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物语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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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物语3-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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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野山参,”定言直呼着他的外号,“你眼圈都黑了吧?”
    葵颜下意识地摸了摸眼睛,反问:“你到底是不是瞎子啊?”
    他笑:“是不是瞎子,我都能看见。你身为解王,天生慈悲恻隐之心,眼见人界乱事纷纷,怎可能袖手旁观?不知你越界干了多少本不在你职权范围之内的事,不疲倦才怪。”
    “我也知许多事本不该我插手,可眼见水患汹汹,人命关天,我虽无上善治水的本事,可也无法视而不见哪。再看那些无端燃起战事的城池,听到孩童哭喊呼救,那个本就不讨人喜欢的战神又不知躲去了哪里,我能怎样?”他叹息,“水君火君、天音地音、战神邢王、金老福神、天帝天后,他们也曾忠于职守、庇佑天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让这些家伙渐渐判若两人?现在一个个竟连踪影都没了。”
    “他们,不要这里了吗?”他的目光穿过纱窗,外头依然是那片仙气缭绕、祥和宁静的世外桃源,自天与地出现时,就存在到现在的、俯瞰世间万象的神圣殿堂。
    “若不想看到不悦之事,不妨也蒙上眼睛。”定言笑着建议,“总有些劫,是你这解王冶解不了的。”
    “劫?”他不解。
    “生死循环,新老更替。这是铁一般的定律。宇宙间没有任何一件东西能够违背。”定言坐起来,伸了个懒腰,“包括你我,包括那些已经不见的家伙们。”
    “你的意思是……”
    “一个东西存在的时间太长,必然就老了。这一老,少不得就病了,这一病,便不知会出什么事端了。”定言优雅地牵住大袖,将茶杯里已彻底凉掉的清茶“唰”一下泼了出去,“我们占据这个天界已经太久。不论我们的意愿如何,行为如何,‘更替’是不可逆转的未来,端看以怎样的方式来发生罢了。”
    葵颜把他的话揣摩了许久,才小心翼翼地问:“莫非,是我们被替换的时候到了?”
    “总有这一天的。”定言拿过泥偶与刻刀,继续雕琢,“世人都道神能主宰一切,事实却是,神也只是这无限宇宙中的存在而已。只不过,难免有些家伙,高看了自己,以为自己能凌驾一切。于是,弱点就露出来了。”
    葵颜思索许久,问:“没有弱点,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永恒的天神?”
    “宇宙里没有绝对完美的存在。”定言的刻刀下,渐渐露出一个女娃的笑脸,“善与正确处理自身的弱点,就是称职的神。不止天界里的家伙,普通人类、妖物精灵,若能做到不被自己的弱点欺负,他们也会成为珍贵的存在,不逊于神。”
    葵颜深深吸了口气,笑道:“若你真是瞎子,我倒觉得,天界之中反而是你看东西最为透彻长远。说起来,这么多年来,我们这些神君李,多少都出过纰漏,包括天帝在内。只有你,手里从未出过任何乱子,确实是个称职的月老。怎么做到的?”
    “当局者迷,过犹不及。”定言拿起完成的泥偶,轻轻拂开上头的泥屑,一个生动的小泥人儿便在他们之间喜笑颜开,他拈起一根红线,绑在泥人的右手尾指上,“这是我永远遵守的规则。”
    青烟袅袅四散,他的刻刀极有分寸地在一块块泥巴上游动。不论这是一项重复多少年的枯燥工作,他都保持着相同的态度,脸上永远洋溢着淡淡的笑容,仿佛从不厌倦。
    茶具旁的红锦卷轴,使除了月老之外,谁都无法阅读的“姻缘册”,上面记录了什么,只有定言才知道。
    总值,一卷红锦,一根红线,一双双泥偶,便是月老的全部世界。天界第一任月老的真实生活,与人类所猜测的花前月下浪漫多姿,出入颇大。
    葵颜喝光冰冷的茶水,抹抹嘴:“我去查一查。”
    “去哪里查?又查什么呢?”定言头也不抬地问。
    “不会无缘无故变成这样,即便是你所说的必然的‘更替’。”葵颜站起身,“记得天音丫头吗,多么温和好脾气的家伙,到后来居然与帝扈起冲突。她虽然也是十二神君之一,可地位毕竟大大弱于战神,以下犯上不是她的作风。这帝扈也怪异,身为战神,从前也不是如此敏感小气道会跟一个小丫头一般见识的人哪。”
    “也许,那样的他们,也是他们。”定言停下手中的刻刀,“不论人还是神,都有弱点。弱点这个东西,就像刻在我们身体上的一道缝隙,不懂妥善处理的话,自黑暗而来的恶鬼,便能轻易找到入口,继而侵蚀,甚至吞噬。”
    葵颜一愣:“黑暗而来的恶鬼?”
