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剑交错,生死一线,众人都替胡笑天暗捏了一把冷汗。
江明峰明明与获胜只差一层窗户纸的距离,却始终无法如愿,几次三番之后心情焦躁,招式衔接转换时便略显生硬急促,露出了破绽。胡笑天手中剑光蓦地炸开,毫无征兆的由守转攻,剑尖指向,逼得江明峰不得不回剑拦阻。只见两人进退游走,剑气直冲云霄,纠缠当中忽然当的一声剧震,同时向后倒跃分开,按剑相对。
胡笑天微笑道:“华山剑法险峻独到,变化无穷,如游龙穿云不可捉摸,实在是令我大开眼界。佩服佩服!”
江明峰脸色忽红忽白,狠狠瞪着镇定自若的对手,苦涩的道:“胡兄快剑如风,内力雄厚,善于捕捉战机,小弟不及也!日后有缘,小弟再向胡兄请教。”一阵劲风吹过,布屑纷飞,他右臂袖袍上竟出现了七个剑孔,也不知是何时被刺穿的。
“江明峰败了!”“江明峰败了!”看到这一幕的人纷纷纵声大叫,叫声霎时传遍了长街,惊叹惋惜声连城一片。江明峰在“十大新秀”中位列第七,属于白道上风头最劲的新一代领军人物,今日败在一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剑下,出乎大众意料之外。有人脑筋转动得快,立即跳上快马奔往大城镇,要把此战的结果卖个好价钱。
江明峰回剑入鞘,向天玄道长拱手一礼,苦笑道:“天玄师伯,小侄败了。”
天玄道长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你也不必太在意此事。”又温言安慰了几句,转向胡笑天道:“胡公子此战胜出,当无疑义。只是不晓得你可还有再战之力?”
胡笑天闻言一愣,肃容道:“莫非天玄掌门想要指点晚辈不成?”
天玄道长摇头笑道:“你误会了。我若不顾身份下场比试,岂不是以大压小,遭人诟病?我恒山派也是以剑术见长,难得今日以武会友,我欲遣门下弟子与你切磋一场,如何?”
胡笑天笑道:“掌门但有吩咐,胡某怎敢不从?请!”
天玄道长心中窃喜,淡淡道:“秦茂阳,出来吧!”
“是!”
话音落处,一条矫健的身影横空落入场中,只见他四肢修长,眉清目秀,身穿白色劲装,神态从容温和,乍看之下仿佛一名饱读诗书的秀才,没有半点赳赳武夫的气质。他目光清澈明亮,与胡笑天一触,微微笑道:“在下恒山秦茂阳!因见阁下剑法独到,不免见猎心喜,特向掌门提出比剑的要求,并非对胡兄有什么个人成见。胡兄若需时间恢复体力,秦某耐心等候便是。”
秦茂阳一亮相,四周的江湖人不免大叫起来:“恒山秦茂阳下场了!”“张兄,快回来!还有第二场斗剑!”由于胡笑天胜了江明峰,人气飙涨,居然有人立刻坐庄设局,吆喝下注,招揽赌客。一时间声浪滔天,嘈杂不堪。
在七大剑派排出的“十大新秀”中,秦茂阳位居第五,仅次于高青城、罗冰儿、周俊帆和泰山派谢峻峰。但也有江湖传言,恒山弟子一向行事低调,并不热衷虚名排位,以秦茂阳的真正实力,甚至可以向罗冰儿、周俊帆发起挑战。不管传言是真是假,他的武功剑术稳压江明峰一筹却是事实。天玄道长让他出战,一方面固然是对自己的弟子深具信心,要挽回七大剑派的颜面,另一方面则是想进一步摸清胡笑天的独门剑法,偷偷消化吸收后,对本门剑法加以改良。
胡笑天不清楚天玄道长的如意算盘,但他正处于淬炼剑法的关键时刻,能与剑术高手交锋那是多多益善,哪有婉拒回避的道理?当下笑道:“秦少侠风度翩翩,光明磊落,胡某由衷佩服。”屈指叮的一弹剑身,傲然道:“不过比武切磋而已,秦少侠只管放手来攻!”
