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春意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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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头春意闹-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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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老兄您就不知道了,总督硬要把他那嫁不出去的闺女推给陈大人,陈大人不要,总督大人当然恼了。”他的同伴一搭一唱。
  “这小事一桩嘛,总督大人怎如此没气量?”
  “老兄,还有呢,也不知是哪一省的抚台大人,伸手跟咱陈大人要公库钱盖花园,又想利用霸权,便宜跟乡下老百姓买田,幸好陈大人胆识够,气魄足,硬是不让那个贪官得逞。”
  “原来是陈大人得罪小人了,唉,这年头小人当道,大人吃亏了。”
  这个抚台大人不就是自己吗?巡抚大人顿时七窍生烟,急吼道:“谁在讲话?去给本大人锁来了。”
  随行的师爷忙劝道:“大人,请息怒,陈敖颇得民望,你此刻要拿他,老百姓难免震惊不满,更何况他们聊聊,没有指名道姓,大人若是任意锁拿百姓,恐怕更会招惹民怨了。”
  “哼!”
  巡抚硬生生抑下满腔怒火,重重地踏进吴县衙门。
  陈敖已站在公堂等待,他穿着那件新做的墨绿棉袍,意态清闲,神色无惧。
  他望了站在门外的米软软,她抿紧唇,站在家人旁边,也是镇定地望着他。
  “卑职陈敖见过巡抚大人。”他有礼地打揖。
  “陈敖,本官今日由两江总督特任为摘印官,这是吏部公文。”巡抚头抬得高高的,将公文由差役转送给陈敖。“你考评不佳,吏部发文免职,本官执行交接,你仔细瞧着了。”
  “卑职看清楚了。”陈敖微笑摺好公文,放到案上。
  平常办案写公文的桌上,摆放着摺叠整齐的七品绣鸂鶒补服和红缨帽,以及一方官印。
  “不劳巡抚大人麻烦,陈敖已准备妥当,不知交接的新大人来了吗?”
  “那个从海盐调来的、叫什么来着的袁大人呢?”
  “卑职在此。”袁大人神态恭谨地进入公堂。“见过巡抚大人、陈大人。”
  陈敖见他容貌和善,一派中年文士的温文风格,先放下了一半的心,希望他是一个为民着想的好官。
  “袁大人,这里是吴县知县印信,另外公库帐目在此,请点交。”
  “陈大人声誉清廉,海内皆知,弟无需清查盘点,亦能安心交接。”
  “多谢袁大人谬誉,陈敖若有交代不周的地方,还请袁大人见谅,衙内县丞、主簿、书办们个个娴熟县内政务,定能襄赞袁大人治理吴县。”
  “不敢,是陈大人政绩卓越,弟只要萧规曹随……”
  “你们两个有完没完?”巡抚大人听得头皮发麻。这姓袁的不是总督一表三千里的远房表亲吗?怎么胳膊肘向外弯,推崇起那个臭小子了?
  “陈敖!”巡抚又大喝一声。“这里还有总督命令,你跪下听令。”
  陈敖仍是带着笑容,撩起袍摆,坦荡荡地跪下。
  外头群众哗然,县衙衙役刻意不阻拦,全让他们冲进了公堂门外。
  巡抚无视外头的愤怒叫声,大声念道:“查前吴县知县陈敖任官期间,判案谬误,疑有大逆不道之嫌,即日解送都察院……外面吵什么啊?”
  “报告巡抚大人,好像……快暴动了。”
  “挡住!挡住!”巡抚回头见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不由得一阵胆怯,但仗着最高官员的气势,他丢下公文到地上,仍是威严地道:“陈敖,你自己看看,你可知罪?”
  “草民无罪。”陈敖看也不看。
  “你说什么?你这大胆刁民,死到临头还嘴硬,来人呀,把他枷了。”
  “谁敢动我们陈大人?”张龙、赵虎冲了出来,挡在陈敖面前。
  “你们两个下等差人还不闪开?否则你们的陈大人罪加一等。”
  “谁让陈大人戴那玩意儿,我张龙第一个跟他拼了。”张龙红了眼。
  他才说完,公堂内的县衙衙役也持着水火棍,一字排开挡在陈敖身前,摆出最凶恶的脸孔面对巡抚大人。
  手持木枷准备拿人的差人胆怯了,裹足不前。
  巡抚冷笑道:“陈敖,你果真反了,你要连累他们吗?”
