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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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王朝-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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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领近百名御史来迎他,张居正笑着说:“我来看看大家。”

众御史有的不喜欢他,有的是他提拔起来的,对他也颇为感恩,他们围着葛守礼,与张居正对面而坐。

张居正说:“西庐是凉,这里热,这里有人气啊。”

胡涍说:“这里有正气。”

张居正不喜欢胡涍,这个广西道御史是一个多事儿的人。张居正环视一问:“听说诸位去送过傅应祯大人了?”

有人说,是,有东厂小珰们监视,首辅大人一定清楚去送傅大人的名单了。不过我们也不在乎,记名就记名,记住了忠直耿臣的名字,也好名垂青史。

张居正不太高兴:“我要去送傅大人的名单做什么?”胡涍说:“首辅大人一定会寻时机,拿下这些人,把他们罢免,要他们回家去。”

张居正不愿提此话题:“我们不说这个,好不好?”

雒遵问:“那首辅大人要说什么?”

张居正恨,恨御史们的态度,动辄就用祖宗章法来刻度人,从不明白世无定法的道理,祖宗章法不过是规定臣子要做好事情的,如今要改章法,就是因为事情再也做不好了,才要改,要能做得好好的,改它做什么?

张居正说:“今年两淮大旱,把大明朝的粮赋砸进去五分之一,这可是大灾啊。再加上河海骤涨,漕运也弄不好了,大明朝的灾难不小啊。”

雒遵回答:“这是上天示警,冤打言官,上天降灾。”

张居正不语,他不能说这话不对,有时他也以灾说事儿,但此时拿灾情说事儿,就惹他不快。张居正缓缓而言:“黄河决堤,连漕运都断了,你们也该想到国家正值多事之秋,要是黄河决口,灾民安置不妥,就坏了大事。你们难道不想着这些事?我这次来找你们,就是跟你们商量,别天天揪住些小事不放,要抓大事。”

胡涍冷笑:“什么是大事?武清伯制军衣不是大事?如今两广督抚殷正茂也回来了,你问问他,五万件军衣是怎么回事?军士心寒,朝廷胆寒,是不是这个理儿?”

张居正恨胡涍,这种人只认死理,有人对他说,潘季驯治河,把船沉在决口的堵水法是好法子。他说,好法子是好法子,只是浪费好些船,船都是百姓的血汗钱弄来的,一堵就没了。他是把河治好了,可我还是要参他。张居正对他说:“胡御史参潘季驯,我没用他做治河官员,你就不会有意见了吧?”

雒遵大笑:“这种人就是不能用,他连自家都治理不好,能治好河吗?”

张居正心里也来气:“我请你去治河,好不好?”

雒遵愣了,没想到张居正会这么说,他直直地瞪眼看着张居正,好久没说出话来。再过一会儿,才问:“什么意思?你是什么意思?你要我治河,是想要我死,还是要我在治河时难堪?看我的笑话?你是首辅,你要荐人,准得荐一个好用的人,你认为我能治河吗?”

张居正说得轻松:“你说过,用三条船一下子就能把决口堵死,你这法子好,我从来还没看到过比你更强的治河人,我想用你做勘河御史,你去治河吧?”

雒遵握拳大呼:“你是首辅,看你这小肚鸡肠,大明朝还有救吗?”张居正看着他,语含深意:“看你大度人心,大明朝真是有救了。”

张居正走了,临走时深深地看了葛守礼一眼。

葛守礼病了,咳得厉害,胸闷。张居正请太医来医治,顺便也来看他。葛守礼伏床大咳:“不行了,告诉你,我不行了。前些年我请了李时珍来治我的病,他说,我只能活过十年,这会儿有七年了,我还有三年的活头,你说我是告老还乡呢,还是伴着你们争争吵吵,死在这一任上呢?”

张居正对他笑:“白天在都察院,我来不及对你细说,你得管这都察院,不是什么人都能说话的,要说话,得想着对大明朝是不是有利,会不会以义害国,以义害法?要是那样,你的义气、正直也就没用了。”

葛守礼苦笑:“你在都察院这么说,一定有人要跟你好好理论理论。”

张居正说:“我来看你,就是要请你多对都察院的人说说,给我一点儿时间。天灾人祸,最可怕的是人祸,只要没有人祸,天灾能怎么样?只不过给我们一点儿难题罢了。漕运改了日子,你看,也行了,一开始,连太仆寺的人都以为不妥。我说,要改在冬天漕运,没有人赞成,但一改,不是很好嘛?冬天没有水患,漕运极佳,管漕运的官员这个提议好,对大明朝有利。这会儿他们又说,要是这么运,三年就可积十年之粮,北京城里粮食无忧,你说好不好?”

葛守礼大笑:“好!怎么不好?有粮食,那些趁机囤积居奇的家伙没咒念了。我听说他们赔了,粮食早早出手了,北京城里再也没有粮食大户。”说罢仍是大咳。

张居正说:“正是,我来求你,是要你的御史们给我一点儿时间,我要新法顺利执行,那样大明朝就有救了。你不盼着国富民强吗?你不盼着大明朝兵强马壮吗?”

