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落娇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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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落娇红-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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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回去吧。

她心生愧疚,深深地福了一礼。蓉妃倒不在意,拉她继续说了会儿话,才肯放她走。

甬道里的风一阵接着一阵,休休低着头,想着心事,风儿吹得她衣袂飘舞。

父亲和母亲之间为何这么冷淡呢?他们发生过什么事?蓉妃娘娘欲言又止,她究竟想说什么?

满脑子都是一个个问号,她的思绪飘浮在不知名处。冷不防从角落里闪出一道人影。那人朱红锦袍张扬而跋扈,又艳得触目。他望着休休,露出看不到一丝阴影的笑容。阳光映着他俊秀的脸,连瞳孔都是闪亮的。

“嘿!”

他打招呼道。

休休有刹那的惊愣,接着一撩裙摆,缓缓跪在了地上。

“三皇子殿下。”

萧岿牵了牵嘴角,友好道:“休休小姐无须此礼。按理说,你我还沾亲带故的,你来宫中,我理该好生接待不是?”

说着,他亲手扶休休起来,动作温柔。休休被他异样的举动迷惑,双颊无端地发热。这位三皇子,肤色白皙,愈显得相貌丰神俊朗。两个月的禁闭,莫非将他桀骜的性情收敛住了?萧岿见休休瞧他,还以一记柔和的笑。休休慌忙垂下头,脸上的嫣红迅速蔓延到了耳根。

“刚从娘娘那里出来,要回去了。”她轻声说话。

“怪我来晚了一步。上次寿宴的事,我还没向你致歉呢。我也是无意,传到父皇耳朵里却变了味儿。目无师长确实不该,应该挨罚。”

“不至于挨罚,殿下受委屈了。”休休见萧岿说得真诚,脸上逐渐凝了沉重,忙解释说,“相爷也没什么,这事早忘记了。”

“是啊,俗话说宰相肚里好撑船,沈大人是我的恩师,自然不会计较。可我很想找机会补偿补偿。”

闻言,休休摆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这就回去了。”

“那我送送你吧。”

萧岿径直往前走了几步,似是想起什么,回转身,温情地看着她,一只手伸向她。他的眼神如一泓清水,不带一丝杂质,却又撩人心魄,充满了蛊惑般。休休只是稍微犹豫,终是勇敢地将手伸向他。两只手相握,她心中充溢了一种甜蜜的颤抖,渐渐融化在他掌心的温热之中。

就这样,萧岿牵着休休的手并排走着,甬道寂静无声,只闻得她身上的裙角轻触他的缎袍时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宫门两旁黑压压跪满了铠甲侍卫。风儿刮过,吹动衣袂裙角,休休一点都不觉得寒冷。棉靴踩在结实光亮的青砖上,想起他们刚才经过的路,那段时光真是温謦而短暂。

出得宫门,福叔已等候多时,见了三皇子马夫鞠躬致礼。

“既然这样,那就送佛送到西,免得沈大人说我不够诚意。”萧岿微一转头,喊道,“来人,备马!”

街上传来喧腾的箫鼓声,休休坐在马车内,掀了棉帘,但见外面车水马龙,比来时多了喧哗。耳旁又是有节奏的马蹄声,抬头望去,正对上萧岿一对黑白分明的眼眸。

萧岿手握马鞭,两眼炯炯望向远方,朗声道:“每次出宫,必经此道,到了前面就是三岔口,转向左边直往宰相府。”

“殿下出来,一般转向哪方呢?”休休好奇地问。

“一直往前,过桥转取林荫道,那里自有热闹处。”

“那里最好玩的是什么?”

