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待天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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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待天倾- 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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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妪尖声笑道:“不想那老鬼死了多年,还有人借他的臭名声吓唬人。”周四听她笑声阴森可怖,心头一凛。忽听“啪啪”两响,陆忆裳怦然倒地,跟着眼前一花,那老妪鬼影般蹿到身前。周四武功已到颇高境界,但陆忆裳如何中招倒地,却没看得清楚,只觉那老妪奔自己晃来时,左掌遥遥挥了两下,陆忆裳便已仰面摔倒。

他这一惊非同小可!脑海中顿生异念:“莫非她是个女鬼!”微一迟疑,一只手已长蛇般抓奔其颈。周四只觉阴风袭来,刺得皮肉说不出的难受,忙挥掌相迎,“砰”地一声,那老妪退开丈余,周四却重重地撞在门框上。

那老妪脸色变了变,猛地吐出一口浊气,厉声道:“你这心经上的内力是何人传授!”周四与她对了一掌,胸口如万针攒刺,及听她问话时不喘不躁,竟似对自己聚力而发的一掌浑未在意,心下大恐,喘息道:“是……是我周老伯所授。”那老妪目中精光暴射,尖声道:“哪个周老伯?”周四调息数转,真气已畅,大喝道:“便是周应扬!”一声既出,直似半空中响个闷雷。方笑言及两旁歌姬听了,一齐捂耳栽倒。那老妪也似被这石破天惊的一吼吓呆了,直楞楞站住,眼珠也不转动。

周四惧意稍去,正要去扶方陆二人,忽听那老妪笑了起来,声音凄厉刺耳,似寒夜怪枭啼鸣,更如荒漠独狼哭嚎。周四乍闻其声,激凌凌打个冷战,寒意顿时罩遍全身。

那老妪笑了一会,阴恻恻地道:“他现在何处?”周四只觉身上卸下一副重担,精神一振,脱口道:“他已死了。”那老妪目中掠过一丝伤感,只一瞬间,又现出无尽的怨毒,恶狠狠地道:“这老鬼必是被少林的贼秃们弄得人不人、鬼不鬼,受尽了一生的恶报才死。好!好!好!”一时也辨不出是悲惋愤怒,还是幸灾乐祸。

周四见他神情古怪,壮着胆子道:“我周老伯可并没受甚么折磨。”那老妪皱眉道:“你怎么知道?”周四道:“我和周老伯在洞中住了二三年,他才死的。”那老妪见他不似说假,嘀咕道:“原来他死前还在洞里装神弄鬼,过逍遥日子。看来他到死也未将我放在心上。”说到后一句时,声如蚊鸣,几不可闻。周四正自诧异,那老妪忽抬起头来,咬牙切齿道:“你不愿与我撞碑而死,我便让你徒儿替你!”猝然踏上一步,当胸向周四抓来。

周四适才与她对了一掌,知她掌力有异,不敢硬接,轻轻滑开一步,右手撩向她“郄门”、“间使”、“内关”三穴。此三穴皆是手厥阴心包经上的主穴,若被拂中,半条臂膀立时软麻。那老妪掌到中途,见对方几跟指头灵动之极地点来,居然并不闪避,另一只手忽伸向周四腰间。周四大喜,中、食二指正戳在她“郄门”、“内关”两穴上。他当日在万马军中,一指曾连透重甲,戳得那将口喷鲜血,死于非命,这时虽未施全力,但指若着体,内力也会立透骨肉。那知刚触到对方臂上,猛觉似撞入了虚空,浑没半点着力处。

他武功得自木逢秋亲传,最讲隐而不发,发则必中,若一招着于敌身,仍不能致敌死命,自家也是凶险万分。待要闪身疾退,骤感腰间一麻,那老妪左掌已按在他“大横”、“腹结”二穴上。只听那老妪狞笑道:“老娘这套‘盈虚大法’,盈而似铁,虚而如绵。你可知道厉害了么?”

