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日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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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日天劫-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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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人便是你的师傅。太阴阁之主,『云中蟾影』古玉含。」

岳盈盈浑身一震。

师傅从没向她们师姊妹提过当年败战的详细经过,只说烈阳剑与冷月刀是天生相敌,「刀剑相竞、日月异行」之战绵延十八代,第十九代的致胜希望全在她们肩上。她从不知道师傅当年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人物,更曾是中宸六绝的首席候选。

「也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美人。」文琼妤笑道:

「我小时候见过一幅她的画像,虽然只是侧影,却已美得教人摒息。我师父也是美女,心高气傲,见了那图也只能叹息:『我总以为自己品貌过人,一遇上这个古玉含,却只能向她夸耀我的才智聪明。』那是我平生唯一一次听见师父这麽认输的。」

岳盈盈掩嘴一笑,忽有种释然之感,不知怎的心情便轻松了起来。

「那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是他得『飞剑谪仙』伏凤纸之助,照日山庄与三仙宗府携手合作,打败了当时的魔门第一人『夜后』萧雨魄。」

这段武林公案,岳盈盈倒是听师傅提起过。

距今二十五年前,当时尚无「四大世家」之说,中宸州以太一道府、三仙宗府、上元洞府「三府」为正道首望,地位比之今日的四大世家,恐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一道府乃是三百年前麻衣道者为保管、研究道门奇书《太上真经》所设立的,自来十分神秘,历代府尊均继承了「麻衣道者」的尊号,舍弃本来的姓名字号不用,以追求《太上真经》里的无上智慧为目标,与世无争。三百年来偶有涉入武林纷争,也只是为了达成天地间平衡圆满的大清明境地;据说历任「麻衣道者」的继承人选,更上至帝王将相、武林高人,下至目不识丁的贩夫走卒,无所不包,尤其脍炙人口,乃是传奇中的传奇。

相对於太一道府的避世消极,三仙宗府与上元洞府才是中宸武林的实质领导,尤其是上元洞府之主、人称「夜后」的上元夫人萧雨魄,以绝顶武功与惊世美貌倾倒无数高手,声势一时无双,连三仙宗府的「飞剑谪仙」伏凤纸也甘愿居次,拱手将「中宸六绝之首」的名号让给了萧雨魄。

稀世的武功与美貌,这是世人对「夜后」萧雨魄自始不变的印象。

直到劫震挺身而出,向正道揭发上元洞府乃是魔门五蒂之一的上元宗、「夜后」萧雨魄阴谋颠覆武林为止。那场正邪对抗的圣战里,劫震说服了孤高自赏的「飞剑谪仙」伏凤纸出手相助,并求得当代麻衣道者的指点,大破萧雨魄的十方镜陷、豁然大阵等阵法机关,一举消灭了魔门最有力的主战派势力。

太阴阁与上元宗虽同属魔门十二宗脉,但太阴阁身为旁支七叶之一,向来独善其身,与主战派的五蒂不合,对此战倒没什麽批评。古玉含尤其痛恨萧雨魄,偶尔提到时,都说是「骚狐狸」、「白骨精」、「无耻贱作」之类,恨得咬牙切齿。

岳盈盈还记得有一回二师姊穿了条新裙子下山,有个少年见她美貌,送了她一把鲜花,回来便让师傅打了个半死。那日师傅气得直发抖,边打边哭:「谁让你学萧雨魄那贱人的德性?我打死你这个贼贱丫!」二师姊哭叫:「再不敢了!再不敢了!」打到最后,师徒四人抱在一起哭。岳盈盈印象深刻,至今难忘。

「劫庄主一战成名,声望想必是很高的了?」她随口问道。

「是啊!」文琼妤淡淡一笑:「一将功成,自然也堆得高了。」

战后上元洞府付诸一炬,成了正道口中的「上元鬼府」,魔门五蒂之首的上元宗绝迹江湖,「夜后」萧雨魄身死除名,六绝榜的位置则由劫震顶替。此战造成武林势力的重整,「飞剑谪仙」伏凤纸退隐江湖,三仙宗府避至高耸入云的碧城天阶,从此闭门谢客,不再插手江湖之事。