秦茂阳自不会束缚手脚,一味迁就对方,顺势接口道:“既然胡兄豪情万丈,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罢倏忽一闪,连人带剑直扑向前,仓啷一声龙吟,剑光平地惊起,虚虚实实,罩住了胡笑天胸前要害,端的是静如处子,动若脱兔!
恒山剑法以延绵紧密见长,招式精妙,绵里藏针,阴阳相合,比起华山剑法多了一份中正,少了一份狠辣。秦茂阳虽然是率先抢攻,其实仍留有三分余力,剑势快而不猛,一旦胡笑天挥剑来挡,便会衍生后着变化,攻其破绽。秦茂阳毕竟从头至尾观看了刚才一战,知道对手快剑无双,万万不能让他抢占上风,因此甫一出招便使出本门秘传的“九天会仙剑”,企图牢牢把握先手。
胡笑天神目超凡,嗤的一声剑风锐响,长剑刺出,准确地穿过千百道虚影,叮的刺中敌剑剑脊。他臂腕之力何其强劲,一触之下秦茂阳五指发麻,预先想好的后着变化便递不出去,眼看胡笑天下一剑紧接着当面刺到,脚步一错,反腕发剑,竟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斜削上来。当的一声剧震,双剑应声荡开。秦茂阳喝道:“胡兄小心了!”左手食中二指点出,一股劲风扑面而去,居然隐含剑气。胡笑天忍不住赞道:“来得好!”侧身急退,长剑回防,忙而不乱。秦茂阳得势不饶人,长剑点刺挥洒,恰如仙人起舞,姿态潇洒之中却蕴含杀机,每一剑都如羚羊挂角,妙到毫巅。尤其是他左手二指辅以进攻,指风锐利如剑,出其不意,刁钻难测。胡笑天将剑法发挥到了极致,万一有指风射到身前,便挥掌硬接。反正他内力较为深厚,皮粗肉糙,秦茂阳的指法虽然凌厉神妙,暂时仍伤不了他。
秦茂阳为赢下此战,连秘不示人的绝技都已使出,哪知仍是奈何不了对方,暗暗凛然。不过他心志坚毅,冷静地寻觅战机,决不轻言放弃。只见一方攻如疾风烈火,另一方守若磐石泰山,难分伯仲。
四周的看客有为胡笑天打气的,有为秦茂阳助威的,有乘隙提高赔率鼓动下注的,喝彩声、喧闹声、争吵声如雷贯耳,轰传八方。
恰在这时,有一队人马逶迤成行自北面行来,队伍前后由明军骑兵护卫,每一名骑士都挺拔如枪,甲衣上遍布凹坑划痕,行动严整,举止彪悍,杀气滚滚,一看便是百战成军的精锐之师。在队伍中间,是数十辆各式马车,有的装满货物,有的华丽宽敞坐有贵人。尤为奇特的是,还有数十名蒙古人、色目人混杂其中,个个勇猛粗犷,但他们都被解除了兵甲弓箭,只在腰间挂有一把弯刀。整列队伍蜿蜒数里,旌旗招展,却不见竖起主将的旗号,透着几分神秘。
第六章 长街斗剑(中)
离着砀山镇尚有五六里,便听到前头山崩地裂的呼喊声,众人面面相觑,莫名所以。为着安全起见,负责开路的前锋自觉压低行进速度,只听蹄声骤响,一名探子飞马奔出,直奔进砀山镇内。
少顷,探马飞驰而回,来到一位身穿黄袍,相貌雄伟的男子马前,远在三丈开外便滚落马鞍,单膝跪地,大声禀报道:“启禀王爷,砀山镇中有江湖人当街斗剑!剑气冲天,观者如堵,难以通行。”
那王爷身后一位面色如赤的猛将冷哼一声,抱拳道:“王爷,愚民无知,公然违禁私下邀斗,无视我大明律法。且待末将去将他们驱除开去,为王爷开路。”
那王爷年约三旬,满脸虬须,身材高大健硕,顾盼间不怒自威,虽然未着甲衣,身上同样散发出一股剽悍勇武的气质,绝不是那种沉醉于醇酒美人中的窝囊废。他马鞍旁挂着一副弓箭和一柄长剑,只看其表面漆层的磨损程度,应当是时时使用。他对部下的请求不置可否,转首向右手侧的一位僧人笑道:“道衍,你有何意见?”