周四穴道被制,真气自然而然地向穴间冲顶。孰料那老妪手上似有魔法,竟将他冲来的数股力道都吸了去。周四心中大骇,待要收束住狂泄不止的内力,哪还能够?突听那老妪大叫一声,松脱手掌,跟着“咔”地一声,脚下楼板被她踏断几块。

周四骤脱其制,大是惶惑,眼见那老妪一张脸由红变白,由白变青地转了几回,更是吃惊。那老妪喘息半晌,神色方复如常,喃喃道:“原来那老鬼果真习了‘易筋经’。”眼珠转了几转,又道:“你内力别有一功,我已制你不住。你走吧!”侧过身去,不再理睬周四。

周四看不清她脸色,但听她如此将话,对自己显是十分忌惮,心中一喜,忙向方陆二人走去。及见二人倒在地上,不知死活,也忘了那老妪仍在身后,俯身便去探陆忆裳鼻息。与此同时,猛觉背后寒意袭来,直奔脑后要害。他暗叫不好,向前疾蹿,虽应变奇快,背上仍着一掌。这一下力道并不强劲,但一丝凉意透入骨髓,立觉一物游动,倏忽间钻入了后背。

他当此险境,陡然弹向半空,双腿连环踢出,点向那老妪头颈。那老妪见来腿恍惚不定,暗藏变化,骂道:“好硬朗的骡子!”凝立不动,双掌快捷无伦地斩向其足。周四在空中折个筋斗,双掌排山倒海般向对方击来。那老妪喝一声采,两掌朝天,缓缓迎了上去。两股大力相撞,周四飞腾而起,直撞向屋顶,跟着反弹而下,重重地跌在地上。那老妪立身不动,簪钗却断落在地,一头银发霎时散乱开来。

周四只觉全身骨肉欲碎,心下如何不惊:“难道她内力竟强我几倍么?”他却不知,自家剑伤本就未愈,加之连日来神情恍惚,伤了元气,精力已大不如前。此时聚全力一击,功力也只发挥了五成,饶是如此,已震得那老妪五内翻滚,血逆气淤。

那老妪调息之际,见周四挣扎欲起,冷笑道:“小儿中了我游魂神针,还能站起,可见那老鬼确是了得!”迈上一步,一掌又拍在周四肩头。

周四刚一站起,便觉背上似有一只小虫窜行向下,倏然已到膝弯处,正要提气阻其下行,肩头已挨了一掌。那老妪内息不畅,这一掌本不甚重,周四受时,却如泰山当头压落,闷哼一声,向后便倒,脸上却露出傲然不屈的神情。

那老妪一掌仍不能令对方屈膝跪倒,本已暗暗心惊,及见这少年神色冷傲,怒气陡生,在周四前胸、肋下又拍了几掌,骂道:“不知死活的小儿,便跟那老鬼一个臭脾气!”周四连中几掌,再也动弹不得,眼见那老妪向自己脖颈抓来,心中一凉,惟有闭目等死。不期那老妪将他拎起,飞身向窗外掠去。

周四身在半空,抬头望向那老妪,月光流水般泻在她脸上,实是说不出的阴森诡异,一时惊惧交集,失声道:“你要将我带到哪儿去?”那老妪足尖一点,踢在他脑后“哑门”穴上,顺势斜滑,轻飘飘落在地上,仰头望了望天,自语道:“那一夜月亮也是这么圆,你跟我说过的话,我可一句没忘。”说话间脸上竟掠过一丝潮红。

周四心中一荡:“她怎地还会脸红?”那老妪低下头来,温声道:“我的好周郎,我劝你几次,你全不依我,这回总该跟我去了吧?”说着轻声笑了起来。周四心道:“原来她早知道我的名字!”猛然间身子向后飘起,被那老妪带着向前奔去。

周四面孔朝下,只看到地面飞快地移动,耳听人马声喧,知两旁行人甚多,心中气苦:“偌大个扬州城,怎就没人拦阻她?”