“看戏,还有杂耍。比如有人顶了可装七八个人的大青瓷缸,在身上头上骨碌碌地来回上下转,不会掉下来。还有人拢几十尺长的水袖在台上曼舞,边舞边唱,惹得众人一片喝彩……”

萧岿绘声绘色地说着,斜瞧休休稚气的脸上,溢满一帘殷殷憧憬。他的唇边噙了得意的笑,淡淡的。

果然,休休长叹一声,道:“来了几个月,还没上过街呢。”

“这好办,到时跟沈大人打声招呼,我带你去。”萧岿说话爽脆极了。

休休心里没来由地悸动,喜悦毫无遮掩地浮在了脸上。她想赶快答应下来,又怕遭萧岿笑话,嗫嚅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萧岿也没继续说话,收眼直视前方,两人便沉默下来。不久,气派庄重的相府就出现在前面不远处。因是寒冬,府门外空荡荡的,四周的草木皆已萎衰,毫无生气。

红墙旁,高大的梨树错落有致,已是一树枯黄。萧岿勒马,指着大树开口道:“明日有台新好戏正等本宫,小姐若是有闲情,未时三刻可在此等候。”

说完他也没看向休休,勒住马脖掉头,受勒的马扬起镶着乌金的前蹄,咴咴作响,绝尘而去。

休休来不及说话,眼望着萧岿风袍飞舞的背影,小声嘀咕道:“是不是心血来潮说的?我还没答应呢。”

这日晌午过后,蓉妃的赏赐下来了。萏辛院里花团锦簇,一派热闹。休休选了两匹锦缎送燕喜,燕喜甚为喜欢,谢了。主仆两人坐在天井里说笑。待申时天色暗了下来,低沉的云似涂了铅色,像张巨大的幕布把苍穹围个密不透风。

这天色,会不会下雪呢?燕喜暗自思忖道,便早早关严了门窗,又在房间里多加了火炉子。

休休倚靠在雕花窗前,手里拿着《女训》端读。房间里暖烘烘的,让人几近欲睡,眼前净是萧岿的一张脸忽隐忽现。她索性走至案几旁,唤燕喜磨了墨,给天际写信。谁知提笔写了几字,心中突然萌生莫名的枨触,又呆呆地发起愣来。

燕喜发现了异样,忙问:“小姐,从皇宫回来,你就魂不守舍的,莫非遇到什么想不开的事?”

“哪有什么想不开的?”休休缓过神,脸上泛起红晕,“离开孟俣县几个月,突然想家了。”

“不是因为这个吧?燕喜服侍小姐日子不长,也不算短,小姐的心思我能猜出一半。”燕喜转了转眼珠,调皮地笑。

休休吓了一跳,问:“你猜出什么了?”

“听说小姐这次是三皇子殿下亲自送回家的。三皇子是什么人物,怎么会这么热心呢?肯定是对小姐有意。你们又在狩猎时候一起相处过,三皇子的英雄本色小姐见识过。他有情小姐有意,小姐你就嫁给他,这叫亲上加亲,岂不是人间一大美事?”

“燕喜,你胡说些什么呀!再说,看我不打你。”

休休嗔骂一声,作势要打燕喜。燕喜机灵地躲闪开,笑得更欢了。两人在屋里闹了一会儿,待看外面,天已大黑。两人用过夜膳,梳洗完毕,各自寝下了。

夜半时分,休休独自醒来。脑子异常清醒,眼睛瞪得浑圆,黑夜中总感觉幔帐外有无数笑脸接踵而来。外面的风声似乎弱了,只听得一阵阵轻柔的扑簌簌声响,划破寂静的夜空,那么的清晰。如此辗转反侧,她不知过了多久才迷糊过去。

一睁眼,却见外面天光大亮。披衣起床,火炉子烧得正旺,房间里鸦雀无声。跑到外间,她见燕喜睡得正香,心想这丫头今天偷懒了。她捏了捏燕喜的鼻子,笑着唤她醒来:“死丫头,什么时候了,还赖床。”

燕喜睁开眼睛,一骨碌起来,看见窗户周围白光光的一片,映得屋内乍青乍白。她隔了窗户往外看,便惊喜地叫道:“小姐,下雪了!”

