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末浮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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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末浮生记- 第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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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及见着这位威名赫赫的将军,我的心却是一震,比之初会何进时还要紧张。那皇甫嵩比我高出大半个头,眼眶微凹,眉骨耸起,典型的西北人模样。长髯随风烈烈而舞,虽是寒冬,仍紧束袖口,以薄胄护之,令人对其高超的军事素养肃然起敬。

何进得意扬扬地拉着皇甫嵩的手,走在人群前头。诸公、卿,阁僚纷纷簇拥过去,问长问短。皇甫嵩此年仅回京一次,还停留得不长,所以袁隗办此盛会,一个目的也是为了争取和这个在御座前炙手可热的人物打打交道。

哼,想起从前皇甫规因为与宦官抵触,下狱险死,那时候他侄子还不是人见人躲么?现在一跃成为杀贼功臣,马上被荣誉的光环所笼罩了,人人争着喝他的洗脚水,惟恐落在人后似的。

我微微蹙着眉,又酸又慕地看着那堆喋喋不休的大臣。若是没有皇甫嵩,现在我就是众人的焦点,我就是主角。可惜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把我的头彩抢走了,搞得老子还非得上去点头哈腰,跑跑龙套不可。

皇甫嵩一一和众人见礼,旁边随侍的甲士不客气地分开了路,在袁隗等热情的引导下,缓缓步进府门。我原本候在旁边,皇甫嵩的目光不知怎地往这里望了一望,不禁惊讶地一顿,然后又转过头去,继续和别人打招呼。我心想:这家伙看到我也装作没见似的,无礼狂妄之极!转眼不禁又颇为自嘲,离了京一了百了,这当儿居然还斤斤计较繁文缛节,真是深溺于此间不能自拔了。

人流又涌回厅中。袁隗早备好了一番客套话,吹得呼啦呼啦,还夹杂着骈文骊语,半点也听不懂。皇甫嵩起身一一答谢,向众人抱拳示意。我正微感恍惚,便听何进大笑道:

“此即颜鹰也!皇帝陛下已升他为虎骑校尉,统领羽林千骑,恐怕皇帝陛下正准备遣他与汝同征西羌呢。”

袁隗等人色为之变。皇甫嵩眼光投向我,却是十分客气和淡然的样子,“哦,闻名久矣,幸会幸会!”

我忙谦词礼让,却又不知怎样发话才好。皇甫嵩的嗓音浑厚有力,吐词有力,却不像是会说话的人。这么“幸会幸会”地一说,反让我觉得他有点讥讽的味道。好在他接着慢慢地道:“吾在军中已得闻汝事,几挥军救驾。将军用兵果决大胆,深得孙、吴之道。吾从军来还是第一次听过这般精妙的战事,佩服!敢问将军,年纪若何?”

我一边恭恭敬敬地谦虚几句,一边答道:“末将快二十六了。”

皇甫嵩微微一笑,道:“二十六岁,嘿嘿。昔霍去病年少为将军,二十四卒,颜将军已虚长两岁了呢!”这话顿时引得众人惊讶,场中一片寂静。

我不免尴尬。还未从容地说上两句,他已转过头,径自向何进等人说话去了。只得愤愤坐下,暗道:这家伙到底会不会做人?如此慢待同僚,积年日久,难免会生出大祸。摇了摇头。一旁袁绍早已看在眼里,轻声道:“贤弟莫要在意。这皇甫嵩居功自傲,眼里早没了旁人,连宦官都得罪了。此次被荐出征,恐凶多吉少。”

我早知是张让他们打的主意,听袁绍的口气,似乎也摸出了个梗概,摇头叹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皇甫嵩如此这般,恐得罪的人不少呀。”

袁绍恨恨道:“其实袁某倒是很敬重他的,只是……唉,力有不逮,不能为国除尽阉党,扫清君侧,成万世之功业!”

