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红艳露凝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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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红艳露凝香- 第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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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一枝红艳(三十)
  
  自陆宗沅怒斩侯荣之后,良王府便陷入了奇异的沉默中,夜色隽永,星移漏转,良王府好似一只在暗中蛰伏的兽,延润堂漏出的烛火是它在寒夜中静静窥伺的眸光。
  寄柔到了半夜,仍是双眼炯炯地毫无睡意,锦寝里却已经冷透了,她披衣坐起,还未动作,见一线烛光飘摇,望儿已经擎着烛台走进来了,两个人相对无言。望儿把炉火拨了拨,走出去眺望了几眼,回来说道:“王妃去延润堂了。”
  寄柔眼角把她一瞥,“她去做什么?”
  “听说王爷杀侯荣的消息传入金陵,皇爷震怒,把方阁老问罪下狱了。”望儿说着,摇了摇头,不无同情,“王妃也够可怜的了。”
  寄柔沉默了一下,说道:“天下可怜人多了,又何止她一个?”
  望儿把夹袄裹紧一些,觑着寄柔,“姑娘,你怕不怕?”
  寄柔笑道:“有什么可怕的?”
  “你那是没见过徐府被抄家的时候……”望儿嘟囔了一句,因怕勾起寄柔的伤心事,便明智地住了嘴,只是一颗心里仍是七上八下的,遂鼓着嘴看着炉火发呆。过了一时,又“嘻”的一笑,说道:“姑娘,要是王爷真的打入金陵,做了皇帝,你就是娘娘啦!你说,王爷要封你做个贵妃呢,还是昭仪?”
  寄柔紧紧把眉头一蹙,斥道:“胡言乱语。”思索了片刻,便叫望儿打着一只羊角灯,趁夜往延润堂来了。延润堂亮如白昼,侍卫林立,殿内因为紧闭了门窗,听不出丝毫动静,唯见红杏立在廊檐下,焦灼不安地等着,见着寄柔,红杏如遇大赦,忙上来说道:“冯姑娘,你去劝劝王爷吧,别跟娘娘说重话,娘娘已经够难的了……”说着,用帕子在微红的眼角一擦。
  寄柔无奈道:“娘娘和王爷说话,哪有我插嘴的余地。”
  望儿为的宽慰红杏,也□□来说道:“你也该劝劝娘娘,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娘娘和王爷才是一家子,王爷好了,以后娘娘也能妻凭夫贵,水涨船高,到时候只需一句话,方阁老就被免罪了。”
  红杏瞪了望儿一眼,有着满腹的疑窦,原本是不会对着寄柔说出口,然而这会病急乱投医,也无计可施了,遂吞吞吐吐地说道:“倒不是为的方阁老的事,是下午汀芷来见娘娘,两个人关起门来说了半晌的话。她一走,娘娘就不对劲了,人坐在那,魂就跟飞了似的。”
  寄柔一听汀芷的名字,也起了戒心,因为自这趟回来,方氏管理了庶务,汀芷就总有些躁动不安的,说起话来,总透着怨气。寄柔琢磨了一阵,见殿内仍是丝毫动静也无,心知方氏一时半会不会出来,便对红杏招招手,领着两个丫头,来了方氏的寝殿,因方氏不曾回来,丫头们都不敢睡,还在等着。寄柔叫丫头们都退下,进门便问红杏道:“听见汀芷跟娘娘说什么了吗?”
  红杏摇头。白露也攒眉思索了片刻,说道:“不知道汀芷说了什么,但是汀芷走后,娘娘要了顶柜的钥匙,也不知道是放东西了还是取东西了。”
  “去拿钥匙来。”寄柔说道。
  白露急急去取了钥匙来,去开顶柜,寄柔为了避嫌,特意走到外间等着,过了半晌,忽听红杏“咦”一声,不多时就和白露两个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大红帖子,上头写着“平西侯定国将军萧泽幺女”,年几何,生辰八字几何,及其闺中小字等。红杏惊得脸色都变了,压着嗓子道:“这是庚帖呀!这个萧小姐,是要嫁进咱们良王府了?”