挤入六绝榜的「神霄雷隐」劫震,却由一介青年高手摇身一变,成为一方势力的头面人物,与盛华颜、宇文潇潇等世家领袖一样,开始有了发言与领导的权力。

第三件功业就不用说了,自然是四大世家剿灭香山蘼芜宫一役。

香山战后,江湖道上首次出现「四大世家」的说法,结束了三府一门(魔门)的时代。而劫震在斯役中一肩挑起策划、领导、杀败少年魔头蔚云山的艰钜任务,无论智谋或武功,都将三家之主比了下去,照日山庄终於一跃成为中宸武林正道的影子盟主,中京绥平府也再度压倒云阳老宅,彻底掌握权力的核心。

「好奇怪。」这是盈盈听完之后,所发表的第一句评论。

文琼妤饶富兴致:「是麽?你觉得什麽地方奇怪?」

「劫庄主的毕生三大功业,居然都是打败了女人。」岳盈盈扳着手指细数:「我师傅、『夜后』萧雨魄……蔚云山虽是男子,但香山蘼芜宫里却全都是女人。这,可真是巧合得紧啦。」

文琼妤定定的望着岳盈盈,嘴角含笑,眼里却没甚笑意,罕见地透着一股犀利的机心与冷静,似乎想从她眼里看出些什麽。

「还有呢?」

「还有,跟他合作过的人,最后多半都被他压了过去。像三仙宗府、三大世家这样,难道心里不会觉得不舒服麽?与我师傅的决斗虽然没有外人干预的样子,但她们原本也是认识的;我前两天与劫庄主闲聊,觉得他跟我师傅恐怕认识了很久,并非是素昧平生的对手而已。」岳盈盈被她盯得颇不自在,随手绞着刀穗,红着脸说:「我从小就不很聪明,想事情都很直接,常让师姊笑话。文姑娘是绝顶聪明的人物,可别笑话我。」

文琼妤回过神,按着她的手背笑道:「怎麽会?按我说啊,岳姑娘才是世上少有的聪明人。有很多自以为聪明的人,偏偏不如你看得透彻。」

「是麽?」岳盈盈微侧着粉颈,自己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门外忽然传来一把恭谨的声音:「启禀堡主,前院有了动静。」门棂上映出魁梧的玄黑衣影,正是随行入京的商家堡铁卫之一。

「说。」商九轻冷冷应道。

「东西……东西找到了……」

属下罕有的支吾激怒了她,商九轻微蹙着眉,声音冷如镝伤。

「说清楚!什麽东西找到了?」

「那物事……给搜到了。」他自己显然也难以置信,巨大的影子摇了摇头:

「前院的弟兄捎来线报,说是金吾卫的人找到了阴牝珠!」

商九轻与岳盈盈一齐转头,不觉脱口:「在哪里?」

门外铁卫尚未接话,文琼妤却好整以暇地道:「我若猜得不错,可是在陈屍的锦春院里搜出来的?」映在门纸上的魁梧黑影一震,愕然道:「正……正是在锦春院!听说在榻底寻得,想是凶手行凶后不及带走,情急之下藏入卧榻里。姑……姑娘当真神机妙算,人所不及。」

商九轻道:「知道了,你下去罢。」黑影微微俯低,倏然淡去。

眼见商、岳二姝投来疑惑的目光,文琼妤嫣然一笑:「要替绥平府解套,阴牝珠就只能在锦春院里被找到。贼赃既获,三大世家与中京武道的注意力便会从劫家上头移开;凶手是谁,自然也不太重要了。」

岳盈盈兀自沉吟,商九轻却蹙起蛾眉:「莫非珠子有假?」

「倘若姚公公说是真,还能是假?」文琼妤轻托雪腮笑着问。这个动作在旁人做来或有一股少女似的娇憨,然而她手腕细如鹤颈一般,修长滑润,虚握的玉指白得微带透明,轻轻往小巧尖细的下颔一撑,既娴静又妩媚,黑白分明的美眸里总是含笑,彷佛智珠在握。