那老妪初时有所顾忌,奔跑时不甚快捷,片刻之间,便即愈行愈快,到后来竟发足狂奔起来。周四两条腿似变成了断梗飘蓬,劲风更吹得它他双目难睁,心下又惊又佩:“似这般提了一人奔跑,我可不能。”

不多时,那老妪出了北门,脚下仍是不停。周四抬头上望,见她面上毫无表情,寻思:“听她说话,似是与周老伯相识,或许还结了甚么仇怨。莫非她听说周老伯已死,便要拿我泄愤?”想到此节,大是惶急,暗遣真息,欲冲开被封的几处穴道。微一运气,体内那只小虫忽从腿上蹿回小腹,“气海”、“石门”、“关元”三穴立时麻痒难当,一口真气就此提不起来。

那老妪觉察其意,冷笑道:“我这神针随着气血而动。你胡乱运气,片刻便会游到你心上!”周四知她并非恫吓,哪敢再动?

那老妪年虽老迈,气力却甚悠长,直奔了七八十里,方停下脚步。周四见她左右张望,似在找寻路径,暗暗纳闷:“她若将怨气发在我身上,此刻只须轻轻一掌,便取了我性命,何必提着我在夜间狂奔?”正疑时,那老妪又提起他向北奔去。

这一番直行到天明,那老妪方停下稍事喘息。周四被他拎着跑了大半夜,一路上心惊肉跳,也甚疲惫,倒在地上,双目半睁半闭,暗筹脱身之计。那老妪冷不防在他脑后“玉枕”上弹了一指。周四一身内功本有护体之效,但此时淤在腹内,半点提不起来,已与常人无异,一击之下,登时晕倒在地。

及至醒来,却见那老妪不知何时已弄来一头青骡,骡背上还放了一只大筐。那老妪见他醒转,由筐里拿出块黄乎乎的东西,胡乱塞在周四嘴里,说道:“你既然学了骡子的脾气,便该与它吃一样的东西。”周四本待吐出,那老妪掌力微吐,将此物堵在他喉间。周四气息一窒,忙扩胸向内吸气。那老妪见状,伸手捏住他鼻子。周四当此境地,哪还管甚么牛食马食,硬生生将那东西囫囵咽下,脸上已憋得血红。

那老妪见他神情狼狈,颇为得意,如法炮制,又连着喂了他几块,这才将他提起,放入大筐之中,跟着飞身跃上青骡,吆喝着向前便行。

此后几日,那老妪每日便从筐中取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硬塞到周四口中,自己则沿途或要或抢,弄了许多可口的食物下肚。周四初时吃了那些东西,不免烦恶欲吐,但吃得多了,见并无异状,也便不甚在意。

眼见那老妪挟着自己一路向北,少说也走了千八百里,似乎仍未到她要去之处,心中不禁生疑。好在他生来即是随遇而安的禀性,时间一久,便不去想那老妪究竟欲往何方。如此一来,每日倒有大半时间浏览沿途风光,间或见那老妪对沿途行人凶巴巴浑不讲理,抢人美食仍要叫人做出一副心甘情愿状,常常乐不可支。

那老妪见他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初时便想出些稀奇古怪的法子捉弄他。周四外柔内刚,无论她如何折磨,均不露半点惧意。谁知又行几日,那老妪竟渐渐心绪不宁起来,似乎每向前行上一步,便多了一份伤心。到得后来,更是不住地长吁短叹,对周四全不理睬。

周四见她终日坐在骡背上发呆,偶尔回过头来,却又视己如同无物,心中大是奇怪。但想她不来折磨自己,虽未必安着甚么好心,可自己每日坐在筐中,倒也乐得清静。

这一日正往前行,忽见前面呼呼喇喇走来一大群人。周四看众人穿着打扮,皆是普通百姓,各个携儿带女,大包小裹,神色惊慌,心道:“这些人莫非是去逃荒?为何又这般惊慌失措?”

