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寺第八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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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林寺第八铜人-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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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们乳家村有个说书老人,他常常引述孟子的话: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苦其心智,增益其所不能。在小小的少林寺里都不能赌上性命,何况是江湖,何况是天下。”七索看着地上的落髮。
  “赌上性命?”小和尚心中有个伤痛。
  “侠者在赌上性命的时刻,才是他生命里最灿烂的时刻。”七索復诵着说书老人的话语。
  “你这小子,跟一般乡下来的笨蛋好像不大一样。”小和尚深呼吸,试着缓和心中莫名的痛楚。他想起了他的父亲。
  “怎说?”七索。
  “似乎又笨上了好几百倍。”小和尚拍拍七索的光脑袋,将剃刀丢回窖上。
  小和尚拿起墙上的柴刀丢给七索。七索会意,像他这样的新生除了学功夫,当然还得打打杂,难道少林寺还请用人不成?
  拿起柴刀,七索守本分地开始劈柴,就跟他在乳家村时常做的杂工一样。
  小和尚并没有因为终于有了可供唆使的新来者,便将所有的工作交给七索,他蹲在地上,随手抄起一块木头,满不在乎地用手就是一劈。
  木头应声断裂,小和尚拿起另一块木头又是一斩,转眼间又劈断了两三块。
  原来如此。
  天下武功出少林,因为少林处处是功夫啊!七索心想,立刻将手中柴刀丢在一旁,吹吹手掌,学着小和尚用掌缘猛力朝木块劈砍。
  咚的一声闷响,七索只觉得手掌好疼,木头却安然无事。
  小和尚默不作声,继续自己的工作。直劈后就是横斩,有时用掌,时而用拳,偶而用肘或额头去敲撞,虽不见得每次都能成功,但比起七索斩得双手发红颤抖却总是失败,简直就是人体劈柴大师。
  “教我。”七索终于出口求救,他心想这一定牵涉到少林的武功心法,而非单纯的肉体斩击。要不人人都这样蛮干,个个都可以成为武林高手了。
  “用力,不怕痛。”小和尚简单说完,擦擦额头上的破皮血渍。
  “就这样?”七索不信。
  “就这样。”小和尚平淡地说,“像我们这种没钱没势的小杂工,只能靠自己的方式乱练一通,不信,可以用柴刀,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这样胡来对或不对,只晓得横竖这些柴都得劈完,不如瞎练点手劲。”
  七索虽然依旧不信,但究竟不愿在气势上输给了小和尚,于是咬着牙继续用手刀劈柴,震得自己整条手筋都在发麻。
  小和尚右手立起一块木头,左手刚猛地横劈,木柴啪喀断裂。七索有样学样,从直劈改为手刀横砍,但木头没断,上头的刺还将手臂扎得鲜血直流。
  小和尚看着七索。这个笨蛋跟以前进来的家伙都不一样,似乎笨到了极点。
  似乎,笨得跟自己一模一样。
  第三章
  进来少林的第一天晚上,七索兴奋得几乎睡不着,躺在稻草堆上向小和尚问东问西,小和尚的答话却让七索觉得颠三倒四。
  什么学升龙霸与伏虎拳各要三十两银,学醉罗汉要价二十五两,学悬鹤踢跟无影脚不二价二十三两等等,就算是学最简陋的猴拳也得花上一两八分钱。不管学什么都得花钱,根本是在瞎扯滥掰。
  “怎么可能?这世上哪来这么多有钱人?”七索不信。
  “这世上有钱有关係的人多的是,这几年进得了少林寺大门的,不是当朝官宦的子弟,就是帮官宦挣钱的巨贾之后,一个比一个有钱,不仅把少林当成武学体验营,还在里头互攀关係。”小和尚睏倦不已,翻了个身,“在山上是官商一家,下了山就是官商勾结。好一堆少林正宗,可恭喜你名列其中了。”
  七索心想,这小师兄大概是被我吵烦了才随口乱答,要不就是在说梦话。于是也不再打扰,试着在稻草堆里睡觉。
  隔天山鸡一鸣,七索便醒来。手往胸口一摸,心还在怦怦怦怦地跳。
  但一旁的小和尚却不见了。
  七索心中一惊,难道师兄丢下自己不管,一个人跑去做那千锤百炼的挑水功?
