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青霍桑探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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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小青霍桑探案-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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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也许那丈夫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这一次回家不能不出于秘密,故而死者一接信后,便忙着安排,预备伊的丈夫秘密回来。”
    霍桑突然张开眼睛来。“包朗,你猜着了!当时我也有这样的假定,不过我还进一步,根据了徐志高在三星期前寄回来的一封信,看透了你所说的重要事情的性质。你总也知道近来有许多人,都因着交易所的失败而走失或自杀。徐志高是银行经理,很可能和投机事业有关系。他的信中说,在股票上最近赚进了五万。但现在的股票卖买等于赌博。有力者在幕后操纵,政府又放弃了监督和制裁,飞涨狂跌的现象是常有的。所以今天你可以赚十万,明天反亏一百万,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徐志高或者是卖空失败了,没法弥补,只得走上潜逃的一条路。那末他要回家来一次,自然不能不出于秘密了。因这一念,我便立刻打一个电报给杭州张宝全,叫他探访徐志高的踪迹一
    我不禁插口说:“不错。我忘了。张宝全的回电,我还没有给你瞧过呢。”我指一指书桌。“在第一只抽屉里。”
    霍桑开了抽屉,拿出电纸来看一看。“唔,当时我虽没瞧过这电报,但电报中的说话,我早已料想到。因为我一听你说起失去了五六万元的首饰,箱子却仍旧锁着,便料定我的理想不会虚。我重新往徐家去和徐志常谈了几句,就把徐志高的照片拿出来,送到如真照相馆里去赶紧添印,以便杭州的回电一到,就可把照片分给各区的探伙们,准备按图索数。据我料想,他昨晚上行凶以后,大概还来不及离去上海。我看见报纸上登着,今晚上有一只开往日本的轮船。他拿了妻子的首饰做盘费,说不定会出国远走了。”
    我问道:“那末你想还有方法拦阻吗?”
    霍桑道:“也许还来得及。我从照相馆出来后,再到徐家去。我听得徐志常刚接到回电,说他的哥哥不在杭州。我的理想证实了,再到照相馆去拿了印好的照片,交给王桂生。此刻他们正忙着侦缉呢。
    我停了一停,又问道:“那末徐志高究竟为什么要杀死他的妻子?这个疑问你还没有解答啊。
    霍桑沉吟地说:“我说过了,据我料想,多半是出于误会的。要是徐志高能够归案,这疑问你迟早总可以明白的。
    我又说:“怎么样的误会,我还不明白。你索性把你的设想说一说。”
    霍桑便立起身来,答道:“就为着那一只鞋子……唉,苏妈,夜饭预备好了吗?好,包朗,快吃夜饭,九点一刻的一班的电影还来得及。别的话停刻儿再细谈罢。
    我们从光明电影院回寓的时候,王桂生等在我们的办公室中,我果然得到更完满的报告。
    这案子的原委是这样的:
    王桂生已在火车站上将徐志高捉住。志高自知秘谋败露了,便一口承认。据说他因着干投机失败,私下挪用了行款,亏累得很大,一时没法子弥补,便打算溜之乎也。他预先写信给他的妻子政芳,约定秘密会一次,再往北平去设法。谁知他到家后没有半个钟头,忽听见外面呼啸的怪声响。他不禁胆寒起来,走到阳台上去一看,果然看见车子上有一个少年男子,一见他,赶紧叫车夫避开去。同时他又在阳台上发现一只可疑的男鞋。他问他的妻子。伊回答不知道。他在惊慌之中,理智不清楚,以为他的妻子有了外遇,此刻知道他秘密回家,也许已跟情夫暗通消息,使他陷进圈套。他慌了,为着顾全他自己的安全,就悄悄地拿出他身上的一把大型便用刀,出不意将政芳杀死。他搬好了尸首,开箱子取了首饰,又将他的一封约会快信捡出来烧掉了,才脱身逃走。
    幕障揭露了,我好像从厚雾中钻出来,看见了明朗的晴空。那一只若有若无关系的鞋子,终于做了这案子的主要关键。我觉得这恶少的无赖行为是不能轻恕的。全案的情节丝丝都入了扣,可是霍桑忽又抱憾似地补一句。
    他说:“我铸成了一个错。那封快信是前天到的,死者为妥密计,理应马上烧毁它,那末那纸灰就不会留存到今天。我假定死者自己烧毁这封信,委实太粗心。”
    王桂生说:“霍先生,你的料想都中了,谁也反不上作。这一点小错误在实际上毫无出进,你用不着抱憾。”
    我叹息地说:“真想不到!这凶案的主因竟会这样无意识!现在看,死者是一个有贞操的女子,可惜被那钱臭昏迷了心的丈夫错杀了!霍桑,这一件罪案,你想应得怎样办?”
