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在走廊里,赵世皓卸下了坚强的外表,把头靠在温绿绮的肩上哽咽着问。
“别这样,还有时间。”温绿绮不知怎么安慰这悲伤的男人,只能任他紧紧地抱住自己,自己则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背,像安慰小朋友那样。
“都是我不孝,如果我经常带她到医院检查就不会这样。我拼命地读书,拼命地工作,我以为只要给她物质上的享受就好,从没想到她一个人会很孤独的。”赵世皓诉说着自己的过错。
“这不能怪你。”
“你知道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哀吗?我刚能让她过上好一点的日子,她就得了绝症,老天真会开玩笑。”
“世皓?!”温绿绮感到一股温暖的液体顺着颈边流进去,她震惊地叫。他在流眼泪,赵世皓在流眼泪,这钢铁一般坚强的男人啊,她错愕又心痛。
“坐下来。”温绿绮让他在走廊的板凳坐下来,也让她看到了他脸上的眼泪,她的心一下子碎了,在看到他脸上的泪水时,她觉得有什么东西明朗了起来。
“世皓。”温绿绮坐下来,拍拍弯着腰、把脸埋进双膝的赵世皓,心仍在为他的眼泪震撼。这是一个男人为母亲流的眼泪,却比一个男人为情人流的眼泪更让她心痛、震撼和感动。就在这一刻,她心里明朗起来的是那份一直如在雾中的爱。
“抬起头。”温绿绮柔声地叫。
赵世皓坐正身,抬头看着温绿绮,不在乎她会怎么看待他的脆弱。
温绿绮伸出手,温柔地拭去他脸上的泪水,冰冻的心脏被这温热的眼泪完全解冻,温热柔软得有如新生。
他的眼泪越擦越多,温绿绮最终停止了擦拭的动作,抱住他的头、让他靠在她瘦弱的肩头上流泪。
赵世皓止住自己的眼泪,再这样哭下去,会露出破绽的。
温绿绮再次拭干他的眼泪,然后握住他放在膝上的手,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汹涌的情绪平复,赵世皓站起来想向病房走去。
“等等。”温绿绮叫住他、举起手,拨好他有点凌乱的头发,整好衣服,然后鼓励地对他笑一笑。
赵世皓努力地扯出一个笑容,但失败了,那笑容比哭还难看,连自己都感觉得到。这样进去,里面的人一定会起疑心,他没有把握自己不会露出破绽来。
最后,两人匆匆地和赵九菊道别离开了医院。
回到家里,赵世皓看着摆在餐桌上的蛋糕水果,不由得又是难受。今天是他的生日,而生他的母亲,却被诊断出有绝症。
墙上的电子钟响起一阵明快的音乐,午夜十二点。
“生日快乐。”温绿绮对伤感的赵世皓说。
“谢谢。”赵世皓侧过脸看着伴在身边的人,沙哑着声音道谢。还好,他的身边还有她。
“要切蛋糕吗?”温绿绮问。
赵世皓摇摇头回房去。温绿绮把东西收拾好放进冰箱,擦干净餐桌,拖完地,已经快凌晨一点了。她离去之前,不放心地去敲敲赵世皓的房门,才敲了一下,就传出他的声音。
“还没睡?”温绿绮推开门,看到赵世皓坐在书桌前。
“没有。”
“披件衣服。”温绿绮回到沙发处拿起他的风衣,把它披在他身上。
“谢谢!”
