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是民主的或是君主的,政党总是存在的,而且政府的指导权也总是从这一党转移到另一党的。而我中国在革命以前,有专制而无法治,有臣仆而无国民,一切政务都是遵奉君主意志而行事,臣僚之间只有朋党,并无政党。如今革命成功,民国初建,中国才开始有了自己的政党!
“我同盟会成立于前清,因为彼时我国民受人奴役有如牛马,生活困苦不堪,故而孙某提出民族、民权、民生之三民主义,汲汲于推翻与破坏事业。如今民国已经成立,民族、民权二主义大体实现,眼下要务在于巩固共和,实行民生主义。然而建设之事较破坏尤难,必须要联合所有赞同共和的人才共同奋斗,目标才能实现。
“所谓政党者,即国民立党所以巩固国家、代表人民者也。而今我们五党联合,共同为民生主义努力,正符合立党之本意。联合之后的新政党无论将来处于行政地位,还是处于监督地位,总要以利国利民、富国强民为前提。与其他政党之间若是存在政见、行为上的分歧,也要以是否有利于巩固共和、实行民生为出发点,不分敌我,只辨是非。如此,则我中华民国的富强昌盛指日可待!”
虽然改组大会上说是同盟会与统一共和党、国民公党、国民共进会、共和实进会等五党合并,其实随后“全国联合进行会”也加入其中,实际上算是“六党合并”。改组后的新党派取“共和之制,国民为国主体”之意,定名为国民党。
“国民党”这个名字对于国人并不陌生,一提到它,我们自然而然就会想到孙中山、蒋介石所在的那个党派。其实“国民党”在民国初年是很时髦的政党名称,所以在新中国党成立之初,沈翔云才会提出定名“国民党”的建议。除了众所周知的那个国民党外,至少还有两个党派以此命名:
第一个是由清末康有为、梁启超组织的帝国宪政会改头换面而成的“国民党”,于1912年2月27日在上海正式发起,同年5月并入共和党。
第二个是1912年5月共和建设讨论会、国民协会、统一共和党、国民公党等党派在北京举行会议,准备合并成“国民党”,草拟的《章程》第一条就是“定党名为国民党”。但这个“国民党”还没有组成,即宣告流程,可谓是胎死腹中。
而我们熟知的那个国民党成立时间最晚,而且它的成立完全是北京同盟会本部(或者说是宋教仁)的自作主张,并未征求国内外广大同盟会会员的同意,很多老同盟会员在接到同盟会本部改名国民党的通告后甚至失声痛哭。不少同盟会支部对此次改组予以抵制,像广东的同盟会,直到1913年初才改名为国民党。
在这次会议上,众人选举孙中山为国民党理事长,黄兴、宋教仁等9人为理事。不过孙中山似乎对这个理事长头衔并不感冒,一再声称自己想要脱离政界,专心从事于民生实业,所以想退位让贤。此举无疑坐实了之前架空的传言,弄得宋教仁毫不尴尬。众人苦劝良久,孙中山终于勉强就任理事长一职。可他一转身,又对外界宣布因为自己修筑铁路关系重大,无暇顾及国民党内事务,委托宋教仁代理理事长职务,全权处理所有事宜。
消息一传出,舆论顿时为之哗然。不过此时宋教仁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因为热火朝天的国会选举已经开始暖场,他需要全身心投入这场民国元年最热闹的年度大戏。再者说,此次改组本来就是为了掌控同盟会,争取临时参议院的多数派地位,为随后的国会大选以及竞争组阁做好准备。既然已经获得了实利,何须计较那些喧哗的虚名?
事实也表明,国民党成立之后,不仅党员人数有所增加,而且在北京临时参议院中也确实占据了第一大党的地位。尽管没有一举夺得多数派席位,这已经足以让共和党和新中国党小心警惕的了。何况宋教仁还小动作不断,隔三差五就打共和党与无党派议员的主意呢?
面对如此战果,宋教仁也是满怀喜悦,私下里得意洋洋地跟自己的亲信说道:“从此之后,民国政党唯我独大,共和党虽横,新中国党虽强,其能与我党抗衡不?黎元洪虽名为首义都督,孙元起虽号称当今圣人,其能与我争天下不?赵衙役(赵秉钧)、张状元(张謇)、段殿下(段芝贵),以后当唯我马首是瞻!”
三七九、雪压冬云白絮飞
国民党成立之后,为了扩大声势、争取选民,立即展开了疯狂的攻城略地行动。但凡是有选举权的民众,无论是满清遗老、绿林好汉,还是青年学生、市井商贩,不管生张熟魏,只要申请,一律发放党员证。至于当朝的高官阔佬,则是不管他们是否申请,也不管他们政见如何,都先填好党员证,每人赠送一本。以至于像孙元起、张謇、汤寿潜等新中国党人,都接到了宋教仁亲自送来的党员证,真是令人啼笑皆非。难道他们不知道新中国党一直都是严禁跨党的么?
