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哈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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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哈拉的故事-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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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说∶“我们家的门坏了,要荷西去修。”
  荷西一听,放下叉子就想站起来。
  “不许去,继续吃饭。”我将我盘子里的菜一倒倒在荷西面前,又是一大盘。
  这儿的人可以娶四个太太,我可不喜欢四个女人一起来分荷西的薪水袋。
  蜜娜不走,站在窗前,荷西又看了她一眼。
  “不要再看了,当她是海市蜃楼。”我厉声说。
  这个美丽的“海市蜃楼”有一天终于结婚了,我很高兴,送了她一大块衣料。
  我们平日洗刷用的水,是市政府管的,每天送水一大桶就不再给了。所以我们如果洗澡,就不能同时洗衣服,洗了衣服,就不能洗碗洗地,这些事都要小心计算好天台上水桶里的存量才能做。天台水桶的水是很咸的,不能喝,平日喝的水要去商店买淡水。水,在这里是很珍贵的。
  上星期日我们为了参加镇上举行的“骆驼赛跑大会”,从几百里路扎营旅行的大漠里赶回家来。
  那天刮著大风沙,我回家来时全身都是灰沙,难看极了。
  进了家门,我冲到浴室去冲凉,希望参加骑骆驼时样子清洁一点,因为西班牙电视公司的驻沙漠记者答应替我拍进新闻片里。等我全身都是肥皂时,水不来了,我赶快叫荷西上天台去看水桶。
  “是空的,没有水。”荷西说。
  “不可能嘛!我们这两天不在家,一滴水也没用过。”我不禁紧张起来。
  包了一块大毛巾,我光脚跑上天台。水桶像一场恶梦似的空著。再一看邻居的天台,晒了数十个面粉口袋,我恍然大悟,水原来是给这样吃掉了。
  我将身上的肥皂用毛巾擦了一下,就跟荷西去赛骆驼了。
  那个下午,所有会疯会玩的西班牙朋友都在骆驼背上飞奔赛跑,壮观极了,只有我站在大太阳下看别人。这些骑士跑过我身旁时,还要笑我∶“胆小鬼啊!胆小鬼啊!”
  我怎么能告诉人家,我不能骑骆驼的原因是怕汗出太多了,身上不但会发痒,还会冒肥皂泡泡。
  这些邻居里,跟我最要好的是姑卡,她是一个温柔又聪明的女子,很会思想。
  但是姑卡有一个毛病,她想出来的事情跟我们不大一样。也就是说矣对是非的判断往往令我惊奇不已。
  有个晚上,荷西和我要去此地的国家旅馆里参加一个酒会。我烫好了许久不穿的黑色晚礼服,又把几件平日不用的稍微贵些的项链拿出来放好。
  “酒会是几点?”荷西问。
  “八点钟。”我看看钟,已经七点四十五分了。
  等我衣服、耳环都穿好弄好了,预备去穿鞋时,我发觉平日一向在架子上放著的纹皮高跟鞋不见了,问问荷西,他说没有拿过。
  “你随便穿一双不就行了。”荷西最不喜欢等人。
  我看著架子上一大排鞋子——球鞋、木拖鞋、平底凉鞋、布鞋、长筒靴子——没有一双可以配黑色的长礼服,心里真是急起来,再一看,咦!什么鬼东西,它什么时候跑来的?这是什么?
  架子上静静的放著一双黑黑脏脏的尖头沙漠鞋,我一看就认出来是姑卡的鞋子。
  她的鞋子在我架子上,那我的鞋会在哪里?
  我连忙跑到姑卡家去,将她一把抓起来,凶凶的问她∶“我的鞋呢?我的鞋呢?你为什么偷走?”
  又大声喝叱她∶“快找出来还我,你这个混蛋!”
  这个姑卡慢吞吞的去找,厨房里,席子下面,羊堆里,门背后——都找遍了,找不到。
  “我妹妹穿出去玩了,现在没有。”她很平静的回答我。
  “明天再来找你算帐。”我咬牙切齿的走回家。那天晚上的酒会,我只有换了件棉布的白衣服,一双凉鞋,混在荷西上司太太们珠光宝气的气氛里,不相称极了。坏心眼的荷西的同事还故意称赞我∶“你真好看,今天晚上你像个牧羊女一样,只差一根手杖。”
  第二天早晨,姑卡提了我的高跟鞋来还我,已经被弄得不像样了。
  我瞪了她一眼,将鞋子一把抢过来。
  “哼!你生气,生气,我还不是会生气。”姑卡的脸也胀红了,气得不得了。
  “你的鞋子在我家,我的鞋子还不是在你家,我比你还要气。”她又接著说。
  我听见她这荒谬透顶的解释,忍不住大笑起来。
  “姑卡,你应该去住疯人院。”我指指她的太阳穴。
  “什么院?”她听不懂。
  “听不懂算了。姑卡,我先请问你,你再去问问所有的邻居女人,我们这个家里,除了我的”牙刷“和”丈夫“之外,还有你们不感兴趣不来借的东西吗?”
  她听了如梦初醒,连忙问∶“你的牙刷是什么样子的?”
