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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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寺-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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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90年11月8日今天我再也不想忍受煎熬了,我要告诉那个人我喜欢他,但我不好意思当面说,那就写成作文吧,《少年维特的烦恼》不是也是日记体的吗,他可以把这看作日记,假如他愿意明白我的心意;他也可以只把这当作作文,假如他不想明白我的心意。
  看了这些日记,我当然就什么都明白了,我心里很矛盾,对那么漂亮的一个女孩子的表白,没有人可以无动于衷,但是……我实在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如今的学生都早熟,17岁的大姑娘,已经成熟得像饱满的果子,沉甸甸的仿佛要从树上自行坠落,我很难说自己真的毫不动心,何况,我并没有像其他某些老师那样主动诱惑学生,但是,虽然如此,在道义上我又老是感到心里发虚,毕竟我是有家室的人,而她还是个孩子。就这么犹犹豫豫地,我不知道该怎么答复她。几天一晃就过去了,一个下午,放学后,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走了,我收拾好东西,正打算离开,这时候,蒋芹芹进来了。
  “莫老师,你看完了我的……日记没有?”我装糊涂,说,“就是那个……作文?”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依然记得她眼圈一下子就红了起来,说,“你真把那当普通的作文吗?”许多年后回忆起那一切,我依然相信很多事情该发生就一定会发生。在那个校园里正在变得安静的黄昏,在那昏暗的办公室里,仿佛啜着很纯又很苦的咖啡,我们最终还是冲破了师生的禁锢,拥抱在一起。我的心像打鼓一样“咚咚咚”地响着,一是蒋芹芹那少女的饱满的身体让我心跳,二是担心有人突然进来。我像作贼一样一边拥着芹芹,一边不时抬眼环顾,恍惚间仿佛置身幻觉之中。色调暧昧的阳光从关好的窗户玻璃外透进来,远处街道上似乎有低回的乐声在流淌,怀中这个孤独的女孩和她那张清纯美丽的面孔,这一切组合成我一生中最难忘的一个黄昏。
  在我抱紧了她的某个时刻,她将脸稍稍转过来,我的嘴唇在她的脸上一滑而过,如同一颗小石子打水漂一样擦过水面,长距离的远望可以产生视觉的美感,紧邻的接触则属于味觉的范畴。我突然没有了自卑感,什么外貌,什么年龄……都重要了,也都不管了……从那天起,我开始和这个美丽的女孩子相爱了。
  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我和芹芹的恋情都像地下工作一样十分隐秘。连那个一直喜欢芹芹的残疾男生廉泊也只是怀疑而没有确切证据。我们之间的爱情似乎因隐秘而具有别致的情趣,我们偷偷去看电影,偷偷到成都远离西北桥片区的狮子山郊游。狮子山是成都东郊几个延绵的小山包,在别处算不上是山的,但在平原的腹地,即便是这么个小土包,也被人们称之为山了,虽然有些名不符实,但那里美丽的风光弥补了这些不足,漫山遍野,是成片的果林,成昆铁路穿山而过,铁路两旁是茂密的草丛。四川师范大学就坐落在狮子山,虽然远远比不上我的母校北师大,但在四川也还算不错的。我在县中学教书的时候,有个暑假曾到那里参加过教师短期培训,对那一带比较熟悉。同时,由于距离西北桥极远,绝对不可能有成都铁路高中的熟人看见,我可以和芹芹正大光明地在那里流连。因此,狮子山成了我和芹芹的伊甸园。
  那时候,我和芹芹总是在周末骑车到狮子山去,我们总是把自行车停在川师大的学生宿舍前面,然后步行爬山。我发现芹芹和很多青春期的女孩不一样,她不矫揉造作,不大惊小怪,不一惊一乍。也不像很多女生那样对只关心打扮,她的很多观点很有眼光,她还特爱跟我谈论少林寺。有一次,她问我:“莫老师,你看过《少林寺》吗?”芹芹一直喊我莫老师,即便我们正式“好”了之后也如此。我也愿意要这个称呼,她真要喊我别的,我还真是不习惯呢。当时,我说,“当然啊,那时我看的未必比你们少。”是的,的确未必比她们少。1981年,我30岁,正在北师大读书。我是下乡知青,78年考取了大学,这才得以离开锻炼多年的农村。《少林寺》在北京流行起来的时候,是81年夏天,我们这些大学生,那时可真叫做“天之骄子”,不像现在的大学生,多得都烂市了,我们那时的大学生因为少,所以金贵得很,电影院都是免费到大学里来放电影,于是我们看了不少这样的免费电影,印象最深的是《少林寺》。