    霍桑也叹口气。“是,很可惜!这妇人委实死得太可怜、若要论罪,我想除了这陷溺在投机恶潮中的不情不义的丈夫以外,那无赖少年孙义山也应得重重地惩戒一下。这法律问题,桂生死总会注意到罢。”
    王桂生立起来,点点头。“是的,霍先生,你放心,提公诉的时候,我们决不会便宜他。夜深了,天也冷起来了,早些安歇罢。这件事劳两位的神,过一天般厅长一定要来道谢呢。”
珠项圈
    一可疑的足音
    是的,当侦探的人,危险是工作上当然的报酬。惊疑和恐怖,更可算是家常便饭。我自从和霍桑合作以来,所经历的惊变危险,正不知多多少少。譬如我在“黑地牢”一案中,我曾亲身被绑,后来又不幸中了一枪,在当时我固然感受到一时的紧张,但事过境迁,便也淡然忘怀。这就因侦探的生活,本来和惊险为绿,种瓜得瓜,自然也无所怨怼。可是我这一次的奇怪的经历,却是一个例外,此刻我执笔记述,还觉得牙痒痒的,余怒未消。
    当我从我的岳家高家里出来的时候,精神上真感到十分愉快,再也想不到就在这十分钟内。我会遭遇到这一种可怪可恨而又使人无所措施的经历。
    这一天是我岳母的六十诞辰,在理我的妻子佩芹本应一块儿去祝寿,偏偏不巧,佩芹伤了风发起热来,躺在床上不能出门,我只得一个人去祝寿。这晚上贺客盈门,黄河路上汽车包车排列得水泄不通。我寻思我岳母的寿辰,如果移早在两三年前,也许不会得如此热闹,原来佩芹的哥哥佩贤,自从德国陆军大学毕业以后,便回国来参加革命工作。因着在战事上努力的结果,擢升旅长之职。因此,这天的贺客之中,军政两界的长官,竟占了大半。但是这寿筵席上,最引人注目而受人赞美的,并不是少年得意的佩贤,却是那佩贤最小的妹妹佩芬。伊今年已十九岁了,正在江苏大学一年级里。伊的年龄虽已算不得怎样小,但那种天真的稚气,却还没有脱尽。伊的面貌也不在我的佩芹之下,白馥馥的面颊,不施胭脂,天然红润。一双剪波的慧目,妩媚中含着天真的活泼。这晚上,伊穿的一件浅紫色软绸的袒领西服,那紫绸四缘,还绣着许多细散的白色花,乃是国华织绸厂里的最新出品。足上一双银色的舞鞋,也是国产的上品。伊的玉琢似的双臂和粉颈,完全露着,衬着那一条宝光灿烂的珍珠项圈,越显得华艳不凡。那晚上的女宾,固然一大半是珠围翠绕,月眸皓齿,都有着动人的丰姿,可是谁也比不上佩芬的秀韵出尘。
    伊既是众宾们的视线的鹄的,却偏偏厮缠我。一回儿强我作舞,一会儿又摭拾了几句莎士比亚戏曲里的难句,呶呶地叫我解释。在伊原是天真烂漫,毫无顾忌,但在我的地位说来,为避免一般人的误解起见,却不能不矜持些儿。可是那时我也没法脱身,因此我反觉得有些窘促不安。后来直到坐席的当儿,我方才自由了些。
    我本想略坐一坐,就告辞回去。因为佩芹的热度怎样,着实使我焦心。不料我加入的一席,都是些酒国的健将,我虽抱着坚守不战主义,可是我的阵线不坚,终于被他们攻破。于是经过了几个通关,我的酒量已过了限度。我因着历次的经验,再不愿踏进醉乡里去,便想到力敌不如智胜,就一溜烟的悄悄逃席而出。
    这天晚上,月明星稀,温暖的南风,吹在脸上,很有些苏散的作用。当我出门的时候,既然出于逃席。自然不曾正式告别,佩贤也不曾送出门来。那时女席已散,但大厅上的十余桌男宾,却大半还在兴高采烈地猜拳行令。我也曾向我的邻席上瞧过一瞧,我的老友霍桑也早已不见。我知道他对于寻常的应酬,往往规避不到,这一次却因着我的关系,居然亲自临祝。但他既已不待终席而先行,可见他也和我同样的感着不耐。
    我出了大门,沿黄河路的人行道上缓缓进行,经了那一阵阵的夜风,脸上的热炙果然略略减些,但脑室中还觉得昏沉沉的。所以我决定步行回去,借此运动一下,使脑诲中的血液得以流动下降。我走到了黄河路转角,左手转弯。便走进了青海路。那里排列的车马既已完尽,行人也绝迹不见。一转弯间,一闹一静,便换了一个境界。我不禁动了遥想,想到人生的命运,和人情的冷暖,也只有一转弯的差别。假使佩贤的军职一朝降落,那么第二次如果再有什么庆典,门前车马,谅来也不会再有这样子拥挤热闹了罢!