    “我只是,打个比方。”他的刻刀有开始工作,每个泥偶,务必天衣无缝。
    “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葵颜突然走到他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胳膊,“你曾对我说过,你不用眼睛,是为了看得更清楚。”
    “也没有什么。”他拉下葵颜的手,半晌才道,“我只是看到过一些……会游动的暗影。”
    “暗影?”葵颜一皱眉,“那时什么?哪里看到的?”
    “不知。”他摇头,“不知来源,无法形容的东西,没有形状,飘到他们身上,无迹可寻。”
    “你从什么时候发现的?”葵颜追问。
    他想了想:“大约是在天帝决定闭门不出之前吧。”
    葵颜瞪大眼睛:“这时间可不算短了,你现在才说?!”
    “因为你现在才问我。”他埋下头,继续工作,“我是月老,只管天下姻缘,别的,无心关注。”
    闻言,葵颜一拍额头,无奈道:“你这种性子,分明该去冥界谋份差事。跟死人打交道才最适合你。”
    他笑笑,充耳不闻。
    “定言哪,”葵颜叹气,连声音都沉重了,“你看看外头,看看这个我们公职多年的天界,看看那些已失去主人的神殿,你觉得,我们还可能安安稳稳地做解王和月老吗?如果这是一场更替,我们也不会例外,不是吗?”
    “会有合适的继任者的,这个我不担心。”他抬起头,环顾四周,“小圆就很适合做月老,他跟了我多年,该学的都学会了。除了长得肥圆了些,着急了些,他不会比我差。”
    “小圆?你说那个负责给你打扫清洁斟茶倒水、年纪不大却已经一把白胡子、像个丸子一样的仙童?”葵颜被他吓了一跳,“你居然都想到继任者这一块了?”
    “万事万物,皆有终结之时,总要做些筹备才好应付。”他微笑,“我已跟小圆说起过,若到了我要永远离开月老殿的那一日,月老的工作,由他来继续。”
    “你……”葵颜攥了攥拳头,突然用力抓住定言的胳膊,不由分说地说,“跟我走!就算天界之剩你我两个,也要把事情弄明白!”
    定言望着一脸坚决地好友,不解道:“拉上我又有什么用呢?”
    “天界这边,我已查过许多遍,没有异常。你跟我一道去人界。”他加重手上的力气,硬是将定言从地上拖了起来,“总得做点什么!”
    定言长长呼了口气,道:“野山参的力气还真大。”
    “走!”葵颜又是一拽。
    “稍等。”定言看向一旁,“小圆今天出去办事,待我去与青鸟灵犀嘱咐一番。”
    葵颜松开手,语带戏谑:“也是。你跟我们都不太一样,总跟个大姑娘似的足不出户。这么长时间,你几乎没有去过人界吧?”
    “嗯。”定言毫不介意地笑了笑,转身朝还在打瞌睡的青鸟与灵犀走去。这些灵兽的修为还不算太高,再修炼些时日,应该可以化为仙童模样了吧?这些年来,多亏了它们任劳任怨,往来人间与天界,想来,这些家伙若化为人形,应该很是聪慧可爱呢。只是,不知自己还能不能看到这一天。
    他环顾四周,自从来到天界任职之后,这座月老殿就是他的全部世界。他刻意把自己关在里面,连眼睛也蒙上,与任何人都保持距离,是只为做一个称职的月老,还是有别的原因,无人知晓。
    如葵颜所说,他太久太久没有没有踏足人界,每每动了离开的心思,心里便有个深藏的德声音在说——
    此去无归期。
    他蹲下来,轻抚着还在酣梦之中的灵犀,喃喃道:“我走了,你们要听话。”
    4
    比起上次下来时见到的模样,人界似乎好了不少。
    葵颜曾亲眼见证过连绵的战火灾荒、无休止的洪水、人与人之间的猜忌与互相残杀,一切一切,生生要将一个好不容易成形,又好不容易才成长起来的世界推进地狱。
    从前的人界,纵然也有避不过的劫数,不论天灾还是人祸,抑或是天界对人间必要的惩罚与均衡,虽也难熬,但绝不至于将这世界逼上死路,总有雨过天晴之时。
    但,这一次的“劫”,完全不同。
    葵颜清楚地记得当自己站在一座被古怪的烈焰焚成灰烬、无一人生还的城池上时,漫天纷飞的黑灰,几乎迷住了他的眼睛。你无法想象这些轻飘飘的污物之中,掩埋了多少条无辜的人命,毁掉了多少年才能建立的繁华。
    他在废墟上发了很长时间的呆,脑子里只反复循环着两个字——崩塌。
    身为解王,面对一个正在全面崩塌的世界,居然无能为力。他能解除疾厄苦难,却不可能让生命从灰烬中重生。神哪,原来也不过如此,以为可以凌驾三界万物之上,到头来却发现,自己也不过是这三界万物中的一员罢了。
    “你天天待在月老殿里,也许是对的。”葵颜坐在这片野草摇曳的山头上,快要入冬的时节里,处处都是枯黄,幸好云端上勉强透过一缕阳光,才让山山水水有了些微的生机。山脚下是一片村落,大约是刚从一场地震中挣扎过来,幸存的人们蚂蚁般忙碌,伐木建屋、重垦农田。大人孩子,只要还活着的,都在努力做自己能做的事。虽然他们的家园还是一片疮痍,但,你能从每个人身上看到一种叫“希望”的东西,于是,也不觉得一切有多糟糕了。
    定言望着山下:“照你之前所说的来看,人界也并非那么不堪哪。”
    “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葵颜皱起眉头,“我上回来的时候,确实是太糟糕了。换作只管男女之情、三步不出闺门的你,只怕会在那如山的尸体与满眼的废墟中晕死过去。”
    定言一笑:“在你眼里,我就是这样一个神吗?”
