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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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花一世界- 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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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得帐中,二哥请了老将军上座,才问起,怎么今日老将军竟亲自押粮到此。邱老将军抚着长须,笑得一脸的得意,环视了大家一圈,才道:“老夫是特意来给秦元帅送临潼关的。”

送?我呆噔噔地瞧着老将军,心里早被一个一个的问号填满了。临潼关现在有尚师徒守着,二哥和徐茂功也没想出计策,老将军这一个“送”字可是什么意思?

邱老将军“呵呵”地笑着,孩子似地满足于大家惊讶的神情,笑完了才肯道:“尚师徒便是老夫的弟子,与老夫亲如父子,这孩子从小到大,也从不曾违拗过老夫。此番只消老夫前往,与他说明道理,他自会献关归降。”

邱老将军这样一说,中军帐里顿时欢腾起来,原来邱老将军和尚师徒还有这样一重关系,那临潼关自是不愁了。二哥满面喜色地向邱老将军道:“那就有劳老将军了。”

老将军路途辛苦,这一天便在营中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一大早,二哥令我和小罗成陪送老将军前往临潼关,二哥本想多派些人,老将军却说不必,师徒见面,人多了反显得生分了,便只我们三人,乘着马往临潼关而去。

“师徒!”老将军中气十足、极有威势地冲城楼上高喊一声。我在老将军的身后抿着嘴笑,尚师徒这个名字可真有趣,特别是让他师父叫起来,无论是“师徒”还是“徒儿”,听上去都像是一语双关。

等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动静,我已禁不住心里有些打鼓,朝小罗成瞥了一眼,他也是拧着眉直盯着临潼关,仿佛是无意识地紧了紧手里的五钩神飞枪。我一震,手已不觉够着鞍旁的双锏。只有邱老将军,抚着他的花白胡子,悠然自得地坐在马上,像是有十足的把握。

“嘎……咔拉拉……”

临潼关的门终于打开了,尚师徒纵马提枪,独自走了出来。见到邱瑞,远远地站定了,便在马上抱拳躬身,道:“老师在上,徒儿甲胄在身,不能全礼了。”

老将军先是不动,像是要等尚师徒自己走过来,不料尚师徒就是立在关前不肯再往前走一步了。老将军的面上已现了不快,无奈只得自己向他行了过去,我和罗成便留在后头看着。

“师徒,”邱老将军虽是不悦,但向尚师徒说起话来,仍是父亲般的和蔼,“你现在回去收拾收拾,就把关献了吧。杨家的天下是坐不久了,这般守着总是无益。为师年岁大了,人老了,就希望孩子们都在自己身边。你献了关,老夫跟秦元帅说一声,你也别跟着他们出征,先跟为师回去看看你师娘,这么些年不见,你师娘也想你得紧,总说还是你最贴心,她喜欢什么想什么你都知道。你这一回去啊……”

老将军还在兀自往下絮叨着,我却已觉出了不对劲,尚师徒从说了那一句见礼之外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了,我虽看不清他的神情,可却瞧见他原先抱拳当胸的手此刻已懒散地垂下,头也不像先前那样恭谨地低着,而是抬了起来,略往一边歪着,朝老将军瞧。

我朝罗成靠了过去,小罗成显然也已有所察觉,目光朝我一转,两人都已心里有数,尚师徒这一次,多半是不肯听从老师的话了。

果不其然,尚师徒终于不耐烦起来,手里长枪一摆,“呛啷”一声响,冷冰冰地砸在人心里。

“邱瑞,你怎么那么糊涂!我念着当年与你师徒一场,这才没有与你计较,谁知你竟如此不识时务!今日且绕你回去,要我献关,休想!”尚师徒撕破了脸,连老将军的名姓都直呼起来,话里是一句比一句地无情。

邱老将军全没想到自己心爱的弟子竟会说出这番话来,气得身子都在抖,险些连马都坐不稳。他是发号施令惯了的,从来也没人敢违抗他,现如今自己这得意门生竟当众让他下不来台,老将军已是肝火大动了,高声吼道:“师徒!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今日就给老夫献关,老夫还可饶恕于你!”

