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日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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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日天劫-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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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天生将酒杯掷回丹墀,杯中点滴不少,一拍鼎腹,酒水的回荡声闷钝沈重,宛若江涛。

「对不住了,劫庄主。」他双脚分与肩宽,单手负后,转头正视劫军:

「劫家二少,你如能在我手里走完三招,便算是我输。请!」

劫军无比凝肃,皱起火焰燃烧般的浓密赤眉,回头望了父亲一眼;劫震微微摇了摇头,面无表情。对方是六绝等级的高手,就算是劫震、盛华颜,甚至玄皇宇文潇潇亲来,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不管应战的是劫军或劫真,其实都没有差别。

三招。只要撑过三招就行了,众人想。

劫军深吸了口气,运动全身元功,单手提起百二十斤的巨剑「锁龙针」,黑黝黝的剑尖缓缓举过头顶,熊腰一拧,魁梧的身躯顺势旋转,倏地斩落!铁塔般的巨人,加上铁柱般的巨剑「锁龙针」,这一击不啻有千斤之力!剑身带起的风压呜呜呼啸,卷起满地碎砖如蓬,诸人顿觉眼前一黑,无数砂尘细粉如暴雨披面,纷纷举袖遮脸;呼吸陡然一窒,彷佛空气俱都被剑卷走,就算奋力吸炸了胸膛,也吸不到半点东西。

——速度,就是力量!

谁也料不到这麽重的剑,居然能使得这麽快。

「将军籙」的武功须以籙法入神,时效上尤其吃亏,面对成名近三十年的南疆道圣,劫军摒弃所有招式机巧,纯以力量决胜——

轰然一响,音波震得满厅掩耳踉跄,钝重无锋的「锁龙针」重重砍在「禹功鼎」上,道天生单手按鼎,铜灿灿的鼎身连晃都没晃,震波却一路从剑尖窜向剑锷,沿着突起的剑脊反馈回去!

劫军眦目咬牙,双手牢牢握住剑柄,沉腰坐马相抗;忽然猛一回身,连人带剑被震飞出去,一连退了七八步,锁龙针「嚓!」插入地面,裂缝持续迸开三丈来长,青砖碎裂,宛若铁耙犁过。

劫军面色胀紫,突然张口呕出鲜血,双手虎口爆裂,勉强倚着锁龙针不倒,虎躯微颤。众人目瞪口呆之余,才发现禹功鼎内水气蒸缭,原来劫军这一剑蓄满元功,与道天生的浑厚内力在鼎中相激荡,竟使冷酒瞬间滚沸,化作氤氲雾气,散得满厅甘洌酒香。

劫兆本以为道天生是用了什麽巧劲,才将劫军的万钧之力悉数反震,盈盈却摇了摇头,蹙眉沉吟:「若是借力打力之法,鼎中的酒水便不会被蒸成雾气。你二哥退了这麽远,还卸不去反震的力道,怎麽他却像没事儿人似的?难道又是将军籙的神奇籙法所致?」

法绦春与道初阳的惊骇只怕还在旁人之上。

将军籙门中有一部高深籙法,名叫《东皇泰山府君籙》,练成后能不惧反震、倍力於敌,威力十分惊人,但也极为难练,须以本门的柔软功夫「飞神术」、卸劲功法「地游仙」做基础,并修习「乾元罡」的上乘内功一十五载以上,才得驱动此籙。否则即使是请了籙神,身体也承受不住,再强的精神暗示也没有用。

当今九嶷山上,也只有将首法天行能使这部《泰山府君籙》。

「但即使是爹,也不能在这麽短的时间里唤出籙神。除非是……」法绦春茫然摇头:「不可能,决计不能的。那只是道书里的记载而已,没人能练成的。」

「肯定是这样了。」道初阳喃喃自语,声音里却隐含着激动的颤抖:

