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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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传-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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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放学之后,学生们争先恐后地往外面跑。庄周行走急忙,不小心在门口将曹商撞了一下。曹商两眼圆睁,怒气冲冲地说:
“出门让着点。看着我走过来,你就等一下;要不然,你先走,我在旁边等着。”
庄周冷冷地看了曹商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径直出门走了。
第二天,冤家路窄,庄周与曹商又同时到了门口。
曹商说:“你先出,我就等着;我先出,你就等着。现在我要先出这门,你让在一边!”说着转过身去,抬起一条腿,要跨过门槛。
同时,庄周也抬起一条腿,要跨过门槛。
曹商收回伸出去的脚,站住了。
庄周也收回脚,两眼冷冷地盯住曹商。
曹商说:“你听见了没有?你见到我这样品学兼优、即将当上宋国宰相的人也不回避一下吗?你想与我并肩出门,你有这种资格吗?”
庄周说:“难道说先生门下培养出来的宋国宰相就是你这个德性吗?你看重的是高官厚禄,而我看重的则是作为人的自尊与人格。在我眼里,我们俩不过是到先生门下求学的两个人而已。我听说过这么两句格言:‘铜镜光明则尘垢不能集其上,尘垢集其上则铜镜不明’、‘与品德高尚的人呆在一起时间长了,就不会犯错误’。象你这样骄横的样子还能称得上品学兼优吗?象你这样无耻的人还能说是先生的得意门生吗?
你说出如此不仁不义的话难道不败坏先生的名誉吗?”
曹商强辞夺理:“象你这样面目丑陋的人还好意思说铜镜吗?赶快撒泡尿照照自己那牛头猪面吧!自己是什么模样都不清楚还来教训德比尧舜的我,怕也太过分了!”
庄周坦然地对道:“人长得什么模样,是天地父母赋予的。有人长得美,有人长得丑,这完全是命中注定的,自己毫无责任。人生在世,就象在神射手羿的靶子上游逛,有人被射中了,觉得倒霉;有人没被射中,觉得幸运。幸运的人没资格骄傲,说不定哪天羿的神箭就会插在他的心脏上。人的相貌亦是如此,你曹商今天看起来完完整整的一个人,说不定明天老虎就会将你的脑袋作晚餐,你还有讥刺别人丑陋的功夫吗?我到先生门下求学已经五年多了,先生与同学没有谁说过我丑陋,因为大家与我游于形骸之内,而你这位经常以未来宋国宰相自居的大弟子却说我丑陋,因为你与我游于形骸之外。如果我身上穿的不是破烂的粗褐衣服,而是华丽的绫罗绸缎,你就不会这样对待我了。”
曹商被驳得无言以对,只得说:“跟你这样的人说话等于降低我的身份。”
庄周穷追不舍:“跟你这样的人说话等于污辱我的人格!”
说完,一脚跨出学校门,扬长而去。
庄周踽踽独行,不知不觉来到蒙泽旁边。一看见蒙泽那清澈见底的水,湖边那郁郁葱葱的树木,他心中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造物者是多么神奇啊!它创造了如此美丽的自然,却从来不表白自己的功劳,它无时无刻不在奉献,却不讲什么仁义道德。而那些虚伪的人,整天绞尽脑汁地为自己谋求享受,却堂而皇之地自称为“圣人”、“贤人”,他们以强欺弱,以众暴寡,却谎称自己的行为是大仁大义。
庄周在湖边的一片草地上躺下,仰望着蓝蓝的天空呆呆地出神。偶尔有一群小乌,从他的眼前飞过。它们不知从哪儿来,也不知到哪儿去,只是在无边无际的天空中任意遨游。几只小鸟落在草地旁边的树上,叽叽喳喳地叫着,好象对庄周诉说着什么。庄周对它们眨眨眼,招招手,说:“小鸟朋友,过来,过来。”
小鸟们一见庄周招手,呼啦一下惊慌地飞走了。
望着远去的小鸟,庄周陷入了沉思。圣人们总说人为万物之灵,人是最高尚的动物,可是,有时候,人比动物凶残、无耻。小鸟们是多么自在啊!而人却活得如此沉重。小鸟们之间是多么地平等,多么地友爱,而人与人之间却充满了暴力、充满了欺骗、充满了勾心斗角。自从人类主宰了大自然,小鸟们就对人类存有戒心了,如果能够建立一个小鸟再也不害怕人的世界,那该多好!
