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屐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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域外屐痕-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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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规定吃防虐丸由医生守着吃,个人要签字。此外,回国鉴定,队上的由我执笔,而且,不会吹毛求疵、无限上纲。暗中还规定了几条自律规则,对任何人不发脾气;不向上头反映下面任何个人的问题;把奖金差距缩小,给几个吃惯高奖金又有来头的人,放在一个组,让你们几个去斗。人家说,‘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大户’,我是不得罪于任何人。而且还宣布,外事纪律,必须严格。内部工作,可以单向选择,就是你们可以选择我,要走,不想在我下边工作的,可以跳槽。我本人却始终愿意和你们共事。
  凡此种种,虽然都是小儿科,但颇有效果,不但工作做得走,患病的人也少了,一队和机修队的人居然向我要求到我的队下。不过,重石粗木,高温沥青,露天作业,其间的辛苦,只有用命苦来解读,对我本人倒是又恢复原有体重。令我感觉还可以的,是一直没有人打报告要求走。
  平日和大家闲聊,我也卖点‘劝世文’,说在外面拿美元,图个劳力不劳心,不要去惹是生非。回国去,三铁来了,未必都是好果子。所以,王试工说,你这个东西,怎么搞起‘无为而治’的鬼名堂来了。我连忙招呼,莫乱说,莫乱说。有空请你多来点顺口溜。
  不过,其间颇为麻烦的就是经常施工受阻。
  我不承认也门人对我们不好。有一次,我去看工地,除驾驶外,还有一个一方面作阿语翻译,一方面准备考“托福”的小伙子一道,我们通过一段河滩路时,与一个当地人的小车相遇,小伙子坐在后座用心记单词,我则专心考虑工作,连相遇的小车有人对我们招呼什么,我们根本没有注意就开走了。
  几分钟后,那辆当地人的小车掉头一面乒乒乓乓的飞驰追赶我们,一面又嘀嘀嘟嘟的按喇叭,最后又对天鸣枪。我们车刚停下,他们就赶来,慌忙火急的说着什么。小翻译说:快掉头跑,前面的洪水要来了。驾驶员听说,就拼命加油,终于跑出河滩,当地车也到了,我们尚未交谈,就听见不远处的河滩波浪滔天,声如闷雷,漂石杂木滚滚而至,其水头在两米以上,十分怕人。原来也门平日少雨,但偶尔也有暴雨,由于河床陡峻,涨跌迅速,我们技术组吃过亏,车子被冲走过,当地也是,凡遇这种情况,多要鸣枪示警的。
  看到这种情况,我们不但后怕,也十分感激这些素不相识的当地人,我们无从感谢,只好打开后面的车箱,把我们用以准备联络感情的“菲克斯”送一装有16枝的大盒给他们。彼此才会心微笑而去。
  这时,我突然想到,我们奉行的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理论,当然是天字第一号了,就是孔孟的自救救人、独善兼善,佛教的自律“八戒”、为众“四摄”,道教的祸福感应,基督的舍身赎价,三绝誓愿,和冒死救我们古兰经信奉者,又何尝不会令人感动?
  但是,我们开工受阻,却是常事,鸡毛蒜皮,田边地角,不一而足。当地派的警察,身体虽然威武雄壮,对老百姓却是温顺柔和,每当解困之时,往往是亲切地拉走当地人,坐于草从中、树荫下,拿出怀中的带着体温的“卡持”,互相馈赠,完全没有吹胡瞪眼的举动。我也不知道对与不对,只是,一面在解决,一面在发生,所以,有人讥为只在继续革命,未见彻底革命。也不知道说的确切不确切。
  8月26日,即我上任七个月那天,局长说他有急事去亚丁经参处开会,授意我仍要继续坚持工作,万一发生阻工停产,一定要把早已准备好的书写阿、中两种文字的“施工受阻,被迫停工”的牌子挂于各种大机具上,同时作好录相。局长说,上面通报,当地已经是政治不稳,经济不稳,社会不稳的状态了,我们所在区域,各派活动加剧,随时可能发生意外。
  就是那天,我请翻译问官方协调代表穆罕默德先生,答复说是问题不大,可以开工。但就在我们将加热拌好的数翻斗大车的沥青混合材料运至工地时,发现当地已有五十余人在阻挡施工了。彼此语言不通,在看到热料如不摊铺就将报废,有的工人不免动起气来,始而比划,继而推搡,你来我往,怎么就抓扯起来,我也糊糊涂涂置身其间,到了铺摊最后一车时,人众越来越多,这其间,不知是何人鸣枪一响,之后,又连响八次。不但我吓得目瞪口呆,四顾有无专家受伤,当地人众也纷纷散去。我想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忙叫立即收工返回住地。十余分钟,整个工地一片死寂。
