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红艳露凝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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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红艳露凝香-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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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少年见屋子里酒盘狼藉,一个是浓妆艳抹,怀抱琵琶的姬人,两个是华服锦衣、酒气熏熏的纨绔,还有几名家丁在门口严阵以待着,他那两道长眉便皱紧了,浓黑的羽睫在因雪化作水雾后显得氤氲的双眼上一扇,颇有些踌躇的样子。
  宗海便一笑,叫荇春先退下,然后说道:“两位徐公子都是我的挚交好友,你也不必忌讳。你是才来的金陵?你主子这会应该忙得不可开交了,顾不上来这追究我这国孝期间饮酒的大罪吧?”
  那少年对他讥诮的语气毫无反应,一板一眼地说道:“公子爷在北边,无暇南下。我这趟来,是有件急差要办,这会需要世子借几名王府侍卫一用。”
  “借几个人呀?”
  他略一思索,说道:“五百足矣。”
  宗海险些一个跟头从椅子上翻下来。他扶着桌子坐稳了,眼睛将少年一瞪,说道:“这么多人,你要造反呀?”
  “是要在山里找一个人。”少年说完,见宗海仍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便从怀里掏出一纸书信,呈了上去,宗海一目十行地读了,脸色便凝重起来,对旁边随从吩咐道:“你领他去王府,点五百人马,跟他去搜山。”
  “等等!”一直静观其变的承钰突然插话,问道:“要搜哪座山?”
  “紫金山。”
  承钰脸色一冷,说道:“不行。家母近日在山上庵堂里清修,这么多人马去,恐怕要惊扰到她。”
  那少年拱一拱手,带着几分蛮横,几分傲慢地说道:“待事情了了,我自会向徐夫人赔罪。”
  “混帐!你当我们定国公府上是你家,想进就进,想出就出?”承钰自来对周军中的将领无甚好感,这少年腰间带刀,分明是个武夫,况且撞了人,性子又如此高傲,令一向温和的承钰也气愤起来,出口便是气势汹汹。
  宗海见状,只得插了进来,对承钰说道:“承钰,今日的事,确实是事关重大,等我改日再和你细说。”又将那少年一指,撇嘴笑道:“他是个野人,不懂得礼仪教化,长幼尊卑,你就当他那些话是放屁,不必放在心上。”说完便一挥手,对那少年喝道:“还不去办你的事?”
  那少年面不改色地去了。
  承钰犹自愤愤不平,暗自忖道:看那少年,年纪也和自己相仿,不知是谁家门下,连庆王世子也如此忌惮。心里想着,承辉却早将他的疑问问了出来。
  宗海眼睛一眯,好像在回忆往事,末了,笑一笑,带着几分无奈地说道:“他是良王世子的侍卫,说起来也和我是旧识了。我那位堂兄,对他可是十分宠信。如今宗沅承继王良王之位,他自然也是水涨船高,越发目中无人了。”说着摇了摇头,极其不忿。
  承钰听了这话,心里早打起鼓来,一者为的和陆宗沅的亲信打了照面而不自知,二者却是担忧望仙庵里的傅夫人和几个妹妹会被人惊扰,于是同宗海和承辉两个道别,急急骑马往紫金山的方向去了。
  
  第9章 珠帘几重(四)
  
  承钰领着博山,深一脚浅一脚地上山,脑子里却不断响着临行之际宗海对他耳语的那一段话。
  原来宗海毕竟怕承钰惹出祸事来,私下里将实情对他交代了个清楚:良王薨逝,不是因病,而是被刺。半月前良王冬狩,领着侍卫进了深山,离帐解手的时候,被人从背后一记冷箭,射中当胸,太医极力救治了半月,终究一命呜呼。良王一死,他身边的随行扈从便少了一名,陆宗沅令虞韶追捕刺客,一路到了金陵紫金山下,便失去了影踪。因此虞韶才向宗海求援,要连夜搜山。
  山上并无几户人家,却有望仙庵与蒋王庙两个落脚处,后者还在其次,若虞韶带着那五百卫士杀气凛凛地闯进了望仙庵里,叫一众深闺里的妇孺如何自保?
