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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扣月魂-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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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玉容惨淡的脸怆然别过去。
  他心痛了,紧紧拥住了她,“告诉我,为什么?我只想知道为什么,你有我,你有苦难,我替你挡。你告诉我呀!”一对脆弱得不得不从属命运的情人,他深恨,恨她的讳莫如深,为什么?仅仅是想要长相守啊。哪怕是两尊没有生命的泥娃娃,也可以——
  一起打破,用水调和,我中有你,你中有我。
  慕容曜心口惶惶,有了忐忑的知觉,他的情人,会不会一眨眼就消失在空气里,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他蓦地扳正了她的身子,使她正视自己。哪怕今日会一语成谶,他也要问个明明白白:“告诉我,你是不是终究会离开我?”
  她被戳到痛处,用残酷的事实催逼自己挤出:“是的——”
  一个字,已柔肠寸断,但她的脸上却挂着和心碎截然相反的坚强,修长俊扬的柳叶眉,描出她禀性里隐藏得很好的一些东西。
  这些,是为他所不知的吧?如果他知道她的全部,他还会这样地爱恋着她吗?她无法求证,但是她的感觉告诉她,他不会呢!看,刚刚她不得不决断的残酷和坚强已经伤到他了。
  慕容曜的脸形成渐渐扭曲的形状,紧密的睫毛,凸蹙的眉,几乎呈现出一种可怕的狰狞。
  换了别人大概会吓昏了吧,而她,坦然。
  慕容曜什么话也没有说出,只把刚劲修长的手指陷在她青白的肌肤里。僵持了很久,骤然,他恨恨地一用力,将她毫不留情地推倒在榻边,阴鸷的眼神,对上单薄如飞絮落尘般扑倒的她,毫无怜惜。
  “你真无情。”他冷笑道,指节在紧握下变得青白。他冷冷地,像审视他脚下的败军之将。
  “秦如月,你总算让我领教了你的功夫,是,我糊涂,我竟然傻到认为你这种风尘女子会动情,会与人生死相爱。而你终究不愿跟我厮守一生,什么感情什么爱恋对你这种人都是奢侈和浪费!”
  如月闻言,扬起一张毫无血色的脸,适才撞到榻角的额擦出了一道嫣红的血痕。她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你……你竟这样说我……”
  “我说错了吗?”慕容曜错位的眉眼逼视着她,逼得她几乎不敢正视,“那好,你说,我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有什么阻碍?有什么渊源?你说啊!你告诉我——只要你拿得出理由。”
  愤怒的他反常地歇斯底里。
  是的,她就是拿不出理由,或者说,不能给他理由——除非她想彻底完蛋。
  “是明,如果我说是预感,你信吗?是的,如果我可以给你理由的话,我早就说了——不要再逼我了,我与你,离得太遥远了……”她柔声地尽量使自己心平静气地坦白,“相信我,如月不是无情无义之人……”
  他丝毫不放松。
  “有什么是不能告诉我的?有什么是我不能为你解决的?你这么说,倒使我好奇了。”他冷冷地一笑,“难道你一个小小的青楼女子还失陷在魔窟?难道你还屈从在别人手里?”
  她心头凛然,不能坦白了,不然她真的会被他看穿了。
  她凄迷地笑了起来,“是呀!你猜得不错呀,慕容将军,你怎么不猜我哪天就会奉了别人的命令对你刀戈相向呢?”
  她的反唇相讥,令他意识到他的猜测多么荒唐多么可笑——她一个青楼风月场的女人,微薄渺小如芥子,还能介入了他的仕途不成?
  他果然哑口,却矜傲不回头,“那,又是因为什么?”
  她也同样矜傲,“我没有答案,如果你不爱我了,请你转身去吧,相信你一定能找到比我更适合你的女人……”
  “如果我还爱你,而且只爱你一个呢?”
  她怔怔地看着他,千言万语竟开不了口。
  她怔怔地看着他转身狠狠地一拳捶向门楣,慢慢地,拳曲张开来,无可奈何地长叹。
  她心头骤然一紧,如果他真的依言走出这扇门,那今生,就真的无缘了……
  这一刻,好像是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
  他慢慢地回过头来。
  是要看最后的一眼,说最后的一句话,然后,劳燕分飞?她腿脚一软,为何,硬不下心肠来?