  汀芷见寄柔说的这样直白,一阵惊疑,随即想道,她既然夤夜约了自己来,想必也是怀揣诡计,不打算将此事揭破,遂镇定下来,对寄柔将柳眉一挑,笑道:“这件事,娘娘或早或晚总得知道的,就算王爷发现了,我也不过落了嘴不严实的毛病。可是王妃若是连这点气度都没有,她还有什么资格做咱们王府的主子?糊涂面孔糊涂心,若是王府内宅交给她打理,现在早不知道乱成什么样了。妹妹,依你说,王妃于得王爷宠上,有半点及得上你?于打理庶务上,有半点及得上我?”
  她这样大言不惭,惹得寄柔腹诽不已,只是笑笑,说道:“姐姐,你这才是想差了。方氏不在了,这府里还能缺得了主子吗?没有方氏,还有萧氏,萧将军的女儿,将门虎女,可是没有方氏这么好对付啊。”
  一句话说中了汀芷心事,她高挑的柳眉慢慢放了下来,沉思不语。两人各怀心思,不由都往延润堂的方向望去了。
  此时的延润堂,烛芯已经被拨了一次又一次,陆宗沅自杀了侯荣以来,忙得焦头烂额,整日在延润堂歇宿。因此日常器用都将殿内摆满了。方氏在这里寻寻摸摸的,把衣裳折了一遍又一遍,把棋子洗了又洗,窸窸窣窣的闹人,也不说明来意,只是滞留不去。陆宗沅虽然厌烦,也还忍得,只顾自在灯下翻看文书。看到一半,只觉眼前一暗,原来是烛光被方氏遮住了。方氏把一盏热茶放在案上,对陆宗沅一笑,烛光下看,她脸上憔悴尽退,竟有一种少时的柔婉之态。
  陆宗沅语气便不由得柔和下来,说道:“不早了,你去歇着吧。”
  “不急。”方氏笑着说道,“王爷,咱们年轻的时候,时常一下起棋来,也忘了时候,忽而天就亮了。你不记得了?”
  陆宗沅眼睛盯着书卷,头也不抬地笑道:“不要整日闲话当年––那时候年轻,难道你现在就老了?”
  “可不是老了呢。”方氏低不可闻地叹了一句,见陆宗沅心不在焉地,便又默不作声地退了回去,在锦杌上端坐着。陆宗沅只觉她那两道凄然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脸上徘徊,一时忍不住,抬头看她,皱眉道:“你这是怎么了?古里古怪的。”
  “也没怎么,就是想起曾经的事,突然睡不着了。”方氏徐徐地说道,“王爷,咱们成婚十年,也没有好好说过几句话吧?你忙,我又笨,时常说不到一起去……我小的时候,在家读书,学的都是持家之道,妇人四德,我妹子爱读那些外头传进来的闲书,整日在我耳朵里说什么似水流年,春情无限,我只当是她小孩子家不尊重。自我嫁了王爷以来,总想让王爷尊重,上侍奉婆母,下教导茂哥,一天也不曾松懈过。”她一面说着,不禁地柔肠寸断,潸然泪下,“我的诗才也是平平,写不出来什么似水流年,春情无限,可是这阖府里所有的人加起来,都比不上我对王爷一片真心……”
  陆宗沅将笔一放,眉头微拧,对方氏道:“你有什么事,直说便是。”
  方氏轻轻透口气,说道:“也没什么,我是又胡思乱想啦。”说完,上去替陆宗沅抚了抚衣襟上的褶子,便一步步慢慢往外头走了。
  这一夜,府里众人都是一夜未眠,直到凌晨,方才有些睡意。寄柔在冰冷的寝帐里,将帘子一拉,遮住外头熹微的晨光,才闭上眼,就听外头望儿和人说话,她坐起身,问道:“是谁?”
