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金 (上、下部+番外)- 第131部分

第二日，本在赖床的楚笑寒听说胤禛已然同胤祥一道儿离开狮子园行宫，心中恰似一块石头落地，感觉松了一口气般，但是随即又雾蒙蒙般的多种情绪涌上心头。

因着心情不佳，再加之这一次吃了惊吓，自是好几日都慵慵不踏出府邸大门一步，甚至连芳兰砌的殿阁门槛，都不出去一下。

喜圆见状，总觉着不妥，只是再三再四的学福儿撺掇她出去散心，楚笑寒却总懒懒地提不起劲头。

这一日，喜圆见楚笑寒又软软地躺在窗下的榻上，眼睛直直地盯看着窗外柳丝儿，一派神魂出窍的样子，不禁叹气，紧上两步凑过去说：“格格，……听说草房马厩那里，新来一匹伊犁马呢，特别神骏，通身雪白，奴婢这辈子可从没瞧见过那样的神驹，不去看看？”

伊犁……马？

伊犁马？

好耳熟的名字。

喜圆见她神色松动，似乎有些心思活络的样子，不禁喜色上涌，赶紧着说道：“奴婢刚才也去看了看，果然不愧是天马，不是寻常的马儿可以比得上的。格格你素来爱马，不去瞧瞧吗？”

天马……

楚笑寒终于有些心动起来，真的吗？

草房离这里本就不远，绕到前头妙高堂那边，斜对面顺着地势就是一片山岗，绿树成荫，坡上专门有几间石块为基为墙，树枝稻草简编为门的房子，这简易马厩造得十分有趣，颇有农家风味。把马儿牵出来，就可以在前头山坡前草地上走几圈，便是不去草原驰马，和马儿熟络一下，都是分外有味道。

这样想着，倒是爬了起来，但也不喜喜圆跟着，只自己悄悄地走了出去。

已经好几日没到马厩这边了，从数月之前开始，几乎日日都到这里转上一圈，熟悉得简直是闭上眼睛都能走这条道儿了。

还没走近，已然远远隐隐地瞧见马厩内似乎多了一个神骏非常的白影，只是奇怪的是周遭侍弄马匹的小杂役太监不知道都跑去哪儿了，半个人影都看不到。不由得就心情都雀跃了起来，碎碎小步地奔进了草房之内。

好……好漂亮的大白马！毛色光泽亮丽，样子俊美秀丽。实在神骏不凡！

仔细打量一番，只见它体格高大，结构匀称，头部小巧而伶俐，眼大眸明，头颈高昂，四肢强健，最特殊的是竟然通体雪白！寻常的哈萨克马或者说伊犁马，毛色以骝毛、粟毛及黑毛为主，四肢和额部常有被称作“白章”斑。哪里有这样全身雪白的漂亮毛色的呀！

一时兴奋难耐，忍不住就跨上一步想要靠去摸摸，哪知那白马竟然桀骜不驯，立刻颈项高举，尖声嘶鸣，露出口牙，悍威毕露！

被它这样一吓，楚笑寒略有些吃惊，虽后退了两步，却也不是特别害怕，毕竟这白马是被关在厩中，终归是不怕它的蹄子随意伤人的。

但是身后蓦然伸出两个月白色的箭袖，牢牢抱住了她，这样一个突变却还是让她更加吓了一大跳，陡然间心头升起害怕的念头，脸色苍白地转头往后看去。

遽然眼中映入他皎如玉树临风前的仪姿，风气一派潇洒，只听他微微一笑，似之前的芥蒂嫌隙俱都不曾见一般，爽然说道：“又这样冒冒失失的……这二串子马性子可烈得很，刚驯了没多久，万一失蹄伤了你呢？”

楚笑寒不曾想他竟会在热河狮子园里，不知是何时又来了，一时怔住，没有话说出来。

胤禛一笑，似毫不在意她的震惊愕然，只管自己说：“走，带你去外头跑跑这伊犁马去。”

