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檞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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檞寄生-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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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生气,只是觉得……”我有点不忍心。
  我话还没说完,只见荃低下头,泪水滚滚流出。
  “啊?怎么了?”我措手不及。
  “没。”荃停止哭泣,抬起头,擦擦眼泪。
  “是不是我说错话了?”
  “没。可是你……你好凶呢。”
  “对不起。”我走近荃,低声说,“我担心你,所以语气重了些”
  “嗯。”荃又低下头。
  我不放心地看着荃,也低下头,仔细注视她的眼睛。
  “你……你别这样看着我。”
  “嗯?”
  “我心跳得好快…好快,别这样…看我。”
  “对不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说声对不起。
  “不是你的错。我不知道,它……”荃右手按住左胸,猛喘气:
  “它为什么在这时候,跳得这么快。”
  “是因为累了吗?”
  “不是的…不是的……”
  “那……怎么会这样呢?”
  “请不要问我……”荃抬头看着我,“你愈看我,我心跳得愈快。”
  “为什么呢?”我还是忍不住发问。
  “我不知道……不知道。”荃的呼吸开始急促,眼角突然又决堤。
  “怎么了?”
  “我……我痛……我好痛……我好痛啊!”
  荃很用力地说完这句话。
  我第一次听到荃用了惊叹号的语气,我不禁惊讶着。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心脏,发觉它也是跳得很快。
  只是我并没有感觉到痛楚。
  曾经听人说,当你喜欢一个人时,会为她心跳。
  从这个角度上说,荃因为心脏的缺陷,容易清楚地知道为谁心跳。
  而像我这种正常人,反而很难知道究竟为谁心跳。
  “这算不算是,宇宙……超级……霹雳……无敌……喜欢……的感觉呢?”
  “大概,可能,也许,应该,是吧。”
  “你又压抑了……”
  我再摸了一次心跳,愈跳愈快,我几乎可以听到心跳声。
  “应该……是了吧。”
  “嗯?”荃看着我,眼睛因泪光而闪亮着。
  接触到荃的视线,我心里一震,微微张开嘴,大口地喘气。
  我终于知道,我心中的天平,是向着荃的那一端,倾斜。
  天平失去平衡没多久,明菁也从研究所毕业。
  毕业典礼那天,明菁穿著硕士服,手里捧着三束花,到助理室找我。
  “过儿,接住!”明菁摘下方帽,然后将方帽水平射向我。
  我略闪身,用右手三根指头夹住。
  “好身手。”明菁点头称赞。
  “毕业典礼结束了吗?”
  “嗯。”明菁将花束放在桌上,找张椅子,坐了下来。
  然后掏出手帕,擦擦汗:“天气好热哦。”
  “你妈妈没来参加毕业典礼?”
  “家里还有事,她先回去了。”
  “喔。”我应了一声。
  明菁将硕士服脱下,然后假哭了几声:
  “我……我好可怜哦,刚毕业,却没人跟我吃饭。”
  “你的演技还是没改进。”我笑了笑,“我请你吃饭吧。”
  “要有冷气的店哦。”
  “好。”
  “唉……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呀?quot;明菁开始叹气,摇了摇头。
  “又怎么了?”
  “虽然可以好好吃顿饭,但吃完饭后,又如何呢?”明菁依旧哀怨。
  “姑姑,你想说什么?”
  “不知道人世间有没有一种地方,里面既有冷气又没光线。前面还会有很大的银幕,然后有很多影像在上面动来动去。”
  “有。我们通常叫它为电影院。”我忍住笑,“吃完饭,去看电影吧。”
  “我就知道,过儿对我最好了。”明菁拍手叫好。
  看着明菁开心的模样,想到心中的天平已经倾斜的事实,我不禁涌上强烈的愧疚感。右肩竟开始隐隐作痛。
  明菁,从你的角度来说,对你最好的人,也许是我。
  但对我而言,我却未必对你最好。
  因为,还有荃啊。
  “过儿,怎么了?”
  “姑姑,你还有没有别的优点,是我不知道的?”
  “呵呵,你想干吗?”
  “我想帮你加上砝码。”
  “砝码?”
