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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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沧海- 第1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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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不寻常的会面,因为陈洪进身为留后,坐镇漳州,一般是不愿意轻易离镇的,而他这次之所以来了,显然是有大事必须听钱仁俊的协商。如今这个时间点,能够让这两个坐镇福建的大佬不得不慎重对待的,除了免役法之外,也不会有其余了。

漳州、泉州、汀州、福州四州之地,好歹也是分别和平南军节度使麾下的虔州、建州接壤的。

这四州之地当中,泉州、福州这些年来随着茶叶贸易的兴盛、海贸港口的繁荣,好歹比当初闽国政权时代要富庶了好几分;但是依然是不能和杭州、越州、明州、苏州这种两浙繁华之地比的。漳州因为缺乏良港和江海转运潜力,还要更加贫穷一些。至于后世只能出产“沙县小吃”的汀州,其贫穷则几乎与赣南的虔州、吉州无异。

钱弘亿在赣南实施的免除徭役以为常法的改革,在宣传攻势的推波助澜之下,首当其冲遭到冲击的,就是福建的数州。福建本不是吴越的最核心领土,钱家在福建的统治不过六七年而已,和已经统治了六十多年的两浙不能比。一旦有些风吹草动,当地人口当中那些失地、少地的民户因为缺乏田地的束缚,很容易产生移民倾向。

……

“济川,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最近漳州那边,民心如何,可有流徙之状。不要嫌繁琐,民生无小事啊,但有细枝末节的见解,不妨徐徐说来,今日你我不谈上下,只叙理民之道。”

两人分宾主坐定,陈洪进便老神在在地沉默静坐。毕竟今日要讨论的,是钱仁俊的十弟钱弘亿所为得失,自古有道是疏不间亲,在钱仁俊定下基调之前,陈洪进自然是不好随便开口的,只能是顺势接话。

“好教节帅得知,我漳州一府,自开埠以来,素来是民风淳朴,且陈氏一族盘根错节,亲故裙带错综复杂,倒是不虞有失地百姓流徙之患——想来福州的情况,也定然如漳州相近。林仁翰林老将军一族,在福州开枝散叶,俨然百年不易之郡望,阖州军民,与林氏有故者大半,应该是不会受到冲击的了。”

陈洪进的回话,看上去全然是报喜不报忧地宽慰,说漳州、福州不会因为免疫法的影响而导致民户迁徙流失。但是话分两面,说了漳州、福州无恙,那自然是说明汀州这种穷山恶水的地方形势定然不容乐观了。汀州本就是移民众多的州府,大量人口都是唐末战乱、随着王审知政权迁徙来的,扎根不深,缺少安土重迁的传统。

钱仁俊如今也是一方节帅了,自然不是五六年前那般一介统兵将领的心态可比。总镇一方日久,难免会更加患得患失,因此又哪能听不出陈洪进的弦外之音呢。当下钱仁俊抿了一口茶水,怔怔地对着那深褐色的茶汤出神了片刻,慨然叹息道:

“济川,以你之见,若是我等上书给大王,陈述平南军施行免疫法之后,对我清源军的诸般损害违碍,请求大王出面安定人心,大王可有可能答应么?”

“大王与节帅、弘亿节帅乃是同胞至亲,某家一介外姓,怎敢置喙。不过大王对于有利于吴越的事情,断然是要支持的吧。节帅提到平南军施行新法之后,已然有吸引清源军与平南军接壤数州的失地流民北上,这固然是实情。可是据末将所知,赣北伪唐治下的百姓,因此而向平南军流徙的情况更甚,尤其是抚州等赣北各州中相对贫乏的州府尤甚。

另外,如今我吴越各镇之中,广陵郡王治下的中吴军是第一个师法平南军的免役法善政的,淮南之地经过去岁周师洗劫,原本已经残破不堪,今年屡发大饥荒,受中吴军新法吸引、外加中吴军不时以江中水师舟船接应、在胡逗州设置大营赈济,至今淮南流民往苏绣常湖四州移民者络绎不绝。

总的来说,我吴越因此法而得南唐破败之地大量移民,于此法中受益不浅,要想大王出面禁止,只怕……”

“善政?济川,你刚才说起十弟的举措时,却是用了‘善政’一词呢。”钱仁俊的眼神倏忽一亮,似乎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态度,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济川何以认定,那免疫法一定是善政了呢。”

陈洪进一咬牙,他知道此番只有硬着头皮劝说了。毕竟,他总不能和钱仁俊说,他最疼爱的小女儿六年前就被钱惟昱带走了、留在身边半是做侍女、半是当妹妹养着,好控制他吧?他总不能把十八娘写给他那份家书上的劝说言语直接坦白出来吧?

毕竟,当事人双方都没有透露过钱惟昱身边的小侍女陈玑的真实身份,外人根本不知道陈玑是陈洪进的爱女。藩镇之间的勾结,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

“节帅,善政与否,末将只是以大王的角度妄自揣测。末将以为,但凡是有利于我吴越一国增加户口、增强国力的变法,便都是善政,请节帅明察!”

