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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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荒纪年- 第1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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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我离开圣使之后,就一直在朔方的塔桥里为人诊治。”明粟低头看了看尘晖平静的脸,又道,“据我所知,前后追随过净水圣使的人如今虽然都做着不同的事情,可一直都在默默地帮助别人。”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一座木桥上。这座木桥连通朔方的贯城河,也是河水正中的圆形石塔与岸上连接的唯一通道。

明粟打开石塔底层的木门,将尘晖和几个冰族伤员都抬了进去。见励翔好奇地四下打量,明粟一边搬出医箱,一边解释道:“这个石塔原本是用来向过往船只收税的,后来荒废了,我就占了开了个医馆。”

“我的伤不碍事了,先照顾他们吧。”尘晖躺了一阵,感觉精力奇迹般地恢复了。他向忙碌的明粟和励翔摆了摆手,扶着墙壁站起身,走到塔外的桥面上。

石塔窄小,于是尾随而来的人们都静静地等在桥下,看到尘晖出现,都欢呼起来。

尘晖笑着向他们招了招手,目光却悄悄地搜寻着某个身影。披着那条无依谷里带来的披巾,舒沫看上去就和普通的西荒妇女一样,然而若不是她,只怕自己真的会死在那个癫狂的空桑老人手中。

可是她已经不见了,'w/w/w/。/wr/s/hu。/c/o/m/'是他亲手将她推开的。

伸手捂了捂肋下,伤口已经愈合了,可是心里的伤口,却似乎还在滴着血。尘晖正有些恍惚,冷不防“啪”的一声,有什么东西在朔方上空轰然炸响,惊得所有人都不由自主抬头看去,却只能见到几点白光从半空中落下,继而消失不见。

这是烟花?可是大白天里,谁会放烟花呢?还不待众人反应过来,远处便传来了一阵奇怪的声音。那声音“嘤嘤嗡嗡”听不分明,却气势夺人,仿佛酝酿已久的潮水忽然冲破了堤岸,势不可当,将众人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对即将到来的一切惊恐不安却又不知所措。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个声音尖叫着打破了沉默:“冰夷攻城了!”

“冰夷攻城了!冰夷攻城了……”接二连三的声音从城墙那边传过来。人群像是突然被噩梦惊醒的孩子,愣了一会,方才“哇”地大哭起来,四散开去。

“跑不了了,城内的冰夷就是内应!”消息从人群的前方传回,一个比一个让人心惊胆战:

“宣德坊起火了,冰夷军队正在攻打太守府!”

“城墙上都在肉搏,根本不可能逃出去!”

“街头已经开战,路人都会被乱兵杀掉!”

“圣使,我们该怎么办,救救我们吧!”一个空桑女人忽然跪在尘晖面前,接着“呼啦啦”地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来。之前他们还在怀疑这个三年前的恩人究竟是何居心,可当泼天的兵火降临之时,他们发现还是唯有他可以寄托最后的希望。

“大家不要惊慌,我一定会保护你们的。”尘晖高声道,“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躲一躲。”

“若论易守难攻,我觉得这座石塔最为合适。”出来查看动静的明粟忽然开口道。

“可是,石塔太小……”尘晖看着面前黑压压的人群,心急如焚,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咳嗽起来。他已经打定了主意,实在不行,就强行占领城内最为宽敞的神殿,拼着彻底得罪凌迅主祭身败名裂,也得让这些无辜的民众有个安身之处。

“圣使,这是一个漂亮姐姐给你的。”一个男孩儿忽然走到尘晖面前,将手里的东西递过来,“她说,这个不光可以放神像。”

乾坤袋,可以容纳万物、收放自如的宝物!尘晖抓紧了手中金黄色的布袋,心里忽然明亮起来。

“她在哪里?”他摸了摸男孩儿的头发,吃力地问。

“她到那边去了……”男孩儿伸出手,指着一片冒着火光的战场。

贰拾贰 风毛雨血万人欢

在一个裹着西荒披巾的美丽女子的指引下,一传十,十传百,不久以后,所有被困在朔方城内的百姓都知道了塔桥。在那里,无论你是空桑人还是冰族人,只要放下武器和偏见,都可以得到净水圣使的庇护。

矗立在贯城河中心的石塔此刻已被一个巨大的黄色口袋笼罩,只露出连通桥面的木门。说也奇怪,那个众人记忆中狭小的石塔,居然像个无底洞一般,无论多少人进去寻求安全,都能够容纳。

据一个进过石塔避难的人回忆,虽然外面看起来窄小,进入石塔之后,才惊觉里面居然比朔方最宏伟的神殿还要宽大。更神奇的是,无论有多少新人入住,石塔里总找得出地方让他们安顿下来。仿佛那里的空间能够随着人数而无限扩张一般。“净水圣使,真是法力无边啊!”每一个走进石塔的人都会这样感叹。

