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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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危城-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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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文斌从怀中掏出一张报纸,展开却是前几天的纽约时报,指着头条对俞万程笑道:“这是外界对绍德保卫战的衷心称赞,你可算给委员长在美国人面前挣足了面子。再处理好这件事,日后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啊。”

俞万程接过报纸,沉重地点点头:“谢谢文斌兄的好意,给我这个机会,放心,我知道怎么做的。”举枪对准场中的鬼面獒王,挥起手道,“51师听我号令,准备击杀此獒!”

第十七章 图穷匕折

【一、丈夫活在天地间】

伏龙塔下马文斌大吃一惊,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俞万程你疯了吗?!我一再说明上面的意思是要将此獒完好安全地带回,你,你还没懂吗?!”俞万程沉重地道:“我懂,我当然懂。你们的意思不就是活捉鬼面獒,用来胁迫日本和重庆委和,保住委员长的半壁江山吗?但中国的河山,不是委员长一个人的,也不是你们重庆政府的私产!你们可想过在日寇铁蹄占领下痛苦呻吟的父老乡亲的绝望吗?可想过我们这些军人手握枪炮,却不能用子弹来回敬杀害我们同胞的凶手的悲愤吗?”

“日本是狼,是虎,绝不会放弃已经到嘴的肥肉,不将中国整个吞下是不会收手的!你们媾和得了一时,媾和不了一世。只有铁与血的回敬,用我们的生命铸成钢锤,砸掉它的满嘴獠牙,才能让野兽敬畏,让它不敢再伸出贪婪的兽爪。如果帮你们捕捉鬼獒去向侵略者乞全,签署城下之盟,我俞万程怎么对得起我从戎时立下的誓言,51师死去的兄弟牺牲价值何在?今夜,我一定要让这个怪物死在绍德,彻底粉碎你们的苟且幻想!”

马文斌惶急道:“万程!这么多年过去,你怎么还没有变得成熟?一时热血最后处处不落好、处处受逼的味道你还没有尝够吗?我现在不跟你多说,你必须明白,如果此獒稍有损伤,日本人放不过你,重庆方面更饶不了你!你的前途,你的命运,就此结束!”

俞万程冷冷道:“那又怎样?大丈夫活在人世间,但求问心无愧,哪管风刀霜剑,恕我要一意孤行了!”马文斌满头大汗:“万程,万程,你千万不要自毁前程!你,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51师活着的兄弟们想想!你是要看着他们被日本人报复出不得绍德,还是要他们即使侥幸存活也因为你违令一起被送上军事法庭?”

俞万程深深看了马文斌一眼,大声喝道:“兄弟们,你们说怎么办?”熊孝先举枪吼道:“我们当然听师座的,跟小鬼子拼到底!”陈参谋扶着熊孝先努力站直身子,也掏出手枪对准鬼面獒:“陈某此刻方对师座心服口服,誓与51师共进退!”周围将官一起举枪吼道:“我们都听师座的!”

马文斌呆若木鸡,俞万程热泪盈眶,对大胡子勤务兵喝道:“笔来!”勤务兵慌忙将毛笔蘸浓墨递上,俞万程提笔在报纸上一气挥就:

〖月上古樓鬼唱歌

日落危城屍滿山

八千虎賁灑碧血

待聚黃泉斬修羅〗

掷纸笔于地,对马文斌一点头:“文斌,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对不住了!”正要带头打出第一枪,马文斌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挡在鬼面獒前面声嘶力竭叫道:“冷静,冷静,你们先冷静!俞万程,你要开枪,就连我一起打死吧!”