不知是出于好奇,还是出于勇敢,那群小鸟在树林上空转了一圈之后,又落到了刚才的树梢上。他们一边叽叽喳喳地互相喧语,一边机警地窥视着庄周。
庄周再也没有叫它们,也没有招手,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它们。
小鸟们似乎减轻了敌意,在树梢上玩耍起来。它们从高处的树枝飞向低处,又从低处飞向高处,一会儿争食一只虫子,一会儿互相啄啄羽毛,显得亲密无间。它们似乎有使不完的精力,一刻也不停止欢笑、飞动。
小鸟们终于认定庄周不是敌人,于是大胆地飞下树来,在草地上觅食。它们慢慢地向庄周靠近。庄周已经能清晰地听见鸟爪在草地上移动的咝咝声,甚至能够闻到它们身上散发出的一种奇特的味道。他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快感,好象自己与整个大自然融为一体了。他觉得自己的身躯似乎变成了一棵树,而他的四肢与头颅就是这棵树上的枝条。
突然,一只小鸟跳上了他的手掌。它的两只小脚轻轻踩在他的皮肤上,痒痒地,舒服极了。顽皮的家伙顺着庄周的手臂,噌噌几下蹿到了他的脸上。
四只眼睛相对而视。
庄周从小鸟的眼睛中看到他的眼睛。
小鸟从庄周的眼睛中看到它的眼睛。
庄周从他的眼睛中看到小鸟。
小鸟从它的眼睛中看到庄周。
……
“哗啦!哗啦!”一阵劲风将树梢吹得摇摆起来,小鸟们顿时飞得无影无踪。
庄周眼睛中的小鸟的眼睛却没有飞走。这双圆圆的、温和的、明亮的眼睛逐渐往下沉落,一直沉到他那静静的心底,犹如两轮傍晚的太阳,无声地落入蒙泽那透明的水中。
庄周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他不想动,更不想起来,只是静静地躺着,体验着这种无言的幸福。他生怕这双眼睛从他的心底逃跑,于是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他将恬静的幸福关在自己的心内,而将庸俗的世界关在自己的心外。他真想再也不睁开眼睛了,免得那些肮脏的影子玷污这片清洁的湖水。
慢慢地,他忘掉了时间的流失,忘掉了小鸟的眼睛,忘掉了自身的存在。
他成了一只蝴蝶。他摆动着轻盈的翅膀,在宇宙中浮游。他一会儿来到野花盛开的原野上,一会儿来到树木茂盛的山谷中,忽然是白云、蓝天,忽然是大海、波浪。他与蜜蜂说话,他与水鸟赛跑。他蹲在猴子的头顶上嬉戏,他躺在榆树叶上睡觉。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忽然,一阵黑风铺天盖地而来,将他吹得摇摇晃晃。风越来越猛,吹折了他的翅膀,他从九万里高空摔到一片荆棘之中,刺得满身流血。
他猛地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躺在草地上,而不是荆棘中。他摸摸自己的身子,也没有流血。他感觉到很奇怪,一翻身坐了起来。
“咯咯咯……”身后传来了一片笑声。
他回头一看,原来是惠施,蹲在他的后边,手里还拿着一根细细的草叶。
“原来是你这家伙。你打断了蝴蝶的梦,你赔蝴蝶的梦!”
惠施感到莫名其妙,敛起笑容,正经地问道:“什么蝴蝶的梦?”