  太奸诈了,果然一刻都不能疏忽。七索慌慌张张衝出柴房,这才看见小和尚正在湛蓝的晨曦下打拳,七索才放下心,蹲下来看。
  小和尚的拳打得极慢,出掌踢腿都像悬了无形的水桶般拖沓难行。小和尚又苦皱着眉头,好像在思索什么未解的窍门。
  整趟拳打起来拖泥带水,许多招式又一再重复又重复,简直慢到了骨子里。七索看得百无聊赖,直打呵欠。
  好不容易等到拳“磨”完了,小和尚才拍拍七索的肩膀,两人挑起空荡荡的水桶。
  “水井在山腰上,远得很,你量力而为吧。”小和尚说,却将绑在水桶上的木棍给拆下,就这么双手提着。
  “挑水是没问题,但天都亮了,怎不见眾师兄们集体练武呢?”七索与小和尚并行,虽知道挑水也是修行的一部分,但手脚早跃跃欲试真正的武学身法。
  “太阳还没晒屁股,那些贼秃怎么醒得了?”小和尚淡淡说道,双脚健步如飞。
  “不是吧?”七索暗暗佩服小和尚的脚力,单靠双手各持两隻大木桶,这两隻大木桶质料扎实,就算是不盛水也重得很,他居然打算不靠肩挑光用手提。
  “那些人只在黄昏时打打拳,就跟你昨天看见的一样,其他时间都在打混,就算是达摩院里的老和尚们,这么早起来也是吃吃稀饭就去睡回笼觉,睡到中午才又起来,说穿了全是废物。”小和尚为两人的木桶汲水,然后又踏阶而上。
  “对了师兄,你刚刚在打什么拳啊,怎么像老妈子绣花似的?”七索也不讳言。
  “昨晚不是跟你说,在少林不管学什么样样都得银两?我没半个子儿,只好每天黄昏远远看着那些贼秃打拳,自己依样画葫芦慢慢揣摩,加上没武功心法,怎快得起来?”小和尚继续说着少林寺种种荒诞不经的现象。
  七索惊讶小和尚的脚步几乎没有停滞,语气也不见急促,自己一句话都没吭就喘了起来。
  小和尚腰桿挺直双肩平稳,手中的木桶滴水不漏,七索虽然身子壮健,但为了跟上小和尚的速度,不免走得歪歪斜斜,水也从摇晃的木桶中给溅出了大半,湿了七索的裤管。
  两人将水挑到厨房里的大石槽里,厨房空无一人。
  “又到树下写东西了吧。”小和尚喃喃自语,带着七索绕到厨房后的小院道里。
  大树庇荫的院道下,一个中年和尚正抓着脑袋苦思,脑袋上都是红通通的抓痕,浑然不知两人在一旁。
  那伙房和尚拿着小扁刀刻着膝上的木板,满地细碎的木屑。
  “子安师兄,这是新来的,叫七索。”小和尚开口。
  那中年和尚一听到有人唤他,连忙将膝上的木板揣在怀中,起身与七索握手。
  “君宝啊,这位是?”中年和尚似乎有些驼背。
  七索这才知道,这位苦苦自学的小和尚原来不叫什么大侠张悬的宝贝儿子,而叫做君宝。
  “他叫七索。以后他会跟我一起挑水给你,儘管使唤吧。”君宝说。
  “七索小师父失敬失敬,我叫子安,管伙食已经好几年了,东西却还是做得马马虎虎,多多包涵,如果吃得不惯还请别告诉我,免得我心里歉疚。”子安笑道,真是个不懂得区分“内心话”跟“出口话”的奇怪家伙。
  子安看看天色,似乎还早得很。摇摇头,又跑到树下继续刻他的木板。
  君宝带着七索一揖离开,继续往返山腰与寺内厨房挑水。
  “子安师兄在刻什么啊?在默背武功谱记么?糟糕,我虽然识字,但少林寺要考笔试的话我一定完蛋大吉。”七索烦恼。
  武功?少林寺里最不流行的就是武功,七索的问题让君宝差点笑了出来。
  “他是在写小说,虽然是偷懒,可也没人管他,子安整天就是刻木板,看浮云,鲜少跟人说话。”君宝说。
  “小说?是指故事吗?我最喜欢听故事了,要是以后当大侠退休了,我就要回到我们乳家村当说书人。改天我得跟子安兄聊聊才是。”七索眼睛一亮,让君宝略感惊讶。
  “对了君宝师兄,我还没依辈分起法号呢,我看那些忙睡觉的大师父们也没空搭理我,不如你帮我起个名吧。”七索道。
  “起什么法号?如果你要排进少林寺的系谱里,少说也得花上一百两银子,你给我啊?”君宝失笑。
  君宝还没发觉,今天他的心情似乎特别好,因为平常惯被欺负冷落的他,多了一个同样逆来顺受的高手。这位高手不仅话多,还挺有莫名其妙的自尊,虽然水桶里的水不断洒出来,但还是想办法跟上他的脚步。殊不知这位君宝师兄可是在少林寺挑了六年的水,脚下功夫极其扎实。
  两人就这么一个劲地挑水,原本只消挑一个半时辰的,但君宝很好奇七索不服输的气何时才会枯竭,于是两人中午到厨房吃了馒头素菜后,便又继续来回挑水,份量早超过君宝平日的杂工。
  乡下人的无知实在太可怕了,君宝心想。
  他偷偷瞥眼观察七索颤抖的小腿肚,跟逐渐弯曲的肩膀,他知道这小子要是无法跟上自己,铁定不是因为自我放弃,而是腿抽筋、肩痉挛,到时候铁定痛不欲生,这可不是君宝的本意。
  于是君宝默不作声结束挑水,扛着发臭的寺服,带七索去更远的山涧河边洗衣。
  两人到了小溪旁,已有五六个小和尚在洗衣服。
  七索心想,少林寺的运动量大,汗必定流得一塌糊涂,干了又湿湿了又干,做新人的当然要帮着师兄们洗衣才是。
  “大侠张悬的儿子!来洗衣服啊!”
