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烟碧在旁默默垂泪,她知道萧峰这一场恶斗,毒性无法再清除,已必死无疑,但事已至此,就算罢斗也已于事无补,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死了,我也活了,这个世上再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
柳如浪站在林烟碧身旁,只看得惊心动魄,萧峰的事情,他原本只是听林烟碧说过,从没见他真正出过手,此时见他中毒之余,掌力还如此惊人,柳如浪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心中的妒忌一扫而空,暗道:“他如此的人物,我若是女子,也会对他倾心,难怪连林妹妹这样清高之人也垂青于他,我怎么能和他相比?”但见黄药师的落英神剑掌也甚是厉害,只是与萧峰刚猛的掌力相比,少了许多动人心魄的大气。
两人拆了一百多招,黄药师毕竟年迈,萧峰正值壮年,力气上已占了优势,再加萧峰的降龙十八掌气吞山河,落英神剑掌与扫叶腿与之相比,终是稍有逊色,黄药师开始渐渐落于下风。
黄蓉看得焦急,她担心父亲受伤,提棒加入战阵。柳如浪一见,叫道:“我来接黄帮主的高招!”提剑挡住黄蓉,两人又你来我往地打将起来。
萧峰只觉胸口越来越气闷,提气时,胸口剧痛无比,他知道毒性正在急剧发作,若不速战速决,自己定要落败,败了倒不要紧,反正横竖是死路一条,他只怕黄蓉父女会为难林烟碧和柳如浪,当下运气将双掌从身侧提起,地上的尘土与落叶被他的掌力所吸,纷纷飞扬,他大喝一声,双掌蓦然前推,这招“亢龙有悔”奥妙无穷,威力无比,掌风从四面八方而来,黄药师无从躲避,唯有出掌相迎,只听得“啪”地一声声响,黄药师被震得后退几步,内息乱涌,胸口剧痛,手脚一下无力提起,显是受了不轻的内伤。黄蓉忙虚晃一招,向后跃开,抢到黄药师跟前,扶着他道:“爹,你怎么了?”黄药师摆摆手,低声道:“好厉害的掌力!我受了内伤。”黄蓉忙摸出九花玉露丸,让他服下。
萧峰脚下纹丝不动,他站在风里,落叶在身旁翻飞,天地一片静谥,眼前开始渐渐模糊,忽然喉咙一甜,一口鲜血直喷而出,眼前一阵发黑,身子向后倒去。柳如浪正走到他身后,忙伸手将他抱住,叫道:“萧大哥,醒醒!”却见萧峰双目紧闭,牙关紧咬,没半点声息。柳如浪忙将萧峰抱近林烟碧身旁,颤声道:“林妹妹,你快看看,还有什么法子么?”
此时林烟碧已冲开被萧峰轻轻所点的穴道,她纤手颤抖着伸向萧峰的手腕,泪如雨下,她两指只轻轻一点,立即缩回手来,转过脸去,泣不成声。柳如浪见她如此模样,心里猛地一沉,自己伸手去探萧峰的鼻息,只剩了气若游丝。他不敢相信,这个刚才还虎虎生威的英雄,就此倒下,永远不再醒来,他摇着萧峰的身子叫道:“萧大哥!你醒醒,醒醒啊!”萧峰毫无反应,他的脸平和得就像睡着了一样,没有半分痛苦。柳如浪看着那张依然英气逼人的脸,想起萧峰的豪气干云,想起他一直以来的肝胆相照,眼泪止不住滚滚而下,悲痛难忍。
“姨父,是你吗?”一个女子的声音忽从远处传来,一条青衣人影从海边的一条小船掠下,衣袂飘飘,朝这边奔来,眨眼间已奔到众人跟前。
柳如浪定睛一看,不由失声叫道:“师父!”
那女子一愣,继而笑道:“浪儿,怎么你也在这里?”她朝黄药师躬身施了一礼,道:“莲儿见过姨父。”
黄药师笑着点点头道:“莲儿,十年不见你了,别来可好?”
那女子抬起头来,看了看黄药师的脸色,道:“姨父,你受了内伤,让我看看。”她走到黄药师身旁,伸手探了探他的脉息,眉头一挑道:“好厉害的掌力!幸亏姨父内力深厚,才并被震碎内脏。”
黄蓉急道:“伤得重不重?要多久才能好?”
那女子双目在黄蓉脸上一扫,微微笑道:“只需每日服一颗九花玉露丸,调养半个月就好,你定是表妹罢?从前我竟没见过你。”
黄蓉甚是愕然,她从没听父亲说过她还有一个表姐。黄药师道:“蓉儿,她是你母亲结义姐姐的女儿,姓何,名青莲,比你大几岁,在你母亲还没过世的时候,她曾和她母亲来桃花岛住过一段时间,那时你还没出世呢。”
黄蓉忙拱手作揖道:“原来是表姐,黄蓉多有失礼,还请见谅。”
何青莲忙还礼,她见黄蓉人到中年,依然貌美如花,不由笑道:“表妹名动江湖,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她回头看看柳如浪,叫道:“浪儿,快过来见过两位长辈。”
柳如浪很不情愿地站起来,也不走近前去,站在原地微微拱了拱手,道:“柳如浪有礼了。”
何青莲眉头一皱,喝道:“浪儿,你怎能如此无礼!”
