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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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的血-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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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天。好啦,还有的是活儿要干呢!”

达勉修士给她一个本子和一支笔,把左边一摊分给她管。她的任务是仔细地把所有书籍都列入清单。工具就是手写,按照已经差不多成型的分类方法进行登录。

玛丽咏对着堆在面前的成百上千册破旧书脊干了起来。

意识到他们在这里要呆上好几天,她建议达勉修士从明天起带上一架收音机,至少可以听听音乐。达勉修士作了个鬼脸,提醒她,在沉默中工作有利于静思和祈祷。

在一团和气的背后,达勉修士仍然不失为兄弟会的成员,玛丽咏心里想。

足足三个多小时,她分拣和清点了大量期刊、报纸和时事杂志,从十九世纪下半叶到二十世纪十、二十、三十、四十年代。一张张封面散发出往事的遗香:殖民地、疯狂时代、乘邮船航行、乘汽艇旅行,还有战争。

死亡的产业。

快到中午时,玛丽咏已经不再为旧闻的泛黄画面而沉醉,取而代之的是忧郁和愤懑。

中午,达勉修士带着她来到广场上的酒馆,作陪的还有图书馆馆长和市政厅的几个职员。玛丽咏很少插话,达勉修士把她介绍成到他们兄弟会来退隐的隐士。上甜点时,她离座去对面咖啡馆买了一份《法国西部报》,然后坐在吧台前读报。

迫使她离开巴黎的丑闻仍然占据着头版头条。

大家的话题也就这一个。

她把报纸浏览了一遍,然后目光落到洗手间旁的电话机上。她极想给母亲打个电话,听见她的声音,告诉她一切都好,让她不要担心。

DST的人严禁她这么做。这是为了她的安全,为了爱她的人的安全。他们只给了玛丽咏几个小时向亲友告别,向他们解释她得去避风头,等待事情平息下来,如果有可能,或许要等到开庭之时。

她的钱包里有张电话卡,就在DST给她的那张信用卡边上,除非有新的命令,她被禁止使用自己的信用卡。这张卡上没有多少钱,只能供她简单的生活需要。

只是一个短短的电话……只是为了听听她的声音……

一切或许就此被彻底断送!

她付了咖啡的账,走出门。另外那几个人还在桌边。

玛丽咏穿过广场,走进市政厅。她又爬上屋顶阁楼,接着整理起来。她没有找到日光灯的开关,书架之间很阴暗。磨损最厉害的书简直难以辨认,得把它们取出来打开,看里面书页上的标题。她这样理了有一刻多钟,才到了书架的最下面一格。

玛丽咏放松膝盖,直接坐到地板上,嘴里衔着笔。这里的书都比较小,凌乱地堆积在一起,上面布满灰尘。一张硬纸卡插在书架的一边:“圣米歇尔山修道院图书室赠——1945年或1946年——需清点造册。”

硬纸卡已经发黄,很可能在那儿有十五或二十年了。

这个房间里堆放的都是图书馆挑剩下来的书刊。好书都被保存在楼下,而没什么价值的就躺在这里睡大觉,一睡就是好多年。

玛丽咏的注意力集中到这批修道院赠书上。

有五十多本,一眼看去,全是外语书籍。

玛丽咏粗略地翻阅了一下,发现大多是英语书,几本荷兰语书,还有些德语书。

旧版书籍常让她心动,特别是儿童读物,散发着灰尘、发霉和时间的气息。她的英语很流利,于是翻阅起最上面那几本。

都是她不认识的作者。

亨利·詹姆斯的名字映入眼帘,玛丽咏抓起书,拿出来,闭起眼睛,抖掉灰尘。

然后,玛丽咏把书排在架子上。弗尔吉妮亚·沃尔弗的书也迷失在得体社交手册中间。

有一册对开本的书,黑色的封面,显得与众不同。书已经被损坏,书脊的下部散开,垂吊着蜷曲的装订线。几十年岁月磨损,上面的作者姓名已看不清。

玛丽咏辨认出英语书名,因为镀了金,所以清晰可见。

她抽出书,有白色的碎末掉出来,嵌入地板缝里。

她曾经很喜欢这个故事。

《亚瑟·高登·平历险记》,是爱德加·阿兰·坡的作品。

这部小说以一个富有悬念的句子结束,这是玛丽咏看过的唯一一本没有结尾的书,故事在半途忽然打住,结局毫不明朗。她凑近鼻子,上面散发着旧书特有的气味。小的时候,她常去爷爷家,爷爷有一间漂亮极了的图书室,其中有很多古旧书籍。玛丽咏喜欢这些书的气味,她想过,那是成千上百个读者的手指留下的芳香。

坡对于她来说,就像是玛德兰娜蛋糕对于普鲁斯特,唤起无数回忆。

书面有些凹凸不平,皮质的封面已经龟裂。

玛丽咏打开第一页。

又翻过接下来的几页。

她的眼睛瞪圆了。

下眼皮颜色发深。

书上确实是英语。

但没有一个字是印刷的。

整页整页都是手写的,字迹很直,挤得很紧。

“March .16th.