  一个年轻和尚躺在溪石上晒太阳,双脚泡在水里,语气极为轻蔑。语毕,大家都笑了起来。
  君宝没有应声,只是蹲下,将衣服都给倒了出来。
  七索不知道张悬是何等人物,但总听得出大家语气里的嘲讽,他与君宝同一间柴房,又一起挑了半天的水,心中不免替君宝有些不平。
  “这些娘气的贵宾级寺服泡着水轻轻搓揉就行了,其他的衣服就练练手劲,看看能不能直接拧乾。”君宝教着七索,却发觉七索根本没有在听。
  七索看着一个僧人站在溪边,学着君宝慢慢打拳的怪模怪样,挤眉弄眼的,又惹得眾人捧腹大笑。看来君宝是少林寺最被瞧不起的人。
  七索瞪着嬉闹中的眾僧,人家说修武先修德,这话在这些人身上一点都看不到。
  “他叫君宝,不叫什么大侠张悬的儿子。”七索开口,君宝赶紧塞了几件臭衣服给七索,示意他别乱说话。
  所有僧人都止住笑,看向躺在溪石上晒太阳的年轻和尚。
  年轻和尚懒洋洋地坐了起来,打量着正在洗衣的七索。
  七索被瞧得很不自在,但也没有避开。
  “我听得旁人说,昨天傍晚有个没钱的傻子进了少林,还配给了大侠张悬的儿子当跟班的,叫什么七索。七索?好个歪七扭八的名字。”年轻和尚的眼睛如鉤,嘴唇上翘,模样有如绿蟒。
  “说话乾净点,大家都是师兄弟,至多是先来后到,有什么好取笑?”七索怒视着小和尚,气氛一时僵住。
  “怎么?得罪了方丈还不够,现在又想得罪我韩林儿?”年轻和尚说出自己的本名,站了起来,活动着筋骨,一场溪边的私斗看来不可避免。
  韩林儿是打杂僧人中的头头儿,虽然不是广施银两进来,但靠着天生的统御气质跟聪颖,迅速在洗衣房里当起了老大。
  人比人,人鄙人,韩林儿平时也受够了大官显要子弟的气,遇到了君宝这人人欺负的角色,自然要威风上几句。
  韩林儿踩着溪石几个跳跃,来到七索的面前,摸摸七索新鲜的光脑袋。
  “你还没学武功吧?那很好啊,我一隻手一隻脚让你,使出半套金刚罗汉拳会会你如何?你儘管使出你们乡下人惊天霹靂的扁担拳、耕牛掌,看看能否沾上我半点衣角。”韩林儿玩着七索的脑袋,又是摸摸又是敲敲的,毫不把七索放在眼底。
  七索感觉心头火热,但心底明白自己绝非韩林儿的对手。
  必输的架打起来很无味,又怕被逐出寺,七索不禁耳根发烫。
  “洗衣服就是了,不回话一下子就过了。”君宝低声劝道。
  七索奋力将衣服拧扭得作响,洩恨似的。
  “不敢还手是正确的选择,本来嘛,咱们就等着你过来,别跟着大侠张悬的宝贝儿子,怪没前途的。”韩林儿蹲下,笑嘻嘻看着七索,“把他的鼻子给踢断,就让你这硬脾气的死乡下人入伙,怎样?”
  七索难以置信地看着韩林儿。
  怎么一出了乳家村,混账这么容易就遇得到?
  “欺负人到底有什么好处?”七索问,他是真不明白。
  “问得好。”韩林儿脸皮虽笑,但心中漾怒。
  这乡下人的讲话方式真是机掰透顶,让他一时之间找不到话回。
  君宝看着七索。其实他并不介意被踢几下,他习惯了这种事。
  韩林儿冷笑,站了起来。
  “那就是不打?”韩林儿。
  “不打。”七索根本不用多想。
  “逃是逃不了的,待会黄昏练拳时有你受的了。”韩林儿訕笑,伸指在七索的脑袋上一弹。
  终于盼到了七索最兴奋的时候,黄昏时的集体习武。
  少林武功流传甚广,民间武馆十之八九都打着少林正宗的招牌,即使没练过也听闻过一二。
  说书老人提过,少林功夫硬打快攻,动作时步催、身催、手催,以迅疾见长,以刚猛为本;武术讲究“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少林武功的气充满阳刚威武,成者手开顽石、头碎石碑,金鐘罩功夫甚至刀枪不入。
  君宝没有参加黄昏时的集体练武。除了另一个悲伤的原因外,也因为七索入门时再怎么说也有两隻老母鸡,君宝入寺时可是两手空空。
  他只能站在柴房上头,远远临摹眾人练武的表象,依样画葫芦。
  五百多人浩浩荡荡排在少林寺的大殿前,依照服饰华贵的程度或前或后,像七索这种等级的劳役寺僧只能站在队伍的最末端。
  七索有些焦急地踮起脚尖,生怕待会看不清楚大殿上方的示范动作。
  “今天要学什么?不晓得咱们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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