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春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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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春纪-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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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被他搅乱,有陌生的新鲜气息风起云涌。他是平静海面停伫地扇动羽翼的飞鸟,停留在她面前,带来陌生风景。于是,不再是一个人,一颗心,寂然有序地跳动。

惜春轻轻忍住黯然,对着板儿说,“你跟我回去吧。我们去等你姥姥。”

“不要走。”他叫住转身的她。她当真住了步,回眸观望。自思是心有不舍,才如此容易犹疑吧。不是因为他留,而是因为她恋。

“板儿,你过来。”冯紫英对着板儿招手,把他叫到身边道,“你认得刚才的路,自己会回去找墨林玩吧,如果你做得到,我就赏一锭银子给你。”说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锭大银,在板儿面前晃晃。

板儿见那银子足有五两,喜得心花都开了,一把接过,满口应承:“我识得识得!”说着转身跑了!呕得惜春跺脚叹气:“这个没眼色的小子,怎么五两就打发了!”又啐冯紫英:“你无耻!”

冯紫英闻言大笑,仿佛她骂他都是如聆仙乐。他皮着脸说:“何以见得?我倒觉得这正是圣人说的“因材施教”!这么着不好么?”

惜春看着他笑着摇头:“我不和你贫,时候不早,我也该回房去了。你也回去安置吧。”“说着又作礼道,谢你为我找回板儿,人便借给你,记得明早给我还来!”说着,就要移步走,眼睛却撇到地上一物,捡起来正要还给冯紫英,一看之下,惊问:“这东西是我的,何时到了你那儿?”

“何尝不是我的?”冯紫英淡淡笑着,一双晶亮的眸子攫住她,眼里无限情意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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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8月22日 星期三 1:38:25 PM《惜春纪》第四十九章

第五十章 



第五十章 



  惜春默然。

  “正偎翠倚红。应记浮生若梦,若一朝情冷,愿君随缘珍重。”冯紫英沿着小径走着,缓缓地吟着,迎上惜春问询的目光。

  “你绣在帕子上的,我便记下来。不晓得对不对?”他说。惜春深深地看住他,点头不语。这是某一日她无意想起的,刺在帕子上,有时偶尔想起来,当时那点心境却如站在迷雾中看外面,眼前所见难以说清。然她现在望着他,仿佛突然一阵夜风凄凉,风吹雾散,他站在她面前,竟使得她可以触碰到心里如同神迹的真相。应是清晰的触感,心弦上有人凌波微步,翩然作舞,簌簌作响。那些微妙的思想的起落是因为眼前男子的存在。

  “又有什么不对?无论是情缘还是人生都免不了冷却。人世到头虚空,谁能躲得过曲终人散那天?”她不甚唏嘘地微笑,自思贾府百年富贵,犹如豪宴一场,如今也只落得人走茶凉。生逢末世的人呵,纵然想相信有光明无限,奈何也是日薄西山,虚了底气。

  “这太悲怆了!”他截然道,“正偎翠倚红,末了却是一眼望穿华丽的悲怆。”说着,他不待她出声,走向不远处的石凳坐下了,将头埋在臂弯里自顾自的说下去,“你的心里藏着那么多不安么?如这天色幽沉,惜春?”他不看她,因他说出来不是求她的承认。不是为了证实,他只是说出自己的感觉,让她明白咫尺天涯,他一直站在她认为天涯之远的地方耐心观望她。

  她静静地看着他,听着他的说话。她发现他这样的动作很孩气,叫人陡生怜爱之心。惜春走到他面前,慢慢蹲下来,抚着他的脸,柔声道:“告诉我,这帕子怎么到了你手里?”因这个亲昵的动作而可以感觉到他皮肤下的血管温然跳动,在她的手心。心里觉得幸福。

  而她亦未觉得拘谨,仿佛年长女子哄慰身边幼童,他在这一刻透晰于她的信息正是如此,一如需要安慰的幼童。她自幼便有极强烈的亲近心,喜欢的人就喜欢动作柔软亲密,但后来渐渐长成,失去可以这样相待的对象,习惯疏离,是某种天性被硬硬扼杀。

  他却十分地惊异,料不到身边女子会如此行为。她给他的小小接触,引发的震颤,胜于青楼艳妓在他面前脱光,庞大而强悍。

  “难道还不够明显吗?我对你?”他眼光灼灼地看着惜春,仰起头,脸上显出苦楚无奈的神气。

  “前日你病时我去看你。”低沉地诚挚地说,轻轻握住她的手。“你离开那里吧,那天我握住你的手时,即感觉到你的不安和挣扎。非常担心。”

  惜春震惊莫名!满眼的不可置信!那个人是他?她从他眼中确信他说的全是真话。心里既酸楚又甜蜜,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怔怔地望定他,既而垂下眼睑望着地上的憧憧树影,沉沉叹道:“我能去哪里?”四周月光黯淡,有竹叶簌簌落下,散落在他们四周。惜春细弱的声音在呜呜的风响中舞动,如同飓风来袭时,夹杂在浪涛声中的海鸟呜咽声。

  “嫁给我,安心到我身边来,我即刻回家准备,等老太太丧事过后,我就跟你哥哥提亲。”冯紫英字斟句酌地提出久已思量好的事,却不愿唐突了她。

  “不可以!”惜春急急摇头!她心中浮起可怕强大的坏预感。眼前男子,是她的夫,名正言顺的夫。她知道,他肯主动提出迎娶她,她亦无限欢喜。然而,贾珍!她想起这个人,她发现自己许久没有想到过这个人,但他是存在的,并且影响重大。惜春心中不祥的预感成型,她可以断定贾珍不会放过自己。如果他任由她如此轻易得到幸福,除非大家一起死过重生!

