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尽江山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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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尽江山旧-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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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香忍不住“噗嗤”一笑,道:“大人想必不记得我了。”东方一愣,脑子里想了一遍,确实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她。结香忍住笑道:“几个月前皇城西门的点心铺子,大人曾在那里吃点心,我与一位姐姐在聊天的。”

东方猛然想起那天早上去承铎王府,路上在点心铺子遇见的那个矫揉造作的丑女。当时只匆匆一句便离开了,哪有心情多看她一眼。那个一旁与她说话的女子就更加没有注意了。想到那天的情形,东方不由失笑道:“萍水相逢,倒是姑娘记心好些。”

“这可比不了谁的记心好,人生之缘多是起于青萍之末。”结香端起杯子。

东方接了,道:“起于青萍之末,止于草莽之间。”

结香哀怨地看他一眼,对萧墨道:“萧公子,你看东方大人这般严肃,倒像是在升堂问案似的。”

萧墨笑笑:“既然你们早就认识,那正应该更加认识才是。”

东方喝尽了那杯酒,结香便倚到他身边,伸手挽了东方的手臂。东方抽出手来,笑道:“在下实是木讷之徒,不劳姑娘费心周旋。姑娘请自在饮酒听琴,勿再伸手动脚,便算是把我陪好了。”

结香低声笑道:“大人倒坦率得紧。且看三五年后大人还如此么?”

东方也笑道:“三五年后才知道,现下也不好说。”

萧墨听他二人说话,只拈了杯子微笑,命那黄衫女子将方才的画挂到对面墙上,回头却对东方道:“最近你筹来了粮草,五王又连胜,可谓万事顺遂。小弟冒昧问一句,东方兄有何打算?”

东方也不想瞒他,说:“我想回燕州去。”

“去……寻五王?”萧墨微皱了眉,表情有些古怪。

东方看他那样的表情,心里也觉得有些别扭,但又说不出他这一问究竟哪里别扭,便答道:“大约是吧。我若要回乡,也总要跟他辞一声。他若有事要我办,我也总要去办一办的。”

萧墨沉默片刻,道:“我倒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也许还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嗯?”东方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只是我的感觉吧。我对这种事的感觉一向灵验,你和姐夫也别想得太简单了。”萧墨答道。

萧墨刚刚说完这句话,那小婢打开的房门边便斜站了一个人影。东方与萧墨一看,正是那天古原上欲抢萧墨画作的沈二公子。那沈二公子的眼睛却看着墙上那副《凌波图》,用丝绢折扇打着手心赞道:“好画呀好画。”

说着,他就挨进了门来,有些尊敬过头地对萧墨作了个揖,道:“萧公子,好久不见啊。不想今日在这里遇见。”那日古原之后,他委实惧怕了几天,生怕承铎找他的麻烦。殊不知,承铎何曾把他放在眼里。

萧墨也不大理会,略答应了一声,端了杯子饮酒。沈二却挨到结香旁边,拿扇子挑她下巴道:“结香,我上次来看你,你推生病不见我,一病病了三四天。今儿怎么有空,在这里给人跳舞?”

结香用手指划开他扇子,怪道:“我不过生个病,沈爷这就生了气,三个多月都不来了?您那天来闹了这么一闹,第二天可就娶妾啊。想是那新娶的如夫人迷倒了您吧。”

沈二挨她身边坐下,伸手就去揽她的腰道:“那是她家非要那天娶,说是整三月就戊午日是个好日子,结果又打雷又下雨的。你头天若是不病,我第二天也就娶不成了。”手脚就老实不客气地在结香身上上下。

东方酒杯一顿,似乎在想什么。

醉倚居并非二三流妓馆,沈二这种猥亵态度在这样的地方就十分讨人厌。而青楼作客最不道德的事莫过于抢别人的女人。结香虽不是良家女子,现下却正在陪客,他这番手脚便算得是很过分的举动了。

沈二虽然怕承铎,然而承铎不在京城;虽忌惮萧墨三分,然而萧墨似乎不愿理会他。他既惹不起这两人,便换个惹得起的出出气。沈二以为东方十分中意结香,这番动作便自然是做给他看。

结香却有意无意地推开他手,沈二扯了她道:“要不你也给我做妾去。你们这儿赎身不就是千两起价吗,你有些名气,你妈妈多要我几个钱也使得。”他斜了东方一眼,“你在这儿白白地陪人喝酒,可赏了你银子?”

偏偏东方也懒得搭理他这无赖样子,站起来对结香道:“改日还请姑娘一叙。”

“慢着。”沈二扯着嗓子叫道。

“沈公子还有指教?”

“东方……大人,五王这一去,你无事可忙了吧?”