  他暗自想着,心急如焚上了山,一边命博山去蒋王庙里将随行的几十名侍卫都召集到望仙庵外守护,一边自个儿早满头大汗地赶到了庵堂外求见。彼时傅夫人已经就寝了,听闻是承钰叫门,忙草草挽起头发来,叫女尼领着承钰进茅堂来说话。
  两人一照面,承钰将实情说了个一五一十,傅夫人先是诧异,继而脸上竟浮现出几分快意的笑容。
  “阿弥陀佛,菩萨开眼。”她喃喃地念了句佛号,忽然起身,走到菩萨像前,双手合十,感激涕零地拜了几拜,然后笑中有泪地对承钰说道:“你当我这回为什么来庵里我是来还愿……两年前你大哥受伤时,我就在菩萨跟前发下了宏愿,此生若能老天开眼,替你大哥报了仇,我就为菩萨塑金身,供一辈子的香火,还要吃长斋……”
  承钰见他母亲这个模样,也是心酸,脑子里却始终记挂着当前这一桩大事,于是将她打断,直截了当地说道:“要还愿也不急在一时,这会却是想法子下山要紧。那些王府侍卫都是武夫,鲁莽不堪,让他们闯进来挨个搜人,丢了东西还在其次,冲撞了嫂子和几个妹妹便不好了。”
  傅夫人也极赞同,当即命人去将几个姑娘和何氏唤醒。不到片刻功夫,众人都草草梳妆后往茅堂里来了。因都知道官兵要捉拿江洋大盗,因此要连夜下山,看向承钰的目光,便是十分惶恐不安了。承钰也不说什么,几步走到茅堂门口一看,见外头微光莹莹,地上青白的一片,连房顶也被雪罩了,原来不知什么时候,这一场雪竟扯棉拉絮地又下了起来。
  “这可不好,雪这么大,没法下山了。”傅夫人犯难地说道。
  “倒也不是不能下,只不过咱们何必要犯这个险”忆容夜里不得安眠,也焦躁起来,将一双柳眉一竖,盛气凌人地往蒲团上一坐,说道:“要捉的是江洋大盗,和咱们有什么关系难不成贼人还能剃了头扮成姑子躲在这庵里庆王府的人又怎么样,难不成还敢抓着咱们定国公府的公子姑娘们给判个窝藏贼人的罪?”
  何氏倒镇定,对承钰说道:“三弟,待会万一人来了,咱们同他们分解清楚便是了。当着菩萨的面,谅他们也不敢乱来。”
  他们众说纷纭,各有各的道理,承钰被这么七嘴八舌地闹了一通,便是有主意,也不得不妥协了。他没好气地说了声:“那就照你们说的办!”然后自己也要了一个蒲团,就地盘膝坐了,一个手肘撑着膝盖,托腮发呆。这时忽听忆芳极不安的声音说道:“三哥哥,柔姐姐不见了……”
  承钰噌的一下跳了起来,往人堆里一看,果然不见寄柔,倒是她的丫头芳甸,低着头立在人群中,眼睛盯着脚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承钰问道:“芳甸,你家姑娘呢?”
  一连叫了几声,芳甸才回过神来,却满脸迷茫地将承钰一看,又将众人一看,突然慌了起来,一边摆手,急着说道:“我不知道呀!我真不知道!傍晚的时候姑娘还在房里,说……”她怨怼地将承钰瞄了一眼,说道:“说我弄丢了东西,要我去外头罚站。外头冷的很,我就去寻在香她们说话,才刚被三爷叫过来……我也没见着姑娘呀!”
