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祺瑞道:“仲珊师长说得很有道理,段某又何尝不知道江西的重要?只是现在时变事变,我们不得不以壮士断腕之果决迅速将第六师后撤,否则很容易被孙百熙逐个击破。‘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存地失人,人地皆失’的道理,想来仲珊师长不会不明白吧?”
曹锟神色为之一变:“芝泉总长,难道我们已经到了人地不能两全的地步了?”
袁世凯咳嗽了几声,然后代替段祺瑞回答道:“情况倒没有坏到那个地步,只是眼下孙百熙咄咄逼人,舆论又对我北洋团体大为不利,咱们最好是保存实力暂避其锋。只要咱们手中握有十万精兵,天下何处不可去得?莫说是江西,就是席卷整个江南也不在话下!”
曹锟见袁世凯态度也是如此,只好说道:“大帅见教的是!”
袁世凯环视诸人一眼后说道:“既然诸位没有异议,等会儿芝泉就给秀山发电报,命他尽快将第六师撤回江北,看看孙百熙有什么异动之后再决定具体去向。当然,目前最堪忧虑的还是直隶形势,第四十七旅兵出阳高直指张家口,已经使得第一师不得不采取守势;若是驻太原、娘子关一线的山西陆军第一混成旅再兵出井陉,沿铁路而北上,京畿一带将腹背受敌,军心大乱。所以我们必须要早作打算才好!”
段祺瑞点点头:“大帅高见!赵行止与孙百熙不仅有主仆之恩、师徒之谊,更是郎舅之亲,可谓铁杆嫡系心腹,既然第四十七混成旅都已出战,山西第一混成旅肯定不会按兵不动。再者,第四十七混成旅半数以上是当年禁卫军的叛兵,战力尚且如此骁勇,想来山西第一混成旅更不容小觑,直隶正定方向确实应当尽快调整兵力部署,做好迎战准备!”
话音刚落,唐天喜便主动请缨道:“卑职承蒙大帅三十年教导擢拔之恩,一直无以为报。然而卑职却因行为疏忽考虑不着,屡次败坏大帅要事,心中愧疚不能自已。现在京畿局势紧张,恳请大帅允许卑职率部南下,堵截山西来犯之敌,保证不让晋省一兵一卒跨过娘子关!”
“云亭想要率部南下?”袁世凯颇为惊愕,但旋即摇了摇头:“云亭一片赤忱之心老夫自然明白,只是如今经世大学尚有数千诸军随时近逼京城,老夫身边也不能没有护卫之人。云亭不如就留下来看家吧!”
唐天喜噗通跪倒在地,磕头哀求道:“大帅,经世大学的学生军不过是疥癣之疾,守有余攻不足,大帅只需调遣驻北苑的陆军第十师一部稍加提防即可;随时东下娘子关的山西第一混成旅才是京城的心腹大患,稍有蹉跌就会酿成滔天大祸。
“卑职从前不过是一介戏子,承蒙大帅抬爱才有今天这般成就,如此厚恩大德虽结草衔环亦难以报答,天喜只能时刻铭记在心。眼下国家有难之日,正是天喜报恩之时。卑职愿提麾下六千精兵,千里驰援正定,即便肝脑涂地战死沙场,天喜也甘之如饴。恳请大帅成全!”说到最后居然涕泪俱下。
袁世凯也被好基友的一番眼泪所打动,叹息着说道:“你跟在老夫身边近三十年,虽然名为部属,其实情同家人,老夫着实不忍你离开。只是你有这番心意,老夫也不便多加阻拦。既然如此,老夫就命第三师南下正定堵截山西第一混成旅,以仲珊为全权指挥,云亭作为副手。你们意下如何?”
曹锟、唐天喜齐声答道:“卑职遵命!”
又商议片刻,众人才告辞离去。刚走出总统府已经破败的大门,段祺瑞便叹息连声,听得跟在他身边负责机要的施尔常感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好奇地问道:“总长大人为何叹息?”
段祺瑞摇着头说道:“都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看来此言不虚,唐云亭怕是要一去不复返喽!”
“总长大人何出此言?”施尔常更加好奇。
“这你还看不出来?”段祺瑞扭头看了他一眼,“唐云亭虽然不学无术,对于军事政务一窍不通,但他出身梨园,在察言观色、揣摩别人心思上还是出类拔萃的。显然他已从大帅的神色举动上看出眼下北洋团体摇摇欲坠,所以急切想要带着部队离开北京,目的就是改换门庭时多一些讨价还价的资本!”
施尔常惊讶更甚:“什么?我北洋团体摇摇欲坠?”
段祺瑞道:“包围国会乃是大帅生平第一大败笔,致使我北洋团体在政治上完全失败。之后攻打新中国党总部、签署《中日民三条约》、枪杀议员等举动更是错上加错,直至踏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如果接下来北洋军能在军事上取得几场大胜,事情也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至少咱们能和孙百熙坐到谈判桌前度长絜短。可现在咱们连最拿手最根本的武力手段都被打得一败涂地,还如何与孙百熙讨价还价?
