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文武百官都站在殿里,有些申请严峻,若有所思,大部分却还是一脸茫然,抬眼瞧着姜佑,等着她示下。
姜佑也是面色肃然,轻轻敲了敲镇山河才缓缓道:“半个月前朕派镇国公去南边赈灾的事儿想必诸位都知道,可朕今天天不亮的时候才收到消息,南方地龙翻身,镇国公当时正在山中赶路,如今已是下落不明,诸位爱卿以为如何啊?”
旁的人什么心情暂且不提,张二老爷立在朝上却是心里一喜,他本来在镇国公随行的军队中安排了人手,拼着鱼死网破也要让镇国公尝一尝丧子之痛,没想到如今老天爷助他,让他不用费力就能除了自家兄长。
有位才拿到奏报之权的清流言官自以为逮着了天大的事儿,忙忙地抢在人前头高声道:“皇上,臣以为南方雪灾之事事关重大,出了如此事情,皆是镇国公失职所致,请皇上重罚镇国公!”
文官生来就是跟勋贵作对的,他自以为拿住了镇国公府天大的把柄,面上显了得意之色,全然没注意周围官员看傻子一样的眼神。
姜佑恨不得叫人把他拖出去,就这脑子到底是什么混到殿前的?她忍不住敲了敲镇山河,连连冷笑道:“蠢货,真真是愚蠢透顶!先不提镇国公这时候是生是死,就算他还活着,现在这时候罚了镇国公有用吗?南方雪灾之事能解决吗?南边上万的灾民还饿着呢,你要有闲功夫想这个!”
那言官一下子傻了眼,站在他旁边的官员也忍不住悄悄挪了几步,跟这蠢东西保持距离,姜佑瞧见他们都没人开口,刚想张口再问一遍,就见在朝上轻易不开口地薛元站出来躬身道:“皇上,臣才收到东厂密报。”
姜佑急忙道:“掌印请讲。”
薛元面色沉凝,顿了下才开口道:“臣收到密报,说是金陵,泉州,福州一线收到灾情的流民,已经有好些开始暴乱,甚至纠集百姓,意图不轨。”
这消息让姜佑和底下的官员齐齐变了脸色,若说南边雪灾还只是一区一城之事,如今酿成流民起。义这样的大祸,只怕一个稍有不慎,就是动摇国本的大事,当初太祖皇帝就是农民起。义立的朝,现在的大齐朝虽然没有前朝那般不堪,但若是有了这种战事只怕也得伤筋动骨。
她搭在案几上的手忍不住紧了紧,皱眉问道:“为何会酿成暴。乱大祸?南边储粮甚丰,就算是镇国公带去的赈灾粮没有及时赶到,也断断不至于半个月就断了粮,逼得人造了反。”
薛元面沉如水:“官府未免担责,不敢开仓放粮,粮商不仁不义,趁机哄抬粮价。”
姜佑心里大恨,但这时候同样也不是处置这群贪官污吏的时候,只能问底下人道:“如今江南事儿闹的如此之大,难道你们半点对策都没有吗?”
底下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李向忠上前一步,扬声道:“当初是臣一力保举的镇国公,如今出了这般大事儿,臣自然要负责。”他一躬身,继续道:“臣以为,目前当务之急的是两件事儿,其一是尽快调配粮草去南边,以免江南道儿上的灾民心生不满,也跟着造了反,其二是以雷霆手段灭了胆敢意图不轨,动摇天威的流民暴匪,以儆效尤,让其他人瞧瞧敢反对朝廷的下场。”
姜佑细细想了想,当务之急确实是这两条,她忍不住颔首,随即又摇头叹道:“官逼民反,他们若是能过得下去,又何至于走上这条不归路。”
李向忠忙道:“皇上,此时切不可妇人之仁,若是姑息了这起子流民,日后只怕后患无穷了。”
姜佑瞧了眼薛元,见他点头才道:“朕准了。”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朕以为,派出去的军。队和押送粮草的队伍不必分开走,一并启程尽快赶往南边才是。”
底下群臣都纷纷点头,姜佑又问道:“诸位以为。。。派谁去合适呢?”
底下人又都不吱声了,朝里找个骁勇善战的人不难,但押送粮草是个精细活儿,须得小心谨慎,一个不小心就要担责,谁也不愿意出这风头。李向忠举荐的镇国公已经出了岔子,这时候也不好开口。
姜佑敲了一圈见没人开口,心里一恼,正要强行命人出去,就见薛元侧身转头,对她躬身道:“皇上,臣以为兵部侍郎王明素来勤勉,对兵法之道颇有见地,堪当肃清流民的重任。”微顿了顿,他目光静静凝在她脸上:“至于运送粮草的人选。。。臣任了督军一职,亲自前往南边救灾。”
姜佑心里一惊,下意识地反驳道:“此事不可!”她心慌意乱之下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只能道:“你身居要职,要是走了,司礼监和东厂的事儿谁管?”