休休一阵欣喜,凑上去观赏。孟俣县的雪是难以捕捉的,她上次看到雪还是几年前,那雪也是半夜里来,似在地上撒了一把盐。待太阳出来,只留给晚起的人们湿漉漉的一片。而今日她所看见的却是白皑皑的世界,乌柏、屋檐、庭院已全然不见,天地融成了白色的一体。雪还在下,纷纷洒洒,剪玉飞锦般。

休休欢呼着跑到外室,推门欲出,却阻了什么似的,原来门口也积了厚厚一层雪。冷风夹了飞絮覆面而来,她不敢出去,弯身匆忙抓捧了一把。轻柔的一团,似棉似盐,洁白晶莹,揉在手里清凉透彻。休休的手心已是赤红赤红的,却快活地揉搓着,在房间里跳来蹦去。

有女用送膳食过来,因身上沾了雪,只站在门外。燕喜在外室跟用人说话,大概说昨夜大雪突然,相爷堵在衙署不能回家。至今雪仍是大,今日怕是不会停了。

休休闻言自是一阵恍惚,这样的天气谁敢出去呢?自己是万万不敢的,料定萧岿也不会出宫了。这样一想,心下倒有隐隐的失望。

这雪早不下晚不下,老天爷怎么喜欢捉弄人呢?

吃了一碗甜酱粥,又和燕喜隔了窗户赏了半天雪景。休休取了昨日写给天际的信,决定重写。如此美好的雪景和自己初见大雪的心境定要与其分享,不知天际阅完是否也有自己这份感觉?

晌午过后,休休已是撑不住了,哈欠连天。拢了汤婆子,燕喜掖了锦被角,垂下幔帐,伺候她睡下。漫天黑夜瞬间席卷而来,休休沉沉睡去。

睡梦中自己站在弄堂的出口张望,四周白茫茫的,似在下雪。远远望见父亲提着工具微笑着向她走来,脚下是一串深深的脚印。她欢快地扑到父亲的怀里,父亲身上那充满泥土味的气息消失了,夹杂着清新的书卷味。

“爹,我想你。”她哽咽道。

父亲笑而不语,粗砺的手指划过她细嫩的脸庞。他是那么温和地望着她,然后转过身,缥缈的身影穿行在那条长长窄窄的弄堂。她想喊,却发不出声音,双腿像灌铅似的沉重。

她心里装满了悲凉,隔着点点的泪光。此时有人大步向她走来,挺拔如剑的身躯割裂了缭绕的雾霭。那人面肤白皙,五官精致,眼里有着摄人心魄的寒意。

“我送送你吧。”

极轻的声音,仿佛从天端传来,可休休觉得他已经抓住了她的手,而他的掌心滑滑的,温润带着一丝潮湿。她任凭他牵着走,可刚走了几步,他倏然放开了手。待她抬眸张望,四周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

她张嘴欲喊,心一紧,却醒了。仍然是漫天帷帐,依稀听见外面有人说话。

燕喜的声音细如蚊蝇:“小姐还睡得沉,等她醒来再叫吧。”

年轻男子的声音既急促又低沉:“速去把小姐叫醒。”

休休听出男子的声音,是萧岿身边那个叫蒋琛的侍卫。只听蒋琛继续说道:“快点,三皇子等急了,你我都吃罪不起的。”语调分明带了浓浓的凌厉。

“凶巴巴的,哪有这样请人的?”燕喜不客气地回敬道,“这样的雪天出什么门?三皇子说风就是风说雨就是雨,可我家小姐好歹也是相府千金,不吃这一套!”

两人僵持不下,只听里面休休道:“燕喜,你请蒋侍卫稍候,我准备准备马上走。”

燕喜闪进里屋,只见休休已穿好衣服,一头乌黑长发兀自披散着。她连忙替她绾了攒珠髻,将蝴蝶梅花簪插于其中。看休休脚着鹿皮的靴子,一身淡雅的浅绿结绫棉裙,外罩刻丝银鼠夹袄,便取了一件厚重的碧绿色斗篷给她披上。

“小姐,你可要小心了。”燕喜不放心道。

休休不以为然,莞尔一笑:“三皇子会吃人吗?”