说到了马,张居正再对葛守礼说,他把太仆寺的种马卖出去了,这件事也成了言官攻讦他的把柄。但他不理睬,太仆寺的种马一卖与市内的贩子,他们便拿这种马配种,只是一年,北京城里的好马便多了起来。张居正说,我告诉你,太仆寺这一次卖种马得了多少钱?四百万两银子,你说太仆寺富不富?昨天我听得有人上告说,卖种马是卖国,如果把宫内的种马都弄到了市场里,那大明朝还有好马吗?我告诉他们,有,有的是,到处都是,只要一征兵,兵卒从自家牵扯来的马都是好马,大明朝岂不是兵强马壮?

葛守礼看着张居正,他雷厉风行,大明朝真的能做点儿正事了。他强行支撑起身子说:“皇上听首辅大人的,首辅大人可以一展宏图了。”

张居正仍在出神:“只要言官不给我扯麻烦事,我会做到的。”

葛守礼说:“我可以……我能帮你。”

第七章 绞杀劫

辽东御史刘台不看好张居正,他上了一道疏,弹劾张居正,说他虽是张居正的弟子,但他上疏批斥张居正专权误国,压制言论,动辄斥责言官,结党营私,动摇国是,人莫敢与之抗争。他是张居正会试主考时的二甲第四名,列部属官三年,张居正举荐他做辽东御史。他说:“忠臣不忠私,私臣不忠,终不可以荐举之私恩忘君父之大义。”'① 康熙《安福县志》卷三,刘台传。樊树志《万历传》。'①

刘台是在万历四年正月二十三日上疏的,《恳乞圣明节辅臣权势疏》直接从内阁专权说起,说张居正专权擅事,擅威作福者已是三四年了。刘台又说,张居正说,“吾守祖宗之法。”其实他是最不守祖宗法的人,根本就不把祖宗之法看在眼里。他说起高拱狱兴,最后张居正密令不许高拱死,是怕担一个杀大臣的罪名,他是守祖宗之法吗?他献白莲、白燕,说是祥瑞,真是生事,就连皇上也下诏切责,使得天下人耻笑,笑他谄媚邀宠。刘台指出,张居正入阁不久,他的几个儿子都中了乡试,他家富冠楚地,宫室车马,妻妾成群,就是王侯也比不过他啊。

刘台的疏一上,冯保拍案而叹:“出事儿了,出事儿了,这会儿,皇上怕也放不过这个刘台了,他怎么这么傻啊?碰谁不行,偏要碰张居正,你没看皇上一口一个张先生,张先生可是国家的栋梁啊,你拆国家的栋梁怎么行,皇上也不愿意啊?你把栋梁给碰歪了,皇宫就地震了,是不是?”

万历晚上听冯保念奏折。

他心情很好,问冯保:“还有折子吗?”冯保犹豫:“没有了,再有就是……”万历看冯保吞吞吐吐的,就问:“有什么事儿吗?”冯保嘟嘟哝哝:“皇上吃饭前,我可不想惹皇上生气。”万历笑:“什么事儿能惹我生气?我不生气。”冯保再次卖关子:“你一听了这道折子,非生气不可。我不给你念。”

万历来了好奇心,说:“你念,我命你念。”

冯保就念刘台的折子,他念一会儿,看皇上一会儿,看皇上没动地方,只是把小身子委在御榻上,像是睡熟了,他就一句一句地念,念得很慢。

万历大叫:“不用念了,拿来我看!”

冯保只能把折子拿给皇上看,偏拿得慢,让万历等不及,只瞪眼看他。万历很生气,手气得直抖:“我看看这个刘台,他是什么人?他是哪儿的人?”

冯保说,江西安福人。

万历大叫:“安福,安什么福?他安不成福了,他没福,我要他没福。拿来我看。”

万历看过了折子,把折子摔在地上,冯保捡也不是,不捡也不是,只是瞪眼看着。

万历好久才问:“大伴儿,你说,张先生是那种坏人吗?”

冯保没说话。

冯保也有张居正当初那心思,他想,张居正是不是会倒台?要是张居正完蛋了,对他冯保有什么好处?冯保不是那种吃独食的人,他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如果有两盆好花,你得拿出一盆来给别人,给最有用的人。你要是把两盆花都归了自己,就会出事儿了。他不希望张居正出事儿,他淡淡地说:“刘台这是胡说八道。”

万历说:“我看他也是胡说八道。你说,御史们是不是总愿意胡说八道?”

冯保说,言官嘛,就是干这个的,他非得在鸡蛋里挑骨头,给你拣出一点儿毛病来。这么说吧,你说是骏马,他非说蹄子太大了。你说是龙,他又说脑袋太小了,这就是言官,能把一切都挑拣出一个不是来。

万历盯着冯保问:“我问你,你还没答我,张先生是坏人吗?”