钱仁俊注视着陈洪进的眼神,没有从中看出动摇,最后只能是长叹一声:“罢了,某家难道还想做那恶人不成。与民休息,自然是好事,只怕大王和十三弟那里,日后的压力就更大了。”

“节帅,大王和十三爷,也未必不是在等着节帅在免役法的问题上改弦更张、这才好给两浙的士绅豪族施压啊。昔日高祖入秦川,约法三章而吸纳民力以为己用;卢植、皇甫嵩剿灭黄巾,而曰‘今天下一统,若容其降、无以劝善’。

刘邦以宽仁得天下,盖天下分崩,宽仁之术虽有损于一时一地之民力征发,却有益于来远人、附流民;汉末以严刑峻法威慑黄巾,则天下已然一统、无有远人未附可用。如今我吴越偏处一隅,施行新法所费钱粮不多,招抚远人之效却是不小,此正是改革之良机啊。若是天下财赋之地尽入吴越之手,再行此法,岂不是尾大不掉、事倍功半了么。”

陈洪进恭恭敬敬地把这段话说完,见已然接受了他建议的钱仁俊面露嘉许之色,知道自己赌对了。虽然他最后那段话只是从女儿给他的亲笔密信上背下来的。至于今年十三岁的陈玑究竟有无如此见识,事情是很显而易见的——这番话,只能是广陵郡王的意思,没有别的可能。只是让陈洪进的女儿写下来而已。

……

6月份的时候,平南军节度使率先推广了免役法,七月立刻被中吴军的钱惟昱只做不说地“抄袭”了。9月秋收之后,吴越国内的第三个大镇、福建地区的清源军、威武军也都纷纷改弦更张,则算是给了试图保留徭役的吴越国豪绅们最后致命的一击。

虽然钱仁俊、陈洪进的推行比钱惟昱又拖慢了两个月,但是效果是不差的——因为秋季是农忙时节,而朝廷从来都不会再农忙季节征发徭役,大多把徭役期放在没有农活的冬天。所以7月下令变法废除徭役和9月下令,在效果上是没有分别的。

两浙核心地区的无数粮长、豪绅、帮办摊派徭役的地方势力,对于从此不能趁着政府征发徭役的机会多征穷人服役干私活,心中尤其不爽。可是吴越在苏南、江西、福建的领土纷纷改革了,两浙又能撑持多久呢?

在保守势力的阻挠之下,显德元年的徭役最终还是没能在两浙地区废除,杭州、越州、衢州、婺州、处州、温州六府成了吴越国土上最为保守势力的大本营。放任地方豪绅滥用了一年民力、上演了徭役废除之前最后的疯狂之后,来年开春的时候,吴越王钱弘俶正式颁布了《免疫法》,自此而后,吴越二十八州地界,再无徭役这种无偿征发民力的制度。

……

当然了,这些都是遥远的后话了,钱惟昱没有先知先觉的能耐,也不可能预料到废除徭役的路还有多漫长。在收到陈洪进给女儿的秘密回信、然后由陈玑转交给自己之后,钱惟昱就知道最后一块坚冰被自己破除了,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自古以来要废除一项千古成例,过于操切的行径都是非常危险的。

废除徭役的事情从长远来看可以大量吸纳移民,增长国力,短期内却是对政府财政的极大挑战。如果现在吴越治下的土地不是天下最为富庶的所在的话,出这种主意完全等同于自杀。即使如今吴越的富庶程度已经比历史上倍增不止,要想维持下去、并且将来进一步以反弹力度最小的代价废除人头税,依然需要强大的财政收入支持——日本的金银,平湖的盐场,小琉球的蔗糖,海商的茶贸,这些都是维系钱惟昱这套变法的根本所在。

拿到陈洪进给陈玑的回书时候,钱惟昱知道自己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的盒子,这场改革的持久战,究竟是成功驾驭住反噬的魔鬼,还是被魔鬼的饕餮贪欲吞噬,就全看自己变钱的能耐了。

。。。

。。。

第212章 宝马

一头大青驴被四匹劣马围在中间,沿着宣州与湖州之间的顾渚山山道,自西向东缓缓而行。

驴子上坐着一个青灰道袍的年轻道人,看上去不过十岁出头年纪而已;不过如果再看得仔细一些,就能发现这个道人的肤色过于细腻光洁,而且没有喉结,显然是一个西贝货。而女子独有的娇嫩莹润,显然让易装之后的模样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年轻了一些,让人难以估计其实际年龄。

驴子四周围着的四匹劣马上,却都是各骑乘着一名老道,其中最年轻的也已经头发花白了,最年长的更是须发如银,浑没有一丝黑色。这些老道虽然看着老迈,但是个个面有红光,少有皱纹,显然是修行有道的高手;