  按说,像我这么瘦的人,不该喜欢看那些打打杀杀的电影,但偏偏有那么怪,我就是喜欢看,可能是人越缺什么就越想什么吧。《少林寺》我看了好几遍,不过,毕竟那时我已经三十来岁了,看问题自然跟小青年有些不同,对《少林寺》,我更重视的是它引发的思考。在狮子山和芹芹散步时,每每谈及《少林寺》,我谈的也主要是那些自己的想法,没想到芹芹特喜欢我的那些离经叛道的观点,其中的三个,她尤其点头称赞。
  老莫对少林寺的三个想法
  其一,“少林僧兵”这一词汇本身具有很强的自相矛盾性。僧者,以慈悲为怀,却为什么偏偏“谈玄更演武,礼佛爱论兵”呢?有一种说法称武僧所杀的敌人,不是人,而是“魔”。佛界护法天王不是也用降魔杵诛杀恶魔吗?在他们看来,僧兵的四处征战,正是禅门的“传灯、正果”。事实上少林寺“僧自隋唐好武名”,与历史背景下的社会矛盾、利益矛盾等残酷斗争密不可分。
  其二,少林寺当年其实是站在贫民的对立面的。隋朝初年,佛风日盛,少林得皇家赐良田百顷。当时的一顷土地今日折合约百亩,百顷良田即为万亩,少林寺事实上成为嵩山一带最大的寺庙庄园。在这片土地上进行耕作的广大贫苦农民,成为了寺院的佃户。比起世俗地主,寺院则更多着一层神权。靠着剥削佃户和下层僧众,寺院积累起大量的财富。隋朝末年,由于土地过于集中,剥削惨重,终于爆发了大规模的农民起义。少林寺也就理所当然成为农民军的进攻目标。而作为庄园寺主是不会甘心失去自己的土地与特权的,于是以昙宗为首有组织的僧兵训练即开始于此时。对此,唐代的顾少连在《少林寺新造厨库记》中有明确的记述:少林寺“赐田于开皇,若乃顺天应人,擒盗助信,催魔军于充斥,保净土于昏霾”。
  其三,少林当年之所以倒向李唐王朝,是因为它的现实利益,而非为了黎民百姓。王世充称帝后,拥兵嵩洛一带,并占据了原属少林寺的隋朝封地柏谷坞庄园,直接损害了少林寺的经济利益,并随时有可能危及全寺,因而激起全寺僧众的强烈不满。
  每次我说这些奇谈怪论,总惹得芹芹开心地笑,我心里也特开心。就这样,一路上,一边看着青年学生的欢声笑语,闻着身旁美丽的芹芹身上淡淡的清香,一边和芹芹谈论着她喜欢的电影《少林寺》,我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大学时代,陡然年轻起来。心里一下子觉得轻松,什么得失成败,什么现实利益,仿佛都不再让我烦恼。伊甸园,真的,伊甸园,再没有比这个词更适合于我们心目中的狮子山了。
  正是在这伊甸园里,我和芹芹有了身体的浴合。那是在狮子山一个普通的“农家乐”小园子。在成都郊区的农村,有很多那样的“农家乐”,外地人可能不知道,其实很简单,就是一户农家,用篱笆围出一圈果园,人们可以在树下休闲,还可以就地用餐,甚至可以就在那农家客房里过夜,可谓“一条龙服务”,而且消费还特便宜。
  1991年4月,芹芹过18岁生日,为了庆祝,我们在那个周末专门在狮子山“农家乐”包了一天。晚餐之后,我们在川师校园里转了一圈,然后回到农家客房,吃生日蛋糕。我们把房里的电灯熄了,然后点燃18支蜡烛,代表着她的18岁嘉年华。我切开蛋糕,芹芹做了盘水果沙拉,味道很好,那一晚,我们便躲在房间里吃了一顿丰盛又有情调的烛光宵夜。我们在烛光下开心极了,芹芹不喜欢喝酒,只喝橙汁,我呢,则喝了不少啤酒,头有点晕,仿佛在云中漫步。屋里不时的传出我们畅快的笑声,直至深夜。后来,我们互相把蛋糕往对方脸上抹,抹着抹着,我们轻轻相拥在一起。那一刻,我真的找到一种相依相偎的感觉,仿佛我也成了个孩子,我们就像两个孩子那般天真热烈……
  传说中美女是蛇变的,我想,那个狮子山的夜晚,芹芹就是我的美女蛇吧,她紧紧缠绕着我,让我把什么都忘记了……
  第二天上课,我感到特别心情舒畅。那节课,我讲柳永的《雨霖铃》,这么深情而凄婉的词,我却也讲得兴高采烈,仿佛只注意到它的深情,没注意它里面离别的伤感。“……对长亭晚,骤雨初歇……执手相看泪眼”……
  我没有想到,一年后真的有一个高中女生哭成一个泪人的场景。
  那次狮子山之夜过后,我和芹芹成了真正的情侣,我们一直断断续续地发生着性关系,当然,这些都是悄悄进行的。转眼,到了1992年春季,我带全班同学到距离成都65公里的德阳市白马关镇春游,那个春天,雨下得特别绵长,我们的情欲也似乎特别的旺盛。有时候,我们真的有点忍不住在公开场合亲昵。