我听得直摇头,想那尚师徒这等绝情的话都说出来了,哪儿还会在乎老师饶恕不饶恕呢。我和罗成对视一眼,两人便一起催马从后抄上,唯恐这师徒俩闹得更加不可开交,想先把老将军拉回去再说。

不料,还没等我们赶到,一声雷鸣般的嘶叫突然在场中炸响了!尚师徒竟扯动了呼雷豹的痒毛!呼雷豹吼叫起来,霎时间场中的三匹马都不安地惊跳错步。

老将军本就在发抖,这时候哪儿还经得起坐骑发狂,身子一软,一个倒栽葱从马上摔了下来。

我心里着急,偏生踏雪玉兔驹也是一步都不肯迈了。一转头瞧见小罗成反应迅速,早已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一矮身就朝那两人奔去。我赶紧也跳下马来,却没想到,我还没跑出几步,就见尚师徒恶狠狠地提起了枪,对倒在地上的老将军冷笑一声,道:“老师,今日你我各为其主,老师莫要怪我!”一语未尽,他已手起枪落,一枪刺穿了老将军的咽喉……

尚师徒无情弑师 孽世雄战败诱敌

变故突如其来,我眼睁睁地看着,连喊都没有来得及喊一声……一刹那间,我的眼前闪过老将军重重叠叠的音容。自从在瓦岗归降,邱老将军一直是瓦岗寨德高望重的长者,那次瓦岗大队前往四明山,也是邱老将军坐镇瓦岗寨,才让大家没了后顾之忧。邱老将军年事已高,本当是在瓦岗颐养天年,这次为了劝降爱徒急匆匆赶到,不料竟就此死于非命。

“尚师徒!你……你该死!”我终于喊出声来,奋力想赶上前去,可我的腿已软了,咬牙迈了几步,终是支持不住,跪倒在地上。我看到老将军的鲜血,不停地涌出,已几乎要漫到我的身前了。我又是慌乱又是害怕,想要往后退好避开那刺目的鲜血,可我已经没有一点力气,只是跪坐在地上,看着那鲜红一点一点地逼近,刺骨的冷便从掌心一直延向全身,我止不住地战抖,脑子一片混乱,已是没了知觉。

“该死?自古来忠孝不能两全,大丈夫自当以君臣大义为先。”尚师徒双手一抱,向长安方向行了一礼,凛然道。

一瞬间,我有一种窒息似的感觉,胸臆要炸裂开来了似的,手只是颤抖,我拼命攥紧拳头也无法抑制那样的颤抖。直到有另一双手伸了过来,一下子将我的手握住,我感觉到他的胳膊环着我的腰,温柔地揽住我的身子,给了我强有力的支撑。

“忠义?像你这种人根本就不配谈忠义!能对自己的恩师下手,你连做人的根本都已经丢弃了!你摸摸你那颗心!瞧瞧究竟是什么做的!你连做人都不配,还配谈什么忠义?!”