“现在咱们的颓势或许还看不太出来,但聪明人已经能够从中窥伺出一丝端倪,比如唐云亭等。等咱们在政治、军事上大输亏败有目共睹的时候,北洋团体内部岂能无人心怀异志?关键现在就看是谁第一个站出来,或许是苏督靳翼卿(靳云鹏),或许是赣督李秀山(李纯),甚至可能是直督冯华甫(冯国璋)!”
“啊?这些人可都是大帅的心腹亲信,怎么可能背叛?”施尔常明显不大相信。
段祺瑞冷笑道:“心腹亲信?梁燕孙算不算心腹亲信?赵智庵算不算心腹亲信?还有阮斗瞻、唐云亭,袁大少爷更是嫡长子!他们不都照样把北洋上下一步步引向死路?”
施尔常奇道:“那总长大人为何还要把李秀山所部调回江北?李秀山可是赣省都督,一旦过江,之前为此付出的种种辛苦可就白费了,他怎么会愿意过江?难道总长大人是想通过调军,迫使李秀山不得不宣布独立?”
段祺瑞摇摇头:“如果李秀山听命乖乖将部队调回江北,为他人立下楷模,我北洋还有一丝起死回生的希望。那就是接下来将河南、山东以南军队全部回撤,猬集在直隶周边数省,与孙百熙做殊死之争。孙百熙秉性柔弱,必然不肯进行这么大规模的决战,只会通过谈判解决问题。如此一来,我北洋最终还能有个寄身之所。
“但李秀山要是不听命令,同样也会给其他各省都督、师旅长树立榜样,北洋分崩离析马上就会出现在眼前。当然这样也好,总比半死不活地吊着让人痛快些。我北洋自成军以来已有二十年,虽然内战占据大半,但其间不乏辉煌。段某宁愿他痛痛快快地死去,也不愿他窝窝囊囊地委曲求全苟延残喘!”
施尔常不知道段祺瑞口中的“他”是指北洋团体还是指袁世凯,但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一旦我们北洋团体分崩离析,总长大人您又将如何自处?”
“我?”段祺瑞笑了笑,“我一直都是内阁的陆军总长啊!”
四七五、命中无时莫强求(下二)
口外之战爆发后,尽管第四十七混成旅取得全歼一个旅、击溃一个师的辉煌战绩,但孙元起为了保密起见,尤其是不能轻易透露坦克的性能诸元和技术参数,以免让各方有了剽窃的样本,所以对战果并没有大肆声张。袁世凯吃了哑巴亏,为军心稳定,对此也是闭口不谈。
接下来几天里,双方都保持了一定程度的克制,没有再发生大规模武力冲突,而是在暗地里积蓄力量,准备迎接下一次更大规模的血战。
孙元起不敢丝毫大意,一边从四川、陕西向湖北、山西等地调兵遣将,对北洋所据诸省保持强大军事威慑,一边命第四十七混成旅及时总结坦克实战经验,以便将来推广使用。另外还按照杨度从美国驻华公使馆发来的“攻心为上,攻城为下”建议,积极动用舆论宣传、经济制裁等多种手段对北洋上下进行围攻分化,至于金钱收买更是题中应有之义。
相比孙元起的咄咄逼人,袁世凯更多采取守势,倒不是说袁世凯突然转了性子,而是实在形势比人强。经过之前的南征平定国民党之役,北洋各军的战备物资备普遍消耗殆尽,如今又没有了梁士诒这个财神爷帮衬,再加上华熙银行的制裁,国库早已司农仰屋,连发放京中大小官员的薪水都捉襟见肘,哪有余钱购买军械?
而且现在孙、袁大战将起,明眼人都能看出北洋处于弱势,就算袁世凯有心卖国,眼下都卖不出好价钱!私底下袁世凯也曾找人与日本驻华公使山座圆次郎沟通过,看看日方什么时候能够遵从条约尽快拨款江湖救急,然而山座圆次郎此时已被条约折腾得焦头烂额,自顾尚且不暇,哪有闲心来管袁世凯的死活?
要说也是日本的吃相太难看,欧战尚未爆发,便急吼吼地瞄准了山东这块肥肉,想要尽早预订下德国的丰盛大餐。殊不知德国虽然颇受英、法等国掣肘,眼下不可能从欧洲派重兵长途远征,但即便稍微动动小指头,也不是日本所能招架的。何况汉斯同学如今正值当打之年?面对德国政府的强烈抗议,日本只能施展其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天赋尽力狡辩。
本来日本还指望英国能遵从《日英同盟协约》主动出面帮自己解围,没想到它只记住了各自利益在受到侵害时两国将协同作战的条文,却下意识忽略了日英两国不得缔结有害于各自利益的其他条约。英国政府看到日本这个反骨仔竟然抛开自己暗地里与中国签订如此露骨的条约,心中愤恨之情可以想知。如今看到日本吃瘪,英国政府颇有几分幸灾乐祸,又怎么会主动出面调停呢?如果可能的话,约翰先生甚至完全不介意汉斯同学和太郎同志在远东大打一战!
