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们再也不敢叫嚣,一个个像落水鹌鹑,哆嗦成一团。蒋志清很满意这种效果,微微一笑:“这可不叫随意杀人!万一你们死了,那是因为你们不幸感染了鼠疫。最后尸体焚化成一捧骨灰,谁知道是死于鼠疫,还是被枪毙的?”
看着蒋志清恶魔一般的微笑,医生们觉得后背上直冒凉气。这时,一名医生硬着头皮站起来:“这位军爷,我等来到这里就是为救治孙大人,自然是已经竭尽所能。但我们医术有限,只能达到如今这个程度。孙大人是两天醒,还是二十天醒,唯有听天由命,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有办法,我们早就用了;没办法,别说送我们每人五颗花生米,就是枪毙我们五分钟,那还是没办法!”
蒋志清不屑地说道:“有没有办法,那是你们的事。我只要一个结果。”
“你怎么不讲道理?”那名医生有些气急败坏。
蒋志清根本不理他:“你们还有什么条件,需要什么药品,现在尽管提。但两天之内孙大人没醒过来的话,别怪我翻脸无情!”
医生们知道这回是玩真的了,回去开始折磨孙元起:针扎,电击,灌辣椒水……几乎把满清十大酷刑、中美合作所的所有手段都借用了一遍。
转眼过去一天半,孙元起依然没有昏迷如故。眼看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医生们相对无言枯坐,一脸死灰,胆子小的几乎浑身都开始哆嗦起来。
蒋志清这时拎着手枪走进来,冷冷地说道:“看来,你们只能再活半天了!”
一名傅家甸的医生站了起来,战战兢兢地说道:“我还有个法子,虽然荒唐,但希望军爷能让我试试。”
二四二、纸船明烛照天烧(十)
“有多荒唐?”蒋志清依然冷着一张脸,“如果是拿孙大人的生命开玩笑,那你就不用说了。”
“军爷放心,绝对没有任何危险!”那医生名叫张贺泽,听完连连摆手说道,“我们几个都是学西医的,对于医治孙大人伤势或许还有点办法。但涉及到昏迷不省人事的问题,就非我等所长了。时至今日,只有另想高招。”
“那有什么法子?”蒋志清问道。
张贺泽纠结半天才鼓起勇气:“军爷,不知您听说过‘叫魂’的事情没有?”
叫魂,又叫“喊惊”、“喊魂”等,是旧时候汉族的一种民俗,流行于全国大多数地区。蒋志清当然知道。他点点头:“怎么,你打算请跳大神的来给大人叫魂?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一般都是给小孩叫魂吧?”
“是、是、是,军爷说的没错。”张贺泽连声说道,“儿童受了惊吓之后,会出现昏睡不醒、神志不清、意识模糊等症状,经过叫魂,确实能立竿见影的效果。目前医学还不能给出合理的解释。如今孙大人病情与儿童失魂症状虽轻重有别,但可谓异曲同工。军爷既然希望孙大人早些醒来,何不试试这种办法?反正有百益而无一害。”
“这……”蒋志清有些捉摸不定。在他看来,孙先生之所以昏迷不醒,那是因为伤势过重,跟小孩受惊吓完全两码事,叫魂能有用么?
张贺泽见蒋志清犹豫不决,心中暗喜,嘴上却带着惋惜的语气说道:“军爷,这是在下想出的医治方案。如果您不允许,到时候孙大人没有醒过来,可别怪在下无能!”
蒋志清重重地“哼”了一声:“既然如此,那你就推荐个人选吧!不过,时间限度不变,你们要抓紧。”
参与救治孙元起伤势的都是西医。西方医药学发展到二十世纪初,人类确实发明了一批具有显著疗效的化学药物,但也不多。这些药物即便傅家甸的华人医院没有,去附近大的日本人、俄国人医院找找,也能凑个八九不离十。
但找来中医或者巫医,那就不保准了。没准他开的药引需要一对活蝉,这冰天雪地的你上哪给他找知了去?再来个什么百年灵芝、千年山参、万年雪莲,或者是什么大还丹、黑玉断续膏,该怎么办?所以蒋志清再次咬定时间,还是原来的两天。
张贺泽硬着头皮说道:“我们傅家甸有位远近闻名的神汉,名叫许谌,摸惊、叫魂、驱邪等法术极为灵验。麻烦军爷请他过来一试!”
蒋志清转身吩咐道:“给你们一个小时,去把那个许谌绑来,不,请来!现在开始计时。”
时间紧迫,七八个志愿者敬礼之后,撒开脚丫子就往外跑。
许谌才是真正的“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虽然傅家甸闹鼠疫,他家却侥幸逃过一劫,而且因为染病者众多,许仙还趁机捞了不少钱。如今风声越来越近,他家有米有盐吃穿不愁,关上院门躺在热炕上,小日子不知过得多滋润。
谁知道除夕前一天,一家人正围坐在炕桌上聊天,就听院门被敲的哐哐响。许谌老伴踢了他一脚:“老头子,别喝了,又有人找你!”