  阿三和阿四扠起陈敖,忿忿地道:“大人,别跪他。”
  场面僵硬,陈敖不愿衙役兄弟因他遭祸,于是拍拍张龙赵虎的肩头。“兄弟们,别吓着抚台大人了,万一吓出病来,说不定要拉着去陪葬呢。”
  “大人!”赵虎哭了出来,为什么大人总是这么风趣啊!
  “收起水火棍,我们这水火棍只有打屁股时候才用,别挡在前头绊路,抚台大人不小心跌倒了,我们还得帮他满地找牙。”
  “陈敖!”巡抚火冒三丈,这小子还有心情消遣他?“你都不是县太爷了,拿什么身份命令他们?你悖逆、狂妄、僭越……可恶啊!还不去枷人?”
  众衙役站得笔直,仍是握紧水火棍,护住陈敖,不让来人越雷池一步。
  陈敖见巡抚气得龇牙咧嘴,额冒青筋,也知道玩笑开够了。
  收起放浪之心,他推开张龙、赵虎,伸出双手,从容笑道:“来吧,既然上头认定我有罪,不戴是不行了。”
  张龙、赵虎扑通跪下,硬是拉下他的双手,紧紧扣在彼此的大掌里,放声哭道:“大人呀,他们不能这样子对你……”
  所有衙役也转身跪下,水火棍啪啪丢到地面,也是激动地流泪哭道:“大人仁厚,总不随便打人、枷人,只有那恶性重大的杀人犯才需戴枷啊!”
  “大人待我们像兄弟一样,我当差二十年,还没碰到这么好心肠的大人。累了,你要我们休息,饿了,你掏饷俸为我们加菜……呜……”
  “大人总记得我娘亲的生日,吩咐我早点回家帮娘亲做寿,还送寿面……”
  “朝廷冤枉大人了,大人没罪,大人平日为老百姓伸冤,我们也要为大人伸冤啊!”
  里头哭,外头的老百姓也哭成一团,这位亲民爱民、还会唱曲给他们听的大老爷,怎能被胡乱摘官定罪,又要被押送到京城去呢?
  安心心让爹爹抱着,看到大家哭,不觉大眼垂下,小嘴一瘪,也莫名其妙跟着嚎啕大哭。
  “呜呜,姨爹大人不见了,心心没玩水啊!”
  这一哭,哭出了米软软好不容易遏止的眼泪,米甜甜握住她的手,陪着妹妹一起默默流泪。
  巡抚的师爷见了这场面,上前低声道:“大人,戴枷与否,只是一个形式,您要杀他锐气,已经达到目的了。眼下场面混乱,不如速速让差人带走,好完成差事。”
  巡抚审度情势,即使他不被陈敖气死,也要被万头钻动的老百姓踩死,于是咳了咳,道貌岸然地道:“陈敖,念在路途遥远,今日本大人不枷你,你跟着刑部差人走吧。”
  “多谢巡抚大人。”
  “大人!”张龙、赵虎还死死拉住他,眼泪鼻涕沾了他满手。
  “我看这样吧。”新来的袁大人和善地笑道:“这两位差兄弟忠肝义胆,我让他们出公差,陪同陈大人一路上京,服侍生活琐事。”
  “道命!”张龙、赵虎大声地道。
  “袁大人客气了。”陈敖先向新官致意,再扶起两位兄弟,眼中有泪,笑道:“快快,都起来,既然朝廷有令,我这趟北京一定得去。天气冷了,大家早晚当差,要保重身子。”
  “大人呀!”没有人肯起身,这一声保重又让大家哭得涕泪涟涟。
  唉!是不得不走了,再不走,只是徒增感伤,也让袁大人为难。
  迈开沉重的脚步,每走一步,就一声“大人,别走啊!”紧紧勒住他的心。
  昂起首,咽下泪,陈敖挣开拉住他的衙役,一口气走出了县衙大门。
  一个老太婆见了他,立刻跪下哭道:“大人,您大恩大德养活咱一家人,老婆子跟您磕头了……”
  “啊,是了婆婆,你快起来,别碰了老骨头啊。”陈敖急忙扶起。