没有英国的袒护,日本在面对德国时明显就像被抽了脊骨的丧家狗一般,根本硬气不起来,只能极尽花言巧语之能事。甚至有传言说,日本政府为了给德国一个交代,已经准备把山座圆次郎交出去当替罪羊。在这种情况下,日本怎么可能会执行之前的条约向袁世凯拨付借款?
眼下袁世凯手中一没钱粮二没弹药,光有十万大头兵握着烧火棍,如何敢摆出攻击之势?空城计虽好,那也得司马懿生性多疑不知虚实才行。现在自己坐困愁城人所共知,还想唱空城计,只怕弄不好就得把自己给赔进去!
袁世凯夤夜难眠之时,也辗转反侧思考应对之法,最后只能自己安慰自己道:“手中只要还有十万精兵,满天神佛都要退避三分,何况区区孙百熙?就算现在做不了大总统,做个大都督、华北王还是绰绰有余的,将来未必没有东山再起之时!”正是基于这种想法,他一日数电,分早、中、晚三次催促李纯早日撤回江北,尽可能保存实力。
然而袁世凯只顾及自己的如意算盘,却没有考虑李纯的想法!
李纯出生于天津卫穷苦家庭,祖上世代以贩鱼为生。他只上过几年私塾,文化程度不是很高,但却机缘凑巧考进了天津武备学堂。天津武备学堂又名北洋武备学堂、陆军武备学堂,是中国近代第一所陆军学堂,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仿照西方军事学院而设立,以造就将才为宗旨。因为这所学校的毕业生很多都参加了小站练兵、进入了北洋六镇,像段祺瑞、冯国璋、王士珍、曹锟、吴佩孚等著名北洋军阀都毕业于此,故而又有“北洋渊薮”、“总统摇篮”的美誉。
李纯从天津武备学堂毕业也进入了袁世凯在小站创设的新建陆军,从督队稽查先锋官做起,历任提调、协统、师长等职,短短20年间一直做到江西都督,相当于是全国屈指可数的封疆大吏。对于出身鱼贩世家的李纯来说绝对算得上是功成名就光宗耀祖,每当想到此处他就有些志得意满:当年樊哙杀狗出身,最终封侯拜相;汤和放牛为生,也能生封公、死封王;自己早年贩鱼虽然粗鄙低贱,不也照样裂地而守么?
可惜霁月难逢彩云易散,他才在都督位置呆了不到半年,刚刚尝到作为上位者的甜头,便突然接到大总统府电报,要求他率军尽快撤回江北,等候下一步命令。
江北?江西省在江北只有九江县下辖的封郭洲、团牌洲等屁大的地方,估计连第六师人马都摆不下,难不成自己还能到别的身份遥领赣督之职不成?当下他命人找来现任第六师师长马继增、参谋长丁效兰、步兵第十一旅旅长吴金标、步兵第十二旅旅长吴鸿昌等军中要员到府中商议该如何处置此事。
马继增看完电报之后随手递给丁效兰,然后说道:“既然大帅有命,我等唯有凛从,绝无二话!只是现在各部弹药粮饷奇缺,新补充兵员训练也尚未完成,部队战力有所下降,北上之前必须尽量把这些问题解决。估计撤到江北之后大战恶战在所难免,而且就食四方补给不便,所以恳请都督大人立刻命令全省各州道府县解送饷银粮草至省府,以免耽误大事!”
丁效兰没有表态,只是说:“兹事体大,只怕要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马继增瞥了丁效兰一眼,“大帅命令十万火急,必然是直隶左近有大事发生,命令我军北撤就是为了随时回援。军情急如星火,战机稍纵即逝,怎么个从长计议法?”
丁效兰辩解道:“丁某倒不是抗命不遵,只是赣省西连川鄂,东接苏皖,位置关键,湖口更是自古兵家必争之地。咱们第六师辛辛苦苦打了下来,死伤将士上千名,现在灶不得黔、席未暇暖便要撤离,难免有些难舍之意。”
吴金标是李纯的心腹亲信,读完电报后奇道:“这封电报真有些奇怪,是不是陆军部或参谋本部弄错了?明明是命第六师渡江北上,却又让都督大人率领,居然如此叠床架屋,难不成都督大人过江后统帅的除了第六师外还有其他别的部队?”
这句话直指李纯的痛处。
原本李纯是第六师师长,在击败李烈钧占领南昌后他改任江西都督,由马继增继任师长。现在突然命部队北撤,李纯的地位就变得尴尬起来:说是赣省都督,可人已不在该省,没准儿那时候江西还会冒出一个都督来;说是第六师长官,可人家第六师又有自己名正言顺的师长,他根本无权直接指挥!
也就是说,他瞬间从手握实权的封疆大吏变成可有可无的尴尬人物。
步兵第十二旅旅长吴鸿昌见气氛有些僵硬,急忙打圆场道:“对于都督的去向,大帅肯定早有安排,只是现在秘而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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