许谌放下烫得正暖的小酒壶,皱着眉头道:“谁啊,大半下午的敲门?三子,去!说老子今儿不想出门,回绝了他们!”
“大懒使小懒。”三子只好咕咕哝哝地从热被窝里钻出来,披衣穿鞋出去开门,走到院子里就大喊道:“许神仙今天酒喝多了,不能出门,你们回去吧!”
“少废话,快开门!”门外依然不管不顾,砸门砸得更厉害。
三子被从热被窝叫出来,本来就一肚子火,此时便有些控制不住骂道:“吵吵什么?嚎丧呢!今儿你们就是叫破大天,三爷我也不开门。”
外面声音立马安静下来。三子还在为自己的威慑力洋洋得意之时,就听见院门“哄”的一声被炸得四分五裂,七八个志愿者端着枪冲进了院子,看到三子,上去就是几枪托:“老实蹲好,不许乱动!”留下一个人看守,剩余的人直奔卧室。
许家的人已经被那声巨响吓得蹦下床,再看见一伙强人手持钢枪进了屋,以为乱军抢劫,一个个差点儿没吓软腿,颤声求饶道:“军爷饶命!军爷饶命!”
“谁是许谌?”领头的喝问道。
许谌哆哆嗦嗦地说道:“小老儿便是,不知军爷有何吩咐?”
“少废话,快带上家伙事儿跟我们走,否则,哼哼!”说话间,几个人从腰间掏出子弹压进枪膛。
这些被蒋志清带在身边的人,都是早先孙元起带来傅家甸的志愿者。孙元起遇刺后,他们的内疚悔恨便化成了一股戾气,不复当初的温文尔雅。
许家人听见“哗啦”“哗啦”拉枪栓的声音,不啻于看到阎王爷的催命符,手忙脚乱地收拾起来。片刻之后,许谌被两个高大的小伙子挟制着飞奔而去,只留下面面相觑的许家老小。
在第五十五分钟的时候,这队人马终于气喘吁吁地出现在蒋志清面前。蒋志清看看手表,微微颔首:“辛苦了!”旋即转脸对许谌说道:“你便是许神仙吧?努力,你还有半天时间。”拍拍他肩膀,然后带领众人扬长而去。
呆立片刻,许谌才回过神来,在四周的医生里发现一个熟人,连忙扑上去问道:“张老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张贺泽苦笑道:“许老哥,实在对不住。事情是这样的,钦差孙大人遇刺,因为伤势过重,加上失血过多,十多天来一直昏迷不醒。如今衙门里的想让孙大人醒过来,我等素手无策,闻知许老哥法术精湛,所以请您来帮忙。”
许谌心中略定,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对了,刚才那个小伙子说什么还有半天时间,啥意思?”
张贺泽深深地对他鞠了一躬:“这就是对不住许老哥的地方,跟你说话的那个小伙子只给我们两天时间,如今已经过去一天半了。所以……”
…》文》…“如果救不醒呢?”许谌试探着。
…》人》…“很简单,全部枪毙!”边上一位医生插嘴道。
…》书》…许谌顿时一屁股坐在地上,脸色煞白,嘴唇直哆嗦:“半天,要枪毙?”
…》屋》…“没错!我们已经用尽了各种办法,还是没戏,现在就看你的了!”其余几名医生也围过来,“现在时间可不多了,只有小半天时间,如果想活命,就赶快施法吧!”
许谌如梦初醒,赶紧翻身坐起来,从包裹里拿出摇铃、罗盘、宝剑、铜镜、印章等物件开始做法。请神、驱鬼、招魂、念咒、贴符……十八班武艺施展了一遍,孙元起还是昏迷不醒。
一整套仪式做下来,已经是晚上十点。不知是紧张,还是劳累,许谌不停地用衣袖擦汗。周围的医生也没闲着,都抱着虚妄的希望一直在边上帮忙。
到了这个时候,大家的生死都被捆在一块,也没什么顾忌了。张贺泽直接说道:“许神仙,你还有什么招就快点使出来吧,别藏着掖着了!到了明儿早上,那个二愣子丘八真可能一怒之下,把我们通通毙了的!”
许谌心道:老子就是一个跳大神的,现在是性命攸关的时候,哪还敢藏私?不仅把自己会的使了出来,还把和尚的、神甫的都剽窃了一遍。关键没用啊!
在众人殷切的目光中,许谌咬咬牙:“现在看来,只有一招了!”
“是什么?”医生们齐声问道。
“冲喜!”
冲喜,也是中国古时候常见的迷信风俗。在家中有人病重时往往用办理喜事,比如迎娶未婚妻过门等举动来,来驱除所谓作祟的邪气,从而希望病人转危为安。
“冲喜?”众人有些惊疑不定,三更半夜的,上哪找人来给孙大人冲喜?
许谌斩钉截铁说道:“没错,冲喜。按照推算,只要一个属鸡的女子给钦差大人冲喜,必定可以让他恢复神智!”