俞万程冷冷道:“马文斌,你一定要考验我的耐性吗?请你让开。”马文斌怒道:“我就不信你真敢对我开枪。”俞万程再也不看马文斌一眼,高声道:“预备!”众将官手指纷纷扣上扳机,马文斌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脚下一声闷响,地面摇晃起来,险些跌倒。

【二、地龙冲天】

连鬼面獒也吓了一跳,狂嗷一声窜后几步。马文斌连忙向左窜出,众人眼前一花,原来马文斌站立的地方忽然土面坟起裂开,连绵的巨响间只见一条巨大的泥龙头下尾上笔直地倒钻而出,直直地冲出土面两三米高,重重滚落在地。跌下一名浑身是泥,隐约可见下身穿着千疮百孔、破破烂烂的国民军军服的士兵。

此人正是在绍德地下耗了一夜的赵长洪。原来绝境之中赵长洪持小太刀一插入土,却发现头顶正是当年绍德毁龙神庙后,垂直倒埋在伏龙塔前的三米多长的楠木龙神像。

金丝楠木质地坚硬如铁石,入水即沉。当年为不至出现大水淹倒龙王像的不吉之兆,绍德巧匠用火钻酸浸之法将木像镂空,不料今日却成了赵刘二人的救命菩萨。此时地下能供呼吸的氧气已经越来越少,赵长洪当机立断,将手雷撒在地洞各处角落,带着刘涛爬进神龙像,再聚集了各把小太刀撑在龙口处,以抵挡将从上自下而来的巨大冲击。果然在赵长洪从龙口抛下拉弦的一颗手雷后,洞里的手雷陆续引炸,巨大的冲击波直奔龙口,将黑龙神像硬生生地炸出地面。

饶是有小太刀抵住冲力,两人也胸口烦闷无比接不过气来,靠近龙口的赵长洪跌下地面,歇了口气站起身来,却是晕头转向背对俞万程正对弁财天,忽然身子微微发抖连鬼面獒也不看一眼,只是盯着满面皱纹的巫女弁财天不放。

老妇人弁财天眼睛也一眨不眨地盯着赵长洪,似乎在从赵长洪脸上辨认往日的痕迹,从惊吓到激动,从激动到欣慰,忽然嘴角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轻轻哼唱起刚才和安倍秀宁一起吟唱的那支曲调,也就是绍德鬼歌——《日落之殇》。

赵长洪热泪盈眶,张开双臂蹒跚着向弁财天走去,嘴里语无伦次地念着:“看到你了,又看到你了。观音菩萨你真的派龙王爷来接我了!你也老了啊,菩萨你是为我变老的吗?老了好啊,都老了我们就又能在一起了。真好,老天爷你对我真好啊,我再也不会恨老天了,我们又在一起了,真好啊!”

浑浊的老泪从摇摇晃晃的赵长洪眼角一滴滴渗出,顺着脸上密密麻麻的皱纹流淌而下。身后的军人们隐约明白这可能就是弁财天地上所写等待了一辈子的中国情人,举枪对准鬼面獒却迟迟未扣下扳机,不愿打扰了两人相聚的这一刻浓情。弁财天伸出手,摸着赵长洪靠近的脸,忽然脸上绽出无比灿烂的笑容,像怀春的少女终于迎接情郎的亲吻,枯萎的花蕾终于等到细雨的滋润。一瞬间周围的将官们似乎觉得那张衰老丑恶的脸也不再是那么令人畏惧。

随即弁财天就像忽然被抽干了全身的血肉,仅剩一层纸片般的外壳萎然脱落在赵长洪怀里。众校官们齐声惊呼,陈参谋轻声道:“看来她的精血早就在漫长的地下生活中被折磨耗干了,这么多年支撑活到现在,唯一的动力只是为了等待此刻的重聚。唉,几十年游荡在绍德城的究竟是人是鬼,是弁财天的躯壳,还是仅仅是她留在世间的一个愿望幻影,真的说不清楚。问乱世情为何物,捉弄多少痴男女。”想到俞万程和自己的遭遇,不禁暗自神伤。

【三十、字尸印】

所有人都看出弁财天已经死去,只有搂着她尸体的赵长洪浑然不觉,依然喃喃地说着情话,倾诉着对观音菩萨的思念,解释不能回到绍德的原因。忽然一直没有动静的鬼面獒呜咽着凑近弁财天的尸体仔细地嗅了又嗅,满嘴獠牙对赵长洪发出低沉的咆哮。