商九轻恍然大悟,俏脸骤寒。

「寒庭所得未必是真珠,世人却以为阴牝珠已在玄皇手里!」

「而且以玄皇的脾性,纵使吃了闷亏,也决计不会承认他的阴牝珠是假货。」

文琼妤笑着起身,娉娉婷婷地走到梳妆台畔,倚镜斜坐,右腿轻轻叠上左膝,貂裘下长长的黄裳曳地,翘起一只巧致的小红绣鞋。这个旁人做来稍嫌无礼的动作,却加倍衬得她腰如约素,体态极美,更有一股说不出的雅致秀丽。

她揭开首饰盒,翻出几件小巧珠花,样式颇为平常。岳盈盈这才注意到她所用的珠饰都以简单朴素为主,不禁暗自叹息:「这些首饰真是再平常不过啦,只怕比咱们玉蟾别府的还要逊色些,怎地一到文姑娘身上……就变得这般耀眼动人?」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满目艳羡。

文琼妤垂颈挑拣片刻,轻叹道:「我这些珠都太寒碜了,姊姊可有珍珠首饰借我一用?」虽是叹息,却不像真的很在意的模样。

商家堡中自有许多价值连城的珍藏,但商九轻向来不爱配戴珠宝首饰,更加不会千里迢迢的带入中京;想了一想,忽然起身道:「姑娘稍候,我去去就来。」迳自走出房门,片刻带了一柄乌鞘曲柄的长猎刀回来,刀柄末端的首环处镶有一枚荔枝大小的珍珠,珠光柔润,镶在刀上却丝毫不减刀身的肃杀之气,只觉得凝重逼人。

岳盈盈是使刀的大行家,忍不住赞赏:「好刀!形神兼备,绝非凡品!」

商九轻微微点头,毫不怜惜的将珍珠撬了下来,交给文琼妤。岳盈盈见刀首露出一个光秃秃的捧珠座子,不免露出遗憾之色,笑道:「可惜了这麽好的一柄刀。」

商九轻面无表情,单手握鞘一送,将猎刀举至岳盈盈眼前。

岳盈盈带着疑惑的神情接过,握柄抽刀,蓦地一泓秋水映亮了粉面,颈间的寒毛竖起,似有利物贴肉划过;惊诧之余,猛然抬头,却见商九轻扬眉振起,冷冷的眉山间英风飒烈:「锋锐尚在,我父祖辈的英灵尚在,可惜在哪里?」

「铿!」的一响,宝刀倒撞入鞘,满室寒光顿时收止。

「一点都不可惜。」岳盈盈将刀捧还,是真心真意的笑起来,点头道:

「宝刀稀世,与珠饰半点无关!少了枚珠子,的确是一点也不可惜。」

商九轻微微一笑,神情虽冷,似乎对她的率直十分欣赏。文琼妤怪有趣的看着,随手把玩着那枚珍珠,嫣然笑道:「刀不可惜,但这枚珠就可惜啦!若想拿回真的阴牝珠,还得要靠它呢。」

商九轻见惯了她奇策百出、思考总快人百十步的模样,纵使不解,仍静静等候答案。岳盈盈却忍不住问:「文姑娘,你这话是什麽意思?」

「在锦春院的榻底找到一枚阴牝珠,案子就算有了交代。但……」文琼妤神秘一笑:「如果找到两枚、三枚,甚至更多枚的珠子呢?」

岳盈盈闻言一怔。

「找不到珠子,跟找到太多枚珠子,都可以破坏『此案了结』的假象,姚无义就算想只手遮天,也不能随便指一枚为真,妄想杜绝悠悠众口。反推回来,现在找到的这枚珠子可能是姚无义指使金吾卫所放,也可能是劫家放的,当然也可能是由真正得珠之人——也就是凶手——所放置。

