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鹤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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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鹤唳-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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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非双眼一亮:“那张画还在呀?”
  “嗯。”
  两个人各自陷入沉思。博雅提到红玉,使他的恋史在叔叔眼中更加亲切了。最后阿非终于说:“丹妮有点教我想起红玉。定下心来等着看吧。”
  他们不再提红玉了,宝芬回来,发现两个男人默默相对,仿佛见了鬼一样。
  旅馆告诉她说,博雅不会回来了,丹妮回去后总觉得有些事情很奇怪。她整晚胡思乱想,希望能等到电话铃。一晚过去,等待变成强烈的渴望,困惑和怀疑也产生了,她尽量说服自己,也许他正找律师。
  她习惯于通宵等同居的人,深知躺在床上幻想男人在别的女人怀抱里的滋味。她简直睡不着,迷糊中睡了一个小时,又醒来听脚步声,在床上翻来覆去,心中充满了渴望。
  第二天近午时电话铃响了,她躺在沙发上,马上兴奋地跳起来。博雅在电话中说话含混不清,很难懂。她挂上电话,唯一想到的就是他不肯来看她,女性的直觉告诉她,他正躲开她,她对他的理由不感兴趣;其实他也没说出理由来。然后她慢慢想起几句话来,他叫她尽快离开上海,要她自己打算。他为何不自己来说,是不是前天叫他写誓言,他想抛弃她了?因为这次恋爱对她情深意长,因为她没有保留,甚至愚蠢地期望太多,她感受的疑云就更大了。
  玉梅看到她倒在沙发上,泣不成声。
  “怎么啦,小姐?少爷出了什么事?他病啦?”
  丹妮泪水满面说:“我要走,我们马上离开,我们自己走。”她不哭了,把脸埋在沙发上。
  她躺了良久,心里想着那句话,“我不能见你”,其他事都忘了。因为她习惯了他每天来访,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加上她的恐惧和疑心,一切更严重了。她是不是对他表现得太贱了,现在也像别的男人一样,想甩掉她?这次恋爱在他眼中是不是逢场作戏?她只是他的另一个姘妇而已?她不能打电话问他,因为他不来旅馆,她根本不知到哪儿去找他。
  她心中升起强烈的愤恨——基于她过去的经验,她恨所有的男人。
  “薄情郎!薄情郎!”玉梅听到她说。“女孩子把身心献给男人,等他满足了,他就弃你而去了。”
  “他说什么?”
  “他不来看我。”
  “他怎么能这样对待小姐呢?”玉梅怒气冲冲地说。“等他来,我找他算账。”
  “他不来。玉梅,我失败了。我毫无机会,也许他的女亲戚们说我的坏话。不过男人心最狠,女人只是他们的玩偶罢了。”
  “小姐,我听说他结过婚,你还和他出去,我很担心。他是坏人,他欺负你。”
  “你觉得他是坏人吗?”丹妮半为他辩解说。
  “他已结婚,这难道不是欺负你是什么?”
  “是啊!我瞎了眼,天下男人都不可靠。”丹妮软弱地说。
  “不是全部,”玉梅说,“彭大叔就是好人。”
  一说到他,她对男人的恶感减轻了些。“是的,”她慢慢地说,“我们到汉口去见彭大叔。”
  她起身装扮自己,但一坐到化妆台边,看到的都是博雅——他送的小香水瓶、玉别针——在他眼中像玩物似的——他喜欢的花边,以及镜中的她。她闭上眼,还感觉他用特别的方式闻她的脸,还感觉他的手托住她的小脸。一切都过去了?她的结论是不是下得太早了些?老彭那句“你们不能相互猜疑”的话又在她耳际出现,仿佛他还在房中,他清新的话还在空中回转。那晚她心痛如绞,半是激情,半是悔恨。
  一清早她叫玉梅到张华山旅社去,看看有没有彭大叔的信。玉梅满脸带笑回来,手上拿着两封信。
  丹妮一把抓过来,一看就知是老彭和博雅写的,她先拆博雅的,上面写着:
  〖莲儿妹妹:
  有件事发生了。我无法在电话中或信中说明,但相信我,妹妹,别猜疑,准备立刻出城,找彭大叔,遗憾我无法帮助,但你要自己打算,我只关心你的安全。你要格外小心,别和陌生人说话,别去找香云。〗
  连名都没签,丹妮初看时很高兴,只是有点困惑。后来没有说出理由,更感觉在欺骗她,心中的疑云和怨恨没有消失。
  “上面说什么?”玉梅说。
  “还是一样。”她短促地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你还没看另一封呢?”
  丹妮已经忘了,她用颤抖的手拆开了老彭的信,信是从南京寄来的,简单报告他的行程及到达各城的日期,及交通的困难,如一切顺利,他十二月可到汉口,劝博雅一起去,他还记得问候博雅。
  马上要见到老彭,丹妮宽慰多了,她把信读给玉梅听。
  “再没有比彭大叔更可靠的人了,”玉梅说,“我们在张华山旅社不是很愉快吗?”
  丹妮笑笑。“我们和彭大叔度过的那几天多好?”