第79章　一榻临风蝶梦长

胤禛见她兀自呆呆站在那儿，扭着头看着自己，半日不说话，不禁粲然一笑，说道：“你若不想去的话，那我可就自个儿去了啊……”

说着便蹁跹上前入了马厩，将那白马牵了出来，竟是当真不等就要走了的一副样子，可走得几步，却又略顿顿，似在等她生悔。

说也奇怪，那白马见了胤禛，立刻蹭蹭他的肩膀脖子，分外亲热的样子，直如当年在草原得见的那匹白玉龙马一般温顺。

楚笑寒见那白马在胤禛面前如此驯服，可见骑了它出去玩儿的事情是定有指望的，心里早就痒痒的难熬起来，及至见他真是一派要走的神气，早已按捺不住，顾不得其他诸般事由，统统抛在脑后，只兴兴然地奔上去，口中却还是犹疑着怯怯说：“想……想去的，且，且等等我呀……”

胤禛嘴角微微含笑，却先抬腿踏镫翻身上马，而后再一把拉上她，将她拽在前头坐定，想是怕那烈马脾气突发，饶是如此，这马儿依然颇为不满，喷鼻闷嘶不已。

楚笑寒心道，你这马儿定是雌的吧？不然怎么那样讨厌我……

不过，两人坐定后，一下子比之在平地要高了数尺，她立觉脑门数根黑线滑落，这还在离宫里头呢，相当于在府邸家室当中，就开始骑马？未免有点……那个……很是……

无奈身后的人似乎浑然不觉，只轻轻驱动马匹，令它小步前跑起来。

诧异的是，这一路出去，竟然半个人影儿都没撞到，只在边门口看到数名侍卫站在门外，自然，人家是训练有素，视若无睹。

出到外头的热河街上，这时辰正是午后，又兼之初春时分，午歇的人定然占了大部分，因此整个街市竟然是冷冷清清，落落无人。不过偶尔有几家杂货店铺开着，店主也是打着瞌睡，似在春眠之中，直不觉晓。

慢慢往出城方向走去，忽见一个名作“耍货小所”的铺子。

只见里头布置得十分精雅，琳琅满目的俱是小巧玩意儿，冲眼就是一对超大的福娃娃，憨态可掬，极为可爱。不知不觉就歪头盯住泥人儿看，随着马儿走过店铺，眼光就不自觉地回过去又再回过去。

耳后男子凑上笑问：“你喜欢这惠山泥孩儿？那便买一对儿罢。”

楚笑寒一怔，说道：“倒也不是……”

却是已然来不及阻他，只听轻微的跳跃声音，他早翻身下马，往回走进那耍货铺子内，唤醒了正在瞌睡的店主，只一阵子，便取了一对泥娃娃出来了。

确实不是极其想要，只是忽然想起射雕英雄传中郭靖和黄蓉玩泥娃娃的情形，因而多瞧了两眼。

——

郭靖蹑着脚步，悄没声的走到她身后，月光下望过去，只见她面前放着两个无锡所产的泥娃娃，一男一女，都是肥肥胖胖，憨态可掬。郭靖在归云庄上曾听黄蓉说过，无锡泥人天下驰誉，虽是玩物，却制作精绝，当地土语叫作“大阿福”。她在桃花岛上就有好几个。这时郭靖觉得有趣，又再走近几步。见泥人面前摆着几只粘土捏成的小碗小盏，盛着些花草之类，她轻声说着：“这碗靖哥哥吃，这碗蓉儿吃。这是蓉儿煮的啊，好不好吃啊？”郭靖接口道：“好吃，好吃极啦！”黄蓉微微一惊，回过头来，笑生双靥，投身入怀，两人紧紧抱在一起。

