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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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王朝- 第1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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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珰低头说,一千五百两。

万历叹息,这件珠宝花了我一万三千两,你这个混蛋,竟然把它卖了一千五百两。你拿这一千五百两银子做什么了?

小珰低头,不敢回话。

朱希孝帮着问了一句:皇上问你话呢,你拿这一千五百两银子做什么去了?

小珰说,我只拿到了一百五十两。

万历更生气了,你这个混蛋,偷人家珠宝,竟然只得一百五十两银子。就问,不是说一千五百两吗?

小珰说,是卖了一千五百两,去卖东西的大珰得三百两,大粪车的管事得三百两,宫门的看守得三百两,剩下的都送给司礼监了。

万历恨恨地问,你得一百五十两银子,拿它做什么了?

小珰说,分大家五十两,送对食儿三十两。还剩七十两,五十两去送给存“宝儿”的地方,还剩二十两,做零花了。

万历点头不语,大抵明白了宫中偷珠宝的是如何分肥的,再一件件儿问下去,都有偷的主儿了。

万历回头问朱希孝,像这样偷主子东西的人,该怎么处置?

朱希孝说,偷得少的,责令他们自己去弄银子还给主子,再打他二十廷杖;偷的多的,要当众廷杖,直至打死。

八个小珰跪着,只是磕头,流泪,不敢分辨。

万历问:上次来查,就知道偷珠宝的事已经泄露,为什么不想法补足?

小珰回答:没有银子,再说珠宝一出了皇宫,进了内市,就跟鱼游进了大海似的,再想找想寻,哪还能寻到原来的那一件?皇上愿打愿罚,只能挺着、受着了。

万历指着一个小珰,这人在六人中间是个头儿,偷得最多,也最胆大。

万历说,把他拉出去,打一百廷杖,打死了账。

朱希孝答应,命人扯着小珰,拉下去行刑。

李明熙扯着眉儿跪下,大声说,皇上,不能这样,我替他们求情,你就放过他们吧?

万历觉得李明熙太窝囊,就说,舅舅,这事儿不关你事,谁做的谁就受罚。拖下去打!

李明熙说,皇上,他们只能偷东西,就是我……我也偷过宫内的珠宝。

万历觉得奇怪,就问他,像你李明熙这么老实、厚道的人,怎么也会在宫内偷盗珠宝?

李明熙说,他刚入宫时,家里穷。那个替他净身的姓于的人,把他的“宝儿”放在屋里,说是要替他好好放着,每年要他交二十两纹银。那间放“宝儿”的屋子很大,通风良好,屋子里挂着无数根长长短短的悬线,悬线上吊着一个小小的笼子。笼子是木头的,上面钻了许多小眼儿,可以透风。底下那一层是羊皮的,又隔热又隔潮。“宝儿”一被切下,就放在小笼子里,给吊起来。

头两年李明熙交二两银子,后来他再弄二两银子给那个姓于的送去,那人不干了,说,你姐姐在宫里已经做了皇帝的王妃了,你的身价也涨了,你的“宝儿”可真是个宝儿了,一年怎么也不能交二两银子。问要交多少,说是必须交二十两。李明熙无处去找这二十两银子,想来想去又没处去偷东西,只能到裕王府去看看,顺便偷了一件玉器拿出去卖,那是他第一回偷东西……

李明熙跪在地上说着,流泪痛哭,他说,宫里的大珰日子还好过,做小珰的,可能随时就丢了性命。十万个内府之人,有几个能混成八面威风的大珰?能混成十二监掌印、四司八局的头儿?要是混不上去,命运就很悲惨。请皇上念在他们跟我过去一样,就饶了他们吧?

八个小珰这时才哭着磕头,说,自从侍奉李公公,算是掉进福窝里了,李公公性情好,眉儿又拿他们当人,他们就过得很好。他们也不想偷李公公的东西,但不偷,就连“宝儿”都没了,那怎么办?这些大珰小珰们相信一种传说,就是他们今生今世做不得一个完人,死后把自己的“宝儿”赎回来,随着棺材下葬,来生来世就能做一个完整的男人,所以他们极看重被切割下来的“宝儿”,比看自己的生命还贵重。

万历笑了,是无奈地苦笑,他想责罚这几个小珰,但又知道,

责罚对他们没有什么用,即使是把他们痛打一顿,不待伤口结痂,他们就又会为了自己的那玩艺儿去偷,去骗,就是把这八个小珰弄走,再换八个来,这种事照样会发生。

万历站起来,去扶李明熙,说舅舅想为他们求情,又要放过他们?李明熙流泪说,皇上放过他们吧?他们偷珠宝,不是为了发财,是为了活命,他们和我过去一样,很是可怜。

万历笑着说,那好吧,便宜你们了,你们都过来给舅舅磕头,舅舅救了你们的命。

十个俊秀的小珰引着万历回宫,走在回乾清宫暖阁的路上。

魏忠贤扶着万历,万历心里还有点儿酸溜溜的。就这么放过了那些可恨的小珰,他不甘心。他问魏忠贤:狗食儿,你说,那些给小珰们净身的家伙,为什么敢要那么多的银子?进宫的大珰小珰们,慢慢有了势,不会回去找他们算账吗?他们这么做,不会得罪宫里的太监吗?魏忠贤说,皇上,据我所知,这存“宝儿”的可不只是那一家人得好处,宫里的司礼太监也跟着分银子。不然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万历笑一笑说,我明白了。