    “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葵颜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杂草,“若没有你的红线拴起姻缘,人类又岂能顺利繁衍?你看起来最清闲,干的却是比我们都要紧的工作。走吧,伟大的月老大人,我看村里好像开饭了,去溜达溜达。”
    “我不去。”定言淡淡道,“如果你是去跟村民打探一些什么,我不反对;如果你只是去蹭食,我鄙视你。”
    葵颜一阵咳嗽,指着自己问:“咱们是好兄弟吗?还是我一直自作多情,夸大了咱们的友谊?”
    “本就独来独往,兄弟这个东西,有之我幸,无之我命。”他笑笑,拍拍葵颜的肩膀,“我在这里等你。天黑之前你不回来,我就离开。”
    葵颜看怪物般看着这个男人:“你这种德行,究竟是怎么当上月老的?我看,但凡是个心智正常的姑娘,都不会嫁给你的。有本事你给自己找个夫人!”
    “你拖我来人界,就为了担忧我的婚事?”他指了指山下,“在不去,你就赶不上人家的饭点了。”
    葵颜赶紧抬脚走人,边走边回头:“好好在这儿等我!你对人界不熟,又是个瞎子,小心被人装进麻袋拿去卖喽!”
    他看也懒得看他一眼,干脆躺了下来,用最舒适的姿势,仰望这片还不太难看的天空。
    好像,从来没有以这样的角度,仰望过自己生活多年的地方。云端之上,天界神仙,无数凡人向往的幸福之地,这么看去,也没有多大的吸引力呢,不过十一层又一层单调的云朵罢了。就连这片普通的山头,若是到了春天,也比那些云好看吧?还有天界的亭台楼阁,又比人界美得了多少?琼浆鲜果,难道又真的比米饭粮食可口?
    人类总是很容易爱上自己杜撰出来的美好呀,越看不清楚,越得不到,越是着迷。
    爱恋情缘,不也是这么回事?
    他静静地躺在那里,眼中的世界永远是一片缱绻的红色,整齐温暖,没有一丝“杂物”,所以,也不会有任何干扰。
    这就是他努力维持的,一个月老所追求的,或者说是必须达到的“境界”。
    他并不是瞎子。
    呼呼的风声与野草的摇晃,加上偶尔从苍穹下飞过的雀鸟,一切与初冬有关的动静汇集在一起,还好,并不吵人,只像一支单调的曲子,无端端给人添了睡意。
    他打了个哈欠,侧过身子,慢慢走进了梦境。
    圆月,苍松,孤身坐在月光之中的少年,一条又一条散乱飞舞的红线,一张又一张悲喜不定的脸孔,毫无关联的一切,莫名挤在同一个画面中。这就是他的梦,一个固定的、只要睡着就一定会见到的、永远没有变化的梦。
    什么气味钻进了鼻子?有点臭臭的?
    等等,又是什么东西在戳自己的脑袋?
    他骤然从梦中醒来,迅速坐直了身子。
    “啊呀,你是活的呀?”身旁传来一声惊呼,然后是一连串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以为是一具尸体呢。”
    乱蓬蓬的长发,不够白嫩也不够乖巧的圆脸,粗燥的皮肤,褐色的粗布衣裳,沾满泥污的光脚,在他面前成功勾勒出一个年纪不大、一眼看去还雌雄莫辨的人类。
    他哭笑不得:“恐怕没有我这么好气色的尸体吧。”
    “我以为你刚死不久……”说到这儿,这个人类又赶紧解释,“这几年太不安生了,随时随地都会看到死去的人。我只是习惯了而已。”
    “你是女的?”他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对方的脸孔与瘦小的身材,虽然毫无女性的鳗苗可言,但应该不是男人。
    “我很像男人吗?”一只脏兮兮的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后面是女人疑惑的脸,“你不是瞎子?”
    “我能听见你的声音。”他撒了个谎。
    “我说嘛。”她释然地笑道,“我还一直觉得我的声音挺好听的。”
    “你是村里的人?”他指了指炊烟缭绕的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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