「是……是『籙神镜』!叔叔他……练成『籙神镜』了!」

将军籙是道门的符籙一派,以捏诀颂咒之法结合武功,对自己施行深度的精神暗示,用以集中意志、激发潜力,称之为「请籙神」;其中最关键的,便是这个施行暗示的过程,必须摒除外界干扰,务求在最短的时间之内完成,就像当日道初阳与商九轻相斗,在《降魔步星纲籙》诵完前一直处於下风,一旦请完籙神、战局便突然扭转一般,若能针对敌人的弱点飞快更换籙神,将军籙的武功将身兼最精准的攻击与最到位的防御,堪称完美无缺。

根据典籍记载,有种被称为「籙神镜」的秘法能使这个美梦实现。据说练成「籙神镜」之人,只要看着手掌,掌中就会浮现所想的符籙血纹,一拍额心便即入神:若是唤出《考召籙》、《点鬼籙》等驭神籙法,一触之间,还能控制他人的心志……就为了实现这个「随意而发」的美梦,一直到百年以前、将军籙第三十二代将首「五旡乾坤」经北海宣布此说无稽为止,门中都还立有「练成『籙神镜』者接掌本门」的规矩。

果然道天生轻轻一拍额头,瞬间似乎一丝红光从指缝中漏出,转眼消失不见。

劫军勉力握剑,暗提一口真气运转全身,又缓缓摆出接敌的架势。

道天生淡然一笑:「竞力难胜,我只是教你这个道理罢了。」

劫军沉声道:「晚辈承教。前辈留神了!」一剑刺出,居然举重若轻,巨大的锁龙针在他双手间彷佛全无重量,转眼便舞成了一团劲风呼啸的狞恶乌光;剑招大开大阖,但每一剑只出了六七成力,尚有运转挥洒的余裕,居然让他一口气连攻了三十余剑,清脆的铿铿声不绝於耳。道天生提着单边鼎耳随意挪动,每一剑都让偌大的禹功鼎挡了下来,犹能开口:

「这不是烈阳剑法啊!这是……云阳劫氏的『平戎八阵法』麽?」

劫军全身真气流转,不敢说话,挥剑成阵,长逾九尺的巨剑舞将开来,天、地、风、云四阵守中,龙腾、鸟翔、虎翼、蛇盘四阵辅攻,法度严谨,变化多端,衬与他一身赤发金甲,简直是天将下凡。

道天生露出赞赏之色,笑道:「果然是将星之后。大军压境,避之不恭!且看我点兵来战!」一瞪掌心,绽着满掌红芒印上额头,大喝:「呔!《九威召龙籙》!」全身衣袍鼓荡,抄起了禹功鼎的鼎足,轰地迎上横扫而来的锁龙针,彷佛两支坚革重甲的军队交锋,「九威召龙籙」对上「平戎八阵法」,兵对兵、将对将;杀伐声里,两军对冲,无数战马、枪盾全都撞成了一处!

两人披头散发,忘情的对撼着,剑与鼎的交击直如旱雷,震得人人五内翻涌,厅里飞沙走石,满地青砖都成了战场黄沙,飞卷於猎猎的狂风中。也不知过了多久,道天生挥鼎一击,轰得劫军踉跄倒退,背脊重重撞上梁柱,柱顶簌簌落尘,彷佛就要坍塌下来。

劫军挥剑欲起,忽然双脚一软,拄剑坐倒在柱旁,试了几次都站不起来,粉尘落得满头满脸都是。他唇角渗出鲜血,火红的赤眉像是要烧起来似的,却掩盖不住满眼的痛苦与不甘。

——胜负……已分。

道天生放下巨鼎,解除籙神,舞袖挥开白茫茫的落尘。

「三招已过,是我输啦!」模样虽然狼狈,笑容依旧潇洒。众人难掩惊诧,却见他摆了摆手,回头往厅外行去。「劫庄主,阴牝珠若不能毁去,还望你一本当年不灭香山的胸怀,好自为之。」

法绦春差点没晕倒,叫道:「叔叔!我的珠子、我的珠子……」追出两步,腿下一软,却被丈夫及时搀住。道初阳满面疼惜,低声安慰着她:「叔叔言出必践,倘若他赢了,珠子便保不住啦!」法绦春面色铁青,一把将他推开,咬牙扶着几沿回座,不发一语。