  “为什么!”她断然的拒绝使他诧异地很,甚至有些难过尴尬。

  “我——我哥哥……”她犹疑着不知从何处开口。那些难解的恩怨,难以启齿的身世,这些都如同隐匿在庞大黑暗里的野兽,随时可能扑出来吞噬她手中所有的一切。得不到,已失去。她想起这句话。不期而遇仿佛可及的幸福开启了她深藏的恐惧。一直勉力压抑地,现在再也无法抑止的悲伤猛烈地撼动着她的身体。泪水绝堤般汹涌,顺着脸颊落满了冯紫英的双手。由于害怕而全身颤抖个不停,像树梢的叶子一样无助。而他却误解了她的害怕,为此失落难言。

  他仰起头看天,天边月越缩越小,小到如今肉眼看来是天际挂着一大滴透亮通黄的泪,周围散着的黄色光晕,正似泪波涟涟映出的模糊光影。

  她落下泪来。

  “惜春。”他轻轻叹息道,“我自知亦只是个世间寻常男子,与他人并无不同,一样会为功名奔忙,为光耀门楣,延续祖上余荫而劳碌,或许日后亦免不了纳妾……”他显得颓然,用力握紧双手,满是失落地看她。“但我信我是能够理解你的人,会爱护你,竭我所能!”他又说。

  “我……我信。”她慢慢恢复平静,深深点头,伸手抱住他,用力,然后又松开,站起来,冷落凄然地看着他。他能坦然相告即是好处,胜过许多费心遮掩。誓约虚妄,并非每个女子都看不清楚,沉溺其间。

  某时某刻,我们自甘香长梦醒来,已是宁愿清醒独对一树花开花谢的两相无情。

  她当真信他,她只是不信自己有力走到那一步而已。陷入爱中的人总以为爱是无所不能,然而,世间情缘的衍生,最不可欠缺是天意,要上天的允许,并不是有情有意就可以。两个人之间绝不只是两个人而已。造物主有大多奥妙诡异的安排,打乱人苦心的经营。这些安排是我们所不能见的障碍,横亘成庞然沧海,崎岖长路。路途颠沛流离无从预测,不是有心,就能安然行过。

  她想自己仍太冷静,竟能想到这些,分明是不够沉溺,不够奋不顾身。心中一片清醒凄凉。

  笑,缓缓在她唇边绽开如花。花开一瞬,便谢了,如被急雨打湿后,翻飞落入深崖。脸上那抹哀凄之色,浮现,消逝。义无返顾地铭入两个人血液。

  耳边沙沙作响,他见她终于消失在竹林深处,不再回头。

  他无言无语,不做挽留,他有他的骄傲和自尊。相信那个离他远走的人亦有。

  他,只是被她用一个凄凉的姿势定在那里,久久不得回转。渐渐看见。她消失的,碧绿凄清的地方,晨曦微露,身边日色乍新。

  隔了十年之后,惜春独身行在夜风凄凄的路上,邂逅一片碧绿竹林的时候,她仍会悄然住步,勾起一些关于冯紫英的记忆。她把对他的记忆,顽固封存,如同藏入铁盒深埋土底。多年以后,那铁盒表面会因雨水的侵蚀和氧化形成锈渍斑斑,但封存在当中的记忆却是簇新,如三月新盛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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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年8月22日 星期三 1:38:26 PM《惜春纪》第五十章 

第五十一章



第五十一章 



  她想起那日怀着黯然的心情回到屋里,沉沉望着窗外。夜色如同幽暗海洋,一望无尽。形同漂浮在海上一样,她的颠簸心情。

  惜春躺在床上,然而终于了无睡意。渐渐走回到同他相遇的地方。露珠顺着竹叶梢头滑落下来,雨一样轻盈地亲吻她的肌肤。而那种渗入肌肤的冰凉凄切,宛如离伤,她在原地茫然四顾,确信他已经不在了。花木在晨光中翩然,而冯紫英,露水一样的冯紫英,随日光的出现消失了。