「姚无义与劫庄主都急着从眼前的窘境跳出来,假珠若不是他们所放,心里自然就有谱了,即使明白凶手不存好心,仍会吞下此饵,顺势让封府禁令解除,把持珠的烫手山芋扔给寒庭。这种『明明知是陷阱、猎物却不得不跳下去』的谋略,就叫『横江九策』。九乃极数之意,其中变化无穷,并不单单只有九种。」

「横江九策?」

「嗯,就像在江面上拉起一条铁锁,大船顺流而下,势必撞得粉身碎骨;即使如此,却无法教水的流向转变,只要船不离江,早晚是一条死路。这种谋略既霸道又恐怖:什麽是对手赖以维生的,它便拿走什麽;即使它给的是穿肠毒药、锋矢蒺藜,对手却非吞下肚不可,而且还奋力争先,唯恐它反悔收了回去,再不给吃。」

岳盈盈听得一阵毛骨悚然,悄悄打了个寒噤。

但,就算这一切的背后真有个算无遗策的阴谋家,怎能连黄庭老祖坐化也事先料到?

「这反倒容易。」文琼妤笑道:「我夜观天象,见太白星斜,行至南斗之中。太白既主刑杀也象徵智慧,如此异象,表示近日内有长寿智者将逝。天城山连起祈福大醮,黄庭观上有云梦异气聚集,佐以星斗测算、术数推演,老祖坐化之期,几乎能够准确推算。解剑天都之主盛华颜号称『智绝』,平生不做没把握之事,此番竟派了关门弟子常在风前来,常在风武功高绝却无名声,显然对阴牝珠是势在必得。若非早知道老祖行将坐化、绥平府顿失支柱,岂敢造次?」

岳盈盈恍然大悟。

「文姑娘要拿这枚珍珠来破幕后之人的局麽?」

文琼妤拈着珍珠反覆把玩,微笑不语,片刻才说:「不,我不打算这麽做,这珠子是备来预防万一的。我若破了这个局,劫兆就得去刑部大狱吃牢饭啦,岳姑娘舍得麽?」岳盈盈被她逗得粉面娇红,连耳珠子都透着艳丽的桃红色,雪颈酥胸又沁出薄汗。

商九轻抬头望了文琼妤一眼,文琼妤了解她心中所想,微笑道:「阴牝珠是极阴极秽之物,对玄皇的玄阴功体有百害而无一利,得之不幸,不如放手。这是我对玄皇的最后一点心意,感谢他对我的知遇之恩。」商九轻浑身一震,杏眼圆睁,似乎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只是不敢——或者不愿意——相信。

文琼妤浅浅一笑,柔声道:「我本出身於『水月轩』,蒙恩师教导,艺成下山,为求堪可辅佐的真主而来,这是身为军师谋者的天命。萧然海是我旅途偶经之地,却非最后的居停;勉强留下,对我、对玄皇都不是好事。我为玄皇来中京,是想做三件事报答其恩情:第一,压倒其余三家,让阴牝珠归於寒庭;第二,却是不让真正的阴牝珠落入玄皇的手里,免教玄皇受害。」

「那……第三件呢?」商九轻忍不住问。

「第三是让玄皇空负拥珠之名,而不受旁人觊觎。谋略至此,才算真正完成。」

商九轻不明所以,但她素来佩服这位文姑娘的眼光智慧,听文琼妤说得恳切,便信了她是真心为玄皇打算。只是玄皇量窄,必不能接受她的离弃,此事恐难善了;想起两人此后见面亦难,商九轻面色俏寒,一颗芳心渐渐沉了下去。

文琼妤微感欠疚,面上却不动声色,兰指一掠鬓发,只是浅笑轻颦。却听岳盈盈讶然道:「文姑娘是水月轩之人?莫非是『香峰雁荡』揽秀轩的高徒?」文琼妤眨了眨眼睛,嫣然道:「是啊!我师傅的名头忒大,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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