国民党的声势是如此浩大,甚至京城人相互见面时除了询问贵姓之外,还要再问一句“贵党”。如果听说你还没有加入其他党派,对方立马就会热情邀请你加入国民党。也不管你愿不愿意,第二天一早一准儿会有党员证送到你手上。
这种到处拉人入党的现象,很像后世传销组织的发展下线。不过伎俩虽然拙劣,效果却很明显,很快宋教仁就宣布国民党党员人数突破百万,成为中国第一大政党。
国民党的过激举动当然远不止此。
在赵秉钧就任内阁总理之后,宋教仁的挚友黄兴竟然严肃地建议内阁全体成员都加入国民党,以便尽早实现纯粹政党内阁。面对这个雷人的提议,赵秉钧不敢自专,赶紧请示自己的主子袁世凯。袁世凯沉吟片刻,徐徐答道:“内阁全体成员加入国民党也不是不可以,既然黄克强如此诚挚地邀请,不如你们就从了他吧!”
赵秉钧没想到袁世凯居然会表示赞成,神情明显有些愕然:“属下也要加入?”
袁世凯笑道:“为什么不呢?反正你又不是没有领过其它党派的党证。再者说,之前的唐少川不也加入过同盟会么?”
赵秉钧一脸惶恐:“大帅明鉴!属下本不晓得什么叫做‘党’,只是有许多人劝我入党,统一党也送什么党证来,共和党也送什么党证来,最近轮到了国民党。至于那些党证,我也有拆开看看的,也有置之不理的,但从来没有主动去领过。属下生平只知忠于大帅,遵奉大帅之命,从而二意,何曾晓得什么是党?”
袁世凯摆摆手:“智庵,你的忠心我自然知道,但加不加入国民党与是否忠心并无关系。同盟会此番改组声势浩大,发展突飙猛进,如今已经号称是国内第一大党,其用意你我皆知,不得不严加提防。既然黄克强邀请你入党,不如就顺水推舟加入其中,觇视一下他们的未来举动和意图。”
赵秉钧立马明白袁世凯是想让自己到国民党中充当内线,犹自有些顾虑:“大帅有所差遣,属下理应尽力执行。只是众所周知,属下对大帅忠心不二,恐怕国民党人会对属下万分猜忌,不让我接触到他们的核心机密,反而会乘机使用各种手段,离间属下与大帅的关系。到那时候——”
袁世凯道:“你我交往多年,关系莫逆,岂是国民党所能离间得了的?至于国民党人的猜忌,你无须担心。如果是共和党或新中国党如此作态,确实需要仔细斟酌一番,但对于国民党却不必多虑,因为黄克强之前曾说过,不论以前与同盟会为敌为友,只要今天肯加入国民党,就应当成为同志而不必怀疑其诚意。上犹如此,其下肯定更加松懈。”
赵秉钧点点头:“大帅洞烛机微,所言极是!既然大帅对属下如此信任,属下唯有肝脑涂地,誓死以报。”旋即又有些担心:“不过黄克强此次是建议内阁全体成员全都加入国民党,属下有大帅的指示,自然没有问题,只怕内阁中其他同仁未必愿意,尤其像孙百熙、张季直、汤蛰先等三位新中国党人,因为新中国党的党纲规定严禁党员跨党。”
袁世凯问道:“智庵,目前国内有多少党团是禁止成员跨党的?新中国党是不是当今唯一禁止成员跨党的党派?”
赵秉钧道:“据之前的统计,在内务部登记在册的党派团体已经三百有奇,各党派的政纲党章难以尽窥,不知具体有多少是禁止成员跨党的。不过属下可以肯定的是,新中国党是成员过万的党派中唯一禁止成员跨党的!”