  情意短暂。

  她又沿着那小径走,昨夜一样,只是无人再让她迎头撞入怀中。温暖强悍的男子气息荡然无存,扑面是晨风瑟瑟。惜春想昨夜的邂逅,承诺的碰撞,只是脱了轨的大梦一场。

  然而毕竟不是梦。马蹄声踏破静寂的时候,她回头去看,明白一切是真实的。平儿带着刘姥姥祖孙俩回来了。

  惜春定定神,检点了失落迎上去。

  “姑娘。”刘姥姥笑着对她打招呼。一夜不见,惜春留神看她,显得更加疲惫,疲倦的神情里还透着些许着慌。难道是二嫂子不成了?她心里电光火蛇闪过一个念头,再看平儿,虽然疲倦,却不太悲伤。

  多想了。她想着放下心,对刘姥姥说:“姥姥,不下来去屋子里坐会?我这就叫板儿来。”她好意提出。

  “不——不了!”刘姥姥慌忙忙地摇头。看不见青儿,惜春益发奇怪,因问:“青儿哪里去了?”

  “在车里。她有些不舒服,脸色不大好,我就不让她出来吓着姑娘了。”

  惜春一怔,伸出手欲揭帘子,想想又放下了,因笑道:“里面人吹不得风吧!”她看着平儿。

  “是的。”平儿急急应道。

  “撒谎!”惜春蓦然沉下脸,逼视着她,说话间她已伸手揭开车帘。赫然!里面缩住的,除了青儿,还有凤姐的女儿巧姐。巧姐抿紧了嘴,一对漆黑,水波澹然的眸子正切切地望住她。

  惜春惊住,像被烫着了似的,急急放下车帘,转身发作两个人,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见她发怒,刘姥姥慌得手足无措,急着要从车上下来,却被平儿拦住了。

  平儿对刘姥姥强笑道:“姥姥莫慌,四姑娘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我来对四姑娘细说。”一面转过脸来对惜春笑道,“回姑娘话。这是我们那位的主意,若不是,我也没有那个胆子!”

  “二嫂子!”惜春着实一怔,细细看住了平儿。只见平儿低着脸,声音变得低切:“她说府里十分不好了,连她自己不日也要外出避祸,为着前时的一些私事,把巧姐儿搁在府里,若遭人暗算就不妙了,因此预备着叫我请姥姥去,娘几个又说了一夜,说定了把巧姐儿托付给姥姥。这是她早就思量定了的。”平儿抬起眼无奈地叹息,“姑娘,我也是昨夜才知情。”

  惜春心里惊动,平儿闲闲几句话透露太多危机。她心里一凉,如是凤姐不免,那么宝玉……想来也是一场大祸!她隐约听王夫人说起宝玉因琪官并一些“不堪”事惹翻了忠顺王爷。而这次圣上允许贾政回家丁忧,恩宠之中隐伏着危机,那是准备借丁忧的由头将贾政管制,并不是什么好事。大家都知道好日子不长了,因此过得如履薄冰,只是这祸事还是来得太快了,点滴不容人喘息的霸烈。

  “我明白……”惜春沉重地点头。凤姐见得这样深远,她不得不服她的果断和利落。说是和这府里斩断了,便毫不犹豫地断。惟有不被前尘羁绊的人才富贵得,掌得住权。她自凤姐处才算真正长了心机见识,看透世情。

  “只是苦了你。”惜春扶住平儿的肩头叹息,马上又收拾了伤感,笑道,“你们快走,莫让人看见。盘缠和衣物都收好,路上小心,我去叫板儿,你叫人将车赶到僻静处略等等我。”

  平儿点头,感激地看着惜春。她先要送巧姐儿走,回来要应付王夫人和贾琏。她已经感觉心力憔悴,有时候真觉得像凤姐那么病着都是一种享福。不用多说,惜春明白她的苦处。这位不多言语的小姐,她如此聪明干练,从前他们都小瞧了她。许她用一双冷眼看他们忙活,心里清楚明朗,只是习惯不言不语,不露锋芒。

  她盯住惜春匆匆而去的背影,或许很久,或许只是一瞬,她转过身去上了车。吩咐车夫将车赶到僻静处等候。

  惜春发现重要的问题,她并不知道冯紫英住在哪里?她一慌,随即镇定下来,等了一会,见有小厮走过来,便问他是否知道冯紫英住在哪?

  “是大爷安排的,小的知道。”那个小厮说,惜春认出来他是贾珍的小厮来福儿。

  “那好。带我去。”她说着要走。

  福儿犹疑地看她,不敢吱声。惜春喝住他:“我有事,前面带路。”

  “是。”来福儿不敢再停顿,一路引着惜春去了。过了西厅,穿过月季花枝交搭的花架,到了男宾的歇处。来福儿引她到一间厢房门口,躬身道,冯大爷就住在这里,惜春不露痕迹地四面望望,抬脚进了屋子。

  来福儿见她进屋,犹豫了一下,转身去通报贾珍。

  屋子里是确实一个人没有,只冯紫英斜倚在床上,不知在想什么心思,看样子也是一夜未眠,乍见她,迷茫的眼神瞬时清朗,更惊得从床上跳起,身子绷得笔直,问:“你怎么来了!”

  她忍不住微笑,见他,有再有多重的心思也卸了。不过她未忘记来得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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