  “是的,只可惜你一天到晚坐立不安,等待你的少爷。我不喜欢他,他不和我说话。”
  丹妮拿出一根烟来抽,她看看打火机是博雅送给她的,她几乎是怨恨地打开。
  她突然想起香云,她叫她不要去找她,也许他因此才躲避她。
  “玉梅,你想不想去看舞厅?”她问。
  “我听说过,但没想过什么样子。”
  “今晚你跟我来,我要你作伴。”
  头天博雅老对自己生气。他回家时,发现牌照相同的那辆车停在附近。糖果小贩走了,但换了一个乞丐。那晚,出乎凯男意料之外,他竟同太太全家吃饭。
  第二天他想起香云,记得她知道丹妮就是崔梅玲,也知道她的地址。他忆起她在旅社的趣谈,决定找她出来,叫她替丹妮保密。
  他来到丹妮和她初见的舞厅。找到了香云,要她伴舞,然后叫她坐台。
  “她呢?”香云问。
  博雅叫她小声,只能叫她丹妮。然后隐隐约约地告诉她,他专程来,还叫她不要泄露丹妮的身份和住址。
  “原来你是为这个?”香云愉快地说。“好的,你可以信任我。”
  他们再度跳舞。香云跳舞不如丹妮轻活;她随博雅的舞步,身子有点拖拖拉拉的。但她很健谈,消磨了很多舞曲时间。有一阵博雅到盥洗室,穿过大厅,看到一个很像在董先生办公室见过的男人,他回到台边,低声告诉香云,那人正监视他。
  丹妮十点左右和玉梅进来,她们不引人注目,就坐在最边的位子,玉梅满脸通红,笑个不停,看了她没见过的场面。丹妮静坐角落,偶尔抬头打量客人,几分钟后,她看到博雅和香云在共舞,她的心快跳出来了。
  “他在那里!”她对玉梅说。
  “哪儿?”玉梅问,两个影子消失在人群里,后来他们跳到舞池外侧,一直谈话,好像玩得很高兴,这次玉梅看到了。
  “坏蛋!”她喃喃说。她想站起来对博雅大吼,但丹妮把她拉回来。
  “原来是这样!”现在她明白了。“我们走!”丹妮说。
  “你要走哇?等一下。我要看他能否对付我们小姐!”
  丹妮气得发抖。
  “别莽撞,”她说,“我不走,我要让他知道你在这里,看他要说什么?你等着,我马上回来。”
  她站起身,走向大厅前侧。博雅和香云绕过来,离她只有二十尺。丹妮孤单单地站着,四只眼对上了,博雅吓了一大跳,脸上充满困惑。但他继续跳舞,丹妮两腿摇来摇去。
  一曲终了,舞客回到座位上,丹妮有了愤怒的勇气。她慢慢地穿过大厅回到座位,走过大厅,博雅双眼直视着她。
  她刚坐下,就看到博雅起身叫侍者,香云也站起来。现在灯光大亮,丹妮看到他们走向拥挤的台桌。她看到他再度转向她这边望,才走出门去。他在前头,香云在后面也抬头看了一眼。
  玉梅抓紧丹妮的小手,想看看结局如何。但是他们走近的时候,博雅掉头直盯门口。他们必须经过丹妮的座位咫尺之内的地方。然而两个人却没有看见她,就匆匆地走过去了。丹妮看见他们的背影由厅门消失在走廊外。
  丹妮目瞪口呆,两手气得发冷发麻。她并不失望,只是充满愤怒的烈火,以及爱情梦破碎的感觉。
  “我们何不跟去?”玉梅问她。“也许他在外面等你呢。”
  “让他走!这个懦夫!”