众校官齐声惊呼,却碍着赵长洪与鬼面獒距离太近怕误伤了他不敢开枪。陈参谋醒过神来,低声道:“师座,弁财天已死,再也没有人能控制得了鬼面獒了。如果让它脱逃,后果不堪设想。”俞万程面色铁青:“再等一等。他是我的兵,我们51师不能手足相残!”此时刘涛才醒来从龙神像中爬出,背对赵长洪,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在这里列队欢迎自己,喊了声俞师长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好,见众人都看着自己身后才发现不对劲,转身一看鬼面獒眼中插着的骨头大惊道:“赵叔快逃,快逃啊!这,这就是地下那个吃人的怪物啊!”

赵长洪痴痴迷迷地抬头看了刘涛一眼,却发现一排举枪瞄准的51师校官,立刻将弁财天的尸体掩到身后狂吼起来:“你们不要伤害观音菩萨。要开枪冲我,冲我来啊!在坟场盗墓的是我,做千手尸吓人的也是我!是我啊!不关观音菩萨的事!高大力、老林掌柜、刘白龙你们都开枪啊,你们都他妈冲我赵长洪来啊!”

刘涛惊呼道:“赵叔您怎么了!他们不是您说的那些坏蛋,是我们51师的长官啊!他们是要开枪打那个怪物救您啊!您快离开,快跑啊!”赵长洪看了刘涛一眼,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轻轻地叫了声:“娃……”忽然摇晃两下,捂住心口直直后仰,正好倒在身后横卧的弁财天尸身上,两具尸体交叉着叠在一起,在初冬绍德冰硬的大地上烙下一个醒目的十字印。

刘涛大叫,再也顾不得两人尸体旁边狰狞咆哮的鬼面獒,流着泪往赵长洪尸体跑去。鬼面獒怒嗥一声,震耳欲聋,奔向迎面跑来的刘涛。众人惊呼纷纷开枪,不料鬼面獒迅疾如风,子弹纷纷放空,更跃起一口咬住了刘涛刚刚伸到腰间的右臂,凶性大发,咔嚓一声齐腕咬断,衔着咬下的刘涛断手哧溜钻进了早前弁财天出来的土洞。

陈参谋一声“千万不能让它进洞”的洞字还没出口,地面上已经失去了鬼面獒的踪迹。众人面面相觑,马文斌叹道:“万程啊万程,这回你可是铸成了大错。”俞万程脸色苍白不语,陈参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熊孝先带人正要奔到洞口看看有无办法补救,忽然众人听到洞下轰然一声巨响,一道灰柱夹杂着残破的狗头,带着血污肉片从洞里冲天而起,片刻后狗牙散落了一地,有些破碎的牙屑从众人脸上划过,直划出道道的伤口。

刘涛倒地,鲜血如泉从断臂涌出,却继续含泪向赵长洪爬去,嘴里念着:“赵叔,赵叔,您看,我用您给我的手榴弹,把怪物炸死啦,炸死啦!”

原来刘涛奔跑前情急之中想拿腰间的手榴弹砸向鬼面獒,却被鬼面獒咬断了胳膊连手榴弹一起拖进了地洞,也不知道是鬼面獒啃咬手臂咬炸了手榴弹,还是刘涛的手指当时已经勾到了拉环,反正为祸绍德多年的鬼面獒就此了结了。马文斌、俞万程、陈参谋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到最后竟是这么个结局,其他人慌忙上前扶起刘涛,熊孝先拽下头上的绷带给刘涛扎好伤口。陈参谋摸了摸赵长洪的鼻息,摇头道:“救不活了,看来是因为过度的悲伤,心脏承受不了停跳了。”熊孝先叫道:“陈参谋,这个兵娃娃好像在叫你!”

