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武陈真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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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武陈真传-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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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来就不是一个爱说话的人。也不知为什么,在这个女子面前,他好像更难开口。

朴静美歪着头看着他,忽然展颜一笑。

她有着凌厉的眼神,和尖尖的下颌,给人的第一印象,本来是接近于刻薄和高傲的。可是这么笑起来的时候,她眼睛里那些令人不好接触的东西,却像都一下子都融化掉了。

她微微皱着鼻子,说:“医生说,我除了要多吃以外,运动也很重要。”

陈真稍一迟疑,道:“很好。”

他惜字如金。如果不是因为偶遇的喜悦,使得他不由自主地微笑着,几乎人人都要以为他讨厌朴静美了。

朴静美落落大方的伸出手,说:“我叫朴静美。”

陈真道:“我叫陈真。”

他们的手,轻轻一握。

朴静美的手冰凉,而陈真的手滚烫。金日能固然曾经把他们的名字相互转告,可是直到这一刻,他们才真正走进对方的世界。

“你还跑么?”

“跑。”

他们并肩往前跑去,沿着依稀可辨的马路,借着蒙蒙微光。雪地上,两串深深的脚印,远远地被他们甩在身后。

陈真一身武艺,内外兼修,气息绵长,固然举重若轻。令他惊讶的是,朴静美跑了近两公里,居然也还跟得上。

遇到路口岔道,他们从未征询过对方的意见,可是每次的选择,竟都是不约而同的合拍。

直到跑到一条很宽敞的街上时,朴静美才忽然放慢脚步。

“我跑够了一圈了。”朴静美指指道旁的一条小巷,“到我住的地方了。”

陈真四下看了看,原来这个地方,离他的住处并不算远,并且也就在他每天晨跑的必经之路上。这样想来,也许这些天来,他曾多次与朴静美前后脚的跑过刚才的那一段长长的路,只是因为互不知情,而一直错过罢了。

“……再见。”

朴静美原本就泛着红晕的脸,好像又红了一点。她往那小巷子里拐去,跑了十几步,忽然回过头来,说了几个字。

陈真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跑去。他和朴静美,不是在图书馆遇上,就是在长跑中遇上,不是朴静美昏倒不能说话,就是他口拙不会说话……仿佛真的是有缘相见,而无缘说话似的。

可是,每次见面,却又能奇迹似的另他的心情宁静。

刚才朴静美说的最后一句话,离得又远,声音又小,被风一吹,更是断断续续。

隐隐约约的,她说的好像是——

“……明天见。”

陈真弯腰抓了一把雪,用力擦了擦脸。

自从日本强占了西四十条,将它改名成春日町,这里就成了奉天城内最大的日本人集散地。

横冲直撞的日本浪人,精明奸诈的东瀛商人,放假闲逛的东北军人……他们带来了居酒屋,棒球场,和百货大楼。

山口百货公司,一栋二层楼的建筑,以其服务周到,商品齐全,备受顾客好评。一层卖的是小孩子最喜欢的糖果点心,女人最喜欢的针线首饰,学生最需要的文具书本,以及常年吊着卖的挂历年画。

而二楼,则整个是成衣和鞋帽。无论是中式西式、老套新款,都是应有尽有,琳琅满目。

陈真被“绑架”来这,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虽然他始终弄不明白,为什么女孩子会喜欢逛街;为什么会喜欢一个东西而不买,而不喜欢一个东西而把玩半天。但是他却比大多男人多了一个好处,那就是对于女孩子的心理,不管他理解与否,他都选择了包容。

而这一次,他就更没有什么话说了。

按照和常小玉的发展速度,过上两个礼拜,她就应该要把陈真正式介绍给自己的父母了。对于第一次的会面,两个人自然是不敢大意的。时机、礼物、投其所好的聊天内容,都要准备好。

而最重要的,当然是一身够档次,有品位的新衣裳。

陈真过去一向只穿中山装。他现在已有的几件,实在都已经穿了太久,袖口飞边,看起来实在是不像样。他原本打算随便买一套同样款式的替换就好了,可是试了两身,常小玉却始终不满意。

“怪怪的。”常小玉说,“你还是不要穿中山装了。”

“为什么?”陈真稍觉意外。

“不知道。”常小玉托着下巴,想了想,“试试西装吧。”

常小玉干劲十足地去找西装,陈真哭笑不得的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不一会儿常小玉回来了,手里是一套灰色格子,一套金色条纹的三件头西装。

她给陈真一一换上,陈真任他摆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变格子,变条纹,忽然间,他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再穿中山装了。

——中山装太像学生装了。贴身、简洁,那本是需要少年人挺拔如竹的身材,和锐意激昂的气质,才能衬得起来的。

——而他现在,虽然还能努力挺直身子,可是全身的气势,却已泄掉了。

他看着镜中人。

那个人,毕竟也老了。多么好的武功,也无法阻挡,多么强的意志,也无法改变。岁月,让他的眼角已经有了两道鱼尾纹,也让他的鬓角,第一次出现了白发。他的热血已冷,锐气已折,曾经凭着一股“意气”,而震惊世界的少年;如今只剩了“责任”,勉强支撑着他,于乱世中苟活。

他叹了口气。平板、老气的西装穿在他的身上,竟出人意料的熨帖,合适。

“真帅!”常小玉赞道,“比贾利

古柏还帅!”