  下午,局长转来,我忙去汇报。彼此都无奈的叹气。次日一早,局长说:今天上午休工,你去一趟经参处汇报请示。我说:我一人去不好吧!局长说:你与吴副总工一道,不过,他反正不大开口,但可以放录相,你相机而为吧。于是我启行。
  五、经参教诲
  国内的官本位的价值,我本人是多少知道一点的。体会是如果可能,以少接近为佳。虽然近来有一种新理念,叫做‘关系也是生产力’,引申之后,就成为与当官的套近乎好处大。但是,有人说,这也是一个双面刃,搞的不好,可能发生城门失火的后续尴尬。所以曾为‘另类’的我,总是采取能避则避,能免就免的政策。国外应该如何见上司,连感性知识也未尝之闻也。特别又是一位女经参,我这种歪瓜裂枣的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应该修理一番的。想起这些,心里一阵一阵发怵。又想,‘现官不如现管’,而且,现在管理我的局长也是官。孰轻孰重,如象我这样的老运动员人,心里当然明白如镜。所以,一面很不平衡,觉得当这个鬼队长冤枉;一面则是立即上车,让驾驶员风驰电掣奔去亚丁。在车上,我则不断的研究思索,想找出一条说话的起承转合最佳方案,以达到满意效果。不过,还没有找到理路,汽车却已经进了经参处的大门。
  亚丁经参处人不多,当也门未统一时,曾经是大使馆。90年南北也门统一为也门共和国后,改为经参处。在汇报时,知道听取汇报的是一位男秘书,心中不免暗喜,果然接待我的是一位行年50的一等秘书——牟秘。
  此公个头不高,身上着一件皱巴巴的西装,五官给我的印象不深,只是每当他瞪眼时间,额上的抬头纹,有如五线谱一般。他似乎是一种职业的习惯,对待找麻烦、说情况的下属,无论如何也记不起脸色也可以展示一丝笑容,而是始终作严肃认真及不耐烦状。我们当然知道应该以多点头、不断‘yes’,而且,不怕脸面皮肤疲劳,常常处于褶皱姿态,作成微笑形式的洗耳恭听教诲的样子。
  我们介绍情况后,即放录相带。一边放录相带,牟秘一边叹气摇头。看完后,他一言不发,又叫回放至某处,他问,在那儿跳来跳去的老者是什么人?
  他不说,我尚不在意,一定格之后,我才明白,那人是我。
  我说:是我呀!
  他说,你不是队长吗?怎么在那儿呀?
  我说,我不在工地,我该在那儿?
  他说:好,你贵庚几何。我听他问得阴阳怪气,我也答得不恭不敬:虚度56载矣。他问:国内是正处吧?我答:正处不过六年耳。他突然马着脸,五线谱十分清晰的显现出来,我想,大约修理程序要开始运作了。不过,既然刚才在阴阳怪气、不恭不敬中已经进入了交火的状态,不如来一个两军相逢勇者胜,转念一思,还是被动进入、后发制人为佳。
  只听见他说:老同志了,你不知道外事纪律吗?人家阻工、你凭什么开工?
  我说,开工前,我已得协调代表穆罕默德通知,阻工问题已解决,才安排后续工作,热料不铺每车损失几万美元呀。
  他笑了:好,请问损失的钱要从你工资中扣吗?
  我说:有你这样问的吗?
  他说:懂不懂,老兄,这是政治问题,外事问题。我看你也太多事了,你不知道“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说法吗?你看,他曲着手指:“处长之上是副局、副局长之上有正局,管正局者为副部、副部之上有正部、正部之上、国务委员,副总理、还有常务副总理,再上才是总理,上面还有主席总书记呢,你算一算,少说也是九级,你急什么”?
  在他一级一级向上数的时候,我觉得这人真会说话,以致突然令我想起了幼时读的司马迁的《报任少卿书》,说到接受腐刑极度痛苦的描写:‘……太上不辱先、其次不辱身、其次不辱理色,再次不辱辞令……,’层层叠叠九次,一直结穴于一句:‘最下腐刑极矣。’而这位牟秘也是层层叠叠九次之后,结穴的一句必然是:你跨越这么多级来干这挡子事,你不是吃多了吗,和你球相干呀?
  看起来任务完成不好,后面应该怎么操作呢,突然,我想起了在北京飞机场里,关于‘麻唐’的故事,于是我心里一股无名火冒了起来,心想,我们一天在工地吃苦,你听汇报到这样来斥责我们,我只好牙眼相还了。大不了不吃这份公粮,不当这个‘员外’,还能其他怎么的。于是,我按捺火气,反而笑咪咪的看着他,作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他却可能是惊讶于我的麻木不仁,也就怔怔地望着我。
  我问,你的指示就是这些?
