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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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待天倾-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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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字一顿的说来,众僧皆不明其故,心想:“他五台山虽是佛门胜地,但与本寺向无瓜葛。这僧人说甚么‘足见守约’、‘秉行公正’云云,不知是从何说起?”只有数位老僧低喧佛号,缓缓点头。

天心笑望妙清道:“不知师兄如何践约?大小事宜,老衲师兄弟等悉听吩咐。”妙清道:“当年方丈并令师以多为胜,颇为人所不齿;今日我师徒三人,更逊当年之势。听方丈所言,似犹有以众欺寡之意。看来千年古刹,众僧云集之地,却没有公道可寻呢。”话音刚落,东首一僧愤然离座道:“大师要比武甚是便利,如何在此蛊惑人心?难道单打独斗,你便能稳操胜券么?”众人循声望去,见此僧五十多岁年纪,燕颔虎颈,身材高大,正是天心的同门师弟天刚。

妙清冷笑道:“老衲不敢妄自尊大,但求讨个公道。想来天刚大师这些年‘大罗汉掌’练得更精纯了吧?”言下大有奚落之意。天刚正要发作,却见西首红衣长老中站起一人,说道:“我少林千百年来领袖群伦,岂无公道可言?方丈大师亦我寺中故旧,如何出此毁谤之言?今日既有老衲等在座,总要使你无憾而去。这一层还请放心。”妙清笑道:“空觉大师仍念香火之情,确是难得!便只怕心下犹存亲疏,分了轻重虚实。”原来这空觉僧乃天心等同门师叔,故妙清有此一语。

空觉年老气沉,也不介意,天际却奋袂而起道:“我师叔是何等身份,既言给你公道,又岂能食言?大师若有本领,大家早早比过,唠唠叨叨,令人气煞!”

妙清道:“首座大师既如此爽快,老衲也不复赘言。”侧身对天心道:“老衲有两个不成器的徒弟,学了几手稀松平常的武功。今日我师徒三人,便与各位比上三场,双方谁能赢得二场,便算胜了。只是与我这徒弟比武者,须是方丈师兄弟门下的弟子才行,而老衲愿向方丈师兄弟中任一人请教。”说话间傲睨众人,状甚轻慢。

殿上不少武僧都是天心、天际的弟子徒孙,猝闻此言,不约而同地想:“这和尚言下大有必胜之意,如此有恃无恐地来我少林寻衅,岂不将我合寺僧众都小觑了么?”人人面现怒容,暗生敌忾之心。

天心微微一笑道:“此法倒也可行,只是拳剑无眼,易造杀孽,这……”妙清道:“老衲师徒三人都是井底之蛙,受不了众神僧的三拳两脚,只须各位手下留情便是。”众僧见他言语虽谦,脸上却尽是讥讽之意,均不由心生厌憎。

妙清又道:“比武之事,方丈虽慨然允诺,但其后之事,方丈却未当众言明。”天心微一沉吟,说道:“师兄并令高徒若胜,老衲便将这虚位拱手相让。”此言一出,满座失惊。一干年轻弟子心浮气躁,顿时哗然。众老僧则默默不语,神色冷峻。

忽听东面一人高声道:“要是你们输了,又该如何!”声若奔雷,直震得殿顶悬钟也嗡嗡做响。众人听在耳中,只觉此话实是说到了自己心坎上,都想:“是呀,若是你们输了,又该怎样?”

妙清干笑两声道:“天弘大师这‘狮子吼’神功也算颇为了得,却无须到处乱用。”说到这里,突然眉锋一凛,傲然道:“我师徒若败,今日必自尽于诸位面前!”这一声聚力而发,实如春雷乍响。众人猝不及防,心头俱是一震:“这老僧枯瘦矮小,内力怎会如此了得?”群僧初见妙清行止傲慢,都暗暗不忿,这时摄其威势,心里都冒出一个念头:“说不得他师徒三人,今日真能夺了方丈之位!”