净水圣使每天都带着他的追随者们守在石塔唯一的出入口,还将难民中的青壮年组成小队,守住塔桥,防止城内的战火蔓延到这里。他很少说话,声音也很低哑,绝大多数时候,只是静静地聆听着避难者们或愤怒或悲伤的倾诉,手里紧紧握着伤病之人寻求安慰的双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他在这里,石塔内的人们就会觉得安心,至少,他们可以活着等到这场暴动结束的时候。

净水圣使虽然不太说话,但石塔内每个人都能够听到他的声音。因为每天早上,当太阳的光线穿透石塔外罩着的黄色织物映入室内时,净水圣使就会引领大家进行祈祷仪式。仪式很简单,祈祷语也非常简短。

“天佑云荒。”他站在众人中间,带头念道。

“天佑云荒!”所有的人都跟着他念。

“天佑空桑。”净水圣使再念。

“天佑空桑。”这一回没有上次那么齐心了,开口的只有空桑人。石塔内的冰族人紧紧地抿住嘴唇,用怀疑的眼光盯着人群正中身穿灰色长袍戴着黑色围巾的人,也盯着他们身边同样衣衫褴褛的空桑难民。

然而净水圣使仿佛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依然用他特有的低哑声音念出第三句:“天佑冰族。”

“天佑冰族!”冰族人们大声地念了起来,居然有一小部分空桑人也跟着念。

“天佑万物。”净水圣使垂下眼,表示祈祷语完毕。

“天佑万物!”这一回,又是所有的人一起高声念诵起来。

这样的仪式每天一定会举行一次,渐渐的,第二句和第三句的回应慢慢接近了首尾两句,就算新来石塔避难的人心存犹疑,时日久了,他们也能够将这四句祷词真心诚意地念诵出来。石塔内原先自发区分的空桑和冰族地盘渐渐模糊起来,而净水圣使尘晖沙哑的声音,也奇迹般地在众人耳中动听起来,仿佛带有神奇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祈祷仪式,也是我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一个在此避难的神官这样说。

然而这还不是人们经历的最为神奇之事。当外界的战争持续到第五日时,石塔内聚集的难民超过了两万人,众人带来的粮食也终于分食殆尽,饥饿和恐慌开始在塔内蔓延,争夺私藏的食物也成了塔内众人冲突的开端。

“要不,我带几个人出去找点儿粮食?”励翔焦急地对坐在门口的尘晖道,“再这样下去,我们撑不了多久。”

“你上哪儿能找到粮食?”明粟焦急地道,“外面兵荒马乱,要有粮食也早被两边的军队搜干净了,还轮得到你?出去只能白白送命!”

“可是……”励翔还想分辩,不想有人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惊愕地回过头,正看见一个女子隐藏在披巾之后的半张脸。她站在阴影里,悄悄朝他招手。

励翔正要开口,那女子却已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不要出声。励翔会意,直到和那个女子一起远远走开,方才惊喜地问道:“沫姐姐,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进来好几天了。”舒沫的声音也有些嘶哑,低低地回答。

每天都有大批躲避战火的朔方难民进入石塔,想来舒沫也是混杂在人群里进来的。她既然一连几天都默默隐藏在人群里,此番现身,必定有迫不得已的难处。励翔看着面前女子憔悴的脸,想起尘晖对她的冷淡态度,不禁心疼地道:“沫姐姐,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说。”

“我带你看样东西。”舒沫的表情很平静,让励翔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听话地跟在舒沫身后,看她从角落里取出一根断裂的木梁来,上面长着一些圆圆的白色物体。“蘑菇?”励翔伸手摸了摸,确定了自己的判断。确实是蘑菇,一朵朵如同小孩儿的拳头,白白嫩嫩,手感肉实。

“嗯,这是肉芝。”舒沫摘下一朵蘑菇,递给励翔,“你吃吃看。”

“让我吃这个?”励翔瞪大了眼睛,拿着肉芝端详了半晌,终于怯生生地道,“沫姐姐,你确定没有毒吧?”话音未落,他已经瞥见了舒沫杀人般的目光,连忙一把将肉芝塞进嘴里,再不敢多说一句。

眼看励翔将那朵肉芝囫囵吞了下去,舒沫忍不住笑了笑:“没有毒,而且你一天之内都不会饿了。”

“原来这是救命的宝贝啊!”励翔咂咂嘴回味着肉芝的清香,联想起石塔内如今食物匮乏的现状,不由欢喜地道,“沫姐姐,你怎么找到的?可惜太少了些,不够大家分啊!”

