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爷憨厚一笑:“俺哪知道?你们问站长去!”
问站长去?难道见了站长跟他说:我们俩来刺杀两位贝勒爷,麻烦给咱指个路?汪兆铭道了声谢,赶紧再去问别人。
搁在今天,载涛、载洵哥俩就是中央军委委员、兵种司令或四总部部长,行踪属于国家机密。汪兆铭想在短时间内搞清楚,怎么可能?在人群里窜了半天,依然毫无头绪。而且他们在人群里不安分地挤来挤去,已经惹得不少人暗暗戒备:这俩小年轻不会是?
事到如今,总不能把炸弹随便往人群里乱扔吧?尽管暗杀就是搞白色恐怖,但也不能滥杀无辜。否则就不是激励革命、振奋人心了,而是给同盟会抹黑!俩人相互对视一眼,只好灰溜溜地退回照相馆,再做其他打算。
紧接着暗杀小组把下一个目标定为庆亲王奕劻。这家伙腐败无能,卖官鬻爵,实在太招人恨了。如果能把他杀掉,不能能鼓舞士气、提高同盟会声望,也为天下人出了一口恶气。
他们接受第一次失败的教训,不仅搞来奕劻的照片,还摸清楚奕劻的出行规律。他们吃一堑长一智,可奕劻也不傻。就在数年前,铁帽子王之一的肃亲王善耆被人炸死。同样是铁帽子王,奕劻可不认为自己的命比善耆更硬些。所以庆亲王府戒备森严,出入警卫滴水不漏。汪兆铭苦等月余,还是狗咬王八——无处下手。
清政府就算再腐败、再无能,毕竟基本的政府职能还在,尤其像京畿重地,各种安防密探定然少不了。守真照相馆三六九关门打烊,瞧着就不像正经做生意的,早晚被人瞅出端倪。所以京城不能久留,必须尽快完成刺杀任务,远走高飞。
短暂考虑后,汪兆铭决定“射人先射马,炸贼先炸王”,把刺杀目标直接升级为摄政王载沣。经过细致的考察,暗杀小组决定在载沣上下朝必经的银锭桥实施暗杀。
银锭桥现在还有,逛过后海的读者对它一定不陌生。这座桥位于后海的中部,是东西交通孔道。如果你想从东岸去西岸,又不愿顺着湖边绕一大圈的话,银锭桥就是必选之路。
选定地点,汪兆铭等人开始拟定暗杀计划:在银锭桥上埋炸药,等载沣过桥时引爆。为了确保一击必杀,由黄复生出面,找了一家名叫鸿泰永的铁匠铺专门订做一个大铁箱子,把此行所带炸药全放了进去,然后带到银锭桥掩埋。
计划倒是挺好,可是他们明显忽略了清政府的另外一支有生力量:巡警。
早在光绪三十一年(1905)九月,清政府就设立了巡警部,京师随即设立内、外城巡警总厅,负责日常安保巡逻任务。在招募巡警时,朝廷为了减少公务人员开支,决定废物利用:在地方上,巡警由腐化堕落的绿营兵丁充任;至于京城,巡警则尽量招用混吃等死的八旗子弟。
如此一来,巡警队伍的素质就可想而知,估计也就天朝战无不胜的城管能跟他们一较长短。平日,这些大爷在街上收点保护费、吃点白食,谁没事儿大半夜跑后海边上吹冷风啊!所以汪兆铭的计划中根本没有考虑巡警的出现。不知是载沣命不该绝,还是汪兆铭他们点儿太背,就在他们埋炸药的那天晚上,巡警们神使鬼差地出现在了银锭桥。
黄复生、喻培伦二人顺利逃离了现场:小伙子跑得飞快,那些被酒色掏空身子的大爷还真追不上。但藏有炸药的铁箱却被巡警成功起获。
两人不敢耽搁,一路跑回守真照相馆。汪兆铭一见他们面色惨白、大汗淋漓的样子,就知道大事不妙,连忙问道:“复生、培伦,怎么了?”
黄复生顾不上喘息均匀,便紧张地答道:“我们埋炸药的时候,被巡警发现,只好撤离。”
汪兆铭知道,暗杀计划暴露,行动已经彻底失败。顾不上三更半夜,赶紧把所有成员全部叫来,长话短说:“暗杀行动半途事泄,为了保存革命有生力量,与满清鞑虏展开长期斗争,你们尽快撤离。明天一早就出城,不能在天津待,必须尽快回日本!”
同行的陈璧君本是南洋华侨富商的千金,对汪兆铭素有爱慕之情,闻言顿时大急:“精卫,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精卫”是汪兆铭在《民报》上的笔名。
他闻言摇摇头:“我不能走。对于这次暗杀行动,中山先生和克强先生都非常不赞同,再三阻拦,我是一意孤行。如果刺杀成功,回去被他们批评几句,也算不得什么。如今功败垂成,我实在无颜见江东父老。
“而且,以清廷鹰犬的昏庸颟顸,未必能查到我们头上。如果我们全部撤离,反而自我暴露,毁了大家好不容易在京师建立的据点。
“如果没有暴露,那是最好,我还会继续从事暗杀,直至成功。如果暴露了,那也不是坏事。我会把此次暗杀计划全盘托出,既要让国人知道我们同盟会的所作所为,也要让那些满清鞑子知道他们的安生日子到头了,革命党随时会取他们狗命,让他们如芒刺在背,寝食不安,坐卧不宁!”