“我热杯牛奶给你喝。”
“不用忙了。”
“那我回去了。”时间不早了。
“太晚了,你睡这里,我到客房睡。”赵世皓站起来,把房间让给温绿绮。
“也好。”温绿绮知道,要有个人待在这间屋子里。
“衣柜里有新的衬衫和毛巾。”赵世皓交代好后,离开了房间。
“世皓,坚强一点。如果没有办法改变结果;我们至少可以把握现在。”温绿绮看着赵世皓落寞的背影,不知怎么地就脱口而出了这句话来。
赵世皓转身,看着站在房间里的温绿绮。台灯淡淡的光线投映不到的她的脸上,微暗中的轮廓竟十分清晰,像女神在黑暗中降临似的,给了他坚强。
是的,不能改变结果,至少可以把握现在。他的悲伤是没有用处的,他还有时间尽为人子的义务,不是吗?赵世皓对温绿绮露出一个笑容,让她安心。
两人互道晚安后离开。
温绿绮打开衣柜,发现里面整齐得让人汗颜。世皓在工作上是一个一丝不苟的人,没想到在生活的细节上也是如此的严格。
穿着他的旧衬衫,躺在他的床上,盖着带有他气息的棉被,温绿绮的梦里第一次没有子然,全部都是赵世皓的身影,严肃的他,温柔的他,坚强的他,脆弱的他,全部都是他。
第九章
翌日清晨醒来,温绿绮看着宽敞的房间,觉得陌生、坐起来打量四周,才记起这是赵世皓的睡房。
这房间里大体是三种颜色的搭配,黑、白、蓝。那水蓝色的落地窗帘几乎覆盖了一面的墙,随着吹进来的风,起伏不定的窗帘布像行云流水般优美。这窗帘是赵世皓放下来的,因为她昨晚入睡前还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的天空,在日出之前,他进来拉下了窗帘,不让外面明媚的阳光骚扰她的梦。这样体贴细微的男人呵。
或者,她应该告诉他,她考虑好了,要嫁给他陪他经历人生的风雨、共度余生。他现在需要一个人给他关怀,最重的的一点是:她爱他。
“早安。”温绿绮步出房间来到客厅,见赵世皓正坐在沙发上发呆,轻轻地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来,握住他放在膝头上的双手。
“早安,睡得可好?”赵世皓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很好。”看着他深陷下去的双眼里面布满了血丝,让温绿绮心痛不已。当一个女人已经开始懂得心痛一个男人的时候,她就是爱上了他。
“我们去医院。”赵世皓说。
“把蛋糕带去。”把水果、饮料从冰箱里拿出放进篮子里,“可以走了。”把东西装好,温绿绮说。
“等等。”赵世皓回房间里拿了件米黄色的风衣,出来给温绿绮穿上,一边说:“今天虽然有太阳,但比昨天冷了许多,要懂得照顾自己,多加件衣服。”
“谢谢。”温绿绮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把过长的衣袖向上卷上去。这个男人沉默、内敛的个性使他从来不张扬自己到底有多爱,只会把爱融进细小关怀的行动中去。
“我来提东西,你拿锁匙。”赵世皓提起桌面上的篮子说。
两人来到医院、推开病房的门,看到里面并没有想象中的安宁,一大早就围了几个人,像是一个三口之家。
病房里的人听到开门的响声,全部看了过来,一起打量着站在门口的赵世皓。
“他是我儿子赵世皓。”赵九菊对围在她身边的人介绍,招手让门外的人进来。
“妈。”赵世皓放好手上的篮子,转过身看着那三个陌生的面孔,惊讶于温绿绮正在和他们打招呼问好。
“他们是……”赵世皓问母亲。他的话音一落,那三个人都看了过来。
“何志明,你的亲生爸爸;肖媚,何太太;何子琪,你的妹妹。”赵九菊倒是很沉得住气地告诉赵世皓这天大的消息。
赵世皓第一个反应是:这是个天大的笑话。盯着那个说是他亲生爸爸的何志明,他觉得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男人,实在难以接受这突至的爸爸。爸爸这两个字,他三十四岁了还没有叫过。
还有那个妹妹,他也觉得陌生,绝对没有血浓于水的感觉。赵世皓一时间还在震惊中,回不过神来。
和他一样震惊的还有温绿绮。何志明竟然会是世皓的爸爸,这怎么可能,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加点说明好吗?”赵世皓回过头对赵九菊说。这么突然的事,毫无预兆地就来了,他甚至从来没有过问过爸爸是谁,在哪里,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生活。
“那时我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你爸爸是进城卖菜的穷小子,然后我们相遇了。但遭家人反对,怀了你后被你外公扫出家门,在那逃荒的年代走失了。就这样。”赵九菊三言两语就概括了几十年的事,简明又扼要。
“那你呢?怎么没找我们。”赵世皓看着何志明问。
“我并不知道我有了儿子,这些年来一直都不知道。直到今天在医院重逢之前,我一直都在找你妈,一直都在找。”何志明看着面前的赵世皓,他不知道自己有一个这么大的儿子,而且还那么出色。虽然失去了一个儿子,但上天又补给了他一个儿子。
“这城市这么小,你真的有用心找过吗?”赵世皓没有感觉地看着面前激动的人,他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爸爸没有任何感情可言。他的说法他也很怀疑,如果有心找一个人,即使是天涯海角也可以找到,为什么他们就在同一个城市,他都没有找到呢?