  承钰不等她这东拉西扯的一堆话说完,掉头就往庵堂后头的那一排罩房去找人,傅夫人急得叫了几声,又想着要避嫌,承钰这样闯进去,着实不成体统,便命几个丫头也赶紧跟上,到处去找人了。
  望仙庵前后四重,第三重大雄宝殿后面的大彻堂,是女众打坐念经的场所,大彻堂之上,有间藏经阁。寄柔打发芳甸出去罚站后,就穿了一领斗篷,兜帽从头罩下,遮了个严实。到了藏经阁门口,那守门的姑子因知道她是定国公府上的小姐,也不敢阻拦,任她进了藏经阁去拜观音。
  寄柔秉烛上楼,进了阁内,见四下俱是经柜,墙上挂着一张菩萨彩色贴金画像,画像下头是一座神龛,被黄色垂帘遮着,她伸手将垂帘揭开,果见神龛里供奉着一尊墨玉观音,身子倾着,发竖于顶挽卷成髻,头扎发带,身披璎珞着裳裙,左手持着一只净瓶,双目微合,长圆的脸上神情十分安详。
  寄柔被她那宁静祥和的情态所吸引,忍不住伸出手去,在观音脸颊上触了一触,只觉下手冰凉,全无生气。
  “吱呀”一点响动,藏经阁的门被推动了,寄柔猝不及防地收回手,回头一看,见偃武戴着毡帽,背着包袱,穿一件灰扑扑的袍子进来了,她忙将手里的烛台吹熄了,四下里陷入漆黑。偃武脚步似乎停了一下,然后往窗子边上去了。寄柔便也跟上去,借着窗外的雪光看得分明,偃武摘下毡帽后,头上露着青色的头皮,竟然剃光了头发。
  寄柔险些失声叫出来,忙将嘴一捂,过了一会,才语气怪异地问道:“你怎么连头发也剃了?”
  偃武一贯沉稳,此刻也难免有些不好意思,他摸了摸光秃秃的头皮,说道:“我这两天藏在蒋王庙里,因怕被人瞧见了,索性也剃了头发,扮作和尚,还方便些。”好像生怕寄柔继续这个话题问下去,他忙从怀里取出一个用帕子包着的物事,说道:“姑娘,这个是夫人的遗物,我在真定私下里都打听了,大人和夫人的尸骨都被周人一把火烧化了,所遗留的唯有这么一只簪子,还是曾经夫人赏给府里一个丫头的。”
  寄柔将帕子一层层揭开,见是一根扁扁的金簪,在雪光下闪烁着幽冷的光芒。她把簪子紧紧攥在手心里,听见自己的声音紧张地问道:“那灵位呢?”
  “城里的百姓替大人和夫人在道观里立了长生牌位,我临行的时候,也将牌位请回来了。”偃武将肩上的包袱卸下来,揭开给寄柔看了看,寄柔见牌位上写着“冯公宜山,菩萨正魂”的字样,眼泪如串珠似的落下来,正落在牌位上,她忙用袖子拭了,然后疾步走到神龛前,将那尊墨玉观音也搬下来,和牌位一起用包袱包了。
  偃武奇道:“姑娘,这观音你也要?”
  “这尊观音像,是我爹曾经向娘求亲时下的聘礼,我娘出嫁前把它送到庵里来供奉的。”寄柔含泪说道,炫耀似的给偃武看了一眼,“你看这观音,和我娘长得有点像呢。”
  偃武默然,看着寄柔把包袱重新包好了,他才有些为难地启口道:“姑娘,我这趟回真定,还办了一件事……”
  寄柔眼睛在他脸上一掠,动作停下来,心里头有些疑惑,便问道:“你不是去石卿让帐下投军去了吗?”
  “在这之前,出了件事,所以没来得及……”偃武犹豫片刻,说道:“我本来打算去刺杀陆宗沅,替大人和夫人报仇,结果误打误撞混进了良王的扈从里,所以趁人不备,一箭将他射死了!”