天心笑道:“我等皆佛门弟子,岂能有自戕之举?师兄言重了。慧心,慧宁,你二人下埸请师兄指点一二吧。”一言甫毕,西面人群中走出二人。这二人身高足差了一尺有余,一僧大手大脚,身材魁伟之极,凝立当地,端的不厉而威。另一僧却胖胖墩墩,甚是可笑。

众僧见天心唤出此二人,都长出了口气,心想:“有他二人上埸,对方武功再强,怕也占不到便宜。”原来这二僧皆是慧字辈中数一数二的人物,高个僧慧心乃天心门下首徒,随师二十余年,内外功俱已臻颇高境界。矮个僧慧宁,乃是天际的弟子,一身横练功夫更是侪辈佼佼,无人能及。二人均知此是师门大事,哪敢有丝毫怠慢?来到大殿当中,向天心躬身施礼。

妙清见二人步法凝重,目光皆莹蕴含蓄,知非易与之辈,回身对一人道:“了禅,你去领教一下少林派的绝世神功吧。”那人答应一声,拧身纵起,如一只灰色蝴蝶,轻飘飘落在殿中。众僧见这人身法曼妙,各吃一惊,及见他立在埸上,身躯高大威猛,更是诧异:“以他这等躯干,竟能施出如此迅捷飘逸的身法,那可真是了不起!”

那人立在殿中,傲视一周,旋即冲慧心道:“小僧随师有年,却不成器。今日正要向师兄讨教。”慧心见此僧顾盼之际,颇有名家风范,暗想:“这和尚轻功好高,必是炼些机巧功夫,真实手段未必在我之上。我只需稳扎稳打,时候稍久,自能试其浅深。”合十道:“师兄远来,小僧也正想开开眼界。”左掌斜划,右手五指萁张,一招“大摔碑手”直打了禅前胸。

这“大摔碑手”乃罗汉十八手中的一式,招式朴朴实实,并无多少变化,便是初入门的年轻武僧,亦能将这一式使得中规中矩。高下之别,全在平日用功深浅。这慧心于武学上由繁入简,不鹜虚式,数年来专在这套平实的拳法上浸淫揣模,功力自是不同凡响。此即手掌只挥出尺余,劲风已破空做响,声势夺人。

了禅见对方掌势凝重,劲力含而不露,当下不敢接招,身子向旁微晃,出掌拍向慧心肩头。慧心左掌撩起,骈指点其腕脉。了禅掌到中途,忽打个转折,又向慧心肋下拍落。慧心大袖抛出,如带了千万斤泥沙,缓缓卷向了禅胸口,对其来掌并不理睬。了禅一掌堪堪便要击在对方肋下,忽觉胸口似有大山压来,气息随之一窒,忙收回手掌,运指点向心面门。与此同时,已向后滑出丈余。

众僧见二人一招即离,脸色都甚难看,无不纳罕。只听了禅阴恻恻的道:“好!好罗汉神袖!”随听慧心道:“不错!你的‘伽蓝指’也甚了得。”

原来适才了禅被慧心袖上劲风所击,胸腹间如受重杵,惊怒之下,一指直点慧心面门。慧心匆忙无备,脸上便被“伽蓝指”凌厉的劲气搠中。饶是他内力深厚,头上也是一晕。

二人过了一招,戒意大增,二番交手时,都不敢有半点托大,各以短打小巧路数,伺机而动。二人均年富力强,气力悠长,这时施出脆快绵巧的招式,每出半招,不等用老,便即换式。大殿上只见人影晃动,拳脚飘忽,一时谁攻谁守,谁强谁弱,确也难辩。

众僧有不少都是武学的大行家,眼见二人武功俱是少林一脉,功力招数又相差无几,知这般恶斗下去必有死伤,年老一些的僧人都不住地低喧佛号,摇头叹息。

天心和妙清却存着一般心思,均想彼此二十年未曾谋面,各人武功皆不知底细,两边弟子较艺,正可从旁看出一些端倪来,是以虽见慧心、了禅斗得凶险万分,二人却眸不转睛,色态如常。