  话音未落,一个软热的小身子就扑了过来,茂哥两眼红肿着,赖在寄柔身上,委屈地说道:“柔姨,母亲说她不要我了,让我以后就跟着你。”
  寄柔微讶,忽听外头一阵大呼小叫,望儿“哐”一声撞开门,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直愣愣地瞪着寄柔。又看了看茂哥。
  寄柔对她嘘了一下,用手捂住茂哥耳朵,才镇定地说道:“怎么了?”
  “姑娘!王妃饮鸩自尽了!”望儿低声道。
  
  第53章 一枕梦寒(一)
  
  虞韶行过三跪九叩大礼,擎三株香,稳稳地送进香炉里。
  先考陆公讳中葶府君生西之莲位。
  虞韶默默凝视着牌位上这一行字,心情并无十分激荡。他仿佛自记事以来,就深知自己的身世。因为养父母对他的态度总是恭敬而疏离,不过五六岁的年纪,就忙不迭送他进王府来当差。当时的良王,他的生父,只淡淡看了他一眼,说道:“谨言慎行,知足安命。”
  这是他对他的庭训,也是刻在虞韶骨子里的信条。
  谨言慎行,知足安命。虞韶一字一句地咀嚼着这八个字,慢慢走出家祠。他肩背一挺,仿佛放下了昔日重负,浑身陡然轻快起来。
  自方氏自戕,北地断断续续下了近月的雪,此值三月,倒春寒的时节,东风料峭。黄瓦绿檐上堆积着初融的残雪,被日头晒着,雪化成水,顺着重檐上的筒瓦“滴滴答答”地打在青石板地上。虞韶被雪光刺得双眸也眯了起来。
  随后,他加快步子,往太妃的居处而来。先由丫头通报,等了不多时,被领进暖阁,见太妃倚在榻上,正在和虞氏说话,原本面色尚算怡然,见虞韶走来,嘴角皱纹便隐隐一显,淡淡地说道:“给老王爷上过香了?”
  “是。”虞韶道。
  “你母亲因为不曾进陆家的门,家谱上没有她这一号人,因此家庙里也没有陈列她的牌位。你着人刻一个,找个小佛堂供奉了,每逢朔月去祭拜一次,也算合乎礼节了。”
  虞韶应了。心里却不由得茫然起来,他只知道自己的生母是羌族博野部的人,名字生辰一概不知,这个牌位从何刻起?甚而连她的相貌,在他脑海里也是全无印象。
  太妃见虞韶发愣,便清清嗓子,见虞韶立时如梦初醒般,一双眸子灼灼地看过来。她便控制不住地把眉头一皱,厌恶不已,遂冷了声音,指一指在旁边装傻充愣的虞氏道:“虽然你如今拜了家祠,算是王府的人了,但是切莫忘了做人不可忘恩负义,若不是你娘辛苦把你养大,你哪来的今日,还可去战场上耀武扬威,轻松捞得一个将军做?这个养育之恩,是不得不报。”
  “是。”虞韶并无异议,见案上有茶,便斟了一杯,高举过头顶,奉给虞氏,虞氏惊得往后一仰,立即反应过来,尴尬地去接,手才伸到一半,听太妃不满地说道:“养你二十年,难道就只得一杯孝子茶喝?少不得要磕几个头的。”
  那虞氏扎煞着手,左右为难。她自来对虞韶这个养子避之唯恐不及,哪堪受他一拜?谁知太妃话一出口,便推却不得,那双老态初现的眼眸里含着冷笑,又催促虞韶道:“还等什么?”