那僧人相貌奇骏,双目狭长,脸色蜡黄,大约有五十左右,穿着一袭黑色僧袍,仿佛一头病虎,散发着佛门中人少有的杀伐之气,淡淡道:“蒙元未灭,四海未平,民间武风盛行,当是我朝幸事。何况王爷心中早有主意,只管去做便是。念头通达,便无邪魔入侵。”
那王爷哈哈大笑:“知我者,道衍也!”话音一顿,道:“张玉,去把那鸟国师叫来,让他看一看我大明的英雄豪杰是何等风采!”
人声鼎沸间,忽听蹄声雷震,数十骑直闯入长街上,刀甲锃亮,战旗飘扬,卷来一股冲锋陷阵的冷冽杀气。众百姓哪敢阻挡在明军马前,纷纷抱头走避,远近各处喧闹的声浪仿佛被兜头泼了一盆凉水,迅速平息下去。骑兵环卫当中,那王爷虎目如电,兴致勃勃,一副指点江山社稷的派头。在他身侧,则是一名胡僧,头戴五明佛冠,马缨飘飘,双眉灰白,肤色黝黑,背后背着一面原始古朴的圆鼓,腰间插着一支鼓槌,面冷如铁。紧跟在他们身后的,是道衍僧人和一位蒙古大汉,再往后就是张玉等猛将精兵了。
明军精骑逼近,气氛陡然一变,众人都摸不着头脑,面面相觑。天玄道长眉心微皱,扬声道:“贫道乃恒山剑派掌门天玄,不知是哪位将军路过,可否暂缓片刻通行,静候比武结束?得罪之处,尚祈见谅。”
那王爷一挥手,众骑兵不分前后左右一起勒马立定,简直是动如风火,静如山岳,显示出极其强悍的战力。那王爷大笑道:“原来是天玄道长!请道长放宽心,我等来此只为一开眼界,不会坏了江湖规矩。”眼看场地中间剑光电射,人影飞起跃落,不禁点头道:“甘麻刺国师,你看这两人的武功如何?还可以入得了国师的法眼吧?”
原来这王爷乃是朱元璋的四子——燕王朱棣,妻徐达女,于洪武十三年奉命镇守北平,以勇武果敢之名威震北疆。他曾经不止一次亲自领军杀入草原,与北元大军交锋,屡战屡胜,驱敌千里,其行军布阵、决战沙场的本领堪比当世名将。僧人道衍乃是他的第一谋士,智谋韬略如有神授,行事深不可测,每每谏言,必被采用。
而甘麻刺的身份是北元国师,今趟是奉了蒙古皇帝的密令,欲赴京城觐见大明天子,企图缔结和约,乞求明军勿要频繁北伐。为表示诚意,蒙古皇帝不仅送了大批的珠宝器皿、珍贵皮毛,还将皇室中最美丽的明珠公主双手奉上。因此行的目的乃屈辱求和,甘麻刺一行并未大张旗鼓,悄无声息地走了数千里。一进入大明疆域后,首先遇到的便是燕王兵马。朱棣得悉甘麻刺的来意后,尽管内心万万不愿与北元和解,但事关两国国运兴衰,他也无权做主。正好此时朱元璋诏令他返回京城参加郊祭大典,便与甘麻刺同路南下,一来就近监视这些蒙古人,防止他们刺探军情;二来他们携带了大批珍宝美人,若被不长眼的江湖好汉劫了,岂不是有辱国体?有精兵强将随行护卫的话,任何帮派盗匪都不敢滋生邪念了。他们近千人马原是坐船沿运河南下,后因洪水泛滥,河堤破损,船行受阻,才改从陆路行走,打算绕过灾区之后,至徐州重新登船往南。
朱棣领军以来,年年出塞与异族厮杀,大小战阵数十次,常常把敌军打得落花流水,因此根本看不起这所谓的蒙古国师。途中偶然听闻有高手斗剑,便强邀甘麻刺过来观战,其实存了炫耀的心思——我泱泱大国,能人奇士无数,即使是在偏僻之地亦不乏强者!