I asked Azim to fetch …”

玛丽咏把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整部书都是这样。她发现的是一本日记的开头。

“March,1928,Cairo.”

房间里不太亮,玛丽咏几乎把鼻子凑到书页间,察看书的装订。

有人把原书整齐地拆开,换上了这个本子,仔细地缝在原书书脊上。

她手里是一本日记,写于1928年的开罗,有人试图把它藏起来。玛丽咏合上日记,把它放在腿上。

浓密的雨点开始打在气窗上。雨点声越来越大,整个屋顶阁楼也在哀怨的节奏中振动。

08

阁楼门被关上,发出咯吱声。

玛丽咏急忙抓起假小说,把它放回到书堆里。她觉得自己像是个孩子被人当场戳穿了把戏,可自己却什么也没干。这种感觉很奇怪,既尴尬又刺激。

“你已经回来了!”达勉修士惊讶地说,一边把雨伞搁在门口,“好大的干劲,真是该好好表扬啊!”

玛丽咏真想反驳他,她可不是十六岁的小丫头,那是二十年前。

可是,她忍住了,况且,自己刚才还真露出了孩子样。

他们又开始了下午的工作。雨下个不停。

将近十七点时,达勉修士提醒她,他们一会儿就要回去,玛丽咏不出声地走到外语书籍的书架前。

那本黑脊书就在最上面。

确定修士看不见她,她取下书。

书消失在她的毛衣里。

“你干吗拿着它?”贝阿特利斯问道,嘴里吐出口烟。

“我也不知道。我想,是好奇吧。”

“是什么?一本旧日记?”

“好像是。1928年,是用英语记的。写的人当时住在开罗。”

“一个英国殖民者。我不明白,你手上的这本日记,它是怎么会落到阿弗朗西的?”

玛丽咏吞下一口咖啡。

“我有一个想法。”

“你还没读过呢!”

“这本日记是圣米歇尔山修道院在1945年或1946年捐赠书籍中的一本。有可能,当时的修士们在战争中接待过一名英国士兵,英国士兵或者是死了,或者留给了他们这本日记。修士们把这本日记与图书室的其他外语书放在一起’,法国解放后,或许是修道院为了腾出地方,把这些书都捐赠给了阿弗朗西市。”

“我不信。1928年,离二战发生还很遥远。我想象不出,你的英国士兵口袋里揣着本日记,晃荡了十几年!”

“这不过是一个想法而已……”

离她们几米远的地方,格莱格瓦手里捧着本杂志,躺在沙发上,这时他直起身。

“真没劲!妈,我出去逛逛,我要到蓬多松去。”

他伸了个懒腰,身上关节被拉得喀喀响,还毫不遮拦地打着哈欠。

“帅哥儿。”玛丽咏第一次看见他,心里自语。他虽然已经满十八岁,脸颊上还是婴儿般的皮肤,又红又嫩。板刷式头发没有经过整理,一丛一丛,乱七八糟地竖在头顶上。一颗钻石在耳朵上闪耀。

“别回来太晚。”

“行。”他套上件皮夹克,走出去,手里握着汽车钥匙。

沉默了一会儿,玛丽咏指着门外他消失的地方说:“生活在这里,对他来讲,该不太容易,离陆地和朋友都那么远。”

“格莱格喜欢独来独往,不过,的确,这里不是天堂。早晚他要到陆地上生活。”

“为什么这里不是天堂?你嘴里的圣米歇尔山好像是一个岛。”

“这儿就是个岛,最起码,在这儿的居民脑子里就是这么想的。

你以后感觉得到,真正的岛民心态!大家团结一致,一起忍受打击,如果有必要,大家会保守同一个秘密,一个不该离开圣米歇尔山的秘密。”

玛丽咏盯着她对面这个朋友的眼睛。

“你干吗这么说?”

贝阿特利斯耸了耸肩。

“因为,这是真的。人家说,岛民生活在陆地的边缘,生活很特别,确实就是这样。而且,这里小得只有一点点,我们一共就没几个人,又有很多旅游者。你想象一下,住在杰西岛上的人!”

“听你说起来,就好像你曾经经历过真正的岛上生活,我没猜错吧?”

贝阿特利斯作了个鬼脸。

“我出生在贝拉岛。相信我,这是种精神状态。”

贝阿特利斯从餐桌边站起身,打开吸顶灯。

“你今晚不和兄弟会的修士们一起晚餐?”她打听道。

“不,达勉修士告诉我,星期一是独处日。他是特例,出来上班,其他人都不离开他们的僧房。”

“这种生活!”

“还算好,自从我到了这儿,他们作了不少努力,尤其是就餐,他们平时吃饭时或者保持沉默,或者朗读《圣经》……”

玛丽咏啪地拍了一下黑皮书的封面。

“好了,我回去啦。”

“你不在这儿吃饭?”