我示意他小声点,心中却十分好笑:这家伙说到底,还是想为自己“成就功业”。可见历史书上写得很对,袁绍不是个甘心忍受寂寞的人。“袁将军有此鸿愿,真令天下人铭感五内。不过现在时机未到,将军且忍一忍。”

也不知他是否记起我和张让等有些瓜葛,忙转口胡混到旁事上去了。我看看主座那边,却无人愿为刚刚的事情解释两句,惟恐开罪了皇甫嵩。好在人人都假装谈得热火朝天,冲淡了不少不快的气氛。几个脸上写满阿谀奉承之色的官员更是凑过去,对着皇甫嵩傻笑不已。我正大感不耐,袁隗举杯唤起众人,笑道:“皇甫将军此次回京,又立刻要赴长安卫园陵去了。众位大人,我们同敬他一杯!”

厅里诸臣僚皆举杯祝词,什么“皇甫将军劳苦功高……”什么“将军之功,当真惊天地,泣鬼神……”之流,不一而足。皇甫嵩四下一抱拳,淡淡将此杯饮干。

袁隗大尽主人之谊,待众人重新归座,便见几十名舞姬鱼贯入场,在厅中列成了队。袁隗笑道:“此乃镜玉楼之名姬,在下还有幸领旨,请来了雅姬孔露,为博众位一笑尔。”

观者无不大哗。我心中一震,暗道这袁氏实在是名门望族,丝毫不亚于大将军何进。前次将军府大摆宴席,好不容易才请动孔露。而今袁隗却轻易地令皇帝买了他一笔账哩。

胡思乱想间,忽闻笙瑟箫管齐鸣,舞姬们散出一个大圈,各各向后仰身。她们齐齐身着粉色及白的长裙,乍然展现,仿佛散成花瓣。一人从舞姬中央缓缓立起,正是孔露。她轻盈地做了两个俯仰动作,随后脚跟缓缓勾到脑后,顿时凸显出其极为姣好的曲线——今天她穿的是一身鹅黄的舞服,连头上钗饰,都换上了相似的玉色。如此出场顿引得众人发出了窒息般的呻吟声,不少人更是连声赞叹不已。

曲音轻转,众舞姬便随着丝管伴奏,翩翩起舞,缓缓绕行孔露四周,舞动间,还不时将水袖挑起,使得场心疾转的孔露身姿,变得若隐若现,富含朦胧之美。我偷眼往旁瞧去,已有多人不光是惊诧了,急色的样子,恨不得一口把她吃了下去。更有甚者,几乎离座站起,魂神皆失。我不通曲又不懂舞,但见众姬与孔露动静结合,曼妙如斯,亦不禁击掌叫好。

那乐曲渐渐地省略了韵角,音色越来越高亢。舞姬们的转速也越来越快,朦朦胧胧中,却见那当中的影子旋转已毕,慢慢地俯身下去。众女皆是以明丽的眼波注视着四周,而后仰身收拢了圈子,往中心仆倒。琴声忽止,急促的鼓点由远及近取代了它,清亮而激烈,令人心为之一震!

猛然间,舞姬们从中似迸射开来一般,撤出圈外,长袖仍是往当中撒去。那长度及丈的袖子如虹彩般盖住圈正中二人,一名蛮装大汉趴伏在地,孔露却是毫不迟疑地踩上他的背脊——厅中却连惊叹声都没有了,众人俱屏住气,瞪大了眼睛——当时我还不知道这样舞蹈是不合礼制的,孔露无视成规,独自创新,其追求艺术的决心可敬可叹。

只见水袖不断抛撒,孔露的动作不断变幻,激烈地从那人背部疾旋、舞动。当鼓声最急促之时,舞姬开始依次地往前仆倒、立起。而孔露从那人背上滑下,静静俯身的时候,乐曲这才缓缓低沉,立时有幽怨愤懑的洞箫、胡茄之声刺人耳膜。最终两个长音收场之后,厅中诸人已然是如痴如醉,三魂六魄,不知所踪。

直隔了半晌,当舞姬谢恩已毕,整成队列之后,袁隗这才干咳一声,叫道:“各位,雅姬之舞,真是当世无双啊!不知各位有没有尽兴呢?”