陈璧君不再说话,只是泪如飞雨。
诸人纷纷起身回屋收拾东西,准备撤离,只有黄复生安坐不动:“既然精卫不走,那我留下来陪你吧。”
汪兆铭斥责道:“刚才的话你没听明白么?我留下就可以了,你们都走!”
黄复生哈哈大笑:“精卫,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照相馆怎么开?你懂照相么?再说了,如果清廷没有发现我们,你有什么暗杀计划,一个人怎么行动?”
汪兆铭思索片刻才说道:“你想留下,那就留下吧。”
说罢他起身回屋,开始整理档案,烧毁机密文件。正忙碌间,听见有人敲门,开门看时不是陈璧君还能是谁?只见她头发湿漉,裹着浴衣,想来是刚刚洗完澡。
汪兆铭奇道:“璧君,收拾好了?”
陈璧君不说话。
汪兆铭又问:“璧君,有事?”
陈璧君眼中含泪:“精卫,你为革命奔波劳苦,至今尚是单身。如今身处险地,危在旦夕,万一有什么不测,岂不是身后寥落?璧君虽是蒲柳之姿,但还属完璧,愿自荐枕席,为君留一脉骨血。并发誓此生不再嫁,奉养舅姑终老!”
汪兆铭心中颇为感动,但一看陈璧君的长相,顿时心死如灰:与其献身给你,还不如献身给革命,干干净净、痛痛快快地死在满清鞑子手里呢!
当下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璧君,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现在想了无牵挂,从容赴死,不愿儿女情长。如果此次汪某大难不死,必不辜负你今日的这番心意!”
二三三、断头台上凄凉夜
汪兆铭还是太幼稚了,像在京城安放炸弹这等危害国家安全的重大事件,怎么可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政府再无能、官员再颟顸,他们也不敢拿自己的政治前途开玩笑。
巡警们发现炸药之后,马上请来日本技师挖出炸弹,并组织精兵强将对炸弹进行分析。清廷的刑警并不笨蛋,他们敏锐地意识到装炸药的铁箱子制造手艺非常粗糙,像是在京城里临时赶做的。顺着这个思路,他们很快在铁箱上找到了鸿泰永铁铺的记号。
汪兆铭等毕竟是外行,所谓的暗杀计划,只要细究几乎处处是破绽,更何况在此之前他们根本就没打算掩饰呢?巡捕顺藤摸瓜到铁匠铺一问,老板便从账簿上查出这个铁箱子是由守真照相馆订做的。就这样,汪兆铭、黄复生在照相馆里被逮了个正着,好在此时其他暗杀小组成员已经逃之夭夭。
汪兆铭倒也光棍,一进监狱,不待清廷用老虎凳、灌辣椒水,便主动招供,把自己的暗杀计划和盘托出,并洋洋洒洒地写了长达数千字的供词,中心思想就一个:君主立宪是水中捞月,要想民主,只有造反推动旧政府。
朝廷拿获企图暗杀摄政王的革命党,这一消息很快在国内外报纸上广为刊登,迅速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孙中山此时正在美洲筹款,得知汪兆铭被捕的消息,大叫一声“痛煞我也”便眼前发黑。等悠悠醒转后,立马吩咐道:“兆铭被捕,如断我一臂。诸位爱卿,汝等当为国惜才,尽力营救!”
孙中山也就是这么一说,其实他又能有什么办法?如果用他自己来交换汪兆铭,清政府倒是会考虑考虑;动动嘴皮子就想让朝廷放人,这不是白日做梦么?同盟会中有很多人和孙中山不对付,连带着对这个小白脸也没什么好感,见他被捕,虽然不至于幸灾乐祸,但要说到营救,还真没多大兴趣。
普天之下最为着急的,除了汪兆铭家人,就该数陈璧君了:于公,两人是一同参与刺杀的革命同志;于私,汪兆铭曾答应出狱之后和她拍拖。于公于私,她都该竭力营救。所以陈璧君四处找人帮忙,但汪兆铭是被清廷最高当局逮捕,罪名是暗杀当朝的摄政王,营救谈何容易?
谁也没想到,七拐八拐,陈璧君居然找到了孙元起。
刚一见面,陈璧君便摆出了申包胥哭秦庭的架势,直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只可惜这朵梨花长得实在太磕碜了点,难免影响演出的效果。
孙元起之前并不认识陈璧君,见一女子进门就嚎啕大哭,心里好生郁闷。等到她从风雨交加变成小雨淅沥,赶紧问道:“姑娘,你哭成这样,究竟所为何事?”
陈璧君这才想起来,见面之后既没有通名报姓,也没有说出个子丑寅卯,自己便撒欢地哭开了。不禁脸色有些发紫,赶紧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过来:“大人,这是中山先生给您的信。希望您能看在中山先生的面子上,施以援手,救汪兆铭一命!”