    我在青海路上走过了十多家门面,我的听觉中忽似觉得有轻微的足步声,远远跟随在我的背后。我当时还绝对想不到有危险和奇诡的遭遇。我身上穿的一身国产春呢的西装,衣袋中也并无巨款。并且我的裤子袋中,还带着一支黑钢手枪。所以万一有什么不识相的路却相好,要想在我身上摸手摸脚,不一定会有便宜。这时候约交十一点半,青海路上虽然静寂,黄河路上却仍车辆喧阗,事实上也断不虞什么意外。
    我一壁静思,一壁仍缓缓进行。我的脑室中的昏沉状态,果真已减低不少,便想着吸烟。我摸出了一支纸烟,脚步略略停了一停,擦着火柴吸烟。可是我那背后的脚声,仿佛加紧了些、越听越近。我可能回头去瞧一瞧吗?那原是很自由的。不过在那尴尬的当儿,这种回头的举动,却足以示弱于人,又觉得不便。
    当我的右手把火柴的残梗丢向马路去时,乘势偏着头部,向我背后的人行道上瞥了一下。我的眼角神经所报告于脑神经的,乃是一个和我身材相仿佛的穿西装的男子。他身上穿一件灰色方格的条纹的春季外褂。下面露出栗壳色的裤子,头上戴一顶深棕色的铜盆呢帽,两只手正插在外褂的袋中。这个人似正低头进行,脚步果真很紧,和我的距离只有二三步光景。这个人的状态,除了他的脚步故意紧促有些可疑以外,原没有什么特殊之点。我当然不便有什么举动。
    不过在我的十二分镇静和暇豫之中,也不能不有一些儿戒心。我固然不怕路劫,却不能不防备那些跟侦探们处于相对地位的敌手。在已往的二十年中。那些穷凶极恶和险谋叵测的罪徒,跌翻在我们手中的,已不知有多少。这班人怀怨在心,暗地里乘机报复,也不能说不可能的。因此之孤,我的脚步故意放缓。准备让他先走。我的右手,也不期然而然的伸进我的裤袋里去。
    二无可理喻
    正在这时,我猛觉得我的左肩膊上轻轻一拍,同时有一股香气,直袭我的鼻管。我立即住了脚步,旋转头去;便和那个西装朋友面面相对。我不认识他,也不知他有什么用意。我正待发问,那人忽有一种出乎意外的举动。他的右手从外褂袋中摸出一种白色的东西,向着我左手中一塞。接着便又放开脚步。急急地前进。
    我一时竟呆住了。他这举动完全出我的意料。我的右手虽已摸着了枪柄,却又不便贸然乱放,因为我左手中还不知是什么东西。我的手指自然而然的握了一握,却是一个白巾的小包。在这一握的举动之中,还发出些细碎磨擦声音。
    怪了!这是什么东西?那小包并不沉重,不象是危险物品。在这时候我的理智指示我,第一步动作应把这包中的东西瞧一个明白。于是我的右手立即放了枪柄,急急把那包打开。那是一块四周折边的细白麻纱巾,曾经熨铁烫过,还带着浓烈的香气。这小包幸亏是卷裹着的,并没打结。我在两三秒钟时间,已经展了开来。可是展开以后,我的目光一和包中的东西接触,这一惊却非同小可。
    原来白巾中却是一条异光耀目的珠项圈!
    我仿佛进了梦境。有一声讶异的惊呼,自动的从我的喉关中冲出来。我口中的那枝纸烟也顿时落在地上。我已仿佛失了知觉。抬头一瞧,前面那个穿灰呢外衣的西装男子。已在十多码外,他的背形还隐约可见。这个人有什么用意?善意的还是恶意的?但无论如何,他和我既面不相识,却把这样的东西交在我手,我决不能轻轻放他过去。我不再犹豫,顺手把白巾和项圈塞在袋中,也放开脚步,急急向前追赶。我的步骤已从实步变了跑步,恨不得立即把那人抓住。可是我只跑了三四步远,猛听得我的背后也有急促的奔跑声音。同时我又听得有人高声呵喝。
    “且慢!”
    这呵喝的命令是向我发的吗?还是对前面的人?我不能不疑讶起来。但我的听觉虽然接受了这个命令,我的两足却还不肯服从。我的全神既完全贯注在前面的人,我的疑讶的结果。以为这呵喝是向我的前面的入发的。不料砰的一声,冲破了这沉静的空气。原来我后面的人竟因误会而开枪了。我怎样应付呢?可能再继续前进?那似乎不管。我为了避免误会的牺牲,势不能不停止脚步,同时我又举起两手,以防他第二次开枪。
    我遭了这第二次的变端,心中已很了然。那前面闯人分明已干了一件犯法的勾当,后面的人也一定是什么追踪的警探,我不幸夹在中间,才使那警探发生了误会。我旋转身来,见那追赶的人早已奔近我的面前。那人身材高大,穿一件玄色的长袍,上面并无马褂,头上戴一顶深黄条纹呢的鸭舌帽儿,虽然压得很低,但从电灯光下,还可以瞧见他的苍黑的横肉脸儿。一双粗圆的眼睛,张大得可怕。他这打扮分明是一个便衣侦探,我先前料想日经证合。他一定已误会了。
    我等他走近,便先开口道:“朋友,一你弄错了。”
    他的右手持着一支闪亮的镀镍手枪,枪管凝注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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