进了暖阁,万历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儿,这个皇宫里从上到下所有的人,不管是宫女还是太监,人人都有赚钱的道儿。不管做什么事,都能瓜分银两,所有的人都从他这个皇上的身上刮银子,他养着上上下下一群群混蛋,他们是他身上的寄生虫!万历恨那些依附在他身上的寄生虫,十万人蚕食着他,拿他当食物,他真的是那些大珰小珰的食物吗?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吃他,喝他,把皇宫里的珠宝一件件盗走吗?

万历问魏忠贤:狗食儿,你说,我怎么才能把皇宫里的偷盗制止住?

魏忠贤说,皇上,你制止不住的,他们一心偷东西,你再管也管不住,你是一个人,他们是十万人。

魏忠贤的话,让万历十分震惊,他大声问,我真的就没有办法了吗?真就制不住他们偷我的宫中珠宝了吗?

魏忠贤说,皇宫里出秽,就是清除大粪,这件事要做,就保不住有人偷窃,你没有办法。

李贽在麻城建了一所佛院,叫芝佛院,这是一座佛寺,上千富婆帮他,就建起了芝佛院。这个芝佛院很大,竟有前后六进佛堂。有大雄宝殿,有佛堂,有最前进一排的芝佛大殿。李贽是取一句“佛堂馨香,芝兰其气”之意,叫它芝佛院的。李贽在取得众人的赞助后盖起了这芝佛院,他能从这里得到快乐。当芝佛院盖好时,殿前的大钟嗡嗡鸣鸣振响,李贽感到从未有过的惬意与快乐。他知道,这一座芝佛院是他的,是他盖起来的,他请来好友接缘大师做主持,他在院内闲居,决定在芝佛院盖好的第六天,开始讲他的课,向麻城的善男信女讲述他的哲学主张。

第六天早晨,李贽静坐在禅台上,眼观山下,晨曦中可见信徒们慢慢走上山来。那是他的善男信女,他们中间一定有梅澹然,有她的姐妹,有她的朋友。她的闺中密友都信服李贽的哲学,相信他的生命观。她们也曾有人追随过李贽,也曾与他一起在那男女同浴的壮观场景里出现,她们渴望听到李贽的课声,如果有几日不听到李贽讲课,便食不甘味,寝不安枕。

来听李贽讲课的人都慢慢走上来,他们来到大雄宝殿前,殿前焚烧着香烛,李贽像是佛寺住持,端坐蒲团之上,善男信女们见了李贽如见神明,一个个过来行礼、拜谒,然后肃立。李贽挥手,便有人送上蒲团。

众人坐下了,坐在前排的是梅澹然与她的姐妹,在她们眼里,李贽有飘然出尘之姿,万世师圣之表。

李贽等众人坐定,就开讲起来。李贽说,有人问我,为什么剃去了三千烦恼丝,我是出家了吗?我说,天伦物理,皆成自然,我在家也是没家,出家也是没家,出家在家于我有什么区别?你看我一个满头青丝染些许白发的李贽,还是一个没一根头发的李贽,有什么不同?我还是我。有人说我行为荒诞,举止乖戾,看来我是不讨圣人喜欢了。但细想想,这个圣人可不是我眼中的孔子、孟子。孔子说,人有本性,食色是他的本性。我是孔夫子的弟子,喜欢美食,有真性情。眼前有像澹然大师这样的美女,品貌如仙,性情端淑,在我的眼里,澹然大师就是观世音,是活菩萨。我仰慕她,亲近她,喜爱她,有什么不对的吗?众人便笑,梅澹然也笑了,男女情事,只是心中那一点渊缘,那一丝惦念,给李贽直接说明了,揭破了,人们便觉得轻松。

李贽讲课,说的都是人生的事实,真就是真,假就是假,没一点虚妄,所有的人就都喜欢他。

万历问魏忠贤:狗食儿,那大粪车能不能重新改做?

魏忠贤明白万历的意思,他是恨宫内的大珰小珰从大粪车里运走了他的珠宝。万历看着大粪车,又是生气,又是无奈,他不能不让宫中出秽,又无法每日盘查大粪车中是否携带宫中珠宝器物,就心里恨恨,放不下这件事。

魏忠贤说,要是大粪车里放不下珠宝就好了。

万历一听,心头一亮,想着重新弄一些大粪车。万历就亲手画一副图画,画完之后给狗食儿看。狗食儿忍不住像女人一样咯咯地笑起来。万历画的大粪车看上去像个怪物,原来的大粪车是车厢上置一木桶,桶是圆的,横躺在车上,上部有口,用来倒粪尿的。下部有出口,用木塞塞住,一拔下木塞,粪便便流淌出来。如今万历画的大粪车看上去像个怪物:木桶前后左右都出了刺儿,有一些格子,就是在木桶上钉出许多眼儿,插进去木棍。上下左右都有木棍支撑起来像横竖站立的窗格子,这目的是要让大珰小珰们无法把大的器皿放进粪车之内。

万历问魏忠贤,你说这样会不会让他们少偷一些珠宝?

