理由就是一个,感觉自己委屈了,如果感觉到自己委屈的老百姓数量太多,那么这个社会就麻烦了。

所以日本迅速的实现了君主立宪,君主立宪也不见得有多么公平,但是从此天皇一家可以躲到了现代政治的幕后,借民选政治保护自己。一旦老百姓感觉到不公道闹将起来,自有首相一级的政治家在前面顶雷。所以日本有个杀首相的良好习风,等首相被杀,老百姓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一哄而散,天皇再笑咪咪的装没事人,出来收拾局面。安排一个新首相,等大家闹事时再杀之。

所以日本有了民选政治这个缓冲板,就能够始终维持着政治体制不受冲击,不管社会有多么乱套,最终还会归复到旧有的轨道上来。

中国的爱新觉罗一家,就比较的让人上火。扬州教案,天津教案,民众之所以闹事,外国人只是个借口,本质的原因,是大家心里不痛快。而让大家不痛快的根子,就在于绝对不公平的权力体制上。如果爱新觉罗皇氏明白这个道理,赶紧立宪,那么他们就不会在民国到来时代被连底盘一并掀翻。

智慧是知时而进,愚蠢则是不知道应时而退。

曾国藩明白这一点,但他已经60了,这事拜托给他的弟子李鸿章了。而李鸿章最终也未能说服爱新觉罗皇氏这一窝子蠢货,这就不是曾国藩的责任了。

(7)对人不对事

九月二十二日,细思古人工夫约有四端可效

早饭后散行千步。清理文件。坐见之客五次,李中堂坐甚久。午初,日本国使臣四人来见,谈颇久。中饭后散行千步。坐见之客六次,立见者二次。本日所见,皆送行之家,以余明日起程进亦也。剃头一次。纪鸿儿已午间来禀辞,将送眷口由水路赴江南,经纪泽则待余进京耳。夜将案上零件清理一番。闭目小坐。幕府来久谈,三更去。

是日思古人工夫,其效之尤著者,约有四端:曰慎独则心泰,曰主敬则身强,曰求仁则人悦,曰思诚则神钦。

慎独者,遏欲不忽隐微,循理不间须臾,内省不疚,故心泰。

主敬者,外而整齐严肃,内而专静纯一,斋庄不懈,故身强。

求仁者,体则存心养性,用则民胞物与,大公无我,故人悦。

思诚者,心则忠贞不贰,言则笃实不欺,至诚相感,故神钦。

四者之功夫果至,则四者之效验自臻。余老矣,亦尚思少致吾功,以求万一之效耳。

天津教案料理了个七七八八,曾国藩再度入京,又有新的麻烦,等待着他老人家的到来。

史家说,曾国藩在天津教案上感觉到极度的差愧,内疚神明。实际上曾国藩唯一感觉到对不起的是天津知府、知县两名被流放的官员,其它地方,说理办事,没什么可内疚的。哪位看天津教案判得不公,你去判决好了,搁任何一个正常人在曾国藩这个位置上,就是这么个判决法,不会有区别。

再想想,曾国藩前者入京,行至途中见壁上题诗,就有讥讽他的诗句。那时候他还什么都没做呢,就已经开始被讥讽了,现在审查了天津教案,甭管他怎么个判决法,大家都会更加的讥讽。

大家并不关心这个案子如何审理,他们针对的是他这个人。

因为大家心里不痛快,看什么都不顺眼,看谁都生气。越是有名堂的人就越是让大家憎恨,所以大家才会拼老命的骂他。

你们骂你们的,我曾国藩,慎独主敬,求仁思诚。

曾国藩表示淡定。

(8)五见西太后

九月二十六日,叩谒皇上,西太后

早,寅时初三刻即起。寅正二刻自寓起行,大轿至东华门,换坐小轿至景运门。卯初至内务府朝房,与军机大臣沈经笙、李兰生、文博川先后一谈。旋与恭王一面,即退至东路九卿朝房,与黄恕皆等久谈。已正叫起,因入乾清门内,养心殿之外军机处一坐。已正三刻入养心殿之东间,叩谒皇太后、皇上圣安,旋即叩头恭谢天恩。

西太后问曰:尔何日自天津起程?

对:二十三日自天津起程。

问:天津正凶曾已正法否?

对:未行刑。旋闻领事之言,俄国公使即将到津,法国罗使将派人来津验看,是以不能遽杀。

问:李鸿章拟于何日将伊等行刑?

对:臣于二十三日夜接李鸿章来信,拟以二十五日将该犯等行刑。

问:天津百姓现尚刁难好事否?

对:此时百姓业已安谧,均不好事。

问:府、县前逃至顺德等处,是何居心?

对:府、县初撤任时,并未拟罪,故渠等放胆出门,厥后遣人谕知,业已革参交部,该员等惶骇,始从顺德、密云次第回津云云。

问:尔右目现尚有光能视?

对:右目无一隙之光,竟不能视。左目尚属有光。

问:别的病都好了么?

对:别的病算好了些。

问:马新贻这事岂不甚奇?

对:这事很奇。

问:马新贻办事很好。

对:他办事和平、精细。

旋即退出殿门以外。归寓,见客四次。中饭后又坐见之客三次。旋出门拜恭邸及宝尚书洌Ъ遥坪笫脊樵ⅰ<投巍P幢救杖占遣尽6闼

曾国藩第五次与西太后相会。

前三次是他甫入京时,两宫太后立即约会了他三次。及到他辞京赴任直隶总督,又以辞行的名目,第四次见两宫太后,那一次他巧妙的管理了俩太后。这一次,轮到俩太后关心他了。

他被派去审查两江总督马新贻被刺杀奇案,这是晚清四大奇案之一,虽然案情很简单,但又被心里不痛快的民间力量,涂抹上一层怪离的色彩。而西太后那一句:马新贻这事岂不甚奇?到底如何解释,至今大家懵懂。

在这个案子,民间与权力的双重认知,就此拉开了鸿沟。这事,等来年曾国藩会有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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