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起更是吹捧有加。
与教育关系甚大的,比如把全国的教育分为基础教育、职业教育、高等教育、师范教育四大类,交到张元济、罗振玉、王国维等手中,让他们和学校的老师学生一块儿参与撰写机构设置方案和管理规章。
与教育关系最大的,比如教材审定、课程设计、游学事务、科技奖励等,孙元起决定亲力亲为。在学部包括荣庆、熙瑛在内的其他官员看来,这些工作头绪纷繁、枯燥无味、没有油水、劳而无功,自己是绝不愿意去做的。如今孙元起抢着去做,大家少不得又多称赞孙大人几句“志不求易,事不避难”的话。
把论文《超导体与超导电性》修改好,送去付印之后,孙元起带领着经世大学教育系的几个学生,全身心地投入到这项伟大的工程去。在繁忙的工作中,匆匆地度过了1905年的最后时光。
尽管孙元起丝毫没有留意,尽管卢瑟福、普朗克、马丁等著名教授向瑞典皇家科学院提名孙元起,但在1905年12月10日这一天,瑞典人还是按照历史的进程,颁出了第5届诺贝尔奖。在这颁出的五个奖项中,物理学、化学、生理或医学的获奖者居然都是德国人!
直到春节前的某一天,孙元起接到卢瑟福的来信,才想起去年年底还有这码子事儿。在信中,卢瑟福客观地叙述了他对三项科学奖得主的看法:
“德国医生和细菌学家罗伯特·科赫,因为“对细菌学的发展”的杰出贡献而获得诺贝尔生理或医学奖。我对这个领域并不是很了解,无法做出恰当的评价,不过我的同事向我大致描述了他的重要研究成果,即阐明了特定细菌会引起特定的疾病,他是以举世瞩目的开拓性成绩,问心无愧地捧走了这个奖项的。
“得到化学家的是拜耳,想来扬克你也听过这个名字——”
看到这里,孙元起不觉微微失笑:如果是二十一世纪,在中国提到“德国拜耳”,估计很多人想到的是全球制药巨头、《财富》世界500强企业之一的德国拜耳集团;可能只有知道一些科学知识的,才会想起这是一位使世界变得五彩缤纷、色彩斑斓的杰出化学家。需要注意的是,化学家拜耳(Baeyer)和拜耳公司(Bayer),除了都是德国的、中文译名一样,此外再也没有半毛钱关系。
提到拜耳,就不能不提到他的老师和徒子徒孙们,因为这是科学史上最具有传奇色彩的佳话:他的老师,就是在梦中发现了苯环结构的凯库勒,凯库勒的名字随着这个故事几乎变得家喻户晓。而他的学生费雪,在1902年就获得了诺贝尔化学奖,比拜耳还早三年!费雪的学生瓦尔堡,在1931年获得诺贝尔生理或医学奖。瓦尔堡的学生克雷希斯,又获得了1953年的诺贝尔生理或医学奖!
卢瑟福的信中写道,“这位杰出的化学家,最先发现了靛青、天蓝、绯红三种现代基本染素的性质与分子结构,而他研究和合成的各种有机染料与芳香剂,使世界上的妇女们能打扮得比以往更漂亮、更动人。从这一方面来说,他得到这个奖项,也是理所应当。只是他的成绩偏重于应用,若从长远角度来说,无疑你的理论更加重要!
“相对而言,今年的物理学奖就有些逊色了,因为它的获得者是德国基尔大学的勒纳德,以表彰他在阴极射线方面所作的工作。评奖委员会认为,勒纳在1898年发表的《关于阴极射线的静电特性》,率先认定阴极射线由带负电的粒子组成的,所以拥有这一发现的优先权。事实上呢?扬克你发表的《铀、钋、镭辐射射线的实验研究》、《关于原子结构的实验与猜想》,可是也在1898年。况且,你的论文内容更加丰富详实,论断更加精准可靠。只要是聪明人,就绝对不会忽略这两篇来自远东的独立研究成果!很显然,评奖委员会的眼睛被国家、种族和肤色所蒙蔽了,他们的所作所为,只会让这个本该光彩四射的奖项褪色……”
勒纳这个名字,孙元起听过,知道他是和汤姆孙、卢瑟福齐名的实验物理学家。更令他声名远扬的是,他反对爱因斯坦的狭义相对论,并做过希特勒的物理学顾问!
