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绳记事四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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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绳记事四簿-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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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跟他离婚?”是不必“上纲上线”,但能好来好去大抵就不必离婚了。

“看他不顺眼。”胡英英姿态优雅啜一口咖啡。

“就这样?”

“他也看我不顺眼。”然後又啜第二口。

“现在呢?就不会不顺眼了?”

“好吧。”她放下咖啡。“他跟他公司里某个女人有暧昧,他住在台北另一边的弟弟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后来我知道了,当然很不爽,大声吵大声闹,气得用指甲抓他。他居然说我泼辣!我火了。看看我,这么美艳年轻又性感,要嫁一百个都行,干么受那种窝囊气,干脆就离了。”

“那你先生呢?就那么答应了?”

“才没有,不干不脆的。说什么他根本没有意思和我离婚,只是逢场作戏,反正还不是那一套。”胡英英赶苍蝇似挥个手,打鼻子哼一声。

“结果呢?”

“结果?不就离了。”

“不是。我是说,你先生和那个女人?你见过那女人吗?”

“见过两次。丑死了。天晓得他跟那女人怎么了。反正我拿到我要的,其它的,管它!”

“都离婚了,他干么还回头找你?”

“鬼才知道!”胡荚英说一句哼一句,悻悻的。

鬼怎么会知道!人就是这样,自己爱藕断丝连,自己搞得不清不楚,却全把事情推在鬼的头上。

徐爱潘一口气把水喝光,晃晃杯子说:“我好像看到一只青面撩牙鬼坐在你的位置上。”

胡英英竖起眉,横眼瞪她。瞪得太狠太急太用力,眼珠圆秃秃,真有几分神似日本能剧面具的母夜叉。

杯里没有开水让她喝一两口遮掩,徐爱潘只好和胡英英大眼瞪小眼。

“再给我一杯水。”她要求。

“自己不会倒!”胡英英还在瞪她。

青面獠牙鬼原来没有母夜叉可怕。

“你别再瞪了行不行?”

“我跟我先生,我是说我前夫,完全没瓜葛了。我才没打算和他重修旧好,是他自己回来找我的!”

“我又没说你要跟他重修旧好。”

“还没有!你表情口气就那么说!”

“就算你跟他合好,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你干么那么歇斯底里!”

是啊,她干么激动。胡英英吸吸鼻,撩一下头发,重新端起咖啡。

“好马不吃回头草你知不知道?”咖啡冷了。她皱眉,把它倒掉。

“只要是好吃的草,管它回不回头。”好像在打偈语。“算了!你自己看著办,高兴就好。”

不负责任的态度莫过于如此。高兴就好。管天会不会塌下来,地会不会裂开。

“什么跟什么!”胡英英打她一下。不过是跟离婚的前夫保持来往,倒变成第三者偷情似的。

徐爱潘吃痛,反射的皱眉头。痛应该是大脑和神经的交互作用。十一点多了。

她应该好好睡一觉,让大脑和神经一起关掉。

她打个呵欠,泪腺分泌出水,溢到眼眶,胡英英的脸孔变得朦胧起来。

※※※

要是依照圣经上的话,没有人做得到的“爱”的境界。标准太笼统。

好比,什么是“不作害羞的事”?

便秘算不算?够丢脸,够让人难以启齿了。当然,她这是有点故意曲解它的意思,但坐在马桶上一小时二十四分钟后,屁股痛得已经裂开,卡在肛门口的拉杂千呼万唤仍不出来,徐爱潘也没办法清醒正确地分析漫窜到脑里的意念。

由肛门口的烧灼感及疼痛度,凭经验,她知道又长了一颗大痔疮。清洗的时候,她伸手。 Jar电子书下载乐园+。 去确认,肛门。挂了一颗小肉球,大概有小拇指头那么大。

吃药的时候,电话响不停,她置之不理。不知道是第N瓶的消痔丸了。每次都悲壮得像在吞老鼠屎,但治标不治本,春风吹又生。

电话还在响,执拗得很。游利华又讨人厌地忘记打开答录机。当然,打电话来的那个不知哪位某某,更令人厌弃。

“喂?”她口气很冲。她没办法合拢脚,连坐都无法端端正正,只能斜著一边的屁股小心沾在椅子上。

“你在家啊!干么那么久才接电话?”那么理直气壮和埋怨的口气,只有胡英英才蹦得出来。

“又是你。要干什么?”徐爱潘软软哼一声。

“你怎么了?有气无力的。牙齿疼?”

徐爱潘又咿呀呻吟的哼一声,听起来真的像牙齿疼。

“我便秘,肛门口长了一颗痔疮,痛得坐不住。”

“便秘?你多久没上厕所了?”

“三天还是四天了吧。”

“你这样不行,难怪会便秘。”

“我也知道不行,你这等于在说废话。找我什么事快说吧,我没心情跟你罗嗦。”

“你自己生活习惯不好,便秘长痔疮,干么把气发在我身上?”胡英英不但不同情,还咯咯发笑。

“英英,你再烦,我就把电话挂了哦!”