  “嗯。你这一端的天平,比较轻。”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不然你吃胖一点吧,看会不会变重。”
  “别耍白烂了,吃饭去吧。”
  明菁可能是因为终于毕业了,所以那天显得格外兴奋。
  可是她笑得愈灿烂,我的右肩抽痛得更厉害。
  在电影院时,我根本没有心思看电影,只是盯着银幕发愣。
  在银幕上移动的,不是电影情节,而是认识明菁四年半以来的点滴。
  你在的地方,就是方向
  两个月后,经由老师的介绍,我进入了台南一家工程顾问公司上班。
  柏森也辞掉高雄的工作,和我进同一家公司。
  子尧兄以不变应万变,而秀枝学姐也已在台南县一所中学教课。
  明菁搬离宿舍,住在离我们两条街的小套房。
  和秀枝学姐一样,她也是先当实习老师。
  我新装了一支电话,在我房内,方便让荃打电话来。
  日子久了,柏森和子尧兄好像知道,有个女孩偶尔会打电话给我。
  他们也知道,那不是明菁。
  煮咖啡的地点,又从助理室移回家里。
  我和柏森几乎每天都会喝咖啡,子尧兄偶尔也会要一杯,秀枝学姐则不喝。
  喝咖啡时,柏森似乎总想跟我说些什么,但最后会以叹口气收场。
  新的工作我很快便适应,虽然忙了点,但还算轻松。
  过日子的方式,没什么大改变。惟一改变的是,我开始抽烟。
  但我始终记不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第一根烟。
  如果你问我为什么抽烟,我和很多抽烟的人一样,可以给你很多理由。
  日子烦闷啦,加班时大家都抽啦,在工地很少不抽的啦,等等。
  但我心里知道,那些都是借口。
  我只知道,当右肩因为明菁而疼痛时,我会抽烟。
  当心跳因为荃而加速时,我也会抽烟。
  我记得明菁第一次看到我抽烟时,惊讶的眼神。
  “过儿!”
  “姑姑,我知道。”
  “知道还抽!”
  “过阵子,会戒的。”
  “戒烟是没有缓冲期的。”明菁蹙起眉头,叹口气:
  “不要抽,好吗?”
  “好。”我勉强挤出微笑。
  “是不是在烦恼些什么呢?”明菁走近我,轻声问。
  明菁,我可以告诉你,我不忍心看到你的眼神吗?
  荃第一次看到我抽烟时,除了惊讶,还有慌张。
  “可不可以,别抽烟呢?”
  “嗯。”
  “抽烟,很不好呢。”
  “嗯。”
  “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你的身体。”
  “我知道。”
  “你抽烟时的背影,看起来,很寂寞呢。”
  荃,你在身旁,我不寂寞的,我只是自责。
  我心中的天平,虽然早已失去平衡,但仍旧存在着。
  落下的一端,直接压向我左边的心脏。
  而扬起的一端,却刺痛我右边的肩膀。
  1999年初,我和柏森要到香港出差五天,考察香港捷运的排水系统。
  临行前,明菁在我行李箱内塞进一堆药品。
  “那是什么?”
  “出门带一点药,比较好。”
  “这已经不是”一点“,而是”很多“了。”
  “唉呀,带着就是了。”
  “可是……”我本想再继续说,可是我看到了明菁的眼神。
  还有她手指不断轻轻划过的,纠紧的眉。
  我想,我最需要的药,是右肩的止痛药。
  从香港回来后,接到荃的电话。
  “你终于回来了。”
  “你又用”终于“了喔。我才出去五天而已。”
  “嗯。”
  “香港有个地方叫”荃湾“喔,跟你没关系吧?”
  “没。”
  “怎么了?你好像没什么精神。”
  “因为我……我一直很担心。”
  “担心什么?”
  “你走后,我觉得台湾这座岛好像变轻了。我怕台湾会在海上漂呀漂的,你就回不来了。”
  荃,台湾不会变轻的。因为我的心,一直都在。
  没多久,明菁结束实习老师生涯,
  并通过了台南市一所女子高中的教师任用资格,当上正式老师。
  “为什么不回基隆任教?”
  “留在台南陪你,不好吗?”明菁笑了起来。
  我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不好?
  因为我喜欢明菁留在台南,却又害怕明菁留在台南。
  如果我说“喜欢”,我觉得对不起荃。
  如果我竟然“害怕”,又对不起明菁。
  也许是内心的挣扎与矛盾,得不到排遣,我开始到子尧兄的房间看书。
  我通常会看八字或紫微斗数之类的命理学书籍。
  因为我想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种犹豫不决的个性?
  “你怎么老看这类书呢?”子尧兄指着我手中一本关于命理学的书。
  “只是想看而已。”
  “命理学算是古人写的一种模式,用来描述生命的过程和轨迹。”
  子尧兄阖上他正阅读的书本,放在桌上,走近我:
  “这跟你用数学模式描述物理现象,没什么太大差别。”
  “嗯。”
  “它仅是提供参考而已,不必太在意。有时意志力尚远胜于它。”
  “嗯。”
  “我对命理学还算有点研究,”子尧兄看看我:
  “说吧,碰到什么问题呢?感情吗?”
  “子尧兄……我可以问你吗?”
  “当然可以。不过如果是感情的事,就不用问我了。”
  “为什么?”
