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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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待天倾-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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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周老伯运气疗伤之时,往往跟不上他体内的两只小兔子,周老伯便教我用这个法子。初时还是跟不上,可过了没多久,无论它们窜得多快,我都能把它们抓住了。”孟、夏二人面面相觑,都说不出话来。

夏雨风起了好奇之心,笑道:“你便按着这个法子,咱俩个再来试试。”周四想了一想,点头道:“那好吧。”说着又抓向夏雨风胸口,肘尖下沉,前臂虚晃不定。夏雨风见他出手仍是笨拙呆板,但手臂曲如勾杆,劲含意敛,自己若再像适才那样随便将他带入怀中,已大是困难,当下手掌翻卷,搭在来臂之上,只待周四使出拙力,便可重施故伎。这一回居然走了五六招,方将周四带入怀内。

周四一时来了兴致,笑嘻嘻与夏雨风玩个不停。夏雨风每次都指出他不足之处,教他如何进攻,如何拆解防守,不知不觉中,已将一路小巧擒拿之术传了给他。二人直闹了半个时辰,兀自不休。孟如庭见二人玩得开心,初时面带微笑,默不作声。看了一会,眼见周四举手投足渐渐有了法度,每一出手,夏雨风再不能随便应付,这才微感意外,凝神观瞧。

周、夏二人手上不停,来来往往走了数趟,夏雨风神情愈来愈是专注,出手时隐隐带了风声,双掌翻转拍拿,极尽变幻之能,实已将周四当成了真正的对手。这一路小擒拿手法他幼时便练得烂熟,此刻与周四反复拆解,只觉周四招术虽然生疏,但往往别出心裁,随意创新,早已突破了这套拳法的羁绊,心下又是惊喜,又有几分懊恼沮丧。

孟如庭看到此处,也自心惊:“四弟虽是懵懂,不想悟性竟至如斯!以他此时功力,假若不患绝症,只需三年便能胜过二弟;五年之后,孟某也非其敌。十年一过,世上哪还有人能接下他一招半式?”想到这里,又喜又悲,眼望周四笑颜惹怜,内心百感交集。

夏、周二人闹了一阵,夏雨风终于又将周四揽入怀中。周四兀自笑道:“二哥,我未抢到铜钱,你还教不教我骑马?”夏雨风喘息着道:“教,当然教!嘿嘿,大哥,咱还从未见过像四弟这么聪明的人哩!”孟如庭笑道:“不错,四弟年少,胸中便无定势。此时虽也不能如何,但日后武功,绝非你我二人可比。”周四听他夸奖自己,喜不自胜,却又皱眉道:“大哥,我还抓不住二哥的铜钱,你再教我些法子好么?”孟如庭笑道:“普天之下能抓住你二哥这枚铜钱的,也超不过几十人。”

三人说笑一阵,出了酒店,胡乱选了一家客栈歇脚。夏雨风刚一躺在榻上,便即鼾声如雷。孟如庭搂着周四同卧一榻,先与他说了些闲话,待周四睡着,这才翻过身来,默默想起了心事……

却说云贵两省,本是各族聚居之地,壮、回、苗、彝、傣、侗、水、布依、哈尼等族世世代代在此繁衍生息。明洪武年间,太祖皇帝感元朝暴虐贪腐,致失山河之故,对各族曾施以轻税薄役之策,更立严刑峻法,惩戒各地贪官污吏。百夷之地,一时平静无事。至明末,天祸人国,臣庸主愎,贵戚结党营私,官员盘剥地方,云贵两省苛捐杂税更多如牛毛,百姓渐无生计。遂有奢崇明、安帮彦二人,聚各族人众数万,在云贵各处起事,攻城克府,势焰颇炽。奢崇明自号大梁王,占据昆明;安帮彦自号四裔长老,拥兵都匀、凯里等地,前后呼应,民心极孚。

这一日安帮彦聚各族酋长于凯里城府中,正在商议军事,忽有人来报:“府外有三人要求见长老。”安帮彦命兵士将三人带入大厅。过不多时,只见厅下走来三人,两个大汉身材魁悟,气宇轩昂。一大汉手上领了个少年,面容憔悴,不时偷眼四顾。