魏忠贤说,皇上看一下,要是他们把木桶里的木棍都锯断,光有外面的棍头,不是还能偷宫中的大器物吗?

万历说,我要宫门看守的锦衣卫和去抽查的人,要把每一个棍头都抽一下,要发现有活动的,就是粪车内有假,这么弄,宫中的大器物就不会丢失了。

万历想着,大珰小珰竟然把贤嫔宫内的洗脸架都偷了出去,真是狗胆包天,一想到新的粪车装不下大的器物,万历就很得意。

魏忠贤说,皇上,宫里值钱的东西,越是值钱,器物便越小。像玉,像金饰物,这些东西大粪车可都装得下。

万历说,狗食儿,你帮我想一个法子,让他偷不了。

魏忠贤说,好,我跟他们商量商量。

仁圣皇太后病了,病得很重,万历去看她。

仁圣皇太后说,儿子,你啊……你要惦念点儿大明的江山,你当皇上这么些年,年景都不好,总是多灾多难的,你妈和我就修佛寺,建寺庙,那是给你积德。我一见你,就觉得你太累了,总想让你在我宫里休息休息……

万历流泪,心里很不好受,宫中没有亲信,只有母后与皇太后跟他一心,这会儿皇太后又不行了,他就很难过。皇太后从张居正去后从不插嘴朝政,万历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只要万历是一个孝顺儿子,大明天下的事儿又算得了什么?

皇太后拉着万历的手,说,儿啊……儿啊……你能好好做皇帝,就立太子吧,立常洛为太子吧?他自有他的福分,你说是不是?

万历点头,仁圣皇太后的话是暗示他,他一心想立常洵为太子,但也很难拗得过辅臣与言官,很难抗得过大明朝的典章制度。

仁圣皇太后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你父王要是能再干六年,等到你十五岁或到更大些,他可能就不会立你,会立潞王为帝,那这万历一朝的皇帝,就可能不是你了。

万历流着泪点头,仁圣皇太后的话让他看淡了许多,也是他最后立朱常洛为太子的重要依据。

万历隔天来到慈宁宫,慈圣皇太后不在,万历坐下,当值的大珰李兴过来行礼,说,太后不在,皇上有什么旨意?是等太后回来,还是皇上先在这里歇息一下?

万历说,太后不在,去哪里了?

李兴说,太后去看仁圣皇太后了,说是今晚要陪皇太后一晚。

万历笑一笑,好啊,你让宫中大珰小珰、女官、宫女都来,我有话要说。

慈宁宫中所有的下人都来了,上上下下近二百多人。

万历笑着说,都来了吗?

李兴说,都来了。

万历说,好,我有话说。

大珰李兴眼珠子直转,不知道万历会说什么。

万历说,把皇太后宫中器物的典册拿来给我看。

一句话说完,李兴的脸就变白了,知道祸事来了,他战战兢兢地把典策拿来。

万历说,把太后梳洗用具、首饰、珠宝都拿过来,我看。

就搬过来箱子、匣子,摆放在万历眼前。

都打开了,众人眼瞅着,跪着的、站着的都等万历发话。

他们都以为万历会站起来,慢慢走过去,一件一件地看那些珠宝、玉器,不料万历只是坐在榻上,闭上眼睛说,先捡宫中的摆设念。

一大珰就念:镏金玉如意七件、青瓷宝鼎炉一件……

万历突然打断了他的话:不用念了,把这青瓷宝鼎炉拿过来我看。

一个小珰过去,手捧着青瓷宝鼎炉递上来。

万历不看,也不接,说,把那件玉如意拿来给我。

又递上来玉如意。

万历接过来玉如意,冲着那宝鼎炉啪地一下打去,青瓷宝鼎炉碎了,镏金玉如意竟然也碎了,断成两截。

众人见事不妙,全都跪下了。

万历说,你说这事儿怪不怪?这青瓷宝鼎炉是瓷器,是一打就碎,可这玉如意怎么会碎呢?这就有点儿怪了,是不是?你们看,这是玉吗?是吗?

万历手里拿着玉如意的残柄,敲击着李兴的头,敲一下问一句,你说,是玉结实还是你的头结实?

李兴的头开始往下流血,流满脸颊,他不敢回话,只是磕头。

万历就有这种本事,鉴赏珠宝不用看,他大老远搭上一眼,就知是真是假。

慈宁宫中皇太后的珠宝器物,十成中被偷去了三成,万历非常生气,他问李兴,上一次我来看母后的珠宝,那件事你知道吧?

李幸回答说,知道。

万历又吼,知道了还敢偷?

李兴一边磕头一边哭泣,皇上,从那以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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