  那次春游,也是我带的这个班高中的最后一次春游了,人生真如白驹过隙啊,转眼间他们竟然就要高中毕业了。白马关有一个庞统祠,是我非常喜欢的地方,但学生们似乎更喜欢附近那尚未开发的风景区“点将台”。“点将台”其实就是一个石山,传说当年张飞曾在此地点将,山腰有个天然溶洞,当地不少人都进去过,由于没有正式开发,多少有点探险的味道。同学们一到溶洞,都特别兴奋,争先恐后地进去了,我和芹芹落在后面,临出洞时,因为出洞的口子很小,丰满的芹芹有些吃力,我在后面推她,触摸到她柔软的身体,我心里突然一荡,回忆起那些与这个美好的女孩儿共枕的夜晚,我突然心里满是柔情。于是我忍不住将手轻轻地揉了揉芹芹的屁股,那时,我以为后面没有其他人了。但是,突然的第六感令我心里一慌,我赶紧不再缠绵,将芹芹推了出去。
  出洞以后,我用眼睛的余光瞟着洞口,果然,过了一小会儿,一个人跟了出来,是廉泊。我估计,他一定是什么都看到了。他坐在洞口近旁的一块石头看着地面,好像若有所思。我心里突然感到几分对他的歉意,我知道,他喜欢芹芹。但我同时感到,廉泊此后看我的眼光有些怨毒,这使我对他的歉意又消失了很多。他的目光在我心里总是挥之不去,我总觉得有些什么会发生。
  过后不久,我就听到校园里有不少关于我和芹芹的风言风语。我想,可能未必是廉泊干的。而是芹芹长得那么漂亮,不可能不引人瞩目,我和她在一起久了,再怎么小心肯定也有蛛丝马迹被其他人注意到。就在这时候,我为老婆跑了很长时间的调动终于办成了,我老婆也调到了成都铁路高中。
  说实话,在我对芹芹感情越来越深的时候,我也动过和老婆离婚的念头,可是,一想到我那可怜的儿子,他得了小儿麻痹症,已经够不幸了,我怎么忍心让他更加不幸呢?我不忍心让儿子眼睁睁看着他父亲和母亲离婚。所以,我一直没有放弃给老婆办调动的努力。而且,可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传闻我和芹芹“有故事”的时候,开始不断有其他教师装作无意地说起一些关于芹芹的事情,比如那个语文教研组的组长老孙,自己闹师生恋兴致昂然,一听说我可能“独占花魁”,就红了眼,一再说:
  “莫老师啊,你调过来不久,可能不知道,那个蒋芹芹,读初中时就和一个挺有名的流氓——叫什么马松的——混在一起,她以前那个男朋友,现在还在监狱里呐……”开始,我以为自己肯定对那些话毫不在意,但后来我发现我没那么超然。一旦爱了,就会有独占欲,就会有嫉妒心,一想到那个马松,我心里就不舒服。我们五几年出生的这一代男人,其实骨子里都有个“处女情结”,真能不在乎的很少。总之,越审视自己就越觉察出自己的丑陋,当时我以为只是为了儿子而没有打算与老婆离婚,过去了这么多年,冷静地回顾以往,我觉得关键还是我太自私,太可耻,甚至有可能,我一开始就只打算游戏一场。
  人生或许就是永远无法总是美丽的,无论是什么都有丑陋的一面。孔雀开屏,前面光彩灿烂,美丽无比,而后面却露出了它的屁股。我们总是看见美好的,等丑陋来临时,却接受不了,当然,在我和芹芹的故事里,丑陋的本来就是我,这一点,我必须承认。
  从92年春末到夏天,我和芹芹就很少私下在一起了。不过,那时忙于准备高考,也没正式分手。那年,芹芹考上了四川师范大学,芹芹一向偏科,数学成绩一直很不好,能考取本科,也算不错了,那年她的语文考得很好,当然和我的全力辅导有关,这使我心里多少没那么愧疚了。
  接到录取通知书后,芹芹很高兴,她约我一起去少林寺一趟,反正是暑假,我和她都有空。我开始是打算去的,因为一年多前我就答应过陪她去,虽然觉得不可能和她天长地久,但我心里总是希望能尽量满足她的愿望的,这样我也心安一点。
  但是,火车票都买好了,却没想到儿子突然得了急病,那天,当我将儿子送进医院,急匆匆地赶到火车站,火车已经开走,芹芹不在站台上,她的性格我知道,她,肯定已经走了。
  从火车站往回走,我心里有些难受,找了家小茶馆,我一个人坐了很久。茶水续了又续,已经很淡了,我仍在回忆着与芹芹的点点滴滴。成都的天空总是阴沉沉的,我讨厌这种天气。厚厚的云层压在半空,如同压在我的胸口,闷得发慌,一种孤独渐渐蔓延。
  那天,我似乎想了很多很多,“我爱你是理性的思索,你爱我是感性的冲动”。记忆中的这句话终于冲破岁月的尘封,浮现,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一道道记忆之门。从开始到结束,也许是最初就注定了的。我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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