安帮彦望定其中一条大汉,惊喜道:“如庭,真的是你么?”急步抢出大厅,一把握住那大汉手臂,左右摇晃,欢欣之极。孟如庭推金山、倒玉柱,跪倒身躯道:“小弟来得唐突,兄长莫怪。”说着便要磕头。安邦彦忙将他搀起,额手称庆道:“高士之才,从天而降,此真天助梁王!”抱住如庭,如得瑰宝,双臂久不松开。

孟如庭动情道:“早闻奢大哥在昆明称王,只恨关山迢递,相见无期。今小弟在中原为宵小所扰,不得安生,特来归附二位兄长麾下。一路昼驱夜驰,犹恐效命已晚。”安邦彦大笑道:“梁王与愚兄虽有匡济之诚,苦无经纶之策,正愁不能伸大义于天下。贤兄若不嫌此化外之地,众皆智术浅短,尽可高歌猛进,一展宏图。”

孟如庭心中感动,慨然道:“哥哥既如此说,如庭便肝脑涂地,也要尽些微劳。”安帮彦点头道:“我弟高义薄云,得者福祚无量。愚兄既为梁王庆贺,亦且自喜。”又指向夏雨风道:“此是何人?”孟如庭拉过夏雨风道:“此乃小弟结义兄弟,姓夏名雨风。雨风,快见过安大哥。”夏雨风扑通跪倒,说道:“咱给哥哥磕头了。”说着连磕了几个响头。安邦彦见他生得威猛,心生喜爱,忙道:“自家兄弟,无须如此。”一手拉起夏雨风,一手挽住如庭,大步入厅。周四在厅下不敢迈步,愣愣地站着不动。孟如庭回头道:“四弟快来。”周四紧跑几步,抓住孟如庭衣袖,随其走入。

几人入得厅来,安邦彦对众酋长道:“此乃我早年的结义兄弟,文韬武略,胜我百倍。众位日后要与他多多亲近,便如待我一般。”众酋长见邦彦格外器重如庭,又见他相貌堂堂,人物出众,连忙上前见礼,说些亲厚之词。礼毕,大伙落座。安邦彦拉如庭坐在身边,眼见周四挽住他不放,笑道:“此子是谁?”孟如庭道:“也是小弟的结义兄弟。”安邦彦微感诧异,看了看周四道:“如庭的兄弟,必有过人之能。”命人抬来一把大椅,放在周四身后。孟如庭唤周四坐于其上,转回身道:“小弟与兄一别十年,时常想望风采。未料哥哥怀问鼎之志,竟斩木揭竿,欲图大计。”安邦彦笑道:“明祚将尽,民怨弥重,但教一夫振臂,举州必当同声。愚兄不过忝为其先,若说大计,还赖后来英雄。”

孟如庭道:“兄与梁王起事,有何宏图?”安邦彦道:“云贵乃百夷混聚之地,近年来朝廷横征暴敛,民不聊生。愚兄聚众起事,只求保境安民,别无它求。”孟如庭道:“兄长偏安一方,终非久计。今川、陕、湘、桂一带饿殍相望,积怨已深,何不飞檄四处,呼应八方?此举不但壮大声势,更可分朝廷兵力,岂不甚好?”安邦彦道:“我今拥兵数万,更兼云贵多是不毛之地、瘴疫之乡,地远山险,众皆归心。官军便来,又有何惧?”众酋长纷纷赞和,多有慷慨言语。孟如庭听众口一词,不便再说,心下甚感忧虑。

安邦彦见他半晌无语,笑道:“贤弟与我去营中走走,看我云贵健儿雄姿,便无顾虑。”孟如庭道:“小弟正要一睹兄长龙虎之师。”当下众人出府,各乘战马,离城向西而行。

行不多久,便望见前面扎下几座大寨。寨周八面嵯峨,四围险峻,各寨凭借地势,前伏后踞,相互呼应,颇合布阵之法。营周深栽鹿角,濠堑齐备,营内旌旗招展,各色彩旗次弟鲜明。端的是山遮林挡,藏神锐之旅;虎寨龙营,隐万千英雄。孟如庭深通兵法,看后精神一振:“百夷之众,倒也不可小视!”