黄蓉冷笑道:“我们何德何能,怎敢受柳公子的大礼!”
何青莲一愕,道:“此话怎讲?”
黄蓉道:“此话说来一言难尽,你还是问你的徒儿罢。”她见林烟碧痛哭不已,知道萧峰已无药可救,当下一心只想着回桃花岛去,让父亲养伤,不想再费唇舌,反正萧峰就要死了,辛苦了这么久,目的总算达到了。她扶着黄药师,道:“爹,咱们回岛去,这姓萧的横竖是活不成了。”又对何青莲道:“表姐,你也随我们一起回岛罢,明日是我娘的忌日,你也去看看她。”
何青莲道:“此次前来,我正是要到桃花岛去拜祭姨母,你们先走,我稍后就来,我要问清楚浪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黄蓉道:“好罢,你这徒儿什么都好,就是有些不明事理,我们怎么说他都不听,你说说他,或者会听。”她扶着黄药师往海边的小船走去,黄药师忽回头道:“莲儿,你明日记得要来,你有十年没和我下棋了。”
何青莲点头笑道:“姨父放心,我明日一定到。”她看着黄蓉父女上了船,才回过身子来走到柳如浪身前,见柳如浪双膝着地,跪在萧峰身前,不禁愠怒道:“浪儿,这人是谁?男儿膝下有金黄,上跪天地,下跪父母,怎能这么随便跪人?”
柳如浪目光呆滞,喃喃道:“是我害死了他,若不是我一时糊涂,说出他的住所,他就不会死……”
何青莲见心爱的弟子如此模样,甚是心疼,她俯下身子去,道:“这人死了吗?”她伸手拉着萧峰的手腕,把了把脉息,柔声安慰柳如浪道:“这人没死,你不要伤心了。”
柳如浪垂泪道:“没死也挨不过今日了,他中的毒已经深入内脏,连林妹妹都说没得治了。”
“林妹妹?”何青莲抬起头来,打量了一眼林烟碧,失声惊呼道:“你……你是谁?”
林烟碧此时伤心欲绝,什么礼仪客套都懒得讲了,她淡淡地道:“我叫林烟碧。”
“林烟碧?烟碧,烟碧……”她盯着林烟碧喃喃自语道:“真像,真像……”
柳如浪甚是奇怪,问道:“师父,真橡什么?”
何青莲半晌无语,忽摇摇头道:“没什么,浪儿,你告诉我,这个人中了什么毒?深入内脏也不是没得救。”
柳如浪指指林烟碧道:“你问她,她最清楚。”
林烟碧见问,擦擦眼泪道:“他中的是天竺金蛇之毒,我已用银环蛇毒逼了两次毒了,这次再无法逼得出来,所有的药物都失效了。”
第二节 喜得解药
“天竺金蛇?”何青莲奇道:“这种蛇只能生长在天竺,中土从不见其踪影,而且在天竺也极为少见,他怎么会被金蛇咬伤?”
林烟碧道:“他不是被金蛇咬伤,而是被涂了金蛇之毒的飞刀击中腿部,已经有大半个月了。”
何青莲道:“金蛇之毒甚是稀有,谁那么有能耐弄了来?”
林烟碧冷冷地道:“你的黄表妹,丐帮前帮主、郭大夫人,要弄什么弄不到!”
“什么?”何青莲眉头一皱,转头问柳如浪道:“浪儿,这人是黄蓉的对头么?”
柳如浪道:“他只是个蒙古的将军,黄蓉就定要杀之而后快。”
“什么?”何青莲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是蒙古的将军?”她满脸怒色,“你……你怎么和蒙古人混在一起了?”
柳如浪忙道:“师父别生气,他不是蒙古人,是契丹人,只因要保护他在临潢城里的几万族人,才被迫答应做这蒙古将军,他自小在汉人中长大,到了蒙古后,从没做过对我们汉人不起的事,此人豪气干云,英雄了得,与徒儿肝胆相照,绝不是黄蓉所想像的狼子野心之人。”
何青莲看着他,又看看林烟碧,问道:“林姑娘也是如此相信一个异族之人?”
林烟碧此时双眼哭得红肿,她缓缓地道:“这个世上若只剩了一个人可相信,那必定是他。”
何青莲叹了口气道:“好吧,既然你们俩都如此相信他,我也相信他一回罢。”她忽然想起什么事来,问道:“他就是那个击伤我姨父之人么?”
林烟碧点点头,道:“就是因被黄岛主父女所逼,他才被迫出手,若然不是,毒性也不会深入内脏,也就不会……”她说到最后,声音咽哽,再说不下去。
何青莲忽瞥见林烟碧腰间的玉箫,脸色一变,颤声道:“你……你能将你腰间的玉箫借给我看看吗?”
