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药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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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药商-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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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便有主顾到店中购买。掌柜更使莫谷以独活寄生汤方配制成丸,号为消痛丸,此方专为风寒腰痛,与消痛散名同实则大异。

一月过后,店中主顾见多,掌柜便使莫谷留在柜上,每至莫谷须外出湖边,掌柜皆拖延犹疑,孙先生略有不悦。

再过月余,掌柜道:“于今我店消痛散声名在外,已无需施赠。只主顾皆道远程而来,多有不便,不知孙先生有何善策?”

孙先生因掌柜惜钱,不肯再施赠,心中有些恼怒,闭目不语。

莫谷道:“不若将药置于众安堂诸店代卖。”

孙先生微微点头道:“孺子可教。”

掌柜却是不肯:“此一来主顾皆去也,利又去半,万万使不得。”

孙先生道:“江淮名医黄某专治诸般不明痛症,此人与我交厚,可着重金请来。”

掌柜更加摇头道:“此方是我所开,此病我便看不得?何须重金与了他人。”

莫谷道:“这消痛丸只对症风寒腰痛,便是腰痛,也有湿阻淤血肾虚诸因,效用不显。”

掌柜不悦道:“你只管制药,何来多语?风寒肋痛不可乎,腿痛不可乎?便是头痛也用得。便请孙先生书一‘医痛圣手’悬于堂内。”

孙先生摇头道:“既然掌柜想特显医治疼痛之术,便将店名改做‘镇痛堂’却好。”

掌柜欣然采纳。

改做镇痛堂后,果见诸般痛症前来求药者见多,掌柜便在原方中加得红花没药元胡索等活血行气镇痛诸药,凡痛者悉与此药。

莫谷却心中不安,萌生去意。
二十、性情

杭州灵隐寺外,飞来峰下。一尊笑弥勒坐像隔溪对着寺院。

李路银娘与云娘从寺中上香返回,来此驻足。

云娘道:“想不到莫谷这般无情,来得杭州近两年,竟不来相见,而今又不知何往,一些不念同门香火。”

李路抚摸着弥勒石像,从光头摸到光脚,嘿嘿做笑。

云娘看他笑得诡异,不禁浑身不自在:“我讲错了么?”

银娘道:“莫谷却不是不重情,只是有些少年意气不老成,任着自己性情,这次又莫名离开永福堂。寻他不见,却落得那掌柜好一番抱怨。”

云娘微笑道:“他的性情果然有些痴。”

李路依旧只是嘿嘿做笑。

云娘浑身起得鸡皮疙瘩,佯怒道:“毒藜芦,你便不能不作怪?”向银娘笑道:“你却也不管。”

银娘道:“谁管得他?只当年狄大一怒便打,还能稍镇得他些。”

云娘便笑道:“若道这几位师兄弟,果然性情各有不同,当真贪、嗔、痴、毒,各擅胜场。”

李路忽道:“休提那贪人。”

云娘知他怒着刘寄奴,也心里不自在。

银娘见情形尴尬,虽道自己心中也怒着,却总须顾着云娘脸面,笑道:“世道艰难,大家的性情迟早总会变些。看那狄大整日佛不离口,偏他成家最早,如今脾气却也稳得许多。”

云娘也道:“出得山来,多少由不得己。只甘师兄留在百草门,依旧无甚变化。”

银娘笑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只怕到你我老时,甘师兄还是未变。”

李路自在那里从佛像脚摸到头,头再摸到脚,不待理两个女子闲聊。

云娘调笑道:“那时唤你老毒婆。”

银娘反唇相讥道:“你便是老痴婆。”

云娘脸红道:“我何来痴?”

银娘知她最是脸嫩,便搂着她道:“云娘非痴也,是聪明贤良、重情重义也。”

云娘这才脸色平复如常,笑道:“果然近墨者黑。李路今日怎的话少?”

银娘道:“他与莫谷交好,来得杭州进货,却不知莫谷何往,自然心里担心。”

云娘道:“不想李路却如此重情。”又道,“你二人同来,留下金娘便放得心?”

银娘道:“这李路鼓捣药方,却还有效,金娘如今大好。”

云娘笑道:“这李郎中果真不得了,老成许多。若论性情变化,却数那沙仁师弟,初入门时缩头缩脚木讷寡语,如今却伶牙俐齿,八面玲珑,听小张道他在绍兴做的分外红火。”

银娘看看李路道:“这沙仁却也是他见不得的,从不曾给张好脸。若讲那沙仁也委实霸道,居然将德福堂那丫头强娶了去。”

李路却接话骂道:“甚么强娶,不媒不妁,无聘无定,分明是强盗。这小子休让我看见,好生吃我蝎子腿。”

云娘吃惊道:“竟有此等事?”

李路道:“这小子在百草门只是避难,本来不曾正经入门,他不提百草门便罢,若胆敢四处宣扬是百草门弟子,我定替师父清理门户。”

云娘道:“他本佛门弟子,居然如此胡来?亏他前些日到杭州,还来看我。早知如此,我先教训他,让他好好向人家赔罪,明媒正娶去。”

李路笑道:“好生做你少夫人,此等事也来与我争抢。”

云娘也笑道:“你道是甚么好事,谁与你争?”

