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算一点心意,拿去与那妇孺吧。”
那商贾看他一眼,嘴角一咧:“我无异议。”也取出五十钱抛与乡民。
那乡民呼喝人手,转眼间将树移开,将坑填平,放车马过去。
莫谷行出半箭之地,正要打马快行,见那商贾盯着他看,眼露嘲弄,不觉愤慨。
那商贾嘿嘿一笑,用手向后指去。莫谷回头一望,张大口半晌合不拢,只见那些乡民快手快脚,已将大树重新横放路中,大坑重新挖开。
莫谷遭受欺弄,便想回头算账,又见那些乡民衣衫褴褛,叹口气作罢。
那商贾笑道:“小兄弟可是初次出门。”
莫谷点头。
那商贾道:“听你口音便是浙东人氏,唐某本苏州人,讲起来皆是吴越人家,与你小兄弟提个醒。这河北地界可不同江南,小心行事。”
莫谷道声谢,与那商队同行,听那唐某讲些行商见闻。
那唐某却也是爱讲话的,天南地北海聊,讲起这截道讨赏的便五花八门,甚么地方修庙、红白喜事、停尸当道、挖坑陷马、追踪失物、过桥收税,诸如此类。莫谷大长见闻。
正午间行至一处茶棚,那商队歇脚喝茶,唐某便邀莫谷同座。
谈话间茶水上来,莫谷方欲饮时,感觉有些异状,仔细看过,轻声对唐某道:“喝不得。”
唐某便有些狐疑,总之小心无大错,便忍着干渴海聊,引得那小二过来劝饮了三次,唐某更不敢喝,只装作口中无闲。
莫谷也只是举碗做个样子。
不多时果然咕咚咚倒下商队的伙计,店中出来四五人,拿刀绳来绑人。
唐某见护车的壮丁皆倒了,心道完了,只道这黑店下下药罢了,见不是路便会跑人,哪知大白日的竟敢明抢。
莫谷便与他们斗将起来,怎奈人家拿着兵刃,还是会家子,比那成德镇的兵士强许多,莫谷只有靠着“飞天蘑菇转”四处逃跑。
也算他机灵,看见一棵大树,三下两下爬了上去,心道:“甚么江湖一流,在百草堂关起门来自吹自擂,还以为了不起,连几个小蟊贼也对付不了。”
那些蟊贼哈哈大笑:“小子,看你能耗到几时?”
莫谷咋着胆子呼道:“耗便耗,不多时乡捕都官便来也。”
那些蟊贼大笑道:“乡捕,乡捕早已来也,老子便是乡捕。”指指另一人:“这便是闾正。”
怪道这些人敢白日行事,原是黑白一体,那唐某只得自认倒霉。
莫谷也无奈何,挂在树上终不是路,低头想起怀中却有一样好物事。当日出门前,李路定要塞与他一包蝎子草粉,莫谷笑着却不过,便留下了。
莫谷跳下树来,洒出药粉,果然那些蟊贼如遭蝎蜇,挠脸挠手,哀号不已。
莫谷与众人解了蒙汗药性,急急赶路,心道:“亏得李路这包物事,看来这毒物也有好处。”
十四、斗法
二花堂生意渐有起色。
德福堂掌柜过于精明,老主顾们用下来,还觉当初二花堂配的药好使些,便有些开始怀念花老板了。自打佣工上山采办石斛与葛藤,镇上人见二花堂生意已做到河北,纷纷羡慕,主顾们便渐次回头。
李路将柳泌的药方做些许改动,制成膏剂,凡见人有疮毒的,先免费施用,效果却还不错。慢慢的李路胆气渐壮,内科病症也看得一些,声名鹊起,镇上人开始呼李郎中了。
这日沙仁却来得二花堂。
李路历来对他不亲厚,嘿嘿笑道:“沙师弟不好好的准备做掌柜的侄女婿,来此作甚。”
沙仁笑道:“来此望望莫师兄回来否。”嚅呐半晌,方道:“李师兄,你这二花堂生意愈来愈火,是否缺了人手?师弟来此帮忙可好?”
李路道:“德福堂的墙脚尽是石头砌的,我哪里能挖得动。”
沙仁道:“是师弟不想做了。”
李路早听多话的主顾们讲,德福堂的那丫头又和了个外村的后生,这沙仁定是女婿做不成,才想着来二花堂。李路嘿嘿笑道:“沙师弟,却不凑巧,金娘病情大有起色,不但银娘无需照顾她,便她自己也能做一些轻活了。你莫师兄回来,只怕人手还多。”
沙仁暗里咬一咬牙,道声扰,出来后恨道:“你不仁,我不义。”回到德福堂撺掇掌柜道:“二花堂抢了这里生意,多半是因李路自己配制药物,主顾们得了些小甜头,我店也须有些手段。”
掌柜点头道:“只是我等不会配药。”
沙仁道:“杭州众安堂所出的清毒膏一般对疮毒有效,另制有多样膏丹,虽然价格不菲,却是百年老店声名在外。我店若专卖此货,不怕主顾们不来。”
掌柜道声妙也,众安堂常有人来天台收购药材,自也是相识的,便相托采办些药物,计谋停当,这日打出招牌来“百年老店杭州众安堂名药展销”“三日八折”。
那镇子才有多大,统共不过几百户两千来人口,半日便传遍了,呼啦啦差些将德福堂门槛挤破。
这第一日却是看得多,买得少,主顾现下未生病,却也不买。
次日便有些人来详细问询,内外妇幼各科皆有,掌柜却答不上来。这医药虽不分家,总是各有专攻。
沙仁又献一计,将镇上最好的郎中请来,果然临场号脉,做得几宗生意。
然而未过三日,冷清依旧。众安堂药既贵,郎中的医术又早为镇上人识得,对那膏丹配伍又不甚晓得,除了大家晓得的清毒膏、六味丸等,哪个敢买?