——那自然又是一个外国的演员了。

她拍了拍陈真的肩膀,说,“等我一会儿,我再去试一件旗袍。”

她在店员帮助下,挑了一件墨绿色的旗袍,钻进试衣间。陈真目送她消失在试衣间的木门后,突然间感到全身无力,两腿发软。

他重重地坐倒在身后的沙发上。

“怎么了,堂堂精武门的陈大侠,竟然脚软,难道是被女人掏空了身子么?”

一个轻佻而带着恶意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陈真一愣,缓缓回过头来,只见背靠背的沙发的另一边,一个肩膀上打着石膏的年轻人,也正侧着头,冷笑着看着他。

陈真和他四目交接,良久,方又转身回去,背对这年轻人,冷冷问道:“你们终于是准备好了么?”

那年轻人,正是奉天武术协会北鹤分会的吴一鸣。

两个人背对背坐着,说起话来,倒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贵客上门,我们当然要好好招待。”吴一鸣笑道,“奉天武术协会的五门七阵,已经准备好迎接陈大侠了。”

“五门……七阵?”

“公平起见,我可以和你简要说明。”吴一鸣冷笑道,“奉天武术协会下辖共有五个门派,分别是:八卦刀、螳螂拳、少林开山拳、北鹤门,和赤练枪。总共会摆出七个阵势,分别是:梅花桩、万刀林、鸳鸯锁、千斤坠、滚油锅、冰镜图,和断头台——请你过关。”

陈真冷笑道:“真是煞费苦心啊。”

“能闯过七阵,以后整个奉天,就都归你陈大侠了,你是爱来,你是爱走,绝没有人敢多说一句话。”吴一鸣森然道,“可若是你输了,对不起,滚出东北。奉天城小,养不起你这大菩萨。”

陈真坐在沙发上,上半身放松,手指在扶手上轻轻地敲着。

“时间呢?地点呢?”

一张折叠成半个手掌大的纸片,递到他的耳旁。

“时间是三天后的上午十点,地点是在小辽河百子林。具体位置,地图上标得很清楚。”身后的沙发一响,吴一鸣已经站起身来,“够胆的,就别让张学良替你出头。”

陈真两指夹着纸片,微微笑着。

常小玉穿着那绿呢子的旗袍,轻快地向他走来。

他听见吴一鸣的脚步声,迅速离去。

“好看么?”常小玉说,轻盈地转了个圈。

旗袍勾勒出她身体的柔美曲线,她有着修长腿,饱满的胸部。墨绿色的旗袍衬得她的肌肤越发白嫩,她旋转着,高跟鞋踏在地上,嗒嗒嗒,像是有节奏小鼓。

陈真愣了一下,道:“好看。比电影明星还好看。”

他不动神色地的那地图收好。

“我到了。”朴静美说。

陈真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每个早晨,他们两个会在第一次时遇到的那个路口会和,然后一起跑一段大约一公里的路程;再然后,在朴静美住的地方前,他们分开,朴静美回家,陈真完成自己的剩余的五公里慢跑。

他们每天一次的交谈,总共只有四句而已——“早”、“早”,“我到了”、“再见”。

但是这一次,陈真却私自克扣了交谈的四分之一,而使得今天的结束,变得十分仓促。

原本已经跑向小巷的朴静美,不习惯地回过头来。

陈真僵立在那里,呆呆地望着朴静美,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再见”,只需要这两个字出口,这个女子就会一如往常,消失在黎明前的黑夜里。可是,在今天,无论如何,他却没办法说出。一种奇怪的愿望,突然充溢于他的心房,他想要多看看这个女子,他想要和她多说两句话。

朴静美看着他,等着他说话。等了太久,稍觉尴尬,略一犹豫,终于咳嗽了一声,问:“要不然……你……要不要到我这里……喝一杯茶?”