庄周说:“刚才一只蝴蝶做了一个梦,梦见它变成庄周了。我好不容易才变成了蝴蝶,正在那儿自由自在的飞呀!飞呀!好快活!你打断了蝴蝶的梦,让我又变成了庄周,直挺挺地躺在草地上,真扫兴。”
惠施用草叶在庄周的鼻尖上刮了一下,忍不住笑道:
“说你呆,你更呆。明明是你庄周做梦梦见了蝴蝶,却偏要说是蝴蝶做梦变成了你庄周。蝴蝶哪儿会做梦呢?”
庄周回答说:“蝴蝶本来自是它蝴蝶,庄周本来自是我庄周,二者分明是两个东西。但是,到了梦中,蝴蝶却变成了庄周,庄周又变成了蝴蝶,蝴蝶与庄周已经融化为一个东西了,二者没有彼此的分界线了。因此,怎么能断定是庄周梦见了蝴蝶,而不是蝴蝶在梦中变成了庄周?”
惠施说:“在梦中,确实是庄周与蝴蝶化为一体了,但是醒来,之后,庄周与蝴蝶又判然为二了。而蝴蝶是动物,不会做梦,只有人才能做梦,尤其是象你这样的人,擅长白日做梦!”
庄周说:“动物也是有灵性的,而且在许多地方超过了人,它们的生活是轻松自在、无忧无虑的。人与人之间如果能够象鸟与鸟之间那样友爱,天下就太平了。何况你又不是蝴蝶,怎么能证明蝴蝶不会做梦呢?”

时光荏苒,转眼之间三年就过去了,庄周已经是二十三岁的青年了。
这天,庄周正坐在蒙泽边的草地上鼓琴。他一边鼓琴,一边和着曲调吟唱自己填写的歌辞:
凤兮凤兮,何德之衰也。
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
天下有道,圣人成焉,
天下无道,圣人生焉。
方今之时,仅免刑焉。
福轻乎羽,莫之知载,
祸重乎地,莫之知避。
已乎!已乎!临人以德,
殆乎!殆乎!画地而趋。
迷阳迷阳,无伤吾行,
吾行却曲,无伤吾足!
庄周在歌中表达了对当今世界的忧虑,同时也表达了对美好生活的向往。随着琴声与歌声,他的思绪飞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他不知道,一位须眉皎白,散发而披的渔父,不知何时坐在自己旁边,左手抚膝,右手支颐,聚精会神地听着自己的琴与歌。一曲终了,老渔父向庄周问道:
“年青人,听琴声你的志向不同凡响。你现在求学于何处?”
“承蒙指教。我师事于蒙山上的章老先生。”
“他给你教些什么?”
“无非孔子所传仁义道德,诗书礼乐。”
“年青人,仁义道德是搅乱天下的根本。从前,有一个愚蠢的人,害怕自己的影子,厌恶自己有脚印。于是他奋力奔跑,想离开自己的脚印。但是,他跑得越远,脚印越多,跑得再快,影子也能追上他。他自以为跑得太慢了,就加快速度,永不停止,最后绝力而死。害怕自己的行为不合乎仁义礼智而奋力追求的人也是如此。如果到一棵大树下去休息,就不会有影子与脚印了。”
“那么,什么样的一棵大树才能使普天下人不去追求仁义礼智而自然道德高尚呢?”