这几句话,砰然有声,落在我的心坎儿上,似是激起了连绵不绝的巨大回响,我已经麻木的心终于恢复了一点知觉。

尚师徒冷哼了一声,吸水提炉枪一摆,马已冲了过来。小罗成半跪而起,一只手仍没有放开我,另一只手单手提枪,毫不犹豫地迎了上去,“当啷”一声架住了尚师徒的枪。

我看到尚师徒的面上扯起了一个凶狠得意的笑,毫不客气地借着马的优势拼命往下压。我感觉到小罗成的身子已是绷紧了,神色虽仍是泰然自若的,我却知道他已是竭了全力。

我手上无力,提不起锏,便伸长手臂,够着了小罗成腰上的佩剑,“唰”地抽了出来,仰起头,朝尚师徒一笑,剑尖便沿着枪杆而上,他若不撒手,这一剑势必要削掉他的手指头。

长剑堪堪要触着尚师徒的手了,他咬着牙,“嗖”地收枪后撤,枪尖的冲力猛烈地袭来,我把持不住,佩剑脱手飞出。我手里没了兵器,心里头已不由得一阵虚空。

“放箭!”尚师徒一声大喊,城楼上的箭镞雨点般地射下,我到此刻才知道,尚师徒肯出来见老师,那是在城楼上布置好了的,我们竟如此天真,也没想着防他……

小罗成的枪舞动了起来,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屏障,箭叮叮当当地被扫落。好不容易退到了射程之外,闪电白龙驹和踏雪玉兔驹傻了似地呆站着,也不知道动。小罗成一用力,把我托上了闪电白龙驹的马背,自己站在地下狠拉缰绳,拖着闪电白龙驹往前走,踏雪玉兔驹磨磨蹭蹭地跟在后头,一步三摇,像是已不知道该怎样走路了。

那一天,瓦岗全营戴孝。小罗成强推我去休息,自己却和二哥一起,重返临潼关,抢回了老将军的遗体。二哥没有下令就地安葬老将军,而是遣了专人,护送老将军回瓦岗。大家在营前列队,送别了老将军。我看到了二哥的泪,我都记不得上一次是什么时候看到的了,那一刻,我想,尚师徒是必死无疑了。

此后,瓦岗与尚师徒几次交锋,尚师徒再也没有讨着便宜,就连他那匹呼雷豹都被徐茂功设计诓了过来。那一天晚上,大家齐聚中军帐,我一看徐茂功的神色便知道,终于是决战了。

徐茂功连连发令,由二哥亲自领兵诱尚师徒出关。尚师徒不舍得呼雷豹,总安着心要想将它夺回来,定是会上当。那边二哥牵制住了尚师徒,这里徐茂功就带大队攻打临潼关。尚师徒没有妹子可以替他守关,一旦他离了关,临潼关就几乎成了虚设。

第二天,一切都按着徐茂功的计划进行,当尚师徒终于意识到中计,急匆匆地赶回时,已是太迟了。临潼关已被瓦岗拿下,关门紧闭,再也不会因尚师徒的一声令下而开启了。

尚师徒的夫人也在关上。徐茂功进关以后,亲自往尚师徒的府邸跑了一趟。尚师徒从小是邱老将军一手带大的,连他的夫人都是老将军为他定下的,温婉贤惠得跟尚师徒身上那些硬邦邦的宝贝一样出名。大家的意思,尚师徒虽再饶他不得,但他的家眷,便想保他们清静。尚夫人含泪听徐茂功说完了这一番话,提出的唯一一个要求,便是到城楼再看夫君一眼。

“尚师徒!你倒行逆施、丧心病狂!杀了你也只是脏了大家的手罢了!今日你自刎谢罪,以慰邱老将军在天之灵吧!”徐茂功立在城楼上朝下看着,高声喊道,两旁的兄弟都是各各切齿,便要等着看尚师徒一死。

尚师徒没有了呼雷豹,如今更是连关都丢了,神色间已再没了当日面对老将军时的气焰,只是显得颓唐消沉。他抽出佩剑,撩起袖子,决绝地擦过剑刃,反手持剑,剑刃已向着自己的颈项。

“将军!”尚夫人终是忍不住,在城楼上哭喊了一声。

尚师徒一抬头,看到自己的妻子,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幸福也罢、安慰也罢,他的脸上竟是一概都不见,目光越发冰冷,阴沉沉地射向尚夫人,那最后一句话竟是谁都没有想到的:

“夫人,尚某信夫人。尚某去了,夫人贤良,定是不会让尚某久等的!”

众兄弟都愣住了,徐茂功反应最快,大喊一声道:“快拉住她!”