  慕容曜,这无奈的男子,挥洒过千里雄风送浪的角逐,纵横过金戈铁马的沙场,此刻,却在这小小的玉轸阁妥协下来。
  他艰难地,隐忍地,收回了步伐。
  他英气的俊目里,竟有晶光闪烁。
  如月突然瘫软虚脱,鼻翼酸涩,再次滚下泪水,释然的泪。
  事情还没有完,她为什么释然?她为什么在可以解脱的时候,不期望解脱?她为什么再次把自己从陷阱的边缘又抛回陷阱?没人可以解释的了。她的心情,一直是煎熬和矛盾的。该与不该,她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他久久地,不发一言。这难舍难分的爱恋,彻底摧毁了他的原则和矜傲。他走到她面前,疯狂般地吻着她的面颊,眼睛,红唇,泪水……
  “如果我爱着你,就只是爱你,就注定要接受你给的残痛和担忧……然后,爱上它,就像爱你一样。”
  曙光透过班驳盘虬的雕窗。
  绘花屏风的后面,搁了一双绣着金边儿、撒了米兰花的白丝履。秦如月怅怅然地对着铜镜,用美人蓖细细梳理着满头杂乱的、细滑柔密的发丝,一缕缕在她手里绕来绕去,不到一炷香,就挽好了繁复却错落有致的髻。
  专注而沉静的眼睛,审视着镜里每个可能有损美丽的细节。
  “你还要在那里站多久?”她伸手拨正点缀在乌髻里的紫玉簪,淡淡地问。
  夏水抿一抿唇,从屏风后现出身来,斜坐在她身边,赞道:“姐姐真美。”
  秦如月斜过脸来看着这个清秀直率的姑娘,笑了,“你也不差。”
  夏水闻言也笑,笑得很有含义,“不,还是差了一点,我知道的。姐姐和我们,其实本不是一类人。”
  她纹着柳眉的毛笔斜斜地一错,画出界了。
  “这可怎么说?”
  “当然不一样了。我们是混迹在这烟花地里讨生活的,谁有钱,谁就是情郎;谁阔绰,谁就是衣食父母。谁让我们身无长技,只能操这皮肉生涯呢?”
  “这并无不同……我也是如此……”一向言行轻浮浅薄的夏水竟哀哀切切地说出这些话,倒令如月心生诧异。
  “不……我知道,姐姐起初到这里来的时候认为我们不自爱,从骨子里堕落,从皮肉里卑贱,令人怜都无处怜,恨又不忍恨……”
  如月闻言竟讷讷道:“不……我没有这样认为。”
  夏水凄然,螓首摇了摇,“不,姐姐,你骗不了我。那时,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得清楚,那是什么呀?”她逼近她的眼睛,突而尖刻地喊起来:“是嫌恶!是轻蔑!是憎恨!是卑怜!姐姐……你莫要隐藏你真实的情绪,夏水能读懂你,是因为夏水本是和你一样的人啊!”
  她心惊之下,下意识地问:“你是……”
  夏水年轻稚气的如花容颜抽动了一下,傲然起身,“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一字一字,像是从牙齿间狠狠地嘶咬出来的。
  她年轻的脸上同样有着执拗和刚强,和她一样。
  如月无言以对,她心中忽然失去了把握。世事迷茫,不晓得生出多少故事,更不晓得一个人究竟能藏多少故事。
  “姐姐和我们不同啊,因为姐姐根本不是青楼女,姐姐要的,也决不仅仅是钱和衣食而已。”
  秦如月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她,站了起来,“你说得对也不对,任何人活着,都无非是要使自己生存下去,钱和衣食,本就是生存的根本。”
  “可是姐姐若要衣食根本不必来青楼!”夏水嘲讽着她的瞒天过海,尖刻地展示着自己小小的聪明,“我看——姐姐来玉轸阁根本是有目的的!”
  如月倏然回头,“你知道什么?!你又了解什么?!你不要用你那自以为是的聪明来猜测谁,我有目的也好,我别有居心也好,我的目的所求到底也仅仅是和你一样,和你一样你懂吗?其实我的复杂和你的简单,不是大同小异吗?”她心中气苦,言语不由竟也哀切起来。
  夏水的贝齿紧咬着下唇,“姐姐,你说得对,我自以为是,我也并不聪明,但我曾拿我的心,贴过你的心,你知道吗?”
  秦如月愕然抬头。她这十几年最缺少的,竟在一个青楼女子这里找到了……
  “我们,同是身不由己……”夏水侧然一笑,“姐姐也读过书吧?读过书其实不好,懂得多也不好,它们把我们最起码的放任轻薄的快乐都夺去了,哪怕在这种地方。读书……只是不想浑浑噩噩,但是……却懂得哀愁和烦苦,让我们怨来恨去。”
  “所以,你就学会了笑?学会让自己快乐?堕落的快乐?”
  “并不是只有幸福的人才拥有快乐……我同样可以。”夏水含着泪,转身对着铜镜露出一个媚笑,“一件金银玉缀的衣服,可以让我快乐;一件流光溢彩的首饰,也可以让我快乐……而那些平日作威作福的男人在我面前痴呆讨好的丑态,更可以让我快乐!我恨那些男人,他们骨子里淫荡,却生着一副文雅德馨的皮囊。他们习惯于把女子爱怨哀愁拿来当成唏嘘欣赏的调味品,当成异样的风景,却不知一个女子要是兼具了他们所要的条件,就会被文字被思维戳得遍体鳞伤,溺死在自怨自艾的眼泪中……”
  夏水声声恨意,似乎是喷薄一腔压抑多时的愤怒,“天底下风流浪子多如缕蚁,真正能把你珍惜,知你的心,知你的痛,宠你,懂你,把你当成爱人而不是玩物的,又有几个?!”