粉尘落尽,丹墀上劫英缩在劫震怀里,姚无义的身畔却不知何时多了那统领金吾卫的「分光鬼手」曲凤钊遮护,饶是如此,灰扑扑的模样仍旧十分狼狈,气得他一叠声的尖叫起来:「反啦反啦!这是要拆爵府、杀钦差麽?来人!把那个狂生给我拿下了!」厅外两百余名金吾卫士大声回应,哪里还有道天生的踪影?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姚无义狠狠瞪了曲凤钊一眼:「你养的好东西!」

曲凤钊躬身道:「公公乃是柱国栋梁,不容有失。凤钊能力浅薄,也顾不上旁的了,请公公降罪。」姚无义听着十分受用,容色渐缓,轻轻打了一下他的手背,斜眼乜笑:「你倒知道轻重。这回就算啦!那道天生可不能轻易饶过,你让皇城警跸都给我留心上,逮着了咱家重重有赏。」他见道天生丰神俊朗、潇洒飘逸,不知怎的就是有股说不出的厌恶感,连将军籙也一并恼上了,正好睨着阶下的法绦春夫妇,清了清嗓子,带着一抹阴笑:

「比剑夺珠第一场,将军籙败!这颗阴牝珠,你们家就别想了罢!」

◇    ◇    ◇

劫家的从人将劫军扶入座中,数十名青壮家仆鱼贯进入厅里,将碎掉的青砖全揭了去,填入同样大小、厚薄相等的紫檀木板,再铺上簇新的枣色绒毡,原本狼籍的战场转眼又成了典雅华丽的大堂;侍女们捧来香汤锦帕,伺候众人抹面,又奉上茶水点心。

劫震起身招呼众人饮食,京兆大侠苗撼天拿了杯子来敬:「劫庄主将门虎子,委实令人敬佩!要保管阴牝珠这等宝物,舍照日山庄其谁?」劫震连称不敢,却难得露出轻松的笑容,与苗撼天对饮一盅。举座除了三大世家或得月禅师等较老成的人物,纷纷举杯相贺,俨然阴牝珠已是劫家的囊中物。

劫军并未离席,锁龙针也还置於座旁,平放在地面上。劫震命人取来药丹给他服用,那丹色如琥珀烧融,带有一层朦胧的光晕,正是昨日法绦春携来的九嶷山镇山之宝「存聚添转丹」。劫兆看得有些感慨,低声对岳盈盈说:「我是对将军籙的人没什麽好感,不过挑这个时候吃他们的丹药,实在也太张扬了些。」

岳盈盈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不好。」片刻又说:「你二哥只是消耗气力,不像受了重伤的样子,看来道圣前辈手下留情,原也用不上这麽神异的丹。」

劫兆笑着说:「不过劫军真是打得不错。要不是他这麽讨厌我,讨厌到想要了我的命,看完刚刚那场,我还真有点佩服起来。」岳盈盈看了他一眼,眸里情思复杂,却不似先前愁苦。劫兆给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正要开口逗她,忽见门房吴六从偏厅走了进来,快步趋近他耳畔,低声说:「四爷!外头有个姓郑的带了个丫头,说是四爷唤来的。」

劫兆想起昨日桐花大院里的事,嘱咐说:「先带去前院里候着,我待会便来。」吴六领命而去。岳盈盈冷冷看着他,劫兆满面讨好:「我去去便回,不会太久的。」岳盈盈冷哼一声:「你自己的丑事,我才不爱搭理!谁管你的死活?」气鼓鼓的别过头去,拧腰斜坐,饱满的酥胸不住起伏。

劫兆肚里暗乐:「笨丫头吃醋啦。」忽然有种心满意足的甜蜜,趁着厅里觥筹交错的当儿,悄悄溜出厅去,匆忙赶到前院,见那桐花大院的郑姓长工带了个十六七岁的大姑娘,站在廊前候着。那姑娘肌肤雪白,梳着两股乌溜溜的双环髻,容貌还算清秀,但姿色是远远不如浴房里的那个「郑瓶儿」了,自然也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郑长工一见他来,连忙上前陪笑:「四爷!」回头一拉姑娘:「还不快喊人?」