至于诺贝尔奖的问题,孙元起对之付以一笑。著名科学家门捷列夫、迈特纳、艾弗里、博内尔、吴健雄等没有获得诺贝尔奖,而连发动数场战争的奥观海却能获得和平奖,这个奖项有时候会有失公正,在自己心中早已是定论了。
在给卢瑟福的回信中,孙元起解答了他和马丁实验中遇到的问题,并随信附上了自己关于超导的论文,以表示自己尽管没能去美洲工作,依然没有闲着。此外,孙元起希望他在恰当的时候,能来经世大学工作。因为在模模糊糊的印象中,这位公认的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实验物理学家,会在这几年返回英国,出任曼彻斯特大学的物理系主任。
很显然,孙元起在向各国寄送《超导体与超导电性》论文的时候,只是打算想给那些物理学家们添添堵,省得他们胡思乱想,却完全没料到这篇论文所带来的轰动效果。
二十世纪前后的第二次工业革命,是以电力的广泛应用为标志的。可在应用过程中,大家就发现电力在传输时会有很大的损耗,即便采用超高压输电也难以避免。看到这篇论文,科学家很自然地就会想:能不能找到一种常温下的超导体,这样就可以最大限度地降低损耗,在理论上甚至是零损耗!而那些大财阀在实验室看到超导现象,也怦然心动,少不得多撒些银子给科学家,希望能早日寻找到这种材料。
不说别人,就说春节后刚到经世大学的教主大人,在看到这篇论文的时候都心旌摇摇,不止一次对孙元起说道:“扬克,我觉得我们在研究电子计算机的间隙,可以顺便研究一下超导体的!”
孙元起知道教主大人对宏伟的免费电力事业还念念不忘,不过更知道研究超导体是一个无底洞,所以便再三再四地拒绝了他的不靠谱想法:“特斯拉先生,我觉得在研究出电子计算机之前,不适合一心二用!”
就这样,特斯拉一心扑在了电子学实验室,让电子计算机的研究进入了快车道。
一三二、为谁流下潇湘去
研制电子计算机可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尤其在电子元器件超级落后的二十世纪初,基本上就是手工作坊,每一个电路都得亲自动手焊接。孙元起估计,没三五年功夫,这玩意儿肯定出不来!
很明显,这种操作性和探索性兼备的工作,正中特斯拉的下怀,教主大人简直是乐此不疲。对于学校的青年学生,这也是难得的锻炼机会,好多人非常积极地参与其中。尤其是刘斌,完全把搭建电路看成是有趣的游戏。通过他,孙元起终于明白,为什么后世中学生总喜欢亲手焊一个收音机了。
尽管孙元起是电子计算机研究的始作俑者,但对于这种搭积木、搬运汉诺塔般的手工活,还是有心无力,只能避而远之,把更多精力投入到学部的初创工作中去。
由于孙元起之前曾亲手编写过一套从小学到大学的教材,对于教材审定、课程设计那是驾轻就熟。尤其是科学知识部分,不到一个月时间,就写出了方案,送到尚书荣庆的案头。荣庆对这些东西自然看不明白,不过知道它对于大清统治并无违碍之处,便轻松放行。麻烦的是国语知识部分。
中国自古至今的官场上,都是屁股决定脑袋。似乎一坐到那个位置上,随便写的几段话,都能变成“伟大精神”、“重要指示”;胡扯几句,都是风趣幽默,不管好笑与否,周围人都得配合着傻乐;脑袋一热,外行就能指挥内行,而且内行还得表现出佩服的神情。如今荣庆就是这样,从刑部尚书改任学部尚书之后,好像立马对新式教育内行了一样。
按照孙元起原先的计划,除了外语,分为语文、思想品德、作文三部分。这是后世常见的分法。荣庆拿到方案之后,终于发现一个可以大展身手的机会,捻起毛笔,便在圈圈点点。等孙元起拿到修改稿之后,几乎是欲哭无泪:
先说语文。荣尚书大笔一挥,改成了“读经”,下面还小字注明:“小学堂学生毕业,须能背诵《诗经》、《尚书》;中学堂毕业,须能背诵《孟子》及《春秋》三传之一种;至于高等学堂,在熟读三礼后,可泛滥于诗词歌赋之间矣。”对于孙元起提到的拼音,尚书大人尤其不满,全部用大笔杠掉之后,边上笔墨淋漓地写道:“《春秋》严夷夏之大防,《孟子》云未闻变于夷者也。吾人焉能改华夏之文字,从腊丁之字母乎?!”
再说思想品德。荣尚书批道:“不妥!不妥!幼童入学,便当授以忠孝仁爱、修齐治平之道。而人伦道德之根本,在《孝经》《论语》二书。此课可改名为‘修身’。”
最后说作文。荣尚书的墨水好像不要钱,把原先的稿子涂了大半,在天头地脚上写道:“学生作文,总须知道起承转合、平仄押韵,故而作文课之内容,可分为古文、骈文、古诗、律诗等种,次第授习……”
照荣庆这么一改,该背的经书一本不少,该写的八股文、试帖诗只是改头换面,这新式学堂的教育和传统经学教育有啥两样?背诵些经典,孙元起倒不反对,可也不能《四书》《五经》一本不少吧!