待休休主仆二人从里屋出来,蒋琛在外室心急火燎地踱来踱去,一见休休便垂首作揖:“小的奉三皇子之命接小姐出府。”

休休笑道:“有劳蒋侍卫了,那就走吧。”回身面对一脸担心的燕喜,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有三皇子在,伺候的人自然多,天黑之前我就回来。”

燕喜站在门口,外面的风停了,雪花蕊絮般飘洒。眼看着蒋琛扶了小姐,踏着碎琼乱玉,迤逦而行,不久消失在白茫茫的视野中。

休休一路走来,但见无论是丞相府还是外面的道路,都有人提了大笤帚清路,所以走路并不吃力。她远远地望见那棵老梨树下,几匹人马围护着一辆金铜檐子的双驾马车。马车里的人正掀帘出来,一身醒目的枣红,青光白晕下透出冷傲,耀目慑人。

还未走近,萧岿面无表情地奚落道:“休休小姐好大的架子,未时三刻不见人,需本宫派人去请就罢了,还要本宫等这么久。”

休休初始心里还甜滋滋的,没料到萧岿一见面竟是这般脸色,心如凛冽的寒风掠过,凉了。

“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她嚅嗫道。

“你以为?难道本宫说的话你以为就以为吗?”萧岿久等已是不爽,颦蹙眉头,冷哼道,“沈不遇教了你些什么?难不成他以为凭你这套乡野本事就可迷倒本宫吗?”

似有一股阴冷从脚底渗透到心窝,休休感觉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她万万没有想到萧岿会用这样的态度对待她,尤其是最后那句话,这关相爷什么事?相爷不在府中,她出来急了,相府里的人也是惧于三皇子的威慑力才不敢阻拦。若相爷知道了,自己少不了要受责罚,连带燕喜也会遭殃。一切都是自欺欺人,罢了罢了,还是回去吧。

想到这里,休休硬着声音道:“那我回去好了。”

萧岿环胸而抱,冷笑说:“随便,不拦你。”

话音刚落,但见那抹纤柔的绿色一闪,留下果决清凉的背影,绝然而去。

“喂喂,你真想走?”萧岿愀然作色,在后面大喊。

休休对后面的喊声置若罔闻,僵直着身子往前走。腊月的风雪天真冷啊,冷得人连骨头也在发抖。

一阵风从后面旋过,她的手肘蓦地被人抓住。她回首抬头,萧岿脸上带着狼狈无措的神情,惊讶地看着她。

“你上哪儿去?”

“回府。我还能去哪儿?真是好笑。”她甩掉了他的手。

“不许去!”他命令道。

“你凭什么对我呼风唤雨的?我没迷人的本事,相爷根本没教过我什么,殿下满意了吧?”

“好了,算我说错了。”萧岿语气大转弯,眼神有一丝隐忍的痛意一闪而逝。

他重新拉住她的手,声音极低,似是喃喃自语:“不要走……”

她惊愕地看着他。他的脸色很苍白,雪一般的,眼睛是低垂的,细密的睫毛覆盖着一层浅淡的挫败感。她的心突然膨胀了,膨胀着,像挣扎着钻出石缝的藤草,肆意地四下蔓延。

她的声音也变得柔软:“我回去跟府里的人打声招呼,免得相爷回来急了。”

“不用。”萧岿的目光停留在遥远的地方,淡淡应道,“我在宫里已碰见他了。”

她乖乖地被他牵着往回走。

车帘内他俩面对面坐着,帷幄里很暖和,夹着淡淡的瑞脑香。两人显得沉默,像是谁都不愿意打破这片刻的寂静,只闻得车轱辘声在雪地里嚓嚓作响。

过了桥,自西向东转过几条街道,雪花零零星星似要歇了。街市上熙熙攘攘,目之所及已有商铺开张。过了腊月就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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