  乐队奏起“圣路易蓝调”,灯光放暗了,天花板上的大玻璃球一圈圈转动,把各色光影投在拥挤的人群上。丹妮听到麦克风疯狂的吼声。
  怒气加强了她的感觉,她看到屋里别人看不见的景象。他们活在一个疯人屋中,里面尽是旋转的怪人影——弱小的影子戴着面具,把空虚掩藏起来,在眩人的涡流中转来转去。音乐也在毁灭的狂喜中发出空虚的尖叫。屋子像麦克风管演奏家摇晃的双腿,正在动摇倒塌。一切都像可惜的音乐,在她面前粉碎、摇撼、尖叫,男人的鬼脸和女人的白臂突然缩小了,正像我们晚上熬夜太久,看到眼前房间的情景——一个投在视网膜上的意象,还没有透过大脑的分析,丹妮软弱的双眼也有这种感觉。大家都像没有心肝的机器人,舞来舞去,只有她自己抱着一颗滴血的心。
  一切都过去了,这种感觉使她产生奇怪的安详感,仿佛暴风雨后平静的海面。她就静静坐着,甚至没想到她握着玉梅的手掌。一位男士把她当做等舞伴的女人,上前和她说话,她抬头看他,只看到另一个怪异的人影。她瞪着他,他终于走开了。玉梅一直看着她,发现她喉咙激动得哽咽了,现在才感觉她手掌恢复了温度。
  乐队突然中止,一盏紫色聚光灯照在舞池上,五个漂亮的白俄女子走出来,身上几乎一丝不挂。观众“啊”了一声。玉梅站起来大叫说:“羞死人了!”但是她一直站着。五个舞女旋转了几圈,然后在平滑的地板上翻跟头。她们站成一排,弯腰把手放在膝盖上。最后一个女人张开大腿,把其他女子当做低栏,由她们身上跳过去,然后学别人弯在另一端。她们一个接一个跳——一堆移动、乱转的白肢体、肉体在亮光下显得很漂亮。最后一个高女在末端站好,臀部比别人翘得更高,观众都发出一阵狂吼。下一位舞女想跳过她的背部,结果摔在地板上,观众叫得声更大了。
  这不是丹妮第一次看到可耻的白肢展览。她知道人体美,但是现在她看到人类赤裸裸的兽性,刚刚又深感到疯人屋的印象,于是她看出其中的愚蠢、无耻和缺陷,就像她过去生活的愚蠢、无聊和缺陷一般,那种感官的生活她太熟悉了。
  “羞死了,不过很漂亮。”玉梅惊叹说。
  但是丹妮那一夜看到的幻影却永世难忘,她感受到了人类的悲剧。要知道人类的本质,必须看看赤裸裸的人体,尤其以激励身心的观点来看看群体或大众,丹妮现在就是如此。
  “博雅有一天会不会和那个光屁股的外国女人睡觉?会的,他会的!”她自言自语。她看出博雅也是人,腿上长毛,是千千万万人类之一。
  于是她找到了新的人生哲学。
  “现在我们走吧。”她平静的肃穆感使玉梅吃了一惊。
  回到家,她拿出那块和博雅写下情誓的红绸,用火柴点燃。
  她带着疲倦的笑容,看它燃烧,丢入铁炉里。玉梅看着,不明白她的用意。
  她开始当着玉梅的面前脱衣服。她们开始独住后,她第一次这么做,玉梅吓得要命,不过现在已经习惯了。
  “喏,玉梅,把这个烧掉。”她苦笑着拿出刚脱下的奶罩说。
  “这也烧掉?”玉梅吃惊地说,然后她笑了,高高兴兴地把奶罩丢入铁炉里。
  “其他的呢?”
  “也烧掉。”
  玉梅走向丹妮的皮箱,高兴得像孩子似的。把她的奶罩一一丢入铁炉里,边丢边说:“该死!该死!”
  “人体应该穿得庄重些。”丹妮自语说。玉梅没听见,她正望着熊熊的火焰出神。
  丹妮突然觉得头昏,喉咙也就哽住了。地板胀了起来,她双腿摇晃,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倒在沙发边的地毯上。
  玉梅转身,惊慌失措,走向她大叫说:“小姐,小姐!”她抬起她赤裸白皙又僵又暖又漂亮的身子,放在沙发上,慢慢在丹妮头下垫一个枕头,替她盖上毛毯,跪在她身旁,一面哭泣一面听她的呼吸。然后她扭了一块冷毛巾,放在她前额上。她想给她喝一杯温茶,但是她的嘴唇一动也不动,茶水全漏在颈部和毯子上。
  丹妮躺了十分钟左右,玉梅握住她的双手,轻轻揉她的鬓角,最后她终于恢复了体温。然后她的呼吸正常了,眼皮开始掀动。
  “小姐。”玉梅叫道。
  她睁开眼睛:“我在哪儿?”她问道。她看看房间四周,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她移动双手,才知道玉梅粗糙的手指正抓着她。
  “我在这儿多久了?”
  “一刻钟左右。小姐,我吓慌了。”
  “给我一点喝的吧。”
  玉梅站起身,端了一杯温茶来。玉梅把杯子放在她唇边,丹妮再度碰到粗粗的手指。她看出玉梅的眼睛红红的。
  又有一些茶泼在她脖子上。玉梅拿了一块毛巾,轻揩她的嘴巴和颈部。她掀开毯子,看见雪白的酥胸和红艳的乳头。玉梅脸红了,丹妮突然发现自己没穿衣服,也不禁满面通红。
  “有没有人看见我?”她问道。
  “房间里只有我,没有别人,我没看见是怎么回事,只发现你躺在地板上。”
  丹妮发抖了:“我做了一个噩梦。”
  “什么梦?”
  “没什么,把我的睡衣拿来。”
  “好的,你得上床躺一躺。”
  “身子应该穿得正经些。”玉梅帮她穿睡衣。她自言自语说。
  丹妮站起来,双腿还摇摇晃晃的,于是她靠在玉梅身上。
  “你是一个好女孩,玉梅。”玉梅把她扶上床,她说。“我做了一个噩梦,我在一间充满棉被的圆屋里,棉被转来转去,一件塞一件,最后我都窒息了。全是毛茸茸的软丝棉,几百万层,在我周围转呀转的。我没法呼吸,也冲不出去。后来棉被渐渐轻了,我往外逃,地球在我脚下移动,我跑啊跑啊,突然发现我没穿衣服,很多男人都在追我。我迅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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