孙元起婉言劝说了几回,可荣尚书好比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独出己见,一意孤行。来回几次,除了删减一部分背诵内容之外,没有任何进展。孙元起只能让步,把汉语拼音方案作为选修内容,附在外语的后面,总算通过了荣尚书的审核。
本来以为自己的工作已经是最惨了,看到张元济、罗振玉他们来来回回的改动,孙元起终于明白什么叫“德不孤,必有邻”。比如,荣尚书坚持在新式学堂里,每当学期开始、结束以及每月的第一天,必须由校长、老师带领,跪拜孔子;每年皇太后、皇上、皇后、孔子的生日,老师学生也要磕头,行礼如仪。这和过去的教育,完全是换汤不换药!管中窥豹,由此可知清廷以后的其他改革,估计也都是走走形式,敷衍一下舆情罢了!
经过这次的教材审定,商务印书馆的外语、数学、物理、化学、地理、自然等教材全部中选,只有语文和思想品德需要大规模调整。不过按照荣庆的意思,编选倒也不难,无外乎把《四书》《五经》删删减减罢了。在这删减修改的过程中,孙元起免不了又要掺些私货进去。比如内容的选择,尽量避开论述忠君的段子,避开太佶屈聱牙的篇章;生僻字的注音,不用中国传统的反切,而是用汉语拼音。
不过,孙元起并没有为此而郁闷,因为在三月初的时候,薇拉为他生了一个千金,取名“孙念萱”。如今儿女双全,乐得找不着北,哪有时间替摇摇欲坠的清政府当心郁闷啊?
忙完学部这档子事儿,已经是1906年4月。由于去年没有去美国,孙元起心中有些牵挂。在自己和学校的起步之初,美国大学和友人就给了最大的帮助;而且在四五年的来回奔波,早已和和实验室同事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如果自己就这么撒手而去不管不顾,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过意不去。所以,打算请假两三个月,去美国和同事们交代一下以后的研究计划,也好安心留在国内,从事自己的教育和科研事业。可还没想好具体的出行安排,因为一道诏书的突然到来,计划彻底胎死腹中。
那是在四月底的一天,宫里来了太监,在学部找到正在干私活的孙元起。摆足架势之后,才拿出一卷圣旨,装模作样地念了起来。前面一大段骈四俪六的话,孙元起没听明白,可最后一句听得非常清楚:“用命尔以学部右侍郎衔署湖北提学使,封通奉大夫,馀如故。钦此!”
孙元起稀里糊涂里谢过那个宣旨的太监,拿了圣旨来回看了几遍,也没看明白“湖北提学使”是个什么官职。在这个时候能给自己解惑的,那就只有廉子胡同里的叔祖父了。
顾不上部里的其他事务,匆忙出门。老大人似乎知道自己这时间会来,门房就站在道上张望,见了孙元起,连声说道:“老太爷大早上就念叨,说您今儿准来。小的还不信,结果这还没到晌午,您就到了。快屋里请!”
果然,进了正厅就看见老大人坐在椅子上喝茶。磕头问安之后,老大人才招招手:“百熙,坐到近前来!”
见孙元起落了座,老大人接着道:“老夫年前和你说了,要把你外放出去历练几年,顺便长点见识。想来你今天接到圣旨了吧?”
孙元起从袖口里抻出圣旨,这一路走得急,丝绸都有些皱巴了,随手递给老大人。老大人眼角跳了几下,终究没说什么,捧着圣旨颤颤巍巍的就要起身,孙元起赶忙上前扶住。
老大人起身,弯腰拜了几拜,才打开圣旨,看了一回,才还给孙元起。孙元起不以为意,随手丢在一旁的茶几上,赶紧扶着老大人坐下。见状老大人眼角又跳了几下,终于忍不住说道:“百熙,对待圣旨要如朝觐皇上,知道么?”
“哦!”孙元起这才信手拢了拢圣旨,坐下之后问道:“叔祖父,外放也就外放呗,选个直隶、山东多好,至不济也可以去江苏。可这湖北,也忒远了吧?”
老大人微微笑道:“江苏确实是好地方,明清两朝人才最盛,不过别人去的,你却去不得!”
孙元起有些纳闷,瓮声问道:“那为什么?”
“因为你是江苏人呗!”老大人直截了当地回答道,“本省人不能在本省为官,这是惯例!所以你不能去江苏。至于直隶、山东,却又不如湖北了。”
“这又为什么呢?我可听说,直隶总督作为大清九位最高级的封疆大臣之一,可是被称为‘疆臣之首’的。为什么直隶反而不如湖北?”孙元起来清朝这么久,还是知道些官场皮毛的。
老大人捋着胡须:“百熙,你是知其一不知其二啊!首先,直隶地处京畿要地,皇亲贵族多如牛毛,为官最是不已,湖北则不如。其次,直隶总督袁项城,老夫与之无甚交情,而湖广总督张南皮却过从甚密。第三,你初到官场,不免有错乱之处,一旦忤逆上官,以后便难以上进。袁项城如今不到五旬,仕途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