众人这才醒起,纷纷叫道:“愿孔姬再献一舞!”“再献一舞!”

孔露笑而不答,却是先向三公、大将军等致礼,这才道:“小女子奉旨献舞,在数日内苦心谱出新曲,已耗尽精神。还望各位大人恕罪。”轻轻挥手,率众缓缓退出厅去。

袁隗脸上很挂不住,却不再出言挽留。倒是何进色迷迷地道:“孔姬留步。不如留下喝上几杯,我等也有多日不见雅姬之面了。”

孔露回过身,脸上换了另一副笑容,有点倦慵地道:“大将军美意孔露只好心领了。不过小女子已有了心上人,只愿此生追随,再不想言歌舞酒会之事。适才那舞,是小女子特意为他所作。希望大将军、诸位大人体谅。”脸上淡淡泛出红晕,抽身走了。何进与诸公、卿,臣僚无不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我皱一皱眉,心道:这小妮子惯会使诈,这一次不知又把多少人害苦了。若武孙颀之流闻说此言,非得跳楼自杀不可。瞧瞧那些人的脸色!嘿嘿,原本各在心里打着小算盘,美滋滋地想独得美人归哩,现在希望成了泡影,可真受不了……又暗自佩服,这个女子真是不亚须眉,轻轻松松,便将一干老少爷们弄得晕晕乎乎,不知身在何处哩。最妙的是她半眼也没往我这儿看过来,更不至使人生疑。

袁绍凑过来低声道:“贤弟可知谁是孔姬的心上人?”

我摇了摇头。他便接着道:“袁某也百思不得其解。这孔姬平日里对男子不理不睬,更不惧怕权势,连何将军都敬她三分。没想到她会为了一人谱斯曲、作斯舞,当真可叹之至!”

我见他失望至极的样子,哪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袁绍模样俊俏,又生在重臣之族,要啥有啥,本以为孔露定会主动来勾搭他哩!道:“袁将军也喜欢孔露吗?”

袁绍一怔,讪讪地道:“哪里。某妻妾众多,怎有暇染指于她?贤弟觉得武孙颀那商贾会不会……”

我几乎要笑出声来。他虽矢口否认喜欢孔露,却又逼紧着问其可能的归属,岂非不打自招吗?淡谈道:“恐怕未必,不过也很难说。这女人若对谁用了真情,纵是邹忌之辈,也早嫁过去了。”

几句话把袁绍撩拨得坐立不安,我大感快意。此时,袁隗似也觉得酒宴很难再摆下去,忙吩咐备茶,给诸位创造闲谈机会。我见众人根本都在讨论着孔露之事,大感快意。心道:你们还不知道吧,这些天我就要偷偷地把她从这鬼地方带走了。你们若是以后见不到她,别哭鼻子呀!哈哈。

隔了片刻,皇甫嵩走了过来,淡淡一笑,“各位,我有些话欲和颜将军谈,恕罪恕罪。”

我颇感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得跟他行至厅侧。皇甫嵩脸色严峻,突地问道:“颜将军,你是真心归本朝吗?”

我见他提起从前的事情,心头顿感不悦,点了点头。皇甫嵩眉头一皱,道:“汝放纵贼党,私寇京师,其罪莫有大邪!吾屡上表章,然未见批复,可见你更混迹宦党,与之为伍久矣。汝年纪轻轻,仍堪大造,怎能屈附阉贼,自甘堕落?吾更不耻与汝同殿为臣!”哼哼两声,便自转头而去。

我怔在当场,心道:这小子竟是来骂我的?好呀好呀,颜鹰这么颓废,这么无耻,难道他喜欢这样的么,还不是这个世界造就出来的!老子不投靠宦官阉党,不奴颜媚骨,活得到今天吗?你是什么出身,老子又是什么出身!