汪兆铭蓄谋刺杀摄政王载沣的事情,近来报纸上炒得沸沸扬扬,孙元起也有耳闻。但孙中山让自己去救汪兆铭,这是什么意思?孙元起皱着眉头打开信封,抬头连自己的名字都没写,信的内容也非常隐晦,一方面是感谢很久以来的关照,一方面则希望孙元起能尽力协助持信的姑娘,解决她遇到的困难。
貌似这种信不仅能给自己,给谁都可以。信尾只是简简单单地署了个“文”字。之前孙元起没见过孙中山的手迹,自然不能确定这封信究竟是不是孙中山所写。孙元起沉吟片刻,把信装好递还陈璧君,然后说道:“信我看过了,你走吧。”
见孙元起没有承诺,陈璧君再次哭天抹泪起来,满脸涕泗横流。
孙元起不理她,低下头继续看杂志。心道:汪兆铭这回将天捅了个窟窿,我只是学部左侍郎而已,又不是超人,怎么救他?再者说,救他干什么,让他三十年后有命做汉奸么?
陈璧君见哭没有效果,干脆跪倒在孙元起面前“嘭嘭”地磕起头来,不几下额头上便鲜血涔涔。
孙元起无法,只得连忙过去扶住陈璧君。陈璧君一边大哭,一边还挣扎着想给孙元起继续跪下。两人抱持纠结成一团。
作为老师和公务员,历来最讲究形象。和一位女子在办公室里拉拉扯扯,这像什么话?关键这女子还哭哭啼啼,别人见了会怎么想?实在不成体统!为了稳住局面,孙元起只好敷衍道:“这事我知道了。具体如何,只能尽人事安天命。”
陈璧君这才收住眼泪,满脸感激,朝孙元起福了一福。
孙元起暗暗叹气:姑凉,相貌不好,就不要学别人撒娇卖萌了!
其实孙元起也确实想见见这位近代著名的大汉奸。以前网络上有传言,说著名经济学家茅教授是汪兆铭的三儿子,还列出无数张照片作为佐证。茅教授经常在电视上抛头露面,他的相貌孙元起倒是亲眼见过;至于汪兆铭长什么样,却只能从照片中一窥风采。照片难免有失真之处,如今有了亲眼验证的机会,怎么能轻易错过呢?
侍郎要想救一位死囚,确实有点难度;但如果只是见见,无疑易如反掌。在某日黄昏,孙元起穿过重重严密的看守,来到监牢探视这位传奇人物。离监牢还有段距离,便听一位青年用略带粤语味道的官话高声吟咏道:
“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
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陪着孙元起探监的几个差役有些悻悻地说道:“这死囚吃饱喝足,又开始冒酸水了!”
汪兆铭刚才吟咏的这首诗是他《被逮口占》组诗里的一首,也是这组诗中最著名、最广为传颂的。等他叛变之后,很多人在这首诗上动了点小文章,对汪兆铭冷嘲热讽。比如:
当年慷慨歌燕市,也曾从容作楚囚。
恨不引刀成一快,终惭不负少年头。
再比如加上石敬瑭、秦桧、吴三桂等著名汉奸的名字,变成:
敬瑭慷慨歌燕市,秦桧从容作楚囚。
引刀断发成一快,不负三桂少年头。
只是不知那时候,汪兆铭主席是不是很后悔当初写出这首诗来?
差役们走到囚室前,可不管汪兆铭是否诗兴大发,把铁栅栏敲得“哐哐”巨响:“死囚徒,老实点,有大老爷来看你了!”
汪兆铭看了众人簇拥下的孙元起一眼,有些不屑:“满清狗鞑子,大爷有什么好看的?没见过我大汉铁血男儿?告诉你们,革命义士是杀不完的,你们这些鞑虏就快亡种了!哈哈哈哈。”说完竟大笑起来。
在他看来,像孙元起这么年青就做到高官的,只能是载沣、载涛、载洵之类满清贵族。孙元起也懒得反驳。差役们却暴跳如雷起来:“大清千秋万代,才不会亡国呢!倒是你这个死囚,怕是没几天活头了吧?赶明儿把你推到菜市口,绑在架子上用小刀慢慢割,先手脚,再脸上,最后身上,每天割一千二百刀,足足割上三天三夜,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看到那时候,你还笑不笑的起来!引刀成一快?我呸!你想得倒美,到时候让你成三千六百块,看你还快不快?”
汪兆铭确实被这种死法吓到了。他不再说话,只是对狱外之人怒目而视。
孙元起扫视囚室一圈,发现条件并不算太恶劣,汪兆铭的精神也很足,显然也没有受到什么虐待。借着差役举起的灯笼,可以大致看清他的五官,有两点可以确信:第一,汪兆铭果然不愧是美男子;第二,网络上的传言是无风不起浪。
见孙元起一直不开口,汪兆铭倒是忍不住了。他义正词严地说道:“你们不用多劝!能说的,我已经全说了;不能说的,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的!”
孙元起一愣:“我没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