安邦彦一马当先,奔一座大寨驰来。未到寨门,便见青旗、朱幡乱摇,白钺、长戟横空,寨内蛮兵齐声呼喊,涌出寨门。这一队兵将足有三四千人,人人身披金甲,手执长枪,霎时衬甲袍起一片黄云,飞樱枪散半天红雾,列在寨门两旁,高呼道:“大梁王福享万代,四裔长老鹤延千秋!”喊声震荡四野,经久不绝。

周四坐在马上,吓得心惊胆战,闭目捂耳。孟如庭也未料百夷之众,竟有如此气焰,不觉露出喜色。安邦彦道:“贤弟看我将士如何?”孟如庭道:“兄长治军有方,小弟始料不及。”安邦彦哈哈大笑,打马入营,一干人紧随其后。

此时营中正在操演人马,中军官立于寨角高台之上,手挥小旗,布将排兵。台下万余名悍卒分成四队,各依号令,变动阵法。马步兵你来我往,穿梭如龙,虽是刀枪森布,旗幡飘卷,却又整饬不乱。

孟如庭大喜,拍手道:“万众如一,确是铁壁铜墙!”安邦彦见他已然信服,笑道:“我军中兵将虽非一族,但亲如兄弟,号令指处,众皆用命。官军若来,必教其铩羽而归!”说罢跳下坐骑,传令各军停止操练,随即冲孟如庭道:“城中无聊,难待贵客。今日我兄弟便在营中畅饮如何?”孟如庭抱周四下马,欣然道:“正要与兄长畅叙契阔。”二人哈哈大笑,携手奔高台走来。众酋长跟在后面,低声谈笑,也都生出兴致。

众人上了高台,军士忙搬上桌椅,服侍众人落座。片刻摆上果品筵席、陈香佳酿。安邦彦举杯道:“贤弟远来,务要畅饮方是。”又劝请夏雨风两句,便将酒一饮而尽。孟、夏二人举杯过顶,意示尊恭,也将酒喝了。安邦彦见周四呆坐席间,并无举动,问道:“这位小兄弟如何不饮?”孟如庭道:“我这兄弟未见过世面,加之身上有伤,故此不饮。”安邦彦笑道:“相遇便是缘份,怎能不饮?待筵席散后,我给他寻个好郎中来。”孟如庭一笑,示意周四将酒喝下。周四不能推却,举杯一饮而尽。安邦彦笑道:“小兄弟爽快,甚合我意。”冲身旁军士道:“取件锦袍给他穿上。”军士答应一声,下台取来一件绣花红绒袍,披在周四身上。众人见周四模样滑稽,都笑了起来。

安、孟二人叙了些旧情,众酋长纷纷过来敬酒。孟、夏二人酒量均豪,饮了数十杯后,兀自谈笑风生,色不稍改。众酋长暗暗佩服,言语间越发恭敬。安邦彦酒兴正浓,传令数名军汉赤裸上身,在台下扑戏,又唤数名女子伴在众人身畔,斟酒服待。

酒至半酣,孟如庭道:“小弟闻兴衰虽关气数,成败亦在人谋。兄与梁王占居云贵,威势日张,当乘此广招名贤,内则筑堡置戍,筹垦荒田,以利军资民生;外则远交近拢,播传大义,以旺人气。如此万民归心,兵精粮足,朝廷即使派兵来剿,也未必能动我分毫。”安邦彦道:“贤弟所言虽是不差,但各族健汉俱已从军,一时锱重,只有行到哪里便取到哪里了。”