觉得胸口压抑得无以复加,长吁了一口气,待平静下来,这才重回位上。袁绍笑道:“皇甫将军很是看重贤弟呀。可见贤弟日后将有盛名,犹在其上。”

我强笑道:“袁将军过誉了。在下以贼寇之身,破格提为校尉,已是惊动天下的事了。盛名不盛名的,下辈子再讲,这辈子只求能安安稳稳,就心满意足了。”

会散后皇甫嵩即刻启程,当真是风尘仆仆。袁隗等又把我单独留下,讨论入赘杨府的事情。杨赐大谈杨丝对我十分挂念,要我到府一叙,更加令人推脱不得。心里又是忧又是怕,却是无法可想,只得定好会期,这才脱身回府。

一路上孤寂寂的更是倍添愁思。车马未到门前,便闻身后一骑疾驰而来。马上人大呼道:“颜将军请留步!”

我以为是袁绍的家将,狐疑起来:刚刚和他假惺惺地告辞了好久,现在怎么又遣人来了?喝令停轿。掀帘的当儿,便见一汉子从马上双腿一剪,跃到面前跪下。那匹马身体一轻,冲了两步,也立刻停住。忍不住脱口道:“好骑术!”

那大汉道:“谢将军夸奖。小人乃董骠骑门客箕稠,奉主上之命,请将军速至舍下!”

我见他威风凛凛,顿时心生好感,“出了什么事情?”

箕稠道:“董将军见诏,称有领兵非常之事。太后闻报,料定是出于中常侍张让、赵忠等私命,所以请将军火速赶去交涉。”

我吃了一惊,道:“圣上未下诏么?”

箕稠道:“虽是宦官矫旨,太后也奈何他们不得。圣上孱弱,随时有易位之忧,说不定张让等反说董将军抗旨,非得夷三族不可。”

我听他口无遮拦,知其平日里恐怕与人谈论的尽是这些事,眉头一皱道:“好,我们这就出发罢。”便令两名家将跟随,打马往骠骑将军府驰去。

董重的府邸倒是首次来,建筑风格与权贵们的别无二致,大造大摆,穷奢极欲。心里暗道洛阳的风气如此颓废,还说老子如何如何不好哩!皇甫嵩啊皇甫嵩,你别嘴呱呱了,你的那点儿底细,老子还不一清二楚么?

走到院中长廊,便听董府客厅传出宦官尖利的叫声:“怎么这么久?你家老爷更衣会那么长时辰么?”

一个低头哈腰的管家忙赔笑道:“大人请稍待,一会儿肯定就到了。” 

那箕稠使了个眼色,那厅外候着的仆役似松了口气似的高声道:“颜鹰大人来了!”

箕稠恭敬地闪在一边,我将马鞭塞在他手里,急匆匆地奔进厅去。

里头正有一宫人服饰的宦者大模大样地坐在榻上,见我进来,眼睛一亮,忙起身笑迎:“啊呀,这不是颜大人么?在下小黄门左丰,大人曾见过的。”

我见此人面黄肌瘦,两眼无神,心里顿生厌恶,只不过嗯了一声。董府管家、下人见我一来,气势比阉官还厉害,皆是咋舌,愣愣地退在一边。我皱了皱眉,心里顿时忆起其探营不逮,急不可耐的傻样,若不是董扶来把事情搞砸了,恐怕他早已因“情报不灵”的罪名,被丢进大牢了。勉强笑了起来,“哦,原来是左兄。闻说圣上宣董将军入宫,不知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左丰忙嬉皮笑脸地道:“这个小人不知。张常侍、赵常侍命我下旨召董骠骑,恐怕是圣上要亲见他,问问事儿。”

我故意皱皱眉头,道:“闻说圣上要以董重为监军,统御皇甫嵩等部讨羌寇,不知可有此事?”

左丰脸色一肃,凑近了点道:“大人莫要玩笑。张常侍吩咐了,此事非办不可。大人难道欲干涉天子旨意么?”

我笑道:“不敢。左兄切勿见疑,我只不过想到这么做不利于众常侍而已。左兄请在此地稍留顷刻,我面禀过张大人即回。”

左丰知我清楚他的旨意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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