东方一时不解其意:“沈公子有话直说。”

“我说得还不清楚么?”沈二四顾,大声道:“朝中人人都知道,你是五王十分中意的人啊,天天在府里朝夕不离啊。这次是什么事闹了别扭,竟然不带你去燕州了?”他说完“哈哈”大笑。(文*冇*人-冇…书-屋-W-Γ-S-H-U)

这话想必雅阁外四座都听见了。东方多年不曾有这种怒气直涌上头的时候,险些要形诸颜色,眼见沈二打量着他,那眼神很有些暧昧意思,想要说几句话反讥,却无从说起。

萧墨听着这话没有抬头,只拈着那杯子把玩;虽拈着那杯子把玩,却一语不发。东方心中冷笑,如今若掉了脸子,岂不把承铎的脸也合着丢了。那可好,他东方然之也不是什么讲体统的王公贵族。东方便一如往常地微笑了,抬高声音道:“沈公子有所不知。五王去燕州去得急,只因为胡狗叫嚣得厉害。他在上京时,没狗叫;他一离了上京,不仅老狗叫,如今连小狗也叫。倒让我应付不来,近日委实忙乱得很。”

萧墨杯子一顿,搁在桌上,抬头望着东方。沈二直起身来,似乎要发作,挨了片刻竟然笑了,回头望着萧墨道:“萧公子,他说老狗叫,不知说的是谁?”东方道:“沈公子有话直说,不要把自己的意思加到我的话里。”

沈二回头道:“你少来,我有什么意思!那明明是你的意思!”

“那我有什么意思?”

沈二欲言又止,看了萧墨一眼,恨道:“哼,我怎么知道你的意思。”

“你既然不知道我的意思,那我与五王朝夕相处也好,分道扬镳也罢,这是我们的事,又关你什么事?”东方冲萧墨一笑,“萧兄,你说是么?”

萧墨被他一梗,东方已潇洒地拱了拱手,转身而去。结香欠身,似乎要跟东方说话,想到沈二在旁,又止住了。东方边走边暗想:不知承铎听到这“朝夕不离,十分中意”是会大笑还是大怒。东方此刻倒是不生气了,只觉与承铎结交本是件快事,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他才刚走到门口,迎面急奔来一个人。东方忙让到一旁,那人跌跌撞撞进去,叫道:“公子,不好了,老爷不好了。丁管家让您快回去!”

萧墨一愣,道:“什么不好了?”

那下人哭道:“老爷本来有头风,适才在院子里摔倒,便动弹不得。太医院来了五个太医,都说不行了。夫人让你快快回去。”

萧墨拂开酒盏,站起来就走。东方听了这消息,也是吃惊,看萧墨急急从面前走过,带了人回府,也欲过去看一看。混乱中忽然耳边有人吹气,东方回头,却是结香柔媚一笑,悄声道:“大人何时请我一叙?”东方也不及多想,道:“三日后,西街樱花院子。”说罢,也急忙往相府去了。

相府门外都肃然站着家丁。萧墨一路到了萧云山的内院卧室,东方却在卧室门外站住了。相府中所有上等的管家仆役都站在这里,侧室里立着几个太医院的太医,其中一个东方认得是太医院主事,只看他站在四人中摇头。

东方转到卧室外的镂空隔断边看去,萧墨跪在床前,萧云山躺在床上却不说话。他眼睛忽然看到东方,手指抬不起来,只用眼神指点着他。萧墨顺着他眼光也看到东方,便听萧云山吐出几个字:“叫他,进来。”

萧墨出来门首,道:“东方兄,烦你进来一下。”东方进去,萧云山身形佝偻,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竟显得十分瘦小无助。东方想起一个多月前他还在金殿上大声驳斥自己,他还有着灵敏的头脑来思考一局平分秋色的棋局,心里觉得莫名酸楚。

萧云山长声嘶哑地咳了一声,对萧墨道:“你,出去。”萧墨看了东方一眼,转身走到门口。东方道:“国相大人,晚辈冒昧想请一请脉。”萧云山吐出两个字:“不必!”他这两个字是振作了几分精神才说得斩钉截铁的。

萧云山深吸一口气,道:“有几句话。你听好。”那种庄严的气势又回到了他的脸上,如夕光回照,萧云山仿佛突然有了生气,盯着东方,缓慢但是连贯地说:“五王,曾助皇上登大位,皇上给他军权为报。五王打下半壁江山,功劳已经太大了,倘若朝中得势,便无所不能。我与他本是姻亲,但我在朝中处处与他反对,其实是保护他的意思。你明白?”他说到最后一句,话语中竟有一丝和缓慈悦。

东方有些震惊:“是。”

萧云山却又收起那一丝和缓,决然道:“政局之中本没有亲情,我这样做,也是牵制他的意思!”

“是。”

“历来守成不易。如今四夷即定,我朝正可兴盛,然而内忧隐成。我非古板刻薄之人,先帝子嗣,贤能者自可当大位,岂能毁于奸佞之手。”他情绪越来越激动,“你务要正心立意,为社稷除奸……!”