  “夏水……你……倘若试着去等一等,也必有人,不是你说的那样无情……”
  夏水突然笑了起来,“哈哈哈……你终于是陷入爱情了……哈哈,你说,你等到的,莫不就是慕容将军吗?”
  “是的,他的确有情有义。”
  “对!他有情有义!可是他被浪费了!他有没有得到真情以对?”
  如月豁然,她抚去夏水脸上的凌乱发丝,轻轻捧起她的脸,“夏水,你爱上慕容将军了,是吗?”
  夏水蓦地正视着她,浑圆的眸子有着和慕容曜一样的阴鸷,“我没有。”她的声音奇异地僵硬,“我这种女人,还有爱可言吗?”她无视于如月困惑的表情,轻哼:“姐姐既然懂得爱,那就去爱吧……”轻嘘出薄唇的是讥嘲和不屑,“早说过了嘛,姐姐和我们,不是一类人。”
  金点翠的扇骨在她手中一抖,夏水的风尘味儿,已从骨子里透到全身,“姐姐的样儿,我是学不来的,我的本事,姐姐也未必在行……我这辈子啊,最恨做什么都做得不像话儿的人,已经在福里了,扭扭捏捏,自我怨艾。可恨别人梦寐以求,她却弃之如草芥。”
  如月平静地注视着她,“你是在怨我吗?”
  “啊哈!我怨姐姐?”夏水轻笑,凑近如月的脸,“那么姐姐怨谁去?”
  如月呼吸抖索,是啊,要她怨谁?
  “怨那个要你进到这阁子里,认识他、结交他的人吧。”夏水跷起腿,漫不经心地吐出一句并不随便的话。
  如月的眸子掠过一束微芒,“什么意思?”
  “有什么意思?我没意思。”夏水玩弄着掌心里的金缕扇,“反正你抛开慕容将军没什么稀奇。不要想爱又不爱,纠缠不休……别以为阁里的人都是瞎子。”
  她真是做什么都做的失败啊。真是,做烟花女子也做不像话,如月挫败地想。
  “那么,你都看出了什么?”唇边扬起一抹冷弧,她轻晒,捉住夏水白玉般细致的手腕。
  夏水的腕,柔若无骨,雪肤吹弹可破。
  她的手指同样娇柔,如细雨润过的花瓣儿,盈盈甚似尤物。手指与腕节的抵触,竟令夏水不由得抽痛。
  她痛呼:“放开我,放开我!”夏水挣扎,扑倒在地。
  秦如月居高临下,看着她瘫坐在地,眼帘之下,不容放肆。
  夏水一掠额发,很快地站起来,揉着血丝纷散的手腕,咬了红唇,横目而视,自是无畏之勇。
  “做人,总得有情有义!”
  这是夏水走出她的视线时丢下的最后一句话。
  有情?有义?
  如月只感到无奈。她也说过这话的,她那时还认为自己总是真情真义以对——笑话!真情真义,她真是迷糊了才会这么想,她对他……本不就是一个局?
  她终究是把居心不明的夏水的话听进耳里了。其实,夏水也不算有居心叵测的人,她只是暗暗奋力保护自己的爱情所向,女人的心,总有被女人洞悉的可能,夏水聪明,看穿了她一些无意泄露的挣扎。
  秦如月坐在温暖的阳光里,心却如沐寒冰。
  斜眼冷眼着那一溜儿摆开的斑斓——木檀纹香雕龙鼎一,蟠龙菱花银镜一,腾云古香玲珑一,银丝蟒珊瑚树二,青莲玉石绘蛟盘四,点金赤龙海石樽五……
  龙,龙形的物事,或直或曲或绕,一个个张牙舞爪,姿态凛然。谁人如此嗜好龙形用物?如月冷笑,除了他,还有别人?
  她目光掠过这些莫名而来的彩头,只拿起一裹捆扎得很紧的小包,她一层层地展开,美丽的外壳通常包裹了最毒的药。
  是刚硬的闪着银白色光泽的一只矢形八宝叼蝉簪。银亮的冰冷的首饰,镶嵌了各色璀璨夺目的宝石,高贵华丽却脱不了箭矢形凌厉的冷酷。“
  秦如月的瞳,是掠过惊骇的。
  这不是礼物!而是令箭!他要她动手。
  她是他的箭,准确有力的一支箭,她记得他这样说过。
  他馈赠给她如此名贵的首饰,配给她这个出色的手下,他要她杀人!杀人!
  杀谁?杀谁?
  秦如月抄起蟠龙菱花银镜向立地青铜光镜砸去,镜子“铛啷”一声裂了开来,她抬起滑过长长泪痕的脸,只见镜中面目分裂,无比狰狞。
  与此同时,她听见十一娘嘻笑着抛上尖嗓门儿:“如月啊——慕容将军打发人来告一声,收拾妥了,晚上要将你带去靖侯府的家宴上呢——”
  第二章 天南地北
  青冀威武吴越霸,一剑一戈竟天下。
  江南靖侯慕容霸,独据了江南一方沃美辽阔的水土。
  江北威候的阶前门下,则汇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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