众人如今也是病急乱投医,看许谌语气非常肯定,只好去找蒋志清:“要想让大人明早之前清醒,必须现在就要给他冲喜。”
其实这些医生都知道这十有八、九是场闹剧,半点效果也没有。可是万一有效果呢?当然,如果蒋志清不答应那更好,正好给了大家谈判的把柄。
蒋志清显然没有料到他们会在“叫魂”之余,还要再闹“冲喜”这一出,顿时颇为不喜:“这大半夜的,哪里找属鸡的女孩去?还是赶紧回去想别的招儿吧,时间不多了!”
这群医生偏偏跟他卯上了:“现在我们就只有这一招,你要是做不到,可别怪我们!”于是两拨人就在医院门口吵闹开了。
自从老赵随着薇拉来到傅家甸之后,就一直住在医院,早早晚晚在孙元起边上打转转。他已经是五十多岁的老人了,夜里睡得轻,听见医院门口的吵闹声便干净披衣起床,出来看看怎么回事。听了片刻,才出声劝道:“这大半夜的,你们吵吵啥呢?”
蒋志清和诸位医生都认识老赵,知道他是孙元起的管家。俗话说:“宰相门人七品官。”见老赵说话,都赶紧闭嘴。
老赵瞅着许谌:“许神仙,用属鸡的女子给老爷冲喜,真的能让老爷醒过来?”
时至如今,虽然知道冲喜也是寡妇死儿子——没指望,许谌他却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当然了!我在傅家甸的名声,可不是靠吹出来的。”
其实,他的名声还真是靠吹出来的。
蒋志清神色不渝:“说冲喜能让大人清醒,你们有什么科学依据?哼,我看你们就是想瞎猫碰死耗子。”
张贺泽反唇相讥道:“你怎么知道没有科学依据?许神仙在傅家甸远近闻名,这就是最有力的依据。倒是你不让我们医治,究竟是什么居心?”
“为什么就属鸡的行,属猴、属羊就不行?不就是因为属鸡的,要么今年13岁不够婚嫁年龄,要么是25岁已经嫁人,正好傅家甸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嘛?”蒋志清不屑地说。
看两下又开始吵起来,老赵挥挥手:“都别吵吵,人俺来找。你们去把其他人鼓弄起来,准备办事吧!”
说到底,作为清末的典型农民,老赵对于神神叨叨的民俗还是很迷信的。叫魂、冲喜之类的法术在山东更是有广阔的市场。这也是义和拳在山东兴起的原因之一。既然本地著名的神仙说冲喜能让老爷醒过来,那还能不试试?
巧合的是,正好赵景惠属鸡,今年25岁。
二四二、纸船明烛照天烧(完)
这些日子,赵景惠一直在实验室没日没夜地工作。老赵找过来的时候,实验室的灯依然亮着。他推门而入,就看见女儿蓬头垢面在一堆瓶瓶罐罐之间不停的忙碌,实验所用小白鼠散发出的臊臭味道弥漫在屋里的每个角度。
赵景惠闻声转脸看了一眼,回身继续忙碌,半天才问道:“爹,有什么事?”
被女儿强大气场震住的老赵这才讷讷地说道:“为了让老爷早点醒过来,医生想给老爷冲喜。”
赵景惠手里晃动的试管停滞了一下,然后继续规律地摇动:“哦,知道了。但我现在很忙,走不开身,您去忙吧。”
老赵清了清嗓子:“他们说姑娘得是属鸡的,恰好你也属鸡,所以……刚刚俺去问过薇拉太太,她也是同意的。”
赵景惠手一抖,拿着的试管顿时掉在实验台上摔得粉碎。她手忙脚乱地想去收拾,结果碰倒了更多的仪器,实验台上各种玻璃器皿顿时响成一片。
“闺女?”老赵连忙上前几步。
赵景惠慌张地说道:“你别过来!我没事,我没事……”
老赵顿了顿,接着说道:“闺女,你也知道,老爷对——”
“别说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这就去!”赵景惠不再管那堆瓶瓶罐罐,转身打断老赵的话头。
“……”见女儿答应,老赵搓着手,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那,俺们走吧?”
“等等!”
老赵一惊:“怎么啦,闺女?”
“我、我要梳洗一下。”
听说要给病重的钦差大人冲喜,整个傅家甸的大小官吏都从热被窝里被吆喝起来,投身到紧张的筹备仪式。
傅家甸今年爆发鼠疫,几乎家家死人,虽然快到除夕,却没有半点喜庆的气氛。加上一直实行严厉军管,仓促之间,根本找不到那么多红纸、红布。巡警和志愿者只能砸开染料店大门,买回红颜料自己动手染。
在全城大小官吏带领下,数千名志愿者和兵丁、巡警一起动手,短短几个小时,一场宏大而略显仓促的婚礼便在医院里隆重举行,在鞭炮声和锣鼓声中,凤冠霞帔、满身红衣的赵景惠被伴娘送进了孙元起的病房。
喧天的锣鼓已经消歇,不知是为了欢庆除夕,还是这场冲喜仪式的余绪,劈啪作响的鞭炮声还不时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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