“不,我已经打扰你很久,而且,我还有东西要读呢,”玛丽咏把日记举在面前,“在把它放回去以前,我还要满足一下好奇心。”

几分钟过后,玛丽咏沿着格朗德街朝小教堂攀登,手臂下夹着书,两只手插在口袋里,惬意地感受着脸上的一层潮湿水雾。

“又在散步呢?”背后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转过身,发现是守夜人路德威格,以他一米九十的身材从上向下地打量她。

“不,这一次,我是回家。”

“真是抱歉,上一次晚上吓着你了。”

玛丽咏摇摇头。他的北方口音很重,她觉得很有趣。他的特殊口音透露着友善。

是你自己在这么胡想,就因为他的表达方法不一样,其实不过如此……

“其实,”他接着说道,“如果,你哪一天晚上要找我的话,我就住在最下面,镇口的广场上,屋门总是开着。如果我正在巡夜,你可以打我的手机,这是手机号码。”

他递给她一张预先准备好的卡片。

“谢谢,路德威格。那么,祝你晚安,巡夜顺利。”

玛丽咏低下头走开。她没心思聊天。她回到自己的家,烧热平底锅,正准备投进去一块鸡脯肉和一点鲜奶油,有人敲门。

“真是的……”她咕哝道。

达勉修士站在门前。

“晚上好,很抱歉打扰你。我不会多耽搁。我来是为了告诉你,明天九点钟来接你。拿着,这是给你的。”

他递给她一盒夏纳克司,一种镇静剂。

“安娜修女想你有可能会需要这,当前的情况……而且,晚上风大……反正,这个能帮你入睡。”

玛丽咏一边感谢,一边接下盒子。

她注意到修士的眼神,他的目光似乎被她背后的什么东西抓住了。玛丽咏记起,自己把偷偷拿来的书放在了门口的花几上,花几就在她身后。

“我不再打搅,总之,我不该在这儿。今天是星期一,是独处日,祝你度过一个愉快的晚上,明天早上见。”

如果他认出了书,尽管这种可能性不大,他却没有向她挑明。

“晚安,达勉修士。”

她关上门,把药盒扔在花几上,就在黑皮书边上。

饱餐一顿之后,她来到客厅,打开音响,放了些音乐,屋子里似乎添了些生机。然后,玛丽咏深埋在转角沙发里,舒服地坐好后,打开日记。扉页上用英语写着:

“工作日记,杰瑞米·麦特森,1928年3月——”

她翻到下一页。

“March ,11th,I decided to…”

玛丽咏眨了眨眼,她的英语很好,只要回忆起那些生疏了的词汇就行。

“3月11日。

“我决定拿起笔。我不是在靠倾诉心事来解脱灵魂,也不是在逐日记录我的存在。破天荒第一次,我要记述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故事,这些天,我被它牢牢套住。

“如果可以把这些文字看做是练习的话,那纯粹是尝试性的。

起初,一种强烈的愿望促使我把经历的这些日子用文字记录下来,现在,我自己也还不知道它的结尾,如果真有结尾的话。我会尽量把全部事实一点不漏地记录下来,不受个人经验、情绪波动和主观解释所影响。这本日记就是我的故事。

“这个鬼气森森的故事,从此让我梦牵魂萦。”

玛丽咏抬眼一看,整个客厅里,只有她身边的那盏灯亮着,屋子的其他角落都沉浸在黑暗中。

她喜欢这种安静的气氛。又接着往下读。

“First of all, 1 would like to introduce……

“……作自我介绍,我叫杰瑞米·麦特森。正式地说,我是‘为尊敬的乔治五世的大英王国效力’的侦探,被派驻在大英的殖民地之一:埃及。更确切地说,开罗。我今年三十三岁……”

杰瑞米·麦特森的故事就这样开场了。只读了寥寥几句,玛丽咏已经完全投入到故事中。

想象力借助着日记的描绘,她沉浸到这个消失的世界里……

09

杰瑞米·麦特森擦去染在食指上的墨水痕迹,又接着往下写。

一盏汽油灯正在燃烧,就在写字桌的上方,吊在火车厢的一根横梁上。

房门口,地毯上布满了琥珀色的纹路,沙粒聚拢在一起,构成了闪亮的大理石状条纹。脱鞋之前,他习惯先在门口这个地方抖晃一下双脚,所以造就了这个沙洲,仿佛专门是在那儿殷勤迎客。

门边挂着支一米高的气温表,表上的华氏度指示出炎热高温,而夜色已经降临。

随着视线探进车厢的深处,光线渐渐变弱,似乎不愿透露杰瑞米·麦特森隐秘的私生活。

汽油灯的火光反射在优质材料上,忽明忽暗。涂了清漆的木器虽然陈旧,却很牢固,挂在墙上的丝绒依旧柔软。

在门的那边,比他正伏案工作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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