“这是我用灵力催生出来的。”舒沫蹲下身,将肉芝一朵朵地采下来,兜到励翔的衣襟里,“几天前,我和一群冰族人躲进石塔,听他们提到几千年前冰族有个先知叫做朱宣,他为了不让冰族苦力们饿死,就用灵力在土地里催生出肉芝,救了所有人的性命。我想他能做到的事情,我也可以,所以几天来我潜心揣摩,终于发现了在木材上催生肉芝的方法。我想我多催生一些,总可以让石塔内的人都活下去的。”

“太好了,我这就去告诉大哥!”励翔双手兜着肉芝,兴奋地往尘晖的方向跑去。

“别急,他迟早会知道的。”舒沫拦住他,伸手往上指了指,“我还要你们帮忙,在石塔顶部给我隔出一个静室来,我好催生肉芝。”

“没问题!”励翔兴奋得都要飞起来了,乐颠颠地跑开了。

没多久,石塔顶部的阁楼就被清理出来,堆满了从外界搜罗来的木料。舒沫隐藏在宽大的披巾后面,不再出现,也再没有一句话,只有一朵朵白色的肉芝在成堆的木材上生长出来,采了又生,永无止歇。

躲避在石塔内的难民们再也不用担心食物了,每天他们都能够领到一朵白色的蘑菇,即使生吃也觉得清香满口,而接下来的一整天,他们再不会感到饥饿。

尘晖也分到了肉芝,却托在手心迟迟不肯吃下。他已经听励翔说了经过,却没有像励翔希望的那样,亲自到阁楼去向舒沫道谢。只是在有人问起肉芝为什么如此神奇的时候,尘晖低哑地回答了一句:“它是神的血肉所化。”

半个月过去了,朔方的战事终于有了结束的希望。最大的证明,就是前来石塔内求医觅食的冰族伤兵越来越多。明粟成日忙得脚不沾地,而应尘晖的要求弃置在桥下的武器,也渐渐堆成了小山。

“收容这些冰族士兵,会不会引来麻烦?”励翔有些担心地问。

“总不能放任他们在外等死。”尘晖回答,“我要他们放下武器,发誓再不杀戮,他们现在和石塔内其他人已经没有分别了。”

“可他们毕竟是有罪的!”励翔抗议道,“他们或许杀过人烧过房子,他们有什么资格躲进来?”

“有罪的人就该死吗?他们难道不能有……赎罪的机会?”尘晖仿佛联想到什么,苦笑了一下,让励翔忽然有些惴惴不安。励翔猜想自己的话刺到了尘晖的痛处,却又不明白他的痛处究竟是什么。

“更有罪的,是迫使他们或是煽动他们犯罪的人。”尘晖靠坐在木门处,忽然想起这句话正与十二年前舒沫安慰自己的类似,不由心头一紧,忍不住猛烈地咳嗽起来,“空桑和冰族的仇怨沉积太久了,需要的不是清算,而是……宽恕……”

励翔低下了头,他不敢再引得尘晖说话了。他看得出来,在战火弥漫的朔方保持这一方净地、维持石塔内几万人的和睦相处已经耗尽了尘晖的心力。他常常倚墙而坐,面色安详地合着眼睛,却很难被唤醒。可是一旦醒来,他就会被各种各样的人请去,或是去劝退想要攻占塔桥的士兵,或是去安慰伤心欲绝的寡妇,或是去调解难民之间的纷争,或者,仅仅是为了消解伤者临死之前产生的恐惧感……

尘晖从没有照过镜子,励翔也不敢告诉他,他眉间的那颗珠子,已经快要碎裂了。

终于有一天,石塔内众人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沉重的脚步声震颤了摇摇欲坠的木桥,震颤了塔内所有人的心,那是他们无法抗拒的命运。

尘晖扶着墙,吃力地站了起来。“守好大门,不用管我。”他挥了挥手让励翔和其他人避入石塔,独自向着来人走了过去。

那是一群全副武装的空桑士兵,看样子刚从战场里走出来,不少人身上都溅满了鲜血。领头之人大概是个参将,手里倒提着一把大刀,脸上被烟火熏黑的伤口还在流着血。

“听说塔里有不少冰夷?”参将是从别处赶来支援朔方的,根本没把面前这个瘦弱的男子放在眼中,“你他妈好大的胆子!”

“战事结束了?”持续多日的厮杀和呐喊声已经消失很久了,但尘晖还是想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毕竟每天都守在木桥上,他和躲避在塔内的难民一样,对外界的一切有着无法确定的担忧。

“对,那些狗娘养的冰夷都被老子们杀光了!”参将显然已经杀红了眼睛,充血的眼白在烟火熏黑的脸上更显狰狞。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露出白色的牙齿,仿佛随时想用猎物的鲜血来滋润自己的喉咙,“现在该收拾这些渣滓了!”

“这里的人都是普通百姓。”尘晖看着面前狼群一般的士兵,仿佛已经听到了石塔内众人惊恐的哭喊,他又上前一步,尽力提高声音,“请将军放过他们吧!”

“滚开!”参将一把拔出佩剑,剑尖抵住了尘晖的鼻尖,“再不滚,老子连你一起杀!”

尘晖没有动,他盯着那个参将的眼睛,低声道:“不论将军隶属兴安卫还是居延卫,擅杀百姓的罪名你都担待不起。”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教训老子?老子……”说到这里,忽然有士兵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放屁,他是个什么东西,傅川少司命也肯和他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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