“那他们有多少党员?”袁世凯又问道。
赵秉钧答道:“因为新中国党组织严谨、防范周密,真实详细数目不得而知,据估计应该在八到十万人左右,主要集中在孙系势力盘踞的川、陕、甘、晋四省以及原预备立宪公会立足的京、沪、江、浙等地。人数不仅远少于国民党和共和党,甚至不及中国社会党和新近成立的民主党。”
根据民国政府刚刚颁布的《选举法》,国会选举的具体步骤分为两步,即先选省议员,再选国会的参众议员。每一次选举又都分为两步:第一步为初选,即具有该次选举选举权的民众投票,海选出五十倍于限定名额的初选当选人;第二步为复选,即由初选当选人投票选出正式的议员。
正因为有着初选海选这一步,所以各个党派都拼命发展党员,好让自己党派的人选在海选中能够杀出重围。像同盟会,在年初改组之后便在全国各地广泛设立支部,大力发展会员,数月之间会员就增至五十多万人,号称民初第一大党。而纠合民社、统一党、国民协进会、民国公会和帝国宪政会改组的“国民党”等5个党派而组成的共和党,截止至1912年9月,仅在上海交通事务所办理的党员证就达到6万个,其余可以想见。
而赵秉钧提到的中国社会党,成立于1911年11月,创始人和首领都是江亢虎。提起江亢虎这个名字或许大家有些陌生,但提起社会主义大家一定耳熟能详,江亢虎就是在中国第一个公开打出“社会主义”旗号的牛人。不过他宣扬的社会主义与我们所熟知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差别巨大,因为他提倡的是无宗教、无国家、无家庭的早期原生态共产主义。
中国社会党本部设在上海,随着辛亥革命成功、中华民国建立,在全国大部分省区相继成立了支部。该党的组织和该党宗旨一样非常散漫,无论什么人,不需要任何介绍,只要亲自到社会党支部填写一份申请书,便可成为该党党员,故而短时间内便党员遍天下。据他们自己宣称,目前已有支部四百九十多处,党员达五十二万三千多人!
民主党则是个烂大街的名字,不仅美国有、日本有,几乎世界各地都曾有过。不过赵秉钧提及的那个民主党成立于1912年8月,系联合国民协会、共和统一会、共和促进会、共和俱乐部、共和建设讨论会、民国新政社等六个团体改组而成,——从组成成分上看,六个党团至少有4个名字中带有“共和”二字,新成立的党派应该叫共和党才是。不过“共和党”这个商标数月之前已经被黎元洪注册了,他们只好委委屈屈改叫“民主党”。
虽然组成民主党的6个党团都很寂寂无闻,不过蚁多咬死象,改组之后立即声势大涨,很快就在全国拢集了十多万党员。而且民主党的志向也很奇特,那就是不汲汲于争夺政权,甘愿居于“第三党”的位置,普及政治常识,传播政治信条,巩固国家根基,作为政体保障。然而人所共知的是,在同盟会改组成国民党之后,新中国党就是名符其实的“第三党”。民主党此举无疑是向新中国党挑衅。
袁世凯听罢微微摇头:“其实国民党如此冒进,导致成员流品猥杂,虽可博取一时之利,却非长久之策。一旦以后形势不利或政局变动,必然树倒猢狲散,整个政党四分五裂无法收拾,故而不足为大患。最可忧虑者反而是新中国党这样组织严密、成员忠诚的党团,虽然眼下风平浪静,一副柔弱可狎的模样;但假以时日,他们必将横绝四海呼风唤雨!而且新近颁布的《选举法》也对新中国党极为有利,由不得我们不多加小心。”
赵秉钧马上就明白了袁世凯的意思:“大帅说的是选举人的教育资格限制?”
民初颁布的《选举法》对投票人有严格的限定,比如必须具有中华民国国籍;必须是男子;必须年龄在21岁以上;必须在选区内居住满两年以上;必须每年纳直接税在两块银元以上,或者拥有价值五百元以上的不动产……除此以外,还有教育资格的限制,即投票人必须小学以上毕业,或者有与小学毕业相等的资历,比如秀才、举人等。
袁世凯点头道:“正是!自光绪末年以来,全国学校自小学至中学、自中学至大学,几乎无人不用孙百熙编纂的教材,这相对于所有全国数百万学生都遵奉孙百熙为师。从小到大每日熏陶,自然而然会对孙百熙与新中国党产生一种心理上的信赖,他们的投票自然也会投给新中国党的候选人。
“而且这些年来孙百熙一直在全国各地大力推广义务教育,对入读学生予以免费资助,受惠学生不知凡几,学生之父兄伯叔又不可凡几。一旦学生从学校毕业,走上社会,全家境遇得以改变,无疑都会成为孙百熙与新中国党的忠实拥护者,是长久的稳固票仓。这些还不值得我们多加小心?”
赵秉钧眼睛凶光一闪,低声说道:“大帅,为了防范于未然,我们现在就对他们下手?”
三八〇、眼底尘埃百斛强
袁世凯沉吟道:“下手是迟早要下手的,不过我们当前要务是维持南北和平大局,渐次抚平南方各省,不可骤然树敌太多。而且川陕甘晋等省偏在一隅,无关大局,孙百熙又无甚大志,可以待南方平定后再徐徐图之。当然,现在应该做些准备。”
赵秉钧道:“大帅的意思是我们答应黄克强所请,让内阁全体成员加入国民党,从而迫使孙百熙等三位新中国党总长退出内阁?”
袁世凯道:“此事不宜我们出面,免得担上恶名,与新中国党结下仇怨;不过也无须我们出面,只需下次黄克强找你的时候稍稍露点口风,保证国民党会大肆宣传报道,主动去做这个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