底下的文官这才反应过来,一听说这个大煞星终于要出京城了,喜得连忙附议,嘴里迭声地说着‘厂公才华横溢,此事非厂公莫属’之类的话。
姜佑抿着唇冷着脸,薛元轻轻吐纳一口,颔下的组缨跟着晃动,他本来就不是那等贤臣,江山社稷越不稳当他这个厂公的位置坐的就越稳,可谁让如今坐这个位置的是她呢?
他微微弯下腰,潋滟的眼里透着无声的安抚,缓声道:“臣老家就在南边,这些年也去南方公干过几回,对南方的情形算是了解,至于东厂和司礼监,臣会交代下去的,不过几个月的功夫臣就回来了,想来也出不来多大的事儿。”
他说着话一偏头一侧眼,盈盈秋波就递了过来,要是往常姜佑肯定会喜滋滋地收下,这时候却扭开头,漠然道:“既然掌印说的头头是道,那就依着掌印说的办吧。”
她说着就宣布了退朝,转头头也不回地下去了。薛元照旧回了东辑事厂,把该吩咐的事儿一样一样吩咐下去,底下人虽然忙碌却不慌乱,他不过一会儿就交代完了,转眼就瞧见门口立着个锦衣的人影,身上的金龙熠熠生辉。
薛元微微笑了笑,润泽的双唇弯出一个弧度,冲她伸开双手:“皇上来了,让臣抱抱。”
姜佑一巴掌拍开他的手:“瞧这阵势,你昨晚上都准备好走了?只等着今天通报朕一声?”
薛元不顾她闹别扭,硬把她搂进怀里,怀里那块空处填满,他满足地喟叹了声:“人心隔肚皮,旁的人去臣都不放心,还是自己去心里踏实,况且流民暴乱这等大事儿,若说没人煽动臣是肯定不信的,别人去未必能寻出魁首来。”
姜佑拍了他一下:“别人都不行,就你能!”她抬眼冷笑道:“流民暴乱的消息只怕昨晚上就过来了,是你压着没告诉朕,给你留一晚上做准备吧!”
薛元对着她笑而不语,姜佑一下子从他怀里挣出来,神情苦闷:“你去也不是不好,只是你这么瞒着,朕心里难受。”
他怔了下,随即有些恍然,他想要把心上人一辈子搁在自己的羽翼之下,最好别受到外面的风吹雨打,可姜佑未必乐意这么做,她是只精力充沛的幼兽,不会愿意被他一辈子护在怀里的。
薛元握着她的手,十指交叉跟她紧扣住:“臣向皇上保证,臣下回不会再这样了,成吗?”
他难得示弱,让姜佑缓了神色,只是神色仍旧恹恹的:“南边还有上万的灾民等着救助,朕还在这里儿女情长不合适,可是,可是。。。”她怏怏不乐地道:“朕舍不得你。”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耳边说着舍不得,他心湖漾了一圈又一圈,细白的手扶着她的鬓发,暗自丈量她的个头,语意温柔地道:“臣不在的这些日子,皇上要吃好喝好,等臣回来,皇上能再长一头高就好了。”
姜佑掖着唇角:“你管的真宽,朕又不是你生的。”
他不理她,又握着她的腰比了比:“最好再胖点,康健点,以后不容易生病。”
姜佑用脑袋顶了他下巴一下:“你搞什么呢?这时候还有心思想这个?”
薛元绵长悠然地叹了口气:“皇上脸嫩,总是显小,每回皇上临幸臣的时候,臣都不敢使出太多风。月手段来。”他抬手抚了抚她的脸,喃喃道:“这次回来约莫就能下嘴了吧。”
姜佑鄙夷地瞧了他一眼:“谁临幸你了,不都是你自己。。。”她咳了声,摆摆手道:“你不要胡扯了,朕要问你正事儿呢,你打算什么时候启程?”