李路道:“我这蝎子腿功苦练多年,正要借此扬名江湖,岂能让与你?”

云娘笑破肚皮:“好个李大侠,小心蜇人不着,被人踢着屁股。”

李路笑道:“蝎子屁股岂是好摸之处?与他一把蝎子草粉,让他肿成肥猪。”

云娘笑道:“真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方才不声不响,还道转了性,哪知还是一根藜芦。”

银娘道:“要他转性,真是难于登天。好歹只在天台,人家熟悉了,也便不计较。若是在这偌大的杭州城,由着自己性情,还不是处处碰壁。”

云娘道:“可不便道莫谷怎的如此执拗,一些也不知变通。”

银娘道:“既然是痴,不执著谈甚么痴。”

云娘叹道:“这世道,便是再痴,也有得你痴不成的时候。”

三人乘轿下山,路经西湖边,听见有人呼道:“镇痛堂祖传秘方,百试不爽,名震苏杭,远销淮扬。”

云娘揭开轿帘望去,见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厮。听闻原本是莫谷长到西湖边与人试药,如今却是换人了。
二十一、价值

    苏州阊门里宝通行,门外便是一处小码头,那客商唐某正在呼喝人手卸货。

莫谷正从杭州而来,见唐某囤积大批连翘柴胡,便道:“唐掌柜如何也来做药行生意。”

唐某道:“正须小兄弟帮助。”

莫谷看过货道:“货却是上好的上党老翘与北柴胡。”

唐某喜道:“如此便好。”

莫谷道:“连翘柴胡苏杭用量有限,这批货十年也未必用得尽,唐掌柜怎积得这许多。”

唐某摇摇手,待得卸毕货人散去了,这才与莫谷入内坐下来道:“去年冬季干燥,今春已初显湿热,温病露头,只怕这些货远远不足。”

莫谷道:“唐掌柜要施药赈灾么?”

唐某却有几分脸红:“唐某是商人,捐些银两也便罢了,怎能越俎代庖,做官家之事。”

莫谷便从身上取出一大包蝎子草粉,道:“早应送来,只是不曾得便。”

唐某笑道:“多谢记挂。”取出二十两银子。

莫谷吓了一跳:“这却是为何?上山举手之劳,无一毫本钱,岂能货卖。唐掌柜只给路费便是。”

唐某大笑道:“与本钱何干?小兄弟,我看你聪明,只是无人点拨。你莫说带来如此一大包,只带一小包,一般价值二十两。”

莫谷摇头道:“这我便更不懂了。便算物以稀为贵,总有个时价地价,平素卖药也论两论钱,如何这大包小包却等价。”

唐某道:“何谓时价地价?因时因地。药材举国流通,地价纵有差,不过摊进舟车路费。而你此物人所不识,便是无价。无价之物,多少一般仍是无价。”

莫谷道:“既如此,掌柜何以给价二十金。”

唐某笑道:“这便是货价在用而不在质,亦不在量。货值不同货价。此物于我有用,我衡量用处,便值得二十金。小包亦是用,大包亦是用。”

莫谷恍然。

唐某道:“若只来三钱,与我无用。若来一车,与我亦无多用,一般二十金。”

莫谷大受教诲。正好唐某须得懂药之人协助,便留在苏州。

果然十数日后,苏杭一代水乡温病大起,连翘、柴胡吃紧,价格大涨。其他商行舟车不绝向北去进货,北地价格愈抬愈高。

唐某所进货物,质最好而价最低,自然大得其利。

不久莫谷见唐某装船,却要将余货载向北去,不由奇怪。

唐某道:“如今温病已得控制,价便趋低。而北地市价犹在高升,行将高过此地价,此时当须及早回流。待得消息北传,余货便不值钱了。”

不久果然温病去了,后来积货的商家只得低价卖与药店,尤有大批积存仓里。卖之无市,留之无用,弃之可惜,存之无奈,若过的三年二载再无行情,虫咬水蚀,只能做柴草烧了。

唐某自此对药行生意愈加兴趣,便请莫谷讲些粗浅的药性地产知识。他家中私塾教授杜先生亦感兴致,常在旁听。

莫谷道:“杜先生亦欲从商乎?”

杜先生扶髯大笑:“老夫生性迂腐狷狂,不是从商之人。读书之人,医书也要读得,以作养生,小病小患便无需相请郎中。”

莫谷不解道:“医书或者读得。只这地产货值,皆是商人之务,既不从商,听来何用?”