“好啦!我问你,吃过药了没?”

徐爱潘嗯哼一声。呻吟代替回答。

“消痔丸吗?我看你最好还是去看医生,阿潘。你国中时三不五时就便秘,算是老毛病,不治一治不行的。”

“你要我脱掉裤子,让人家检查我的肛门吗?”

“别说得那么粗俗行不行?!”

“不然你要我怎么说?”可事情就是那么粗俗。要治疗痔疮,不让医师检查她的肛门行吗?

“要去不去随便你,反正痛的是你。”说不通,胡英英便说一些风凉话。“以前在火车上遇到沈冬青那时你也是这样。叫你跟他说话,你像缩头乌龟一样硬是不肯,只敢偷偷地看人家——”

喀喳。徐爱潘烦躁地挂断电话。耐性完全磨尽。

她自以为纯挚深刻且执著的感情,结果和她的痔疮相类比,各次不同的方式不能见人。

所以烂朋友就像胡英英那样,瞧她的梦作得太美太轻飘,就伸出一只脚来搅一搅。

叫她去治疗痔疮?还不如叫她去裸奔算了。

愈想屁股就愈痛,她只有闷头睡觉。由于只能侧著身躺著,睡得辛苦,而且不安稳。但一觉醒来,许是药效发作,肛门口的烧灼感减轻很多。她伸手去摸,小肉球缩了进去,大概只剩两颗米粒那么大。

这时她才有心情想到找东西吃。打开大门,一个穿著某花店背心制服的送货员,戴著棒球帽,一只手捧著一个浅蓝长方形盒子,正举手打算按铃。

“啊!我找徐爱潘小姐。”看见她,冲她一笑,举举手上的盒子。“我送花来的。”长盒里躺著一朵还带著刺的蓝色玫瑰。

又来了。第三十几朵了。李云许每三天就送来这样一朵蓝玫瑰,有时衬托一点满天星,有时这样包装在长礼盒。

她草草签收,捧著盒子发了一会呆。

这已经不仅是文艺腔,跟浪漫也扯不上。冒进她脑海里的字眼是“放长线钓大鱼”。粗俗荒谬的。李云许好像在钓鱼。当然就是她这条笨鱼。

他的耐性也真好。还有,没想到她这么有价值。要让男人花心思多半比让他花钱还难,李云许跟她磨了三个月,似乎可以得嘉奖了。

她没多细想,找了他出来。原本穿件皱衬衫、破牛仔裤,却不甘心在他面前显得那般随便邋遢,便仔细修饰过。

但看到李云许出现那刻,她便后悔了。这么精心修饰做什么?给李云许一个好印象有什么意义?懊悔自己逃不开那虚荣。

“没想到你会找我,好意外。”嘴巴说意外,但李云许的表情一点都不意外。笑得没波澜。

见他那么笑,徐爱潘突然觉得烦躁,沉不住气手指敲著桌面说:

“你到底想做什么?先是送花,接下来呢?你是不是要请我喝咖啡,再来吃顿便饭,顺便看场电影?”

“你怎么知道?我正想请你喝咖啡呢!”李云许又笑。灯光照射,眼里的光闪得好兴味又狡黠。

“我不喝咖啡。”约人总是要有地点。他们就坐在咖啡馆里,面前摆的也是咖啡。

“那么我也不喝。”让她知道他多迁就。

“你到底想怎么样?”徐爱潘瞪他。

“我以为已经很明显了。”李云许居然吐叹口气。“我只是在做一件浪漫的事。你要不要听听我写给你的诗?”

“你在开玩笑,对吧?”拜托!她声音有点抖,按捺不住。

李云许又笑起来。他好像心情挺好,徐爱潘一丝反应都可以引得他发笑。

“是在说笑。我没有写诗的天赋。不过,如果你希望,我可以努力看看。”一句话就具备了所有甜言蜜语的特质。多少个女人,著意的也就这个特别的,只为她一个人的柔情贴心。

徐爱潘忙不迭摇手。“我没那个慧根可以懂诗,请你别考验我的智慧。”

这话这举动惹李云许笑出声。他伸手叠放在她搁在桌子上的手,小心翼翼瞧著她。“我可以加注解,一句一句阐释。”

他这是在试探。徐爱潘头脑十分清楚。她想缩手,目光对上李云许映著薄光显得深沉的注视:心思一岔,一动也不动。

她让他的手叠著她的手;让他的手指在她掌背上轻悄画著圆而成抚摸。她应该把手抽开的,但她没动。也许游利华真的没冤枉她,她欲拒还迎,她暧昧不坚定,她一直给他牵引反应……

咖啡要凉,她终于有了理由抽开手,端起咖啡喝一口。

“为什么蓝的你只送一朵?”不管说什么,都只像在掩饰什么。

李云许如她端起咖啡啜一口,才说:“蓝颜色一朵就够冷艳,一大把太惊心动魄了。”目光受不住;心脏也受不住。

“请你不要再送了。”说话时她低著头,目光连带低垂。

玫瑰花太繁复;感情这种事也太繁复。

“你不喜欢?”他大胆了。伸出手扳起她的脸,很言情的,好让她对看著他。

写言情小说的徐爱潘却不习惯这等言情,全身的白血球在亢动,企图消灭这侵入组织的外来物质。

李云许没呆呆等她回答,一口气喝掉咖啡,起身说:“走吧。”

“啊?!”