孟如庭皱眉道:“兄若如此,反害了地方财力,军势不免虚浮。古来兵家所忌者,便是务虚势而失兵要。兄宜早定万全之策,以防有变。”环视众人,又提高声音道:“在下从怀化入黔,一路见各部落人数虽众,但紧要处却疏于防范。若官军到时,不费许多周拆,便可直捣凯里城下。”安邦彦微微变色道:“我已在都匀、贵定派布精兵,与此处成犄角之势。官军若来,必从东面镇远、剑河、台江几处分兵而进,除此别无它路。待其来时,凯里、都匀、贵定三下人马相机策应,可保无虞。贤弟不必多虑。”孟如庭见他不纳良言,两旁酋长也都不以为然,当下不再多说,只低头喝酒。

安邦彦观其不乐,起身来到他面前,低声道:“贤弟所言甚是有理,愚兄自会斟酌。只是蛮夷之众不懂兵法,凡事皆信女巫击鼓乞神之术,若依贤弟之言,恐慢了军心士气。”又冲众人高声道:“近闻朝廷派兵前来,正宜求神问卜,以测凶吉。”当即唤左右将几名女巫请上高台,击鼓降神。几个女巫手舞足蹈,在台上各现怪态,一时间鼓点乱敲,倒也热闹。

孟如庭见众人都聚精会神地望着女巫,心中好生失望:“安大哥不思长远之计,如何愚弄众人,信这左道邪术?如不早醒,只怕日后要害己害人,追悔莫及。”眼见台下万余人皆跪地祈祷,心下更是烦乱。

几名女巫蹦跳多时,为首一女巫将一把铜钱洒在地上,跟着散开头发,口中念念有词。须臾,从一人手中接过一罐狗血,泼在自己头上,就势仆倒在地,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直闹了一柱香光景,方站起身来,尖叫道:“染王和长老皆是上天神灵听遣,众人不可轻渎。他二人代天宣化,普救万民,乃上天意旨。众人以诚受教,务要虔心。官兵若到,可不战自溃。”说罢又栽在台上,半晌方悠悠醒转。

众人听了,齐声欢呼,万余人合在一起,声如暴雨春雷,直传出数里之外。周四用手捂住耳朵,向孟如庭喊道:“大哥……”连唤三次,非但孟如庭充耳不闻,连自己也难闻其声。众人呼喊许久,这才止歇。

孟如庭道:“兄长真欲求卜,何不找精通《易》理之人?《易》深邃博大,测人所不测,知人所未知,或能看出些征兆。”安邦彦道:“此地哪有这等高人?”旁边一酋长道:“长老忘了凯里城南有一落第秀才,每出狂言,自谓天文、地理,奇门、阴阳无所不晓。何不请他试卜一卦,以博贵客一笑?”安邦彦道:“我也早闻此人之名。贤弟果有兴致,便将他绑来。”当下命一小队军校打马出营,往城南找寻。

众人欢饮多时,都有醺然之意。此时天色向晚,东山月上,皎皎如同白日。安邦彦高坐台上,眼望台下旌旗遍地,戈矛如林,各营灯火通明,人马往来奔驰,心中欢喜,对众人道:“我自起兵以来,与万民除凶去害,杀贪官,诛恶吏,众心归附。今拥数万之师,更赖诸公用命,何患官军来剿?待境边无事,窃思与诸公同享富贵,以娱此生。”众酋长皆起身道:“我等终身皆赖梁王、长老福荫。”安邦彦大喜,命左右行酒。未几,安邦彦酒酣,醉指北方道:“崇祯孺子,赖祖上荫惠,妄称至尊,却不知天下有多少豪杰蛰伏未起?我今为天下先,后必有人取此儿首级!”言罢狂笑不止。

夏雨风一拍大腿,赞道:“大丈夫正当如此,做人才有些乐趣!”孟如庭眼望邦彦,默然不语。安邦彦走上前来,手拍如庭道:“贤弟切勿多虑,日后在愚兄身边,大小事宜都可做主。”孟如庭忙起身道:“兄长抬爱,如庭愿效愚忠。”

正说间,只见一队人马呼哨着奔入营门。一军校跑上高台,跪禀道:“属下奉长老钧旨,在各营寻查时抓到一名细作。”安邦彦喜道:“带来我看。”工夫不大,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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