  我听了激动得大叫∶“出去——出去。”
  姑卡一面退一面说∶“我只要看看牙刷,我又没有要你的丈夫,真是——。”
  等我关上了门,我还听见姑卡在街上对另外一个女人大声说∶“你看,你看,她伤害了我的骄傲。”
  感谢这些邻居,我沙漠的日子被她们弄得五光十色,再也不知寂寞的滋味了。
  素人渔夫有一个星期天,荷西去公司加班,整天不在家。
  我为了打发时间,将今年三月到现在荷西所赚的钱,细细的计算清楚,写在一张清洁的白纸上,等他回来。
  到了晚上,荷西回来了,我将纸放在他的面前,对他说∶“你看,半年来我们一共赚进来那么多钱。”
  他看了一眼我做好的帐,也很欢喜,说∶“想不到赚了那么多,忍受沙漠的苦日子也还值得吧!”
  “我们出去吃晚饭吧,反正有那么多钱。”他兴致很高的提议。
  我知道他要带我去国家旅馆吃饭,很快的换好衣服跟他出门,这种事实在很少发生。
  “我们要上好的红酒,海鲜汤,我要牛排,给太太来四人份的大明虾,甜点要冰淇淋蛋糕,也是四人份的,谢谢!”荷西对茶房说。
  “幸亏今天一天没吃东西,现在正好大吃一顿。”我轻轻的对荷西说。
  国家旅馆是西班牙官方办的,餐厅布置得好似阿拉伯的皇宫,很有地方色彩,灯光很柔和,吃饭的人一向不太多,这儿的空气新鲜,没有尘土味,刀叉擦得雪亮,桌布烫得笔挺,若有若无的音乐像溪水似的流泻著。我坐在里面,常常忘了自己是在沙漠,好似又回到了从前的那些好日子里一样。
  一会儿,菜来了,美丽的大银盘子里,用碧绿的生菜衬著一大排炸明虾,杯子里是深红色的葡萄酒。
  “啊!幸福的青鸟来了!”我看著这个大菜感动的叹息起来。
  “好喜欢,以后可以常常来嘛!”荷西那天晚上很慷慨,好像大亨一样。
  长久的沙漠生活,只使人学到一个好处,任何一点点现实生活上的享受,都附带的使心灵得到无限的满足和升华。换句话说,我们注重自己的胃胜于自己的脑筋。
  吃完晚饭,付掉了两张绿票子,我们很愉快的散步回家,那天晚上我是一个很幸福的人。
  第二天,我们当然在家吃饭,饭桌上有一个圆圆的马铃薯饼,一个白面包,一瓶水。
  “等我来分,这个饼,你吃三分之二,我拿三分之一。”
  我一面分菜,一面将面包整个放在荷西的盘子里,好看上去满一点。
  “很好吃的,我放了洋葱,吃嘛!”我开始吃。
  荷西狼吞虎咽的一下就吃光了饼,站起来要去厨房。
  “没有菜了,今天就吃这么些。”我连忙叫住他。
  “今天怎么搞的?”他莫名其妙的望著我。
  “拿去看!”我将另一张帐单递给他。
  “这是我们半年来用掉的钱,昨天算的是赚来的,今天算的是用出去的。”我趴在他肩膀上跟他解释。
  “这么多,花了这么多?都用光了!”他对我大吼。
  “是。”我点点头。
  “你看,上面写得清清楚楚。”
  荷西抓起来念著我做的流水帐——“蕃茄六十块一公斤,西瓜两百二十一个,猪肉半斤三百——”“你怎么买那么贵的菜嘛,我们可以吃省一点——。”一面念一面又喃喃自语。
  等到他念到——“修车一万五,汽油半年两万四千——”声音越来越高,人站了起来。
  “你不要紧张嘛!半年跑了一万六千里,你算算是不是要那么多油钱。”
  “所以,我们赚来的钱都用光了,白苦了一场。”荷西很懊恼的样子,表情迅若舞台剧。
  “其实我们没有浪费,衣著费半年来一块钱也没花,全是跟朋友们吃饭啦,拍照啦,长途旅行这几件事情把钱搞不见了。”
  “好,从今天开始,单身朋友们不许来吃饭,拍照只拍黑白的,旅行就此不再去,这片沙漠直渡也不知道渡了多少次了。”荷西很有决心的宣布。
  这个可怜小镇,电影院只有一家又脏又破的,街呢,一条热闹的也没有,书报杂志收到大半已经过期了,电视平均一个月收得到两三次,映出来的人好似鬼影子,一个人在家也不敢看,停电停水更是家常便饭,想散个步嘛,整天刮著狂风沙。
  这儿的日子,除了沙哈拉威人过得自在之外,欧洲人酗酒,夫妻打架,单身汉自杀经常发生,全是给沙漠逼出来的悲剧。只有我们,还算懂得“生活的艺术”,苦日子也熬下来了,过得还算不太坏。
  我静听著荷西宣布的节省计划,开始警告他。
  “那么省,你不怕三个月后我们疯掉了或自杀了?”