姑娘怯生生地叫了声「四爷」,声音清脆细甜,果然是天生一副唱曲儿的嗓。

劫兆摆摆手:「我时间不多,这些都免啦。郑姑娘,我问你:你同你爹一向都在天香楼对门的茶悦坊卖唱,是不是?」姑娘点了点头:「是。」眼圈一红,忍着不敢流泪。

劫兆注意到她臂上还系着麻孝,想来郑老头是真的死了。

「你多久没去茶悦坊唱曲儿了?」

「大……大半年了。」

所以那个冒牌「郑瓶儿」在京里活动,至少已经超过六个月了,不然不会知道从前郑氏父女在茶悦坊卖唱的事。劫兆又问了她几个问题,诸如家住何处、还有什麽亲人之类,越问越觉气闷:「我这是浪费自己的时间!她……根本什麽都不知道!」命取一百两银子分赏两人,随意打发回去。

他一个人坐在花厅里斟茶自饮,忽听背后脚步声细碎,以为是哪个院里的莽撞丫头,不耐烦地挥手:「出去!我想静一静,谁找都说没见着。」来人动也不动,劫兆回过头,只见一抹俏生生的纤细俪影立在门边,葱白色的滚银坎肩竟不如她的肌肤雪腻,海波般的微卷长发拢於胸前一侧,小巧的掐银蛮靴轻踢大红门槛,却不是劫英是谁?

「妹子怎麽来啦?」劫兆这才想起一早上都没留意到她,蓦地心虚起来:

「谁……谁欺负你了,脸色这麽不好看?来,同哥哥说,哥哥给你出气。」

劫英背对着光,阴影更凸显出她一身完美无瑕的动人曲线,脸上的表情却看不真切,只一双大眼睛炯炯放光,浅褐色的瞳眸既像猫眼,又似琥珀。

「你……」她慢慢的说:「喜欢上那个岳盈盈了,对吧?」

劫兆背脊一阵恶寒,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这是他混迹风月场多年锻链出来的本能反应,承认只有一条死路,随机应变才杀出重围,反败为胜。他应该继续装出无辜的表情,老实不客气的说:「我怎麽会喜欢上那种女人?在我心里,只有我的亲亲小妹子一个……」

但不知怎的,他就是突然不想这麽说。

劫兆僵硬地摇了摇头,认命似的回望着妹妹,偌大的厅里悄然无声,静得彷佛只剩下他剧烈鼓动的心跳。妹……劫英的心跳声呢?为什麽,为什麽我听不见?

「你,想娶她进门吗?哥?」

「不……怎麽会?你在胡说什麽?」劫兆勉强一笑,面颊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我根本没想过这种事。我和岳……岳姑娘是朋友,她救过我一命,她……」

「我要去跟爹说我们的事。」

「什……什麽?!」血色「唰」的一声从劫兆脸上倏然消褪,手里的瓷杯铿然落地,摔成一圈飞迸四散的碎粉。

「我要去跟爹说我们的事。我不能忍受你跟别的女人好。」劫英静静的说:

「爹若不让我们在一块儿,我就死在他面前。你说这样好不好,哥?」

◇    ◇    ◇

大厅里,劫震已与众宾客喝过三巡,那些中京武人意犹未尽,还频频劝进,「比剑夺珠」的紧张气氛荡然无存,倒像直接跳过了擂台战,眨眼来到照日山庄的庆功宴似的。法绦春夫妇面色铁青,商九轻与一干寒庭铁卫也神情不善,倒是文琼妤含笑端坐,丝毫不以为意;常在风更是一派轻松自在,还陪着得月禅师、方总镖头等聊上一阵,被劝了几杯酒。

姚无义给晾在丹墀上,原本坐在身边的劫英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不耐烦地叩着扶手,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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