甘麻刺得授“国师”称号,凭借的可不止是佛法精深,否则的话如何压得住塞外各教派的高手?又如何能闯过盗贼横行的大漠草原而安然无恙?双目似开似闭,淡淡道:“这两人剑术各有所长,假以时日,皆有机会成为一代名家。”
朱棣不客气地追问道:“不知蒙古草原上可有如此出色人物?”
甘麻刺常在皇家行走,揣摩人心已是炉火纯青,如何不晓得朱棣的真正用意?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若与朱棣做无谓之争,对缔结和约之事大为不利。朱元璋偏爱并偏信自己的儿子,天下皆知,在与北元战或和的问题上,岂会不征询坐镇北疆的燕王?或许朱棣一句话,便能决定数以万计的蒙古人是生还是死!心念转动间,合什道:“南朝人杰地灵,传承久远,实为我北疆不及也!我塞外男儿长于弓马骑射,于武术搏击上却是弱项。遍寻大漠南北,恐怕也找不出剑法这般精妙的人才呀。”
朱棣听了他不露痕迹的奉承,心怀大畅,大笑道:“国师,其实我大明男儿一样弓马娴熟,否则又如何能与你们蒙军决胜草原?”
甘麻刺纵使涵养了得,听了燕王得寸进尺的张狂话语,不禁脸皮发热。就在这时,忽听后头的蒙古大汉高声道:“王爷,南朝的剑客只会摆架势吓唬人吗?打了这么久,磨磨蹭蹭的,不嫌累吗?”
甘麻刺心头微动,喝道:“腾格木,王爷面前不得无礼!”
朱棣笑声忽沉,侧身斜望了那蒙古大汉一眼,冷冷道:“腾格木,听你言下之意,似乎对我大明剑客颇为不服?”
腾格木身材粗壮,毛发卷曲,目如铜铃,脸上的皮肤如沙砾般粗糙,也不知有多大的年龄。他穿着传统的蒙古衣袍,腰挂弯刀,目光凶厉,犹如一头蛰伏的饿狼,暂时收拢了爪牙,但那股不安分的杀戮气息偶尔泄露,便令人寒毛倒立。他没有甘麻刺的诸多顾虑,大咧咧地道:“我不懂剑法高低,但这两人皆不是我的敌手。如果王爷恩准,我便和他们斗一斗。”
朱棣心中恼怒,笑着摇头道:“腾格木,刀剑无眼,万一比试时伤到了你,这殴伤使节的罪名可不轻。哪怕我贵为王爷,都要受到父皇呵斥责罚。”腾格木砰砰猛拍胸膛,傲然道:“就凭他们的本领怎可能伤到我?”道衍忽道:“王爷,若腾格木声明生死自负,又有国师为证,即使出了岔子也怪不到王爷您的头上。”朱棣点点头,轻抚髯须道:“此言甚妙,不知国师意下如何?”腾格木跃跃欲试,大声道:“国师你为我作证吧!比武决斗,生死由命!”甘麻刺口宣佛号,肃容道:“腾格木,与南朝汉人决斗实属你个人所为,与我大元无关,你明白吗?”
“明白!”腾格木面粗心细,看似鲁莽求战,其实正是想借此机会打压汉人武者,以免朱棣太过嚣张,以为蒙古人软弱无能好欺负。他憋着一口气要扬名南朝,得了甘麻刺许可后,单掌一按马背,如乌云飘起,霎时横掠过数丈距离,落到了场地中间。
他甫一现身,登时令安静许久的观众大哗。“哪里钻出来的蒙古蛮子?”“这家伙想干什么?”“快滚开!”“别搅了俺的赌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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