薛元跟着正了神色,垂眼想了想道:“就三天后吧,此事宜早不宜迟,三天准备时间足够了。”他瞧着她,突然转身撩开暖阁上的一幅挂画,挂画底下是平平的墙,却不知道他做了什么,突然墙面上弹出一个匣子来,他取出来递给她:“这是东厂人的花名册,臣也已经交代下去了,皇上有什么事儿只管吩咐。”
姜佑哎了声,心情却更加苦闷,嘴巴张了几下才道:“你要去办事儿,朕不拦你,只是记得安生回来。”她歪着脑袋在他脸上亲昵地蹭了蹭:“你走那天朕去送你。”
☆、第84章
因着南边地龙翻身,再走陆路怕是要出事儿,所以薛元带人特特走了水路,虽然绕远了些,但胜在安全。
姜佑骑着马赶到码头给他送别,对此好些官员还颇有微词,送别这事儿听着哀婉绯恻,但有这么多官员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姜佑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眼巴巴地瞧着他站吩咐人检查船只。
他今日穿了身天青色的曳撒,外面罩着同色的大氅,侧脸如玉,颔下的组缨被江上的寒风吹的飘扬起来,雍容清贵让人不可直视,就是再讨厌他的人,也禁不住在心里赞了声好风华。
姜佑走上前,目光留恋地盯着他,嘴里还是尽量沉稳地道:“掌印此去江南,重任在肩,还望掌印不可轻忽了,定要处置妥当了。”她越往后说,还是忍不住漏了句心声:“早些处置妥当,也能早日返京,朕。。朕身边的好些事儿离不开掌印帮着料理。”
她心情颇为复杂,既有对心上人的不舍,也有雏鸟要从大人的庇护下走出去的惶恐,同时还担忧着江南那边出的棘手事,眼睛只是直直地瞧着他,简简单单几句话,目光却含着千言万语。
这时候天上细密的飘起了一层雪花,洋洋洒洒地转眼就落到人身上,她卷长的睫毛上一层晶莹轻颤,薛元略一躬身,抬手拂落了她肩上的雪,就势半揽着她:“皇上放心,臣省的了。”
这动作普普通通,在外人瞧来也不含暧昧,不过还是让好些文官不满起来,皇上的龙体也是你说碰就能碰的?只是不知道他们要是知晓皇上不光被薛督主碰了,还差点被吃干抹净又会作何感想了。
李向忠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连片刻,突然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既然薛厂公要远行出战,我就在这里祝厂公早日凯旋了。”他洒然一笑,比了个请的手势:“督主,请上船。”
姜佑知道他性子素来耿直,虽然不喜欢他,但也不会十分厌恶,但这时候真是烦透了他在中间杵着,他多杵一会儿,她就少看几眼,到哪里找补去?
这时候码头上停了好几艘巨舰,再加上各色的小船不下百条,岸上又有群臣站着,人来人往确实不方便,姜佑叹了口气道:“时候不早了,掌印启程吧。”
她说完了就上马转身准备走人,想了想打仗打个好几年都有可能,又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瞧见,于是又回头看了一眼,就见那成安公主的小儿子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身后跟着十几个随从,手里提着行李,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
他大冬天的只穿了身艳丽的烟紫色直缀,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用玉簪挽着,姿态优雅地对着薛元道:“薛厂公,家母担心江南的大哥和父亲,但她一个女人家出门诸多不便,所以便命我先行一步赶去江南,可是一时却寻不到合适的船帮,还望您能瞧在我一片孝心的份上捎带我一程。”
码头上人多,他突然出来倒也不算显眼,给的理由也算是合情合理。姜佑瞧见了眼里却瞠大了眼,她就觉得这小公子腻腻歪歪女人似的,左右瞧不顺眼,现在看着更是讨厌,她和薛元都碍着文武百官不能这时候太过亲近,这个夯货这时候跑过去一副亲亲热热的样子想做什么?!
薛元从他身上竟然闻见一股女子特有的脂米分味道,忍不住用绢子来掖了掖鼻子,用惯常对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道:“公子说的什么话,既然成安公主忧心大公子和驸马,那你更应该在她跟前尽孝,陪在她身边为她宽忧才是,这时候跑回江南做什么?若是驸马没事儿,你回去了岂不是白费功夫,若是驸马出了事儿,你去了能帮上什么忙?”
那小公子被他挤兑的面皮发红,本来已生了退意,但见他风采容貌,眼里又不由得一痴,期期艾艾地道:“家母在京里自有人照料,在下实在是放心不下大哥和父亲。。。还望厂公成全。”
薛元敛了神色,轻轻捏了捏鼻尖,漠然道:“咱家这趟可是担着运送粮草的重任,闲杂人等不得近前,说句不好听的,若是粮草不慎出了什么事儿,小公子可能担的起这个责任?”
他不敢再说话,只能讷讷地支吾了几句,薛元也不理他,一撩曳撒抬步上了船。
姜佑骑在马上悄悄松了口气,心里终于松快了不少,带着人径直回了皇宫,一到乾清宫就听有人来报,说是昌平长公主求见,她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这回张东正和镇国公一道儿下落不明,她是张东正未过门的妻子,心里自然着急。
她想到这里,心里不由得一堵,顿了半晌才道:“叫她进来吧。”底下人立刻转身下去,不过片刻昌平就跟着进来,她虽然满面憔悴,倒也没像寻常女子那般哭哭啼啼,见到姜佑先是行了个礼,顿了半晌才道:“皇上,他。。。究竟怎么样了?”
因着薛元也远行,所以姜佑到十分能体会她此时的心情,蹙着眉轻声道:“南边传来的消息,只说是地龙翻身,镇国公和他带上的人马都没了踪影,如今还是下落不明,具体的谁也不清楚。”
既然下落不明,那就是有生还的希望,虽然希望渺茫,昌平闻言神色还是松了松,苦笑着对姜佑又行了一礼:“这回给皇上添麻烦了,要不是这批粮草没送到,流民暴。乱也不会发生,厂公也不必亲自带人运送粮草了。”
姜佑拍了拍她的手臂道:“天。灾人。祸哪里有个定数,这也不能全然怪他们。”她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