  虞韶垂眸沉默了片刻,袍子撩起,就要下跪。虞氏慌得要不得,又不敢去拦,只好说道:“垫个蒲团。”虞韶也不理,就地跪下,顿首叩拜,不及起身,又对着太妃的方向磕了三个头,说道:“多谢母亲教诲。”
  目前那两个字一经入耳,太妃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住了,指甲在炕几上一抠,扯动嘴角,说道:“很好,你去吧。”
  虞韶起身,对她露齿一笑,便往外头去了。走到院子里,一边回想着太太妃那副吞了苍蝇般的表情,大觉快意。他脸上的笑容,就一直维持着,直到进了延润堂,见陆宗沅和赵瑟说话,两人一见虞韶,赵瑟便笑嘻嘻地上来,作势要给他作揖,“公子爷。”
  虞韶忍笑将他拨开,骂道:“赵爷的大礼,我如何受得起?”
  “你如今有双喜,合该叫他置办一桌酒席,好好庆贺。”陆宗沅也笑着说道。
  虞韶一听,十分迷惑,问道:“什么双喜?”
  赵瑟早等着这一句,闻言拍掌大笑道:“认祖归宗,是为一喜;另一喜么,我和王爷也是才刚听说––据闻那位愍王遗孀,何氏太后,生的十分美貌,极得你青眼啊?”
  虞韶听罢,耳根微热,脸上却强撑着不露异色,说道:“不过寻常姿色而已。”
  赵瑟坏笑道:“只是寻常,又何必招惹她?你趁早别嘴硬,赶紧跟王爷说了实话,把她从牢里放出来,也免得受那皮肉之苦。管她什么太后,如今没了石卿让撑腰,也只好做个王府里的洗脚婢,以后呼来喝去,叠被铺床,也都由得你了。”
  他这一番调弄,虞韶难得的脸不红气不喘,只道:“我在军营惯了,不需要人伺候。”
  陆宗沅坐在上手,看着他们两个斗嘴,面上带着微笑,心里却想:依虞韶的性子,每去太妃那里一次,必定要眼泪汪汪地出来。他这个人,总是带着几分孩气。然而去了军营一年,竟然变得这样沉得住气。一时踌躇着,又将两人制止,问赵瑟道:“那个偃武现在怎么样了?”
  赵瑟面色一冷,说道:“该吃吃,该喝喝,倒是半点不耽误。”
  陆宗沅“哦”一声,有些意外,“他倒也算是条好汉。”
  赵瑟听他那个语气,似乎对偃武颇多欣赏,心里一急,叫道:“王爷!他可是害死老王爷的凶手!”
  “不错。”陆宗沅道,他冷淡的目光在案上一扫,把一封早先接到的战报拿起来,看了几眼,用那个平静无波的声音说道:“程菘率军攻破保定,顺天两城,辽河已投了降表,如今山海关一线尽在我手,又算一喜。今日艳阳高照,正是个适合以血祭旗的日子。”
  说完,把战报往案上一扔,说道:“去兵营。”便起身往外走去。赵瑟激动难抑,和虞韶对视一眼,两人紧跟在后,骑马往兵营而去。
  良王府藩兵的兵营,是出了王府后苑,自南门而去,紧挨着宫城。此时因程崧不在,黄土柸的点兵台上空荡荡无人,箭楼上有铠甲士兵一队队巡逻瞭望,见得陆宗沅前来,忙不迭下来见礼。陆宗沅叫人免礼,见木栅边有一辆王府徽记的马车停着,有个脑袋在车窗边一闪,又立即缩回去了。
  赵瑟一见陆宗沅面色不好,忙在马车壁上叩了两下,说道:“还不出来?”
  望儿不得已,只好下车来,战战兢兢地行了礼,说道:“姑娘听说有几个故人被关在这里,只想去看看而已。”绝对没有要叙旧情的意思啊!望儿在心里补了一句。
  陆宗沅嗯一声,心道:故人?她的故人,可是多了。不拘何氏,徐三,或是偃武,都算是故人,只不知道她是为谁而来。兵营里原本戒备是极森严的,恐怕也是为的之前她随军去贺兰,与人混熟了,所以才这样毫无阻碍地闯了进去。脑子里这么盘算着,面上也不显得多么生气,只是原本打算进牢房去的,也不去了,负着手往箭楼上看了看。
  “王爷?”赵瑟试探地唤了他一声。
  “先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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