【四、真相大白】

陈参谋奇道:“叫我?”放下赵长洪尸体走近,刘涛用没断的手一把抓住陈泉衣袖,喘息道:“玉,玉先生让我给您带样东西。”陈泉惊道:“玉衡?他在哪里?”刘涛的眼睛渐渐无神:“死,死了,在地下被那怪物咬死了……这个金表,金表……还有表里这块人皮……”挣扎着将怀里掏出的金表和人皮揣到陈参谋手里,便晕了过去。

陈参谋翻过金表看到表后铭刻的编号便是一惊,熊孝先兀自摇晃晕过去的刘涛:“喂喂,你醒醒啊,我们还有话问你呢!”陈参谋阻止熊孝先,略一思索反转表弦一周,表盖啪地弹开,再看看人皮上的文字,点点头道:“这确实是当年四国策划合邦时日本送给光绪帝的那块金表。师座,你看原来真相是这样,难怪寿老人听到弁财天的歌声居然被活活吓死了。”

俞万程接过人皮,看到上面用娟秀的笔迹写着日文:寿老人觊觎重宝,煽动中土水手哗变,针封我哑穴,激怒天照大神尽啮船上人众。空船漂流此地经年,可怜一片望乡情,尽付水天处。

最后一句正是俞万程和陈参谋曾经谈起的晁衡,也就是阿倍仲麻吕的诗句。俞万程也点头道:“这应该是当年弁财天在没遇见那名老兵,也就是这名青年士兵口中的赵叔时所写。果然望乡的那片眷念,也敌不过情侣间的种种思念。”

原来四十四年前,随光绪帝的被囚禁,四国合邦计划破产,慈禧太后大权独揽后便将日本送与光绪帝的礼物以及作为抵押的异兽巫女等一并封还,更加以丰厚的回赐。不料当时随行的御医寿老人见宝物众多,起了贪念,勾结船上的中国水手血洗宝船。只因寿老人对年轻美貌的弁财天垂涎已久,便留而不杀只以金针刺封其哑穴,意图长久霸占。却不想激怒鬼面獒王,破笼而出,将船上但凡活人皆撕咬成碎片,仅寿老人见机快跳水逃生。失去驾驶的宝船一路顺水漂流偏离航线,走到了绍德城,为老林掌柜所获,成了绍德传说里的那艘鬼船。

弁财天其时年方豆蔻,本是第一次远离家门,见过船上被寿老人指使背叛的中国水手的狰狞凶恶,已成惊弓之鸟,对中国人深怀戒心,见老林掌柜上船时慌忙让鬼面獒负着自己入水逃离上岸。果然老林掌柜随即捣鬼焚船,也焚去了在岸边偷看的弁财天对中国人的最后一丝求救希望。

其时林家所见岸上的五通神正是鬼面獒潜入地洞前的头部侧影。自此弁财天依靠鬼面獒的掘洞行走本领,在绍德地下过起了半人半鬼的悲惨生活。其时寿老人的针术还没有达到日后炉火纯青、随心所欲的地步,随着时间推移血脉流动,金针封穴的效果一点点减弱,弁财天渐渐能够发音,但是被损坏的声带却再也无法恢复,发出的声音由宛如云雀清脆的吐词变成了模糊诡异再也无人能听懂的鬼音。此时弁财天于灰心绝望中便想留下遗书控诉寿老人的罪恶留待有缘后自杀,于是去城外坟场掘尸寻找可用的人皮刺字,却在月圆之夜遇到青年时期的赵长洪。第一次感受到有一个男人为了保护自己可以连命都不要的那种震撼,一种朦朦胧胧的情愫在心中滋生,于是她让鬼面獒撕碎了高大力,救下了赵长洪。

可惜就在两情相悦时,赵长洪却被刘白龙抓走,更被老林掌柜设计流放。再也承受不住打击的弁财天精神渐渐失常,情理再不能以常人度,成了真正游荡于绍德城夜间土下的鬼女,绍德城的月圆之夜才响起缥缈的鬼歌,而鬼面獒更随着弁财天的失控而失去约束成了不光吃犬也吃人的魔兽。

直到两年前土肥原与安倍秀宁查出了鬼面獒下落,就在绍德城里,当年侥幸逃脱回国后欺瞒皇室多年的寿老人唯恐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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