陈真突然感到了羞愧。

可是在羞愧之中,又掺杂了丝丝庆幸。

朴静美所住的地方,乃是一个破旧的四合院。她带着陈真进来,低声介绍:“这个院子里,住的都是我们的同志。”她吐了吐舌头,说,“能不吵醒他们,还是不要吵醒他们了。”

他们蹑手蹑脚的来到了朴静美的房间。陈真见她竟这样信任自己,不由感动。

那是一间小小的西厢房,朴静美进门之后,在墙边一拉,“咔哒”一声,一盏昏黄的小灯泡,亮了起来。

这不起眼的民房之中,居然还拉得有电线。陈真不由好笑,可是借着灯光,向四下里一看,又不由脸色大变。

房间并不大,里边只有一盘炕,一张桌子,一张凳子,一具书架。书架上没有书,桌子上没有杯盏,而是挨挨挤挤,摆满了烧杯、天平、量斗……以及五颜六色的试剂瓶。

陈真抓起来两个试剂瓶,分辨了一下里边装的物质成分,不由倒吸一口冷气,道:“你在做炸弹?”

朴静美忙着给他在炕沿上收拾出来一个坐下的地方。听他吓着了一般的声音,笑道:“我听金日能说你猜出了我们的身份,还以为你早就知道我在做什么了。”

“我……”陈真看着这些足以让整件小房夷为平地的危险品,“我知道你们十有八九是在自己做武器……可是,可是你居然把炸弹摆到炕头上?太危险了!”

“危险?我的国家都没有了,又有哪里是安全的呢?”

朴静美幽幽说道,却使得陈真的心头,剧烈一震。

“没有比一个女人的房间,更不引人怀疑的地方了。”朴静美笑道,“我这里做的炸弹,给整个东北的朝鲜义勇军,都提供了巨大的帮助。即使哪一天,我不慎在梦中被炸死,我也不会后悔的。”

只见昏暗的灯光下,那女子被毛衣紧紧包裹的腰肢,细得宛如不堪一握。可是在这样纤细的身体中,却隐藏着怎样强烈的力量啊。

陈真凝视着她,那种强烈的羡慕与怜惜,又涌上心头。

——这个女子和她的同志们,为了解放自己饱受蹂躏的国家,百折不挠,不惜万死,何等伟大。

——而一个国家,拥有这样的公民,多么幸运,又多么骄傲。

朴静美从桌子下边拖出一只铁皮的暖水瓶,又顺手从桌子上拿了个烧杯,涮了涮,倒了半杯水递过来。

“抱歉,其实我是没有茶叶的。”

她诚实地说,看上去并没有半点“抱歉”的意思。

陈真捧着半冷的开水,心里却是暖的。

“那么,”朴静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然后坐在离陈真不远的凳子上,“你今天怎么了?”

陈真犹豫了一下。有些话他跟张学良没说,跟常小玉没说,跟任何一个其他人,他都没有说过——因为他不敢说。可是现在,面对着这个几乎没怎么说过话的朴静美,他却突然有了强烈的欲望,想要倾诉。

“还有四个小时,”陈真慢慢地说,“还有四个小时,十点钟的时候,我会有一场决斗。”

——是的,今天,就已经是他要面对五门七阵的日子了。

朴静美扬了扬眉毛,以示好奇。

“多么奇怪,在现在这个时代,居然仍然有人在搞决斗——而且是为了这样鸡毛蒜皮的小事。”陈真叹了口气,将他如何来到东北,如何与奉天武术协会结怨,如何打晕吴一鸣,踢倒陆天恒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朴静美静静地听着,间或喝一口水。

“原来救我的人,”朴静美笑,“是了不起的中国的英雄。”

她坐在那儿,纤细的腰、背,挺得直直的。因为刚刚跑完步,有一点点热,她把她的长发盘起来了,因此而更露出了她修长的、白皙的脖颈。

昏暗的灯光下,她像一只气愤的天鹅,一枝蓄势怒放的莲花骨朵……像一个,孤独的小女孩。

陈真苦笑了一下:“什么英雄,我倒希望,我的同胞们,能够更了不起。”他叹息一声,将那半杯水一饮而尽,“只有一个陈真是没用的,只有一个霍元甲也是没用的,唯有全民族的觉醒,全民族都成为英雄,才能换来全民族的振兴。”

“关于这场决斗,”朴静美沉吟道,“你不告诉张学良,可是你能赢吗?”

“我不知道。”陈真苦笑道,“中国的武术,博大精深,有很多在外人看来,不可理喻的东西。比如梅花桩——两个决斗的人,要怎么巧合,才会落在一片高两米,粗二十公分的木桩上面呢?即使落上去了,再跳下来不行吗?”

他摇了摇头:“几乎完全不具备实战性的东西,可是却有人一辈子都在练习走它。那么,如果我与这样的人对敌,我该怎么办?按照我的规则,我可能百分之百的胜利,但按照他的规则,我却有可能输。”

朴静美静静地看着他,眼中似乎也有了同情。

“他们花了这么久准备,一定是专有的优势的。更何况,我很不愿意和他们打。”陈真黯然道,“我完全不想和他们动手。他们是我的同胞,是我的武林同道。我们原本是中华男儿,有用之身,可是为什么,要把力气花费在这样的自相残杀中。我该打他们吗?可是他们只是愚昧而已;可我是真想打他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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