林烟碧将玉箫摘下,递给她。何青莲拿着那玉箫,低头抚摸半晌,眼中泪水晶莹。
柳如浪见师父看着那玉箫出神,泪光闪烁,不禁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何青莲侧过头去,用袖子擦了擦眼睛,道:“没什么。”她将玉箫还给林烟碧道:“林姑娘,这玉箫是谁给你的?”
林烟碧道:“是我师父给我的。”
“你师父是碧云宫主?”
“正是。”
何青莲目不转睛地看着林烟碧,却见她的眼睛始终看着萧峰,泪水涟涟。何青莲叹了口气,道:“林姑娘,你不必悲伤,我有法子救活这位蒙古将军。”
“什么?”林烟碧猛地抬起头来,脸上又惊又喜,颤声道:“前辈说的可是真的吗?”
何青莲点点头道:“当然是真的,从前医书所载金蛇之毒无药可解,但一年前我到天竺的时候,听说天竺的一个老和尚花了一生的时间寻找解药,终于在临死之前找到了解金蛇之毒的法子,并将药方记录下来,以造福后人。我曾到过这个寺庙,当时寺庙附近的一条村子流行瘟疫,寺庙里收留了很多病人,我当时在寺庙里为村民们治病,瘟疫过后,寺庙里的人为了报答我,就将这个方子给了我,还给了我十几颗配制好的药丸,现在倒是可以派上用场了。”
柳如浪和林烟碧对望一眼,均是大喜过望,林烟碧喜得声音都变了,道:“前辈,那就请你救救萧大哥吧。”
何青莲看看两人,神色凝重,道:“此人武功之高,匪夷所思,连我姨父都不是他的对手,我只怕救了他,以后会危害天下。”
林烟碧和柳如浪异口同声地道:“他不会!”
林烟碧见何青莲还在犹豫,也顾不得脚上疼痛,一下子朝何青莲跪下去,拜伏在地道:“烟碧以性命担保,萧大哥绝不会做对不起天下百姓之事,请前辈救救他。”
何青莲忙伸手将她扶起,柔声道:“好孩子,快起来,我答应你就是。”她的语气无比慈爱,林烟碧觉得她的眼睛里有一种亲人般的温暖,心里甚是奇怪,只不过是第一次见面,为何她会对自己如此亲切?但见她答应救治萧峰,心里狂喜不已,别的也无暇去想,她站起身来,看着何青莲从包裹里摸出一包东西,打开后,只见是一颗颗蜡封的药丸。何青莲捏开一颗,露出黑色的药丸,又拿出一个小碗来,将药丸放在碗里,倒些水溶开,将碗和那包药丸一并递给林烟碧,道:“你喂他喝下,今天晚上就会醒来,以后每日服一颗,以他的体格,不出十日,毒性就会全部清除。”
林烟碧大喜,忙将药丸收入怀里,捏开萧峰的嘴,将药液喂下去。
何青莲执着柳如浪的手,端详了一会儿道:“三年不见,你又长大了,你父亲还好吗?”
柳如浪自小没了母亲,连母亲的模样都没见过,他从很小起就跟着师父学武,所以不自不觉中早把师父当作了母亲,此时见问,不由眼睛一红,垂下头去道:“父亲于两年前已经过世了,现在浪儿在世上只有师父您一个亲人了。”
何青莲一愣,也红了眼睛,伸手抚着他的头发道:“可怜的浪儿,你那恨心的娘亲……唉……”她忽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她极少提及他的母亲,但每次偶尔提起,都是欲言又止,任柳如浪怎么问,她都只是说他母亲因生他难产而死,其余的她就不知道了。柳如浪虽觉得其中似乎有什么隐情,但师父不肯说,他也不好再问,而且人都死了,再问也没有意义。
柳如浪拉着何青莲的手道:“师父,您随弟子回家去罢,我有很多话要和你说。”
何青莲摇摇头道:“这次不行,我现在就得动身到桃花岛去,明日是我姨母的忌日,我得去拜祭她,然后和姨父下几日棋,看看我小时候住过的地方,等从桃花岛回来后,我再去寻你。”
柳如浪无奈,只得道:“好吧,弟子就在家中等候师父到来,师父可别让弟子空欢喜一场啊。”他知道他这个师父行踪不定,常常一去经年,音讯全无,他顿了顿,忽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来,道:“师父,黄蓉以为萧大哥已无药可治,你千万别告诉她你救了萧大哥。”
何青莲点点头,又拉着林烟碧的手,细细地端详了她一会儿,伸手为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柔声道:“好孩子,你要保重,记住,凡事不要太相信别人,即使那个是你最亲近的人。”说完,松开林烟碧的手,身子一晃,已掠到几丈之外。
林烟碧看着她飘身而去,想着她刚才所说之话,觉得话中似乎颇有玄机,她见何青莲青衣飘飘,施展起轻功来身姿甚是优美,忽然心里一动,叫道:“前辈请留步!”但何青莲头也不回,眨眼间已上了船,朝东南方驶去。
林烟碧回身问柳如浪道:“你师父是不是碧云宫的人?为什么她的轻功和你的武功都和碧云宫的如出一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