  “你爱不爱她,这要问你;她爱不爱你,这要问她。你们到底相不相爱,这要问你们,怎么会问我这种江湖术士呢?如果你命中注定林明菁适合你,可是你爱的却是别人,你该如何?只能自己下决心而已。”
  “子尧兄,谢谢你。”原来他是在点化我。
  “痴儿啊痴儿。”子尧兄拍拍我的头。
  子尧兄说得没错,我应该下决心。
  天平既已失去平衡,是将它拿掉的时候了。
  在一个星期六中午,我下班回家,打开客厅的落地窗。
  “过儿,你回来了。”
  “姑姑,这是……”我看到客厅内还坐着七个高中女生,有点惊讶。
  “她们是学校的校刊社成员,我带她们来这里讨论事情,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我笑了笑。
  “姑姑……过儿……”有一位绑马尾的女孩子高喊,“杨过与小龙女!”
  “好美哦。”“真浪漫。”“感人呀。”“太酷了。”“缠绵唷。”
  其余六个女孩子开始赞叹着。
  “老师当小龙女是绰绰有余,可是这个杨过嘛,算是差强人意。”
  有一个坐在明菁旁,头发剪得很短的女孩子,低声向身旁的女孩说。
  “咳咳……”我轻咳了两声?quot;我耳朵很好喔。“
  “是呀。您的五官中,也只有耳朵最好看。”
  短发女孩说完后,七个女孩子笑成一团。
  “不可以没礼貌。”明菁笑说,“这位蔡大哥,人很好的。”
  “老师心疼了唷。”“真是鹣鲽情深呀。”“还有夫唱妇随哦。”
  七个女孩子又开始起哄。
  短发女孩站起身说:“我们每人给老师和蔡大哥祝福吧。我先说……”
  “白头誓言需牢记。”
  “天上地下,人间海底,生死在一起。”
  “若油调蜜,如胶似漆,永远不分离。”
  “天上要学鸟比翼,地下愿做枝连理,祸福两相依。”
  “深深爱意有如明皇贵妃不忍去。”
  “浓浓情谊恰似牛郎织女长相忆。”
  “愿效仲卿兰芝东南飞,坚贞永不移!”
  七个女孩,一人说一句。
  “我们今天不是来讨论神雕侠侣的。”
  明菁虽然笑得很开心,但还是保持着老师应有的风范。
  “老师,你跟耳朵很好的蔡大哥是怎么认识的?”绑马尾的女孩说。
  “说嘛说嘛。”其他女生也附和着。
  明菁看看我,然后笑着说:
  “我跟他呀,是联谊的时候认识的。那时我们要上车前,要抽……”
  明菁开始诉说我跟她第一次见面时候的事。
  她说得很详尽,有些细节甚至我已经忘记了。
  明菁边说边笑,她那种快乐的神情与闪亮的眼神,我永远忘不掉。
  折腾了一下午,七个女生终于要走了。
  “别学陈世美哦。”“要好好对老师哦。”“不可以花心哦。”
  她们临走前,还对我撂下这些狠话。
  “过儿,对不起。我的学生很顽皮。”学生走后,明菁笑着道歉。
  “没关系。高中生本来就应该活泼。”我也笑了笑。
  “过儿,谢谢你。你并没有否认。”明菁低声说。
  “否认什么?”
  明菁看看我,红了脸,然后低下头。
  我好像知道,我没有否认的,是什么东西了。
  原来我虽然可以下定决心。
  但我却始终不忍心。
  过了几天,荃又到台南找她的采访伙伴。
  在她回高雄前,我们相约吃晚饭,在第一次看见荃的餐馆。
  荃吃饭时,常常看着餐桌上花瓶中的花,那是一朵红玫瑰。
  离开餐馆时,我跟服务生要了那朵红玫瑰,送给荃。
  荃接过花,怔怔地看了几秒,然后流下泪来。
  “怎么了?”
  “没。”
  “伤心吗?”
  “不。我很高兴。”荃抬起头,擦擦眼泪,破涕为笑:
  “你第一次送我花呢。”
  “可是这不是我买的。”
  “没差别的。只要是你送的,我就很高兴了。”
  “那为什么哭呢?”
  “我怕这朵红玫瑰凋谢。只好用我的眼泪,来涵养它。”
  我回头看看这家餐馆,这不仅是我第一次看见荃的地方,
  也是我和明菁在一天之中,连续来两次的地方。
  人们总说红玫瑰代表爱情,可是如果红玫瑰真能代表爱情,那用来涵养这朵红玫瑰的,除了荃的泪水,恐怕还得加上我的。
  甚至还有明菁的。
  秋天到了,南台湾并没有秋天一定得落叶的道理,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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