“他有找你们的,而且连我也知道你妈的事。”一直沉默的肖媚说。
赵世皓没有再说话,视线落在那个穿着病人衣服的妹妹身上。她苍白得不正常,让他看着看着就有点心痛起来,这大概就是血缘至亲吧。
“我得了白血病,到现在为止,没有找到与我吻合的可以移植的骨髓。”何子琪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大哥觉得既亲切又陌生。
“世皓,我可以这样叫你吗?”肖媚有礼地问。
赵世皓把眼光投回肖媚的脸上,点点头。眼前是一个母亲的担忧的面孔,一个同样苦难的母亲,看着女儿的病却无能为力的母亲。
“你是和子琪有一半血统来自同一个人,如果你的骨髓和子琪的吻合,救救她,好吗?我已经失去了儿子子然了,不能再失去子琪。”肖媚一边说一边拭泪,每次提到子然的名字,她就忍不住伤心,晚年失子的悲痛还留在心口,更悲哀的是子琪居然也患上这样的病。
“子然?何子然?”赵世皓在听到子然的名字后,猛地转身看着呆在他背后的温绿绮,用眼神询问她肖媚说的子然和那个子然是不是同一个人,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温绿绮轻轻地点点头。
是同一个人,那么,他就是子然同父异母的大哥了。他们是兄弟,有这么巧合的事,他们都爱上同一个女人,他的弟弟死了,轮到他做大哥的来爱这个女人。
“请你体谅一个已经失去儿子的母亲的苦心,救救子琪,求你。”肖媚没有得到赵世皓的响应,以为他不愿意,于是苦苦哀求起来。
赵世皓只能点点头表示应允,他被这个巧合震惊得无法用语言表达,子然竟是他的弟弟!
“你像子然一样善良。”肖媚轻叹着说。
她在说他像子然一样善良,他们是同父的兄弟,在外表会不会有一点的相似?那天在温绿绮的房里看到子然的照片,他也觉得有几分眼熟。绿绮是不是因为觉得他像子然,才让他走进她的感情领域的?
父亲,母亲,妹妹,他三十四年来一直没有的东西一下子全部都有了,但他却觉得将要失去他们,母亲是肝癌,子琪是血癌。而绿绮,她会不会因为介意他现在的身份是子然的大哥而离开他呢?
一时之间,他和她的关系又有了转变,他是她前任男朋友的大哥了,如果不是意外的话,她现在就是他的弟媳了。这种想法让人非常不舒服,好像做了什么不道德的事似的。
他只想和她平平静静、快快乐乐地过最平凡的日子,可为什么就是这么难!昨晚她已经拒绝了他的求婚,以后,他更没有勇气了。
“我去找护士抽血。”赵世皓找到借口,想离开这会让他窒息的病房。
“我和你一起去。”何子琪看着赵世皓说。
“来吧。”赵世皓环住这个刚刚“诞生”的妹妹的肩,一并出了病房。
“绿绮,世皓知不知道我得了肝癌?”看到儿子出去后,赵九菊问站在旁边一直没有做声的温绿绮。
温绿绮正在思考她和世皓的关系怎么会演变得这么复杂,她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世皓和子然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他对这变得复杂的关系会有什么看法呢?正想得出神,被赵九菊一问,受到惊吓的她条件反射地回答:“知道。”
“他打算瞒着我吧?”赵九菊笑问。这孩子还打算瞒着她,她昨天就知道了,也看出了他匆匆离去的真正原因。她的绝症,她的儿子比她更难接受啊。
“你都知道了?”温绿绮惊讶地问。
“是的,但如果世皓觉得有必要不让我知道,我就不知道。”赵九菊对着温绿绮眨眨眼,意味深长地说道。
温绿绮体会到一个母亲的苦心,点点头。
“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求,只有一个遗憾,不知能不能看到世皓结婚生子。为我的病,他自己的幸福可能又会被他耽搁,他都三十四岁了,不算小了。”赵九菊一面说一面叹气。
温绿绮没有回答,她明白赵九菊的暗示。
“绿绮,嫁给他吧,在我走了之后,代替我照顾他。你别看他外表很坚强,其实他的内心比谁都脆弱。我们母子相依为命地走了那么久,如果我走了,他一定会很伤心,我不愿看到他为我悲伤。”
这些赵九菊不说,温绿绮也知道。昨晚在走廊,他在她面前哭得像个小孩。
“绿绮,你爱他吗?”赵九菊突然问。
“爱。”温绿绮立即就回答了一个“爱”字,连想也没有想地就脱口而出。
“那么,我的请求也不算过分了。”赵九菊满足地笑了。她找到一个爱世皓的人,也没有什么放不下心的事了。
温绿绮需要时间去认真地想想这段变得复杂的感情,于是告别了赵九菊离开了医院。
两天的双休日,温绿绮没有再出现在医院,而赵世皓认为她需要时间和空间一个人静思,也没有去打扰她。无论她思考出来的结论是什么,他都得接受。他实在无法勉强她做她不愿意做的事,他觉得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最基本的表现是尊重她的决定。
刚才她打电话给他,说在名仁轩餐厅见面,让他不由得想到她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对他说。要来的就只有接受,逃避是没有用的,他一直是这样认为的。
来到名仕轩,温绿绮已经在等他,还是前天他向她求婚的那张桌子,这使他的心很不好受,有必要挑同一个地方同一张桌子说分手吗?这个他曾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