慧心与了禅数十招一过,自觉对方功力实是非同小可,及见了禅招术精妙,深合少林拳法宗义,更是焦躁:“我为少林慧字辈首徒,此当师门存亡之际,倘或不胜,当以何面目示人?”耳听两旁年轻武僧齐声呼喊助威,猛地把心一横:“今日若不施我平生绝艺,如何能降服此僧!”拳式斗然一变,纵横开阖,中宫直进,拳上劲风大盛,竟施出一路平生最得意的“少林神打”来。

这“少林神打”本是少林僧空寂所创。空寂壮年时不甚研习经法,专心浸淫武学,江湖上败敌无数。他纵横天下数十年,于五十余岁上揣摩一生所学,穷三年之功,创下这神打之术,实是他一生武学之总汇。后空寂身死邪魔之手,这套武功却幸喜流传。

慧心于三十岁上得天心传授此术,嗣后七八年来,寒暑不辍,苦心研习,已颇有心得;若单以这套拳法论,确已不逊乃师天心半筹。这时只施出数招,殿上劲气便已纵横四溢,拂面如刀。两旁功力稍弱的弟子,均骇然变色,远远退在一旁,心想:“幸亏与他交手的不是我,若是我与师兄动手,如何能挡得了他三招两式?”

众长老见慧心将这路拳法使得如此精绝,淋漓酣畅之中,更隐约透出一股癫狂之气,都露出惊惧、痛楚的神情,仿佛看到了一幕极不愿看到的埸景。一老僧脱口道:“罪过,罪过!当年空寂师兄创下这等拳法,确是害已害人呢!”语中流露出无尽的悲切凄凉。旁过几位老僧受了感染,也都叹息不止。

慧心求胜心切,拳上招术益发凌厉,劲风到处,竟将几丈外数位空学辈老僧的胡须也吹了起来。二十招一过,了禅再不能如前时那般从容攻守,趋避进退之际,渐露踟蹰之意,每出一招,似都怕与慧心浑实的劲力相碰。如此一来,慧心每每攻出五招,他却只能勉强回击两三招。

二人闪展腾挪,倏忽间又斗数招,了禅已明显露出支绌之状。只是他轻功颇高,身当此时,便不求上步抢势,身子随着慧心拳风左右飘摇,欲以灵动身法化解来拳劲力。

殿上阅历深厚的僧人见了禅高大的身躯似一只扑花浪蝶,在慧心身周飘忽飞舞,虽也佩服他轻功了得,却知如此斗法,实是有败无胜。罗汉堂数位带功师傅看出了禅欲以此法耗损慧心功力,都露出鄙夷之情,心道:“这僧人好没见识!似这般应对,不出五十招便成劣势,百余招上必败无疑。那慧心内力甚深,岂是百余招内便能枯竭的?”有几人按捺不住,高声喝道:“慧心,快将这僧人打发了便是!”慧心听几位师叔出言鼓励,精神大振,手上妙招层出不穷,眨眼间又将了禅逼退数步。

天宝于二人争斗之际,一直静静观望,这时见了禅闪避不迭,也现喜色,微笑着望向妙清,欲观其窘急之态。及见妙清脸上仍挂着一丝冷笑,目中刻毒之意比前时更浓,心道:“莫非他师徒三人果是技高一筹,有反败为胜之术?”他身为监寺大师,武学上自有惊人艺业,眼见了禅功力不凡,却绝未脱出少林派武学的羁绊,愈发起疑:“这个了禅武功虽是不错,但以功力论,似乎尚逊慧心一筹,何以他师徒三人仍是好整以暇,一幅胸有成竹之态?”突然想到:“难道长老们私下传言之事,是真的不成?”侧目向天心望去,只见他非但毫无喜色,眉宇间竟似罩了一层严霜,不由暗惊:“若真是如此,那可如何是好?”