——

待胤禛复又翻身上马，而后楚笑寒只觉手中被塞入两个胖乎乎的大阿福之时，又想起郭黄二人的温馨场面，楚笑寒的嘴角不禁漾起淡淡笑纹，不自觉地念道：“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碎，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身后月白色长衣男子闻言，形容略略一顿，良久浮起一个温柔的笑颜：“估不到你竟知这《我侬词》……”

话音未落，他忽而伸臂紧紧抱住了她，而后挥缰跃马，驱驭座下的天马加速奔往城外去了。

楚笑寒定定地看着交于自己两臂前头的那双手，修长、骨节分明，紧紧握着缰绳，这等情形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多次，却又不是去青海的时候……那时候，没有这样悠闲。

男子温朗好听的声音，轻轻地在耳边响起：“这天马，二串子的伊犁马。你喜不喜欢？”

不知不觉，不由自控地如梦幻般地回答：“喜欢。”

前方，天青，云淡，草绿，原广，山遥……只是一切都如被水波浸染般地微微晃荡起来，头晕目眩间，看不分明，实在……看不分明……

“啪嗒”一声，两个泥娃娃从楚笑寒的手中跌落，掉在地上，显见必然摔得粉碎了。白马速度极快，这一声响间早已驰出百米外。

胤禛闻声低头看怀中女子，只见她似乎又沉沉睡去，不禁急急勒缰停马，顿住了全速前奔的白马。

猛然想起前些日子，张献进了内室为她诊脉，脸上颇有无奈之色，犹疑良久终于斟酌着嗫嚅开口道：“王爷，这个……您明知格格目前痹症严重，本就该避免过劳，加之不知因何体内又入了大量寒湿之气，也不好好怯湿进药，本就虚耗，竟然还要这样……真是……再如此这般胡来，下官也再无良方。”

……可是，可是，谁叫她总是这般激怒自己……

胤禛定定想了一阵，蹙眉调转马头，往回程而去，

楚笑寒再次醒来的时候，竟见自己躺在一张黄花梨木的藤面长榻上，头下枕着一个软缎引枕，居然没在屋内，而是在抄手长廊下，一边是珠箔银屏，玲玲朗朗地随风吹动着，叮叮作响；一边则是竹叶索索，随风稀疏小语。远远瞧去，长廊对面就是那绿树成荫的岗坡，坡上赫然就是草房马厩，隐隐绰绰间似乎能看到那白色骏马的身影，俊逸非常，时而一阵一阵嘶鸣声，和着周围的细小虫鸣鸟叫，十分安宁适意。

隐隐约约地，迷迷糊糊间，听到男子吟哦诗句的声音，似乎是：石屋荆扉枕翠岗，烟峦朝夕郁丹苍。棋敲绿树阴中局，酒泛红薇架下觞。珠箔昼摇新竹影，玉池晚送嫩荷香。居闲漫谓全无事，一榻临风蝶梦长。

一时之间，似醒非醒，朦朦胧胧、模模糊糊中，整个人仿似又飘荡在水间，浮浮沉沉。但是却在这种飘荡中慢慢地慢慢地清醒过来，清醒过来。

忽听身后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阿玛，能不能悔几步啊？”

过了半晌，却听是胤禛的声音，他低低笑道：“自然不能。”

前头那个声音似乎十分郁闷般，嘟囔着说：“那……那……那，我输了，怕有几十目罢。”

楚笑寒只觉一阵心头剧跳，这……这……是哪儿啊……

“阿玛，阿玛，她醒了！这个额娘醒了……”

囧……额……额娘？

这这这……这算神马？是在做梦吗？

眼前月白色的影子一晃，长榻中段坐下来一个身影，目中映入他的清俊容颜，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倒是怔怔定住了。

转瞬间，眼前却又多了一个穿着杏色衣衫的矮矮小小的人影，一张肥嘟嘟的清秀可爱脸庞凑了上前，口里嘟嘟囔囔地说着：“这个额娘我见过的，好像见过的。”