冯保说:“张先生不是坏人。”

冯保这一句话,并没想到给自己留下一条后路,为几年后张居正死后他的倒台埋下一个祸患。他依靠张居正,与张居正相庇相依的关系,让万历对他也死了心,把他赶走了事。

万历说,我要对张先生说,不许这个刘台胡说八道,你说对不对?

冯保说,对呀,皇上要对张先生好,就得支撑他。有人害他,皇上为他撑腰,他做事就更忠心耿耿。

万历说,我要给他撑腰,要他明白,我是一个圣明君主。

万历下令锦衣卫逮捕刘台,说他“诬罔忠良,肆言排击,意在构党植私,不顾国家成败”。

冯保派人命令吴苏,把刘台下在镇抚司狱中。

张居正气坏了,一夜不能入睡。

琴依抚琴,奏古曲,琴音悠扬,压不下张居正心头的怒火。

他不明白,言官们为什么对他发起一轮又一轮的攻击?余懋学上疏说,“约言张居正之辅政操切”,傅应祯说他“比王安石之辅正不职”,刘台说他“子弟何功,而尽列巍科”,“家殷甲于全楚”,“正之贪不在文吏而在武臣,不在腹里而在边鄙”。'① 康熙《安福县志》卷三,刘台传。'①为什么言官总是要跟辅臣作对?

他问刚进内阁的次辅张四维:“我怎么说,要不要上疏?乞求归隐?”

张四维说得轻松:“言官天天找内阁的毛病,元辅何必在意?”

但他就是放不下这件事,决心反击,上疏说,刘台“以为排挤辅臣,既可免于公法,又足以沽直声而希后用。此为致谤之由”。他感慨地奋笔惊呼“国朝二百余年,并未有门生排陷师长,而今有之”。'② 《万历邸钞》;樊树志《万历传》。'②张居正太气愤了,他向皇帝提交了辞呈。

二十四日这一天,张居正上了辞呈,由他举荐的内阁次辅张四维和刚刚上任的吏部尚书张瀚都上了辞呈,要一齐离任。

二十五日,张居正又向万历提交辞呈。他面见皇帝时很激动,俯在地上磕头,痛哭流涕,不肯起身。他说:“我不能尸位素餐,言官们要赶我走,我一走,大明朝就好了。”

万历安慰他,也不免生气:“先生起来吧,我为你出气,把刘台抓起来了,把他放到监狱里,谁让他敢陷害先生?”

张居正痛哭,离开宫中,回到府内,对姚旷说,关起府门,摘下门前的灯笼,将府门上皇上赐的匾摘下来。

张居正从这天起不再上朝了,躲在书房里看书。

琴依进来了,以一种看破内心的口吻劝张居正:“先生可以生气,但不能把事儿闹得太大了。”

张居正一惊,堆起一脸苦笑,但对这个女人他仍胸有成竹:“我把事儿闹大了吗?事儿不算大啊,你看过刘台的折子吗?他想整死我,他说我贪。贪在武臣,贪在边鄙?我就不明白,他这是什么居心?边事不宁,总有兵祸,戚继光、李成梁、殷正茂用银子,我从不吝惜,这就是贪吗?他是想害我。”

琴依看得很准:“他是攻你腹心,这一说致命,皇上还小,如果他大了,一定会怀疑先生。”

张居正叹息,说,所以我要走。

琴依说,你走不了,皇上离不开你。

不多一个字,不少一个字,琴依说完,走了,像一阵风样走了。望着她的背影,张居正有些恍惚,有些愤懑,还有些孩子似的不服气。他想这女子精灵古怪,看事刁钻,不像她的身份,最易乱人心性。高拱让她留下来,留在他身边,是福,是祸?

吴苏来见冯保:“活老祖宗,你看怎么办?刘台落在我手里了,是要他死,还是要他活?”

冯保扯着吴苏,让他过来看那盆“魏紫”,这花在冯保家已有二年,长势喜人。冯保念叨:“你看,你看,真是怪了,当初洛阳送来两盆珍品,一盆‘姚黄’,一盆这‘魏紫’。‘姚黄’在相府里,我那天去看了,哎呀呀,人家那花养的,有灵气,跟张居正身边的美人似的,长得俏,好看。我这花也没少操心,可咱家这‘魏紫’就是没人家那‘姚黄’长得精神,那花跟有魂似的,你说是不是怪了?人家张先生正在势头上,连花也势利眼,巴结他。是不是?”

吴苏不与冯保说花,继续说刘台:“依我的心性,在狱里活活打死那个刘台,让他再也没机会咬人,这下子活老祖宗不是也帮张居正大忙了吗?张居正他心里得惦念活老祖宗好,是不是?”

冯保冷笑:“你怎么这么傻?你以为杀人是帮忙?要是那么简单,我早就宰了那些言官,剩不下几个了。你呀给我记着,那个刘台呢,打还是要打的,只是别打坏了。打他的皮,别打他的骨,打得他流血,别打出内伤来。”

吴苏听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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