便在这时,忽听得慧心大叫一声,身子霍地飞起,布袋般摔在数丈之外,落地时背心着地,脑袋重重撞在地上,手足全无支撑之能。这一变突兀之极!众人被眼前一幕惊呆了,都不信所见是真。须知似慧心这等身手之人,便是被强敌击出,在空中也能极力稳住身形,即使身受重伤,落地时也断不会跌得如此狼狈。

两旁年轻弟子纷纷拥上前来,将慧心搀起。慧心面白如纸,喘息半天,一口气方得调顺,目露惊恐道:“你……你使出这……”说到此处,淤血猛地喷出,一时又是愤怒,又充满了困惑不解。

原来他适才与了禅相斗,虽占了上风,但每与对方手臂相碰,均感有一股极古怪的力道传入己身,自家拳劲愈强,传来的怪力愈是蓬勃不息。这力道一经钻入,立时在体内四处乱窜,似与自家所习的本门内功极不调和。二者初时稍做碰撞,便即分开,渐渐纠缠咬噬,混杂在一起,竟搅得四肢百骸痛痒钻心,周身鼓胀欲裂。他眼见强敌在前,先时尚自忍耐,到后来实在苦捱不住,虽眼睁睁看了禅做势击来,也不再理睬,只盼就此软软躺下,或生或死,都强于受此煎熬。

二人顷刻间胜负逆转,众僧无不狐疑,想到此一番初战既败,后两场胜负未卜,面上俱露愁容。许多老成持重的僧人看出妙清师徒皆非善类,一旦夺了方丈之位,必要随生事端,心下都暗暗叨念:“慧心已败,但盼慧宁能胜得一场,挽回局面。最后一场干系重大,方丈必会亲自上阵。他武功居天字辈僧人之首,或许能胜妙清,化去此劫。”

天心神色不变,冲妙清道:“师兄数十年韬光养晦,弟子已是这般了得!少时若还有机会,贫僧看来得亲自向师兄讨教了。”妙清冷笑道:“方丈门下弟子若胜了第二场,贫僧自当奉陪。”天心微微一笑,冲站在一旁的慧宁道:“你在师门日久,所学也有小成。今与五台山的师兄切磋技艺,期能不负众望。”这句话说得含蓄,其实份量极重。

慧宁听了,忽露畏葸之意,犹豫了半天,方道:“弟子尽力而为,方丈自管放心。”大步迈出,走到殿中。这慧宁看着胖胖墩墩,模样可笑,此时决心一定,立时现出从容之态,站在殿上,直似山岳渊亭,实是非同一般。众僧暗暗喝采,均想这慧宁或许能胜。

只见妙清身后转出一人,稳步来到殿中,身形圈转,冲四下施了一礼,跟着向慧宁作礼道:“小僧了及,斗胆向师兄请教。”慧宁见他举止颇不似了禅轻佻张狂,举手投足之际,显得极有分寸,戒意大增,说道:“师兄乃是贵客,望不吝赐教。”右手微探,左掌横胸,摆出“金刚掌”中第一式“礼敬如来”,既是答礼,亦同时做势。他自幼出家,拜于天际门下,貌虽谦和笃厚,心志却坚,加以天资甚高,天际犹为喜爱,故不遗余力悉心指点。慧宁不负师恩,数年来深研细磨,此即外门功夫已达相当火候,尤擅于“大金刚掌”技法,侪辈之中无人能望项背。这时只摆出起手一式,周身上下便笼罩在一层无形的劲气中,神色渐渐转和,仿佛面前所立,果是佛祖一般。

了及见他如此气度,暗吃一惊:“这僧人年纪尚小我几岁,可这份从容神情,我却有所不及。天心既让他来斗二场,此人必是劲敌。”说道:“有僭了!”左手倏出,虚撩慧宁面门,随即欺身而上,右拳疾打慧宁前胸,出手便是“闯少林”中的一招“醉打山门。”众僧见状,都露出不屑之态。许多年轻弟子更撇嘴它顾,不再观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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