  荷西苦笑了一下∶“真的,假期不出去跑跑会活活闷死。”
  “你想想看,我们不往阿尔及利亚那边内陆跑,我们去海边,为什么不利用这一千多里长的海岸线去看看。”
  “去海边,穿过沙漠一个来回,汽油也是不得了。”
  “去捉鱼呀,捉到了做咸鱼晒干,我们可以省菜钱,也可以抵汽油钱。”我的劲一向是很大的,说到玩,决不气馁。
  第二个周末,我们带了帐篷,足足沿著海边去探了快一百里的岩岸,夜间扎营住在崖上。
  没有沙滩的岩岸有许多好处,用绳子吊下崖去很方便,海潮退了时岩石上露出附著的九孔,夹缝里有螃蟹,水塘里有章鱼,有蛇一样的花斑鳗,有圆盘子似的电人鱼,还有成千上万的黑贝壳竖长在石头上,我认得出它们是一种海鲜叫淡菜,再有肥肥的海带可以晒干做汤,漂流木是现代雕塑,小花石头捡回来贴在硬纸板上又是图画。这片海岸一向没有人来过,仍是原始而又丰富的。
  “这里是所罗门王宝藏,发财了啊!”
  我在滑滑的石头上跳来跳去,尖声高叫,兴奋极了。
  “这一大堆石块分给你,快快捡,潮水退了。”
  荷西丢给我一只水桶,一付线手套,一把刀,他正在穿潜水衣,要下海去射大鱼。
  不到一小时,我水桶里装满了铲下来的淡菜和九孔,又捉到十六只小脸盆那么大的红色大螃蟹,水桶放不下,我用石块做了一个监牢,将他们暂时关在里面。海带我扎了一大堆。
  荷西上岸来时,腰上串了快十条大鱼,颜色都是淡红色的。
  “你看,来不及拿,太多了。”我这时才知道贪心人的滋味。
  荷西看了我的大螃蟹,又去捉了快二十个黑灰色的小蟹。
  他说,“小的叫尼克拉斯,比大的好吃。”
  潮水慢慢涨了,我们退到崖下,刮掉鱼鳞,洗干净鱼的肚肠,满满的装了一口袋,我把长裤脱下来,两个裤管打个结,将螃蟹全丢进去,水桶也绑在绳子上,就这样爬上崖去。
  那个周末初次的探险,可以说满载而归。
  回家的路上我拼命的催荷西。
  “快开,快开,我们去叫单身宿舍的同事们回来吃晚饭。”
  “你不做咸鱼了吗?”荷西问我。
  “第一次算了,请客请掉,他们平常吃得也不好。”
  荷西听了很高兴,回家之前又去买了一箱啤酒,半打葡萄酒请客。
  以后的几个周末,同事们都要跟去捉鱼。我们一高兴,干脆买了十斤牛肉,五棵大白菜,做了十几个蛋饼,又添了一个小冰箱,一个炭炉子,五个大水桶,六付手套,再买了一箱可乐,一箱牛奶。浩浩荡荡的开了几辆车,沿著海岸线上下乱跑,夜间露营,吃烤肉,谈天说灾,玩得不亦乐乎,要存钱这件事就不知不觉的被淡忘了。
  我们这个家,是谁也不管钱的,钱,放在中国棉袄的口袋里,谁要用了,就去抽一张,帐,如果记得写,就写在随手抓来的小纸头上,丢在一个大糖瓶子里。
  去了海边没有几次,口袋空了,糖瓶子里挤满了小纸片。
  “又没有了,真快!”我抱著棉袄喃喃自语。
  “当初去海边,不是要做咸鱼来省菜钱的吗?结果多出来那么多开销。”荷西不解的抓抓头。
  “友情也是无价的财富。”我只有这么安慰他。
  “下星期干脆捉鱼来卖。”荷西又下决心了。
  “对啊,鱼可以吃就可以卖啊!真聪明,我就没想到呢!”
  我跳起来拍了一下荷西的头。
  “只要把玩的开销赚回来就好了。”荷西不是贪心人。
  “好,卖鱼,下星期卖鱼。”我很有野心,希望大赚一笔。
  那个星期六早晨四点半,我们摸黑上车,牙齿冷得格格打战就上路了,杖著艺高胆大路熟,就硬是在黑暗的沙漠里开车。
  清晨八点多,太阳刚刚上来不久,我们已经到了高崖上。
  下了车,身后是连绵不断神秘而又寂静的沙漠,眼前是惊涛裂岸的大海和乱石,碧蓝的天空没有一丝云雾,成群的海鸟飞来飞去,偶尔发出一些叫声,更衬出了四周的空寂。
  我翻起了夹克领子,张开双臂,仰起头来给风吹著,保持著这个姿势不动。
  “你在想什么?”荷西问我。
  “你呢?”我反问他。
  “我在想《天地一沙鸥》那本书讲的一些境界。”
  荷西是个清朗的人,此时此景,想的应该是那本书,一点也差不了。
  “你呢?”他又问我。
  “我在想,我正疯狂的爱上了一个英俊的跛足军官,我正跟他在这高原上散步,四周长满了美丽的石南花,风吹著我的乱发,他正热烈的注视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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