  寄柔吃了一惊,险些连手里的包袱都扔出去,忙小心地在怀里抱了,只是半晌竟想不出个说法来。
  偃武见她那一条单薄如纸片的影子在黑暗里长久地伫立着,也不知是喜还是忧,他便不由后悔起来,咳了一声,沉着声音说道:“姑娘,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刺杀良王是为了报大人对我的知遇之恩,和姑娘一点干系也没有。这会只需要姑娘帮我一个忙––你先跟我来。”说完,便放轻了步子领头下楼。寄柔便亦步亦趋地跟着,到了楼下,眼睛尚来不及看,见偃武一个手刀,将蹲在角落里打瞌睡的姑子劈晕了过去,然后扒下她的僧衣自己穿上了,扮作一个高大的女尼,又将那姑子拖到藏经阁里藏好,才对寄柔说道:“只求姑娘帮这个忙––若是这两日有人来问,就说不曾见过我。”
  他这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穿着尼姑的僧衣,本是极滑稽的,寄柔看了,却丁点也笑不出来。看偃武的样子,分明是被人追捕了,寄柔一时情急,又想不出法子来,眼见着偃武安排妥当,对她拱一拱手,就要告辞了,从前面大雄宝殿的方向,一群丫头尼姑,举着灯笼找了过来。领头的赫然是承钰。寄柔心里一慌,生怕被承钰看见躲在阴影里的偃武,忙紧走几步到了承钰跟前,突兀地叫了一声:“三哥哥!”
  承钰吓了一跳,忙叫人举起灯笼一看,见寄柔眼圈微红,一张脸煞白无色,两只胳膊紧紧地抱着肩膀,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吓的,他也顾不上避嫌,忙将寄柔的手隔着袖子一拉,一边拽着人往回走,嘴里半是埋怨半是恐吓地说道:“你三更半夜的不睡,到处乱走,小心被江洋大盗捉去了,要你做他压寨夫人!”
  寄柔被他拽得跌跌撞撞,余光往身后扫了几眼,仿佛看见偃武已经混在尼姑中四散而去了,她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这才觉得承钰那双手握在自己腕子上,热的异常,忙挣脱开了,嘴里含糊地说道:“我夜里睡不着,听说殿后的天井里有一池莲花……”
  承钰被她挣脱,也不在意,因心里也轻松了,遂挑着眉,将地上的雪一指,说道:“寒冬腊月,你来看莲花?”
  寄柔便把眼帘一垂,灯笼的光照在她那张玲珑剔透的面孔上,鼻尖到嘴唇,娟秀静谧得如同剪影一般。唯有乌黑的睫毛,因为不安而颤动着。她轻声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鬼使神差的,本来是想着我娘生前最爱莲花……”说着,嗓子自然地哽咽了。
  她那泫然欲涕的姿态,叫承钰无论如何也板不起脸来,只能将声音尽量放的柔和,却仍不失严肃地说道:“好了,我知道你伤心,只是这会不是伤心的时候––这山里有贼人藏身,衙门的官兵要连夜搜捕,你这一乱跑,万一被撞上了,我回去怎么同伯母交代?”
  寄柔了这话,心猛然地一提。半晌,才缓缓地下落,只是心神不安,呼吸也略微地急了。两人穿过了两重殿宇,到了在外头的弥勒殿,见院子里灯火通明,人影晃动,傅夫人领着徐府一众女眷,被数十名家丁护着,正噤若寒蝉地在殿上排排立着。殿外则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从山门到殿前,尽数铺排开,腰间挎刀的鲨鱼皮刀鞘,被火把照着,极其显眼。当头的一人,身着淄衣罩甲,手上牵着一匹乌啼踏雪的夜照白,那马仿佛也受了惊,一边不安地用蹄子刨着地上的雪,鼻子里发出恢恢的轻响。他的手在马脖子上,一下一下,极耐心地顺着毛,试图安抚它。
  原来不知何时,虞韶已经率领庆王府的数百名兵士,将这一间望仙庵给围了。
  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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