  他说,是呀,呵,不不,只是谈谈看法而已。
  我又一笑,‘那好,牟秘既然不是指示,而我今天又是来奉命听指示的,所以,就不想转达看法了,为了完成任务,我将等待领导牟秘、能把牟秘的意见转换为指示的人的指示带回去,才便于回去向我的领导人传达这一指示,这符合程序吧!不对吗?’我这一番像绕口令的话,使得牟秘不知道如何作答,于是,我们彼此对峙起来。
  这时,突然有人进来说,熊经参回来了。我转身就走,牟秘说,请等一下,我去安排。而且,公然流露出了我们没有见过的笑容,使我似乎看见了光明的前景。所以,不管男女,都要闯关了。
  这位近40岁的女经参,我曾与她到工地视察时间见过的,和国内见到的女同志并无太大区别。但是今天才说是经办了外事归来的女外交官,样子就是不一样,不但穿的是裙服,而且脸上薄施粉黛,并且戴了项链和耳坠。看来,从事外事工作总是要重视自己的仪表和打扮的。她对我略为一笑,就说:“咱们先开录相看”。
  放到我猴跳马跳的镜头,牟秘又重放了一遍。
  但是,秦经参仍然不动声色。沉思有顷,她说:“陈队,你说一下想说的话吧”。
  我估计第二番的刮胡子运动又要开始了。于是我说:‘情况和例行的报告,我不说了。我想说的是,你看,一方面工作进展不了,大家着急。还有说要停工的,又听说停工当局又不让走。还听说要停发奖金,扣减生活费。我们的工人出国,有多少困难,有多少周折,如果不是实在恼火,谁会出来干这种事情。其中的情况,局外人可能是不了解的。所以,队内是一片灰暗,众人唉声叹气。今天,局长,哦,副组长叫我来请示你。’
  经参听到这里,就说:牟秘,请你去沏两杯茶,客人一杯,我也要一杯。
  牟秘出去之后,经参说:我很抱歉,不能像去你们项目那样接待你,今天午饭我也招待不起。各有各的难处呀。老实说吧,我有时去各项目走走,主要当然是了解动态,掌握情况;其次呢,也十分希望和同志们交谈交谈;还有,就是也改善一下生活。请不要见笑。
  说得这样诚恳,我只有好好点头,觉得就是被刮胡子,也比较舒坦。
  在牟秘端茶进来后,她做了一个‘请用’的表示,接着说:‘我在当外交官之前,只是翻译,我是北外毕业学习阿语的。’她停了一下:‘刚才看了录像,我不知道怎么表述我的想法。我不但不想责备你们,而且感到非常同情,乃至有点儿心疼。也门这样热,铺油又是170度以上的高温,阻挡你们的当地人还背着枪,你们为什么在这样的条件下还要去推搡,究竟为什么。我知道你们来的这批同志都不年轻。战国时的孟子还说:’颁白者可以不负载于道路矣‘,何况你们在异国他乡来铺路。要说是发扬国际主义精神,完成党交待的任务,当然没错;就说是为了改善一下生活,养家活口,也没有什么不对呀!听说不少的同志,在国外得到的大件指标,自己完全没有购买,一律卖给了别人,我不相信,他们不想自己用,或者用不来。实际就是缺这一份养家活口的钱。’
  她沉默了一下,又说,‘不过,话又说回来,我的任务,其中一个就是关注我们国内来的所有的同志,当然不希望发生外事纠纷了。但是,我更重视是你们的安全,首先是生命安全。人家讲完成任务,工完人全,我从心里看重的首先是人全。你们从万里之外来到这里,残了、死了,我就是没有任何责任,我也会非常不安的。你们都知道这儿的’张工墓‘,是一个牺牲在南也门工地的张工,其实,他发生事故的时候,我还没有在这儿任职,还工作在沙特。但是,每年我都会去看一次,以求心理的平静,以鞭策自己的工作。所以在任何时候,不要你们冒险,不要你们勉强,不要你们急于求成,不要你们用国内的理念来指导工作,要规定很多条条框框,有的我自己在签发时手都发抖。但这是我的任务,我的职责。’说到这里,她有些激动,又饮了一口茶:‘你是老同志了,你不介意吧。’
  我十分诚恳地说:‘我,我很感动。’
  她说:‘顺便说说也门吧,中东地区的很多小国,经常都处于一种动荡之中。你不了解,民族问题、宗教问题、语言问题、边界问题、历史纠纷问题、现今制度问题,任何一个小事情,都可能酿成难以预料的后果。往往一夜之间,政权发生了变更,区域之间的争执,会造成成百上千人的死亡。今天的也门共和国,曾经有个南北也门的称谓,南部也门曾于一九六七年独立,称为也门民主人民共和国,1968年即与我们建交,你们工地也可能都看见过’学大寨‘的影子。但是在1990年的5月,他们突然与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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