这下掌柜与沙仁皆没了招数,沙仁反被掌柜骂个狗血喷头。
还是众安堂的采办见多识广,不知从何处弄来一位白须飘飘的郎中,宣称杭州名医,众安堂请来义诊。
镇上人大多僻居在此,最多去过绍兴,哪里见过杭州人,何况名医?当即趋之如鹜,有病的没病的皆来排队,名医讲甚么便是甚么。掌柜自然笑得合不拢嘴。
李路这是真的犯难了,镇上人早已忘记了还有个二花堂。便是挂了招牌出去,先治好再收钱,也无人问津,人家可是“杭州名医”,他这个半路出家的郎中自然靠边。
银娘见李路悄悄出去两回便蒙头大睡,十分担心,一怕他想不出主意给闷坏了,更怕他想出匪夷所思的东西来闯祸。
两日后李路爬起来,嘿嘿笑道:“有了。”
银娘忙道:“可别出损招。”
李路笑道:“放心,二花堂这等重责,我能胡来么?论医术名气,自然不是众安堂的对手。”
银娘道:“是啊,我等也无法再降价了。”
李路道:“自然不能降价,我这两日终于找到他们的弱点。成方虽好,但人体各异,所以用药时要因各人病症加减其间成分的剂量。这德福堂所推的不论老幼男女,所推成方一致,这便是弱点。”
银娘道:“话虽如此,但那老郎中在堂,不会再另外加减一二?”
李路道:“这个我自然要考虑,所以我要以新取胜,所用的药物必是二日之内的,再因人定量,不信胜不得德福堂。”
银娘心疼道:“这每日又坐堂又要上山,你怎经得住?”
李路笑道:“不妨,久未进山,我却还觉得身上不爽。再道莫谷也快要回来了。”
银娘道:“早知如此,当初我便应也学些武功。”
李路道:“如今也不晚。”当即写出告示。
没过三日,德福堂掌柜便生了十根白发。
十五、卖参
苏州城外寒山寺,运河枫桥,秋意萧瑟,莫谷与客商唐某话别。
唐某道:“多仗小兄弟才避过一劫,本欲请小兄弟到寒舍小住,怎奈你赶路心切。今后到苏州城找阊门里宝通行唐某便是。”
莫谷道:“此一路多得唐掌柜指点,感激不尽。在下就此别过。”
唐某忽道:“小兄弟且慢,唐某欲向你买些货。”
莫谷心道:“我一路上只字未提所带货物,大家又从未相互间问及出身住址,莫非他竟看破?总之自己行事不老,被人看破也是寻常。”别人既然相告了家门,莫谷便也须以诚相待,便道:“在下身旁只有些太行人参。”将包裹打开。
唐某道:“小兄弟果然是做药行的,怪道能解得蒙汗药,不过唐某要买的不是此物。”
莫谷将自己上下打量,此外身无长物:“莫非唐掌柜要买马?”
唐某哈哈笑道:“那日小兄弟用来对付蟊贼的药粉,不知可否割爱,价钱好议。”
莫谷那日情急之下,一包蝎子草粉尽送与了蟊贼的手和脸,如今却是无货,何况心道这种物事怎能做货换人家的银子,当下实情相告。
唐某道:“唐某见那药粉确是防身佳物,既然没货,也便罢了。今后小兄弟有生意到苏州,却勿忘带些与唐某。我看这人参尚佳,唐某多要不得,选两枝孝敬高堂。”所付的价格却高出市价,原来他一路上见莫谷十分节俭,知他手头拮据。
莫谷知他是欲答谢相救之德,坚不肯受,终按市价成交。
成德军营原以为这人参只是在莫谷处过过手,是以价钱格外优惠,满拟抢回来几人好分得多些,哪知一去不回。
莫谷却因祸得福,十多枝人参价值百两以上,只是二花堂一年也难卖得出两枝。卖与唐某两枝,却提醒了莫谷,不如到杭州药店再变卖几枝,余下三四枝回去便成,说不得还可抵得此去河北的损失。云娘既在众安堂,以众安堂的实力,自然购几枝人参不在话下。
云娘偏巧外出,不知在哪家分店,莫谷便寻到药库。
那李主事看过货道:“这等货色怎能入得众安堂。”所出价格仅柜台市价十分之二。
莫谷道:“此物便在产地也不止此价。”
那李主事冷笑道:“你无能耐,因而购价过高,何必欺哄行家。某在赵五处所购便是此价。”人参以株论价,重一分价高二分,重一倍价高数倍,等差极多,压得一等便是厚利。
莫谷心思却不在人参上了:“便是将天麻售与二花堂的汴梁赵五?”