工夫不大,一群人来到近前。有几人冲那老驱道:“满洲兵已从龙井关过了长城,听说就要杀到遵化。过不几日,京城怕也保不住了。”那老妪微微皱眉,却不停留,赶着骡子仍向前行。

周四听两旁百姓乱哄哄吵嚷,心中惊疑:“莫非我已到了京城?”他在寺中时,便听僧人们讲过京城如何繁华,皇帝如何尊贵,后叶凌烟在洞中又提过周应扬及明教长老入宫之事,他少年心性,早已心驰神往。这时听到已近京城,直乐得一颗心怦怦乱跳,恨不得立时从筐中跳出,入城看个究竟,对满洲兵入关克城等事,浑没放在心上。

那老妪骑着骡子前行,虽是眉头深锁,对迎面而来的百姓却不再理会。周四想到不久便能入京,也忘了尚受制于人,身子僵不能动,双目却不住地左右张望。

哪知又行了一百多里,仍未见到京城半个影子。周四心中失望,寻思:“莫非她不是去京城?”睁大眼睛看了半天,见前面不远处是一片山丘,心下更疑:“是不是她走错路了?”本待出声提醒那老妪,怎奈哑穴被制,又作不得声。

那老妪凝视前面山丘,轻叹了一声,忽然转过身来,抓住周四衣领,将他从筐中拽了出来。周四在筐中坐了数日,骤然而出,颇有些依依不舍。随觉身子一沉,那老妪已提着他从骡背上跃了下来。

此时已是深秋时节,瑟瑟秋风之中,草木凋零,枯叶遍地,大有萧索凄凉之感。那老妪提着周四,愣愣地站了一会儿,这才展开身形,向丘上奔来。

待奔到山丘之上,周四偷眼观瞧,见原来四面山丘各依地势,如怀似臂,将中部宽阔的山涧围成了一块盆地。几座山丘东西回括,将这块盆地包揽得似一个大庭院相仿,形势极为幽胜。仔细看时,只见盆地延绵七八十里,隐隐约约,似还建了许多碑楼,心道:“谁人在此建了许多楼台石碑?看气势倒真不小。”

那老妪辨了一下方向,迈步向北面坡下奔去。少时下得坡来,脚下仍是不停。周四好奇,眼珠不住地乱转,及见迎面矗立着一座十多尺高的大石牌坊,结构宏伟,造型奇特,牌坊夹柱石上,蹲着许多石雕的麒麟、狮子和不少叫不出名字的怪兽,更觉诧异:“这可是什么所在?”

那老妪身如鬼魅,倏忽间又过了一个大红门。周四见红门内一条宽阔的石道中央,立了块巨大的石碑,碑上密密麻麻刻了许多小字,忍不住向上观看。他识字不多,碑上几个醒目的大字倒还认得,见写着:“大明长陵神功圣德碑”,心想:“大明长陵是什么东西?”

那老妪对这里似乎甚熟,过了几个石门后,忽然隐身在一只石兽下。一会儿光景,便见一队锦衣人从西面走来。周四瞧众人腰挎金刀,各个脚步凝重,显是武功不弱,不由起了惧意。那老妪面无表情,目中却露出警觉之色。

一队人四下张望一会,便即折而向东。少顷,忽又转了回来,向南走去。过不多时,已有四五队人由此而过。周四见此处警戒如此严密,一颗心直提到口边。

那老妪静等一阵,见再无人来,忙拎起周四向东窜去。她心中似有所忌,再不敢由门中直入,蛇行鼠蹿之间,提着周四绕过了两座院落,又伏在几棵隐蔽的树下,细听周遭动静。

周四听四下里寂寂然全无声响,枯叶坠地之声也仿佛隐约可闻,一颗心跳得更是厉害,深恐有人从什么角落跳了出来。

那老妪听了一会儿,露出一丝笑意,提起周四,向第三层院落纵去。周四闭上双目,暗暗叨念:“只是别让人发觉便好。”正提心吊胆时,忽听那老妪阴森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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