然而已是迟了,尚夫人喊了一声:“将军,妾身这就来了!”毫不犹豫地纵身从城楼跳下,前一刻还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因着丈夫的一句话,跌落在丈夫的马前。

尚师徒冷冷地看着妻子尚还温热的身体,就在自己的面前停止了呼吸,他竟仰天笑了一声,只说了一个字:“好!”便举起手里的剑,往颈上一抹,剑“当啷”落地,他沉重的身子轰然倒下,却没能和他的夫人并排而卧,一个向东,一个向西,仿佛还在述说着这一场悲剧。

二哥进得城来,徐茂功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先要紧催着二哥往尚师徒的府邸而去。一行人刚走近尚府,就听到里头传来一阵哭声,徐茂功已是顿足道:“晚了,终究还是晚了……”

尚师徒六十多岁的老母亲带着两个孙儿,自缢而亡。一家五口人,竟在这前后不足盏茶功夫的时间里,撒手人寰。我不由想起很多年前,王伯当曾对赵夫人说过的那番话。“忠孝仁义”这四个字,原来是会吞噬人的生命的……

二哥命人将尚家的五口人合穴而葬,我看着那五具大大小小的遗体被没入黄土之中,不由得想,不知尚夫人从城楼纵身跃下的那一刻,心里可有恨,还是真的无怨无悔呢?那一日,当我见到他死于李元霸之手时,若不是他最后那一句话,或许我也就跟着他去了。是那一句话,延续了我的生命,可尚师徒,却用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逼死了夫人。看似相仿的两件事,其实却有着怎样的天壤之别。当爱成了强制性的纲常伦理,竟变得如此可恶。我为尚夫人感到悲哀,也为自己感到庆幸。尚夫人没有嫁给一个从心底里疼惜她的夫君,我却爱上了一个真正的大丈夫。我的他,从不强迫人去爱他,只把他深沉的爱化作对我无尽的关怀和永恒的护佑。

我们夺下临潼关还不到一日,瓦岗寨传来了小程的急令,涿州留守孽世雄领兵攻打瓦岗寨,命二哥速带人马回瓦岗救援!

涿州留守孽世雄?我皱起了眉,几乎是陌生的一个名字,不知从哪个旮旯里冒出来的,竟敢趁着二哥领着大军在外偷袭瓦岗?!

二哥当即下令,全队即速启程,赶赴瓦岗!

没几日,赶到瓦岗寨,果然瞧见山前山后铁桶似地围了好多人。这如今,天下大乱,各家反王、朝廷一片混战,倒让一个小小的留守得了机会,偏安一方,暗地里招兵买马,竟也能纠集出十万人马,把瓦岗围了个严严实实。

“表哥,让我去一枪挑了这孽世雄!”小罗成不及二哥下令安营,提枪冲山上一指,跃马高声道。

二哥点了点头,传令道:“罗成、秦瑶听令!令你二人领兵杀上山去,叫这孽世雄知道瓦岗的厉害!”

二哥突然点了我的令,我要紧先应了一声:“秦瑶得令!”心下已不觉疑惑,罗成要的令,怎么连我也一起点了,难道是前次在红泥关,小罗成因为单雄信抗了命,却没有拒绝我,二哥不放心小罗成独往时,便要我同去吗?

罗成也应了一声,我们两人便并马上了山。

瓦岗群山上有几处山峰,那孽世雄便据了一处安营扎寨,当作据点。我和罗成径直冲了去,在营外叫阵。孽世雄很快出来了,我细瞧此人,只见他膀阔腰圆,身子极壮实,跨在马上的两条腿却是又粗又短,头很大,直压得脖子都看不见了,好像那脑袋就直接安在了身体上。使一杆方天画戟,座下一匹马黑白相间,立在那里不住地蹬蹄,显得极是暴躁。

“你就是孽世雄?”小罗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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