那李主事道:“如何不是。某看你与少夫人同门,方才接待你,不然某与赵五多年生意,何必向你进货。”
莫谷又道:“那赵五贩卖假货,主事怎还信他。”
那李主事作色道:“你这小哥,真正少年无忌。赵五何等样人,怎会贩卖假货。同样出身百草门,怎的如此不同,少夫人自不必说,你看那刘寄奴何等通达,如今却好,随赵五到汴梁,娶了汴州司马之女,眼见得了富贵。像你却这般愚鲁。”
莫谷听闻,怒不打一处来,忿忿然离了众安堂。当街叫卖人参,却无人问津,谁人敢花老大银子在游商手里。
莫谷也知不是法子,行在道上,见有一处药店永福堂,便进去货参。
那掌柜却和气,价钱也公道,也便柜台半价。莫谷见他对主顾也还算实诚,便更让了一分利。
天色近晚,那掌柜留膳,对莫谷河北之行却感兴趣,道:“杭州的北货,大多从赵五处购进,价格实在过高,偏的他人不是货次,便是品类不全。”
莫谷提及赵五便怒,歇下气来也只得道:“河北藩镇委实厉害,采办不易。”
那掌柜道:“这也无法,今后小兄弟不妨与我供些地产,天台可是仙药之乡。”
莫谷道:“这却无妨,不过旅途用度不菲,只怕抬高了药价。”
那掌柜道:“我便联合数家药号,虽说比及众安堂是不如,终究价格公道些。”
莫谷亦且欢欣。赶回二花堂,见金娘病情初稳,不敢提及赵五与刘寄奴。
德福堂掌柜本已烦恼。如今莫谷远赴河北做了生意回来,又张罗为杭州收购地产,不但镇上两日传遍,周边数十里的里闾也是旬日便知,二花堂声威重振,更超过了花老板当日。德福堂掌柜心灰意懒,老郎中也辞了,镇日对着众安堂的膏丹发愁。
沙仁更是少不得挨骂,心道:“你个没出息的老家伙,就知道向大爷撒气。沙参回国清寺却还做个膳食主事,我倒好,里外不是人。”
然则,回国清寺做和尚,吃斋念佛拜菩萨,沙仁是万万不肯了。
十六、求茸
绍兴越王台下老药房,店面虽说不大,人来人往却格外热闹,沙仁忙前忙后,喜不自胜。原本在德福堂整日吃骂,度日如年,未想喜从天降。
那老郎中得着坐堂的甜头,再也不愿东游西奔的作那游方郎中,便合众安堂那人合计,天台事不成,为着当地地产丰富,不如转向绍兴。此处虽靠近会稽山,却地产药物不多,况且交通便利,人口众多且又富裕,乃是大郡。二人更索性拉了沙仁帮忙,打出“天台仙药、杭州名医”的旗号,果然顺风顺水,生意兴隆。
众安堂那人见此招甚是行得通,干脆回得杭州,自行招募了数名郎中,在众安堂各分店专销天台原药,做起了东家,人称小张老板。绍兴便留与沙仁打理,也算做了小掌柜。
赵五见状,也不甘示弱,从汴州等地募得郎中,在杭州城中稍大些的药铺皆开起了北货柜。
一日某店来得一新主顾,小张老板雇的郎中抢先招呼坐下,号脉望舌之后道:“你面色发红,脉弦数,舌质红,分明得了风温之症,邪入营分,当用清营汤加减。”
赵五雇的郎中冷笑道:“邪在营分,人已神志昏迷,妄语或不语,还能走着进来?”
那主顾便有些狐疑,走来让他看脉,那郎中道:“我看你行路不稳,舌红但非无苔,当是肝阳上升之象,可有眩晕之状?”
那主顾点头称是。
那郎中道:“可有四肢麻木之状?”
那主顾拜服道:“神医。”
那郎中道:“如此当用天麻钩藤饮,待得诸症减轻,便服些杞菊地黄丸,每日二次,每次三钱可也。”
那主顾称谢购药,临去时犹向小张老板雇的郎中怒道:“庸医,差些误我性命。”
这日赵五却在各药店贴出告示,高价求购整架上好鹿茸、麋茸若干。
小张老板与赵五早已暗下勾心斗角,有心坏他之事,便也秘密雇人前去猎麋。他本众安堂采办,熟知这江南地产,晓得这鹿处处山林皆有,麋却只在海陵间,虽成百上千结群,却雌多雄少,冬至脱角,茸最难得。
此时方是秋日,小张老板便吩咐猎得雄麋有赏、雌麋则无赏,却叫赵五求茸不着。
绍兴一带便是沙仁负责,亲自带人前去狩猎。大家埋坑设网,弓箭火弩齐上,煞是费事,那物警觉,奔跑迅捷,费了多日,只捕杀得一只雄麋,雌麋却杀伤无数。
对于小张老板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