他抿嘴微笑起来。“咖啡喝完了,接下来当然是去吃顿便饭,顺便看场电影喽。”

如同数学的方程式,一切因势利导,顺理成章。一切理所当然。

第7章

他要咖啡,服务生给他咖啡。

她不喝咖啡,服务生也送上咖啡。

喝不喝,咖啡都成了必要的屏障,好隔出她与沈冬青的面对面。

“对不起,冒昧地约你出来。”徐爱潘用双手握住咖啡杯对著沈冬青的下巴道歉。

李云许送了她第三十四朵蓝玫瑰,她也寄给了沈冬青三十四封信。但寄出的信当然的一直没回音。她不再是少年了,不能再像少年时代一样,赤脚坐在石阶上,支著下巴,在夏天里等待春季的雨。她打电话到省高,如此与沈冬青面对面。眼前的沈冬青与当年她在火车上看了两年的沈冬青没两样,连眼神里的习以为常都和当年她看到的一样。

“没关系。”面对面坐著,沈冬青就势打量徐爱潘。

他对她没印象,甚至不记得见过她,也无意费劲搜索记忆那些全或不全的光影。简而言之,他不认识坐在他对面的这个女孩。

“请问你,嗯,徐小姐是吧?请问你找我出来有什么事?”他决定速战速决。

徐爱潘这才抬起头,随即又低下去。

“那个……信……我写——寄给你一些信……”她要说的都在那些信里一句一句对他说了。她没有勇气再重复。

“喔,我收到了。很抱歉,一直没能给你回音。”那种情书他不是第一回收到,他也很想感动,但实在的,只觉得麻烦。他不可能对著一张张的纸,跟他毫无印象、陌生的女孩谈缥缈抽象的恋爱。

“我……”握著咖啡杯的手不受控制地在抖。这样下去不行。徐爱潘用力稳住,骨结都凸出来。一鼓作气抬起头,说:“你也许不记得,但那时我常在火车上看到你,我还跟你说过话……”

跟他说过话的人那么多,他怎么会记得。再说,他很久以前就不搭火车,自己开车了。这种事都像这样,对方说得鲜明得像昨天才发生,而他完全没印象。

“不好意思,我真的不记得了。”沈冬青只好暍口咖啡,只能给这个叫徐爱潘的女孩一个爱莫能助的微笑。这种事他也相当无奈。他完全是被动的,被迫卷入他也搞不清楚的状态。

虽然徐爱潘早已有心理准备,但暗恋的人都以自我为思考中心,都以为对方也像自己一样,以一种凄美不知名的方式记忆著自己。那两年火车厢中无言的遥迢凝视,占了徐爱潘生命与生活中绝大部份的意义,可剥除混沌朦胧的外壳后裸露出来的真情实相,残忍得让她几乎面对不了。

“我……高中毕业那天,我……我去找你,你说,说我像一朵蓝玫瑰,我一直没有忘记。”她巴巴地望著沈冬青,迹近在需索同情。

“我有那么说过吗?”沈冬青略倾头,眉头微皱,像疑惑。“真抱歉,我完全没印象。我杂事一直很多,所以很多事往往混淆在一起,乱成一团,事后分辨不清楚。”他顿一下,悄悄瞥一眼手表。看著徐爱潘,说:“徐小姐,我十分感谢你的心意。但实在非常抱歉,我无法回报你什么。我结过两次婚,都没能维持住。不过,我与目前的女友感情相当稳定,我想好好经营,十分地珍惜。我希望今天谈过这些话后,你的心情能放开些。你是个聪明的女孩,有些事不需要太钻牛角尖。”

不必费劲,也听得出他婉转的拒绝。他要她不要再对他心存幻想,不要再白费劲。

徐爱潘无法动弹。她想说点什么,或者挤出一点笑容也好,但就是动不了。不敢动。怕一动了,会把身心里外蓄积的一些什么震碎掉。

“不好意思,徐小姐,我还有一点事,必须先离开。”沈冬青静巧站起来,顺带夹起帐单,对徐爱潘点个头。

结局原来是这样。徐爱潘只能沉默地目送他离开。

从头到尾夸张得很言情,外加严重得不切实际,偷比“霸王别姬”戏剧性的收场。但她是写爱情小说的,这样的故事不会卖钱,只会落得一句沉闷的下场。

她少年时代的那场春雨终于落下来。过了时的雨季,陡然被蒸发在盛夏。

※※※

火车停在徐爱潘面前轨道上,不是假日,但上下车的人不少。奇怪,一堆人全都不在工作,该上班的时间在这里跟她抢著上火车,不知道都在干些什么吃的。大概别人心里也这样揣测她。这个时间站在这里,她自己也有同样的嫌疑。

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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