“……弘历？……”

看着这粉糯糯的奶娃子的样儿，简直一个缩小版的胤禛，只是肥了许多，腮帮子上全是挂着肉团子，十分可爱好玩。

和弘旺比起来，却是更加熟悉亲近一些。毕竟，在之前，本是日日得见的。只是，他长得好快啊。原本，依稀记得还是肥头肥脑，眉目都缩在一处，除了可爱有趣之外，别无他想。但是此刻看去，却已经是基本看出长大以后的相貌来了。

“咦，这个……额娘，认我的……”弘历颇有点惊诧地说着，又皱了眉头想起来。过了半晌，他忽然抬头说道，“是，是……姑姑？兰……欣姑姑罢？”

他，记性可真好啊！

三岁的孩儿，能记得这样多，算是厉害的吧？三岁以前的记忆，多数人是记不得的，他竟隔了快有一年还能想起自己，真真了得！虽说，他十个月就能说话，本就十分特别了……男孩儿一般有这样早说话的吗？

“呃，你现下也是我额娘了吗？兰额娘？那两个惠山的泥孩儿，弘历好想要，阿玛不肯，说是兰额娘的，额娘就给我了，好不好？”

弘历在那里啰啰嗦嗦地说着，似十足十地撒娇着。

楚笑寒一怔，依稀记起，那两个泥做的大阿福，最后似乎掉了，自己的手根本就用不了力，使不上劲，结果就直接滑落在地上，应当是打得粉碎了……还有吗？她抬起头看胤禛，眼里俱是征询之色。

身着月白色常服的男子低头微微一笑，说道：“前头那两个碎了后又去那铺坊拿了两个泥孩儿，虽不是原来那两个，样子却是一般样的。你的东西你定主意，愿意给弘历就给，不愿意也就罢了。”

楚笑寒听罢又转过头看那杏色的小人，正万分期待地巴巴儿瞅着自己，不由得噗嗤笑了出来，说道：“我又不是小孩儿，哪里会霸着这大阿福不放，历哥儿喜欢就拿去。”

弘历闻言高高兴兴地跑开了，不知是去哪儿，大约是去寻那对泥孩儿，可能还要好好收起来，算是自己的私物了。

诶，一年不见，竟是这样大了。只是，心中一跳，忽思道：难道，阿昭，也来了？

正忖着，眼前月白色身影凑了过来，原是他俯身低了下来，说着：“饿不饿？三月了，着人煮了白鸡、也有粘米饽饽和炸鸡蛋，平时也不见能吃到，要不要尝一口？”

楚笑寒摇了摇头，问道：“阿昭……阿昭，来了？”

胤禛脸上略略抹上一层轻嘲，最终似笑非笑地说：“没，……不过，我带了年心兰过来。她，似乎想见你。”

啊？

年心兰？为什么？

“你想知道为什么？见到了再问便是了……不想吃？那，我给你上妆。”

啊？……

第80章　居闲漫谓全无事

“上妆？”楚笑寒心道，怎么你还没忘那档子事儿啊。

“不是说过要给你画妆的吗？”胤禛只淡淡地说，不去理她故作一脸迷茫，妄图蒙混过关的样子。

“可是……”

“你就想着让我失信于你，而后再拿这个话茬来砸我？”

“呃，……那……也好。”楚笑寒被他拿话头堵住，无奈只好屈从，但过了一刻终是有些惴惴然，不禁又问：“可是……可是，一定要在这里吗？不能挪到屋里头去么？青天白日的，非得在外廊做这种……这种事儿……”

“青天白日的又怎么了？你可怕撞上什么人？这心未免太实了点儿，我既在这里，又有谁敢冒冒失失撞了进来。”

楚笑寒心道，旁个不敢，那十三爷胤祥可是敢的，以前可不就闯过一次的，想着不禁吃吃笑了起来。

胤禛知她想的定非好事，忍不住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