“那就是至德之世。在人类的早期,还没有出现圣人,也没有出现强盗。那时候,人们的行为就象童子游玩一样无所欲求,而不象当今时代的人营营碌碌。他们的眼光专一而精纯,不象当今时代的人那样狡猾。那时候,山间没有道路,水上没有舟桥,村庄之间鸡犬相闻而不相往来。人与各种动物和睦相处,互不侵犯,因此,拖住老虎的尾巴游玩,老虎并不伤人,爬上树去看一看喜鹊的窝巢,喜鹊也不害怕。那时候,没有君主与民众之分,没有君子小人之分,谁也不欺侮谁,谁也不压迫谁。人们的本性是纯朴的、无欲的,因此是十分高尚的。”
听了这一席话,庄周一跃而起,将琴搁置一旁,抓住渔父的手,激动地说道:
“先生,几年以来,我一直在怀疑圣人所传的仁义道德,但是,总被人们认为是狂妄无知。我今天可算找到知音了!你说的这些话与我想的不谋而合。您又告诉我至德之世,这与我所向往的天下也合若符契。先生,您可是真正的圣人啊!”
渔父说:“我的这种思想,被当今天下的人们认为是迂腐无用。我已经整整三十年没有向人们说过这些了。今天,我听见了你的歌声,在无意中找到了一位少年知音。你不要称我先生,我们做一对忘年之交吧。”
与老渔父的结识,是庄周青年时代的一件大事,从此以后,庄周对那所本来就不感兴趣的学校更加厌恶了。但是,在老母的督促下,他不得不到学校去虚应差事,一有机会,他就跑到丛林中渔父那简陋的茅屋中聊天。一老一少,促膝而谈,其乐无穷。庄周从渔父那儿学到了儒家经典以外的许多历史知识、自然知识。他知道了自古以来相传的贤人君子实际上都是不仁不义的人,他知道了真正实行仁义的忠臣良民却不得好死。他学会了钓鱼,学会了游泳。他更加热爱大自然而讨厌这个肮脏的人间。
这天,在学校里,庄周面对章老先生布置的功课昏昏欲睡。他脑子里一直转着两个形象:孔子与盗跖。孔子一生都在为恢复礼乐而奔波,周游列国,不被见用。只是死后才受到执政者的尊重。盗跖,这位相传的大盗,迫于生计而聚众抢劫,被处以死刑,似乎没有一点仁义可言。可是,在世人心目中,孔子是圣人,盗跖是公害。庄周总觉得盗跖是值得同情的,而孔子却奴颜卑膝,不值得同情。在某种程度上,盗跖的行为比孔子的学说更符合人之本性。突然,庄周想:我为什么不做一篇文章,假托盗跖之口,将这位虚仁假义的孔圣人痛骂一番呢?
文章写好之后,庄周让惠施看,惠施看完后说:“太偏激了,不敢苟同。”于是庄周来找渔父。渔父一看,原来庄周写道:
孔子与柳下季是好朋友,而柳下季的弟弟名叫盗跖。
盗跖率领着九千徒卒,横行天下,侵暴诸侯。他们攻破大户人家的府库,抢走财物,赶走牛马,带走奴婢。盗跖一味地抢夺钱财,一点也不顾及父母兄弟,甚至不祭祖先,将仁义礼智丢在脑后。一听说盗跖的队伍过来,大国赶紧关上城门,派兵把守,小国告急于邻邦,请求保护,人们都很害怕他。
于是,孔子对柳下季说:“为人父者,必能教育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育其弟,养不教,父兄之过啊!如果父兄无法教育子弟,还谈什么父子兄弟之义呢?柳下季先生,你是当今天下有名望的仁义之士,而你的弟弟却当了强盗,成为天下的公害。你无法教育自己的弟弟,我真替你羞耻。看在朋友的份上,我替你跑一趟,凭着我的三寸不烂之舌,管保他回心转意。”
柳下季说:“你虽然说为父兄者必能教育其子弟,但是如果子弟硬是不听父兄的教育,又有什么办法呢?先生虽然辩才无碍,恐怕也无可奈何。况且跖这样的人,他的心态就象涌泉之必出,飘风之必动,难以压制。他身强力壮,善于打仗,口若悬河,善于辩论。顺其心则喜,逆其心则怒。他不高兴就会出言伤人,你还是别去了吧!”
孔子不听柳下季的劝告,让长于德性的弟子颜回驾车,让长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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