看他们身形并不随着马匹在山道上的奔行而颠簸不已,反而是可以非常淡定地稳住重心起伏的节奏;那种姿态,就好像整个人不是坐实在马鞍上、而是如同架了铁板桥一类的腰马功夫,虚坐在那里,让修习武道的内行之人一看就不敢轻视。

四个这般精干老成的道人,却要护着一个小道姑出行,显然这个道姑身份是非同寻常的,至少是道门当中辈分甚高之人。考虑到正一道的道士并不如全真道那般要求做辟谷绝欲的“真人”、历代天师都是可以娶妻生子的,所以说不定便是天师道中某个辈分甚高之人晚年所生的幼女了。

一驴四马五骑缓缓而行,路旁却是逐渐有越来越多的苦役工匠在那里搬运碎石、挖土填坑。很显然,这些都是今年被中吴军节度府征发的民工,诣在拓宽湖州和宣州之间的山路官道。

湖州是中吴军节度使钱惟昱今年刚刚从他十叔钱弘亿手上接手过来的地盘,而宣州则是去年从南唐治下攻取的,中吴军节制这两个州府都不过才第一年而已。相比之下,其他苏秀明台等州在钱惟昱治下多年,早已是民生安乐、该大兴土木的活儿都办的差不多了。如今也只有这湖州和宣州之间顾渚山、天目山的隘口依然有些难行。所以今年的役工劳力空闲下来,自然是优先往这里投了。

那小道姑却是不明白这些大道理的,她骑在驴子上,看着往来的民夫挥汗如雨,在七月秋老虎的余热中依然如蝼蚁般做着工,不由得心生同情,暗自啐骂了一口中吴军节度使的一般官僚。。电子书下载

“这中吴军地界,倒是劳民伤财,这般山路,便是不拓宽,也足可走得车马了,大军行进都不妨事,还要费人工劳力拓宽,真是不当人子!”

“师姑博爱之心,果真是……仁善得紧呢。不过据师侄所知,这些役夫却是近日江北楚州泰州等处新来的流民,因为过江来的时节已经误了农时、这一年时光都不得有收成果腹过活,广陵郡王这才让治下百官呈报境内所需大兴土木的工程,挑了这几处还有可改善之处提前动了,也好给那些流民一口饭吃。

如今我吴越境内,举凡江平南、中吴二镇,役使民夫都是要给银钱口食的了,不比前朝时候,不但做工的都是白征白用,还让民夫自备口粮。若非广陵郡王仁善,这些人流落无依,又无处觅食,岂不是更可怜?”

对着那小道姑赔笑答话的,自然是那四名老道中的一个了,那老道在四名护卫道人当中年纪既不是最长也不是最年轻,看上去面向忠厚,不过口齿倒是颇为便给。听他说话语气,自然是对广陵郡王钱惟昱非常赞赏的,言语间凡是提到钱惟昱都是往好了说。

当然了,这番话若是让旁人听了的话,最令人诧异的,自然还是“师姑”的那个称呼了——至少六十多岁的老道,居然称呼一个垂髫之年的小道姑师姑、自称师侄,这辈分也着实有些过了。

听了自己师侄的赔笑,那小道姑也知道自己开始的话说得有些没道理——钱惟昱这可是解决新来耽误了农时的流民就业问题,又不是趁火打劫奴役他们。不过心中明了归明了,这道姑却是丝毫没听进去一般,小嘴一撅地嗤道:

“哼,要你们几个给他说好话。贫道既然真个应承了师兄,自然不会拆那人的台子。那葛仙翁的三黄丹新法、曾青出铜、火药秘法贫道还不曾学会,你们还怕贫道跑了不成。”

“是是是,师姑一诺千金,师侄们如何会疑心。咱们也是尊了天师的法旨罢了——这日头看着也越来越高了,前面便到了泗安镇地头。听说一年半前,那泗安镇外的顾渚山上,还曾发生过一场大战。当时镇海新军的林仁肇林都帅,便是在那处所在大破了谢彦实谢节帅麾下的康化军的。咱便去泗安镇上歇脚用点茶饭、凭吊一番。避过了日中的毒日头再行路不迟。”

小道姑不置可否,一行人匆匆行了几里路,在泗安镇上落了脚。寻了一处干净的宿头、给了几个大钱,让店家对付了几碗素面、两大壶茶水、外加少许时鲜的果子。小道姑自己一个人占了一副小座头、另外四个老道却是围坐在另一副座头上。

两桌人各顾自吃,饮茶用面的时候,少不得还能见一些光着膀子满身油汗的工匠进来歇力饮茶,看上去这些都是江北流徙而来的石匠,因为有门手艺,所以做工的待遇也比普通的力工要好一些,居然有闲钱进店吃面饮茶。

这些石工匠人言语粗鄙,小道姑见了免不得要以袖掩面,但听他们言语内容,却多是称颂如今的中吴军节度使、广陵郡王殿下仁德,他们原本在南唐地界,因为朝廷和周兵交战,那叫一个民不聊生,如今到了吴越,才知道普天之下,居然还有官府不光管饭还给钱帛让百姓干活的好事。那小道姑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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