杜先生笑道:“胸有万贯才,货与帝王家。读书人便是商人,只所卖的货不同而已,卖之才学,得之官位,一般是买卖。论起来,万人中做得成这桩买卖的尚无几人,看来这读书人大多是最蠢笨的了。老夫胸中只有五贯,便货与唐掌柜家。”

唐某大笑道:“能如此看待商人的读书人委实不多,先生此言好与那些自命清高的读书人听来,最是解气。”

莫谷自此便不再以商人自卑。

杜先生有小女君娘,听父亲提及莫谷多了,〃奇〃书〃网…Q'i's'u'u'。'C'o'm〃借故便来相见。那女子却小有男儿风范,自小便男装读书,出入外庭,唐家人也觉正常。

行止言谈可以乔样,然男女骨骼肌肤有异,莫谷学药之人,自然一眼便知是女子,备感好奇。

君娘脸上微涂黄粉,自谓易容有术,侃侃而谈。

莫谷心中窃笑,待到君娘讲罢,笑道:“杜公子喜听药中趣闻,须知药物不仅是在山野,身旁尽是。便以畜类,猫犬豕兔无一不可入药,只是须辨雄雌,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阴阳两殊,功用不尽相同。”

君娘知被他看破,不禁面红耳赤。
二十二、迷蒙

   二花堂前,李路银娘到杭州未归,便无人来,闲着金娘吃瓜子。

沙仁却来到店前,向里张望:“李师兄不在?”

金娘道:“杭州去也。沙仁,听闻你做的好事,如今孩儿也抱回天台。可是要明媒正娶,奉子成婚了。”

沙仁干笑道:“哪里哪里,来与掌柜商议收地产。”

金娘嘲道:“却连叔叔也不唤一声?”

沙仁更觉尴尬,只哦哦几声。

金娘道:“可曾晓得刘郎消息?”

沙仁便道:“负心人念他怎的。”

金娘道:“你讲甚么?”

沙仁自知失口,支吾道:“不怎的,久不知刘师兄下落。”

金娘耳却尖,便道:“休得哄我。”

沙仁心道镇上人人皆知,终究你会晓得,便劝道:“金娘姐姐,你且心向宽处想。负心之人,天理难容,原不值得人怜惜。”

金娘辩道:“刘郎不会负心也。”

沙仁道:“刘寄奴已做了汴州司马的乘龙快婿。”

金娘摇头,沙仁道:“我若诳语,天打雷轰。”

金娘脸色煞白,良久泣道:“可怜刘郎却是为我家报仇去,不得已也。”

沙仁叹道:“姐姐好痴心也。可怜天下竟还有你这等好女子,可恨我沙仁偏偏便遇不着。好姐姐,念在你我都为那等负心人欺,我索性便告诉你。”便道刘寄奴与赵五亲近,方得以攀龙附凤,怎为报仇。

金娘已经眼神无光。沙仁心道不好,忙道:“姐姐但自宽心,好生为自己活着。”

金娘忽紧紧抓住他,厉声道:“负心人,哪里去?”

沙仁连忙挣脱,道:“休错认了,是刘寄奴负你。”

金娘颓然虚脱,喃喃道:“刘寄奴负我,刘寄奴负我。”

沙仁忙忙逃去德福堂,与掌柜商量事宜:“小张老板近年发达,不想此番囤积连翘,如今货积了数千担,眼见要一蹶不振。”

掌柜道:“如此天台地产再不敢与他,只当初赊与他的不知怎生讨回?”

沙仁道:“当初他得意时,正逢镇痛堂掌柜没落,便将店盘了来。只今便去讨店,当须趁早。”

掌柜点头道:“镇痛堂前日好生红火,如何便没落了?”

沙仁道:“也不大知,只听闻那掌柜与请来的孙先生不合,那孙先生负气去了。余下丹药便不灵验,不得已盘与小张。”

掌柜笑道:“如此好事,如何想到我?”

沙仁道:“自家人自然先顾着,只是此店我须与你各占五成。”

掌柜道:“好小子,原以为你来谢着叔叔,怎知你是受过小张恩惠,无脸出面,却来卖叔叔这张老脸。”

沙仁赔笑道:“叔叔那里话,如此好事送与谁不成,偏来寻你,只怕迟些卖脸面的人多着。”

二人嘿嘿一笑,计议停当,果然前去杭州将店盘来。

小张老板手头无现银付账,只得将店盘与掌柜,过后便知是沙仁落井下石,恨不打一处来,从此反目。

有道是瘦死骆驼比马大,小张老板纵然吃得大亏,究竟有些根基,吩咐在众安堂各店郎中低价来卖“天台仙药”,也将沙仁整得无计可施。

可好这日莫谷从苏州回来,到镇痛堂望一望掌柜与孙先生,哪知三个月的光景,这店便转的两道手。

沙仁喜出望外道:“听闻师兄前时随着孙先生,将这镇痛堂打理的红火,定然得了不少真传。又听的小张讲起在苏州宝通行处见着师兄,这宝通行此番药材做的好,苏杭尽知唐掌柜得了大利,敢情是师兄手笔。”

莫谷道:“我懂得甚么?却是唐掌柜多有教诲,似乎略有所悟。”

沙仁忙来求教,莫谷道:“我似懂非懂,怎能误人?你原比我做得生意。”

沙仁道:“与人往来,或者胜过师兄,论胸中才学,万万不及。听闻孙先生善运筹,师兄聪慧,怎能不得精髓。”

再三将镇痛堂的情形请教莫谷,道:“我一处药店,万争不过他十几处。便有心从天台募得郎中,然城内地利尽为其占,便使我等正宗天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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