一阵急促的咳嗽打断萧云山的话,让他脸色涨得通红。东方抢上前扶起他,叫道:“大人!”伸手按住他心脉,只觉脉息冲突,渐见衰象。好一歇,萧云山止住咳,喘了几口气,缓缓嘶声叹息道:“我本是蓟县小吏,战乱之中苟全性命。先帝起兵时,我散尽家财,孤身奔驰三昼夜,投入军中。从征献策……开基定鼎……”他望着虚空喃喃自语,“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他声音渐弱,眼神散乱。

东方站起来,几步奔到门口,对萧墨道:“快去!”萧墨定定地看了看他,转身跑进去。几个长年追随萧云山的管家随侍也一起奔进去。东方向外看时,庭前已站了一院子的人,全都写着满脸悲惶。其中还有宫里差来询问情况的执事太监。片刻之后,房里传来哭声。一时俱各举哀,哭声震天。庭院里忙乱地收拾素服灵器,其余的人便都跪下痛哭。

东方望望天空,却是满目刺眼的阳光,仿佛预警一般,西北角上飞过几只黑鸦。功业弹指过,不复少年时。也许是满庭的哭声触动了他,也许是满目的白幔感染了他,东方觉得前所未有的悲哀,一种真正的悲哀。

他悄无声息地出了相府。

第二十四章 动心

这天午后东方刚从内阁行院回来,门口忽然来了一匹快马,那马周身皮毛油黑发亮,一看就是骐骥良驹。骑马的人身量单薄,穿了件淡色衣衫,外面又罩了件坎肩,头上还戴了一顶圆笠,垂下纱来遮住了脸。看着像个江湖浪客,只差没有戴刀。那人进得院子,一把揭开斗笠,竟然是扮作男妆的承锦。东方目瞪口呆,不知道她这是要做什么。承锦潋滟一笑,问:“明姬呢?我们今天说好去骑马。”

“骑马?”东方大惊,把她从头到脚地看了一遍。

承锦脸上一红,道:“有什么好奇怪的。父皇以武平天下,他的子女自然不能连马都骑不来。就算我不想骑,也是有人教的。”

东方回过神来,对她躬身一拜,表情由惊讶而变为诚恳,道:“是我以貌取人了,公主能文能武,令人顿生敬意。”承锦虽扮作男妆,却屈膝敛衽,也万分诚挚道:“哪里,哪里。承让,承让。”两人说完,相视而笑,明姬一跛一跛地跑出来,“呀,公主姐姐,我刚刚在后面一不小心扭了脚了。”

“啊?”东方和承锦都是一愣。东方道:“怎么会扭了脚?你都干什么了?”说着,就弯腰去看她脚。明姬跳着脚躲开他道:“不要紧,抻了一下,我自己就能治。只是今天骑马恐怕不好骑。”

承锦抿唇看着她,抿得颊上那两个酒窝十分旖旎,眼神却满是怀疑。明姬对她挤了挤眼睛,承锦愤愤地瞪了她一眼。她两个大眼瞪小眼,不知在交流些什么,东方看得一头雾水。

明姬对东方道:“我本来昨天和公主约了到城郊骑马的,现下看来是去不了了。哥哥,不如你陪着公主去走走,不要败坏了她的兴致。”

承锦立刻道:“没事,你好好养着吧。我兴致也不高,回去躺躺去。”

明姬叫道:“别啊!你昨天说了好久没骑马,难得今天天气好,你又出来了。”她拉着东方道:“我哥最近也挺闷的,不如去透透气。”

承锦为难地看着她,“你都不去……”

“你别这样想。”明姬雄辩地一挥手,“你现在扮成男妆,就是男子。我哥绝对是正人君子。出门是兄弟,骑个马而已。他在家里老沉着一张脸,我看着也不高兴,不如骑个马,逛个街的……”她说着抬头看向她老哥,东方果然沉着一张脸盯着她。

明姬顿时吓得没声了。承锦有些尴尬,踌躇了一阵,刚要开口,东方道:“公主如果不介意,我陪你逛逛吧。”

承锦低声道:“明姬脚伤了,一个人在家也不方便。”

东方俯瞰着明姬,仍然沉着脸说:“小伤不要紧,她自己养着吧。”他径直到后院牵了马出门,承锦望着明姬轻轻一跺脚,就跟了出去。

东方道:“我们到西郊可好?”

承锦说:“好。”

两人上了马,一路跑出了街市。

东方很惊诧,承锦不仅能骑马,而且骑术还相当不错。两人沿着一条小路,跑到了郊外,渐渐放送马缰。四野开阔,也不由得让人心怀一畅。那路依着座小山,外侧是个陡坡,东方便控马上前走在外面,让承锦走里面靠山壁的一侧,问:“你什么时候学的骑马?”

承锦道:“五岁。我母妃让人教的我,她知道父皇戎马一生,倘若我能骑马,必能得父皇喜爱。”

东方笑道:“看来做公主也挺累的。寻常人家五岁的孩子正是四处玩耍,天真烂漫的时候。”承锦摇头:“简直累人之至。我五岁时,每天就要习五百字,上两个时辰的书房。比起来我还更愿意骑马。玩是不敢特别闹的,否则别人就要说,这样做有失体统。”

东方不由得有些同情承锦,这样过十几年原本就很乏味,到头来却是等着被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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