  “你要走,老婆子就不起来,你不走,老婆子才起来。”
  “大楞子、二楞子,快扶你奶奶起来呀。”
  丁婆婆身边两位小童也跪道:“奶奶说,如果没有陈大人照顾、送银子,大楞子就饿死了,我们要跟陈大人磕头。”说着祖孙三人就磕了下去。
  陈敖急道:“别这样……”
  话未说完,前面又叭啦啦跪下一堆人,一个大汉捧出一条大白萝卜,哭得像个三岁娃娃。
  “大人保全了我们的菜园子,不让坏官员踩烂,陈大人你瞧,这萝卜长得这么漂亮,本来要送你炖汤喝……”
  陈敖禁不住心头酸楚,泪流满面。
  这群善良可爱的老百姓啊,他的心因他们而紧紧地系在苏州。
  他再也洒脱不起来。原以为特立独行,潇洒妄为,一人做事一人担,然而这些年来,他的一言一行已深深融入苏州百姓的生活中,他在其位,百姓欢喜知足;他罢官离去,却让他们惶惶无所依靠了。
  也苦了痴心相对的软软啊!
  抬头望去,她亦是含泪看他,两人纵使已诉过千言万语,却是难以分舍,她那姣好小脸是如此惨白,教他一再痛过的心怎堪再痛?
  老百姓看到陈大人哭了,大家更是哭得呼天抢地。
  “我们不要陈大人走呀!”
  “天理何在啊!为何一个好官会遭到冤枉陷害?贪官却在街上招摇啊!”
  “我们要上京城告御状!”米多多用力抹去眼泪,振臂高呼。
  “对!告御状!教乾隆爷瞧瞧,他损失了怎样的一员好官儿!”米甜甜也不顾自己的大肚子,声音清脆地大喊着。
  百姓情绪沸腾,前头的巡抚衙门差役根本开不出路,巡抚大人看看天色,不耐烦地道:“快走,再哭下去天都黑了。”
  “钦差大人于敏中大学士到!”
  街道那头有人大声呼喝,一声又一声传来,震动人们的耳膜。
  巡抚吃了一惊。“于敏中?!他不在北京,跑来当钦差了?”
  一顶八人大轿火速奔来,一放妥,于敏中走出轿子,也是大吃一惊。
  “果然是万民相送。”于敏中四处观望,语气惊奇。“陈敖的声望和那些弹劾他的摺子,实在相去十万八千里啊。”
  有人喜道:“告御状的对象来了。”
  米多多认得于敏中,立刻高声喊道:“钦差大人,冤枉啊!我们的陈大人有冤,您一定要主持公道!”
  于敏中循声望去,点点头。“大家稍安勿躁,本官就是前来处理此事。”
  “哇!”群众爆出欢呼声,嚎哭的止住声,跪着的爬起来,个个拿眼直瞧于敏中,期待他说出挽回陈大人的话。
  米软软心情激荡,不断拭泪。天无绝人之路,敖哥哥有救了?
  于敏中为一品京官大员兼皇上身边重臣,从二品的巡抚当场矮了一截,他赶忙上前迎接,换上最谄媚的笑脸。“于大人,您奉旨南来苏州,怎不事先通知?好让下官率同官员前去迎接啊。”
  “我从总督那边过来,事情紧急,你这个摘印官跑的比我还快,只好累得我不眠不休从南京赶来。”于敏中很克制地压下一个呵欠。
  “大人辛苦了,请到下官官邸歇息……”
  “不用了,陈敖在哪里?”
  百姓自动让出一条路,陈敖稳下心情,不做无谓揣度,缓步向前。
  “草民陈敖拜见于大人。”
  “草民?”于敏中一抬眉,望向巡抚。“本来是皇上要摘的官,倒被你摘了。”
  巡抚吓得魂不附体,咚地跪下,抖着气道:“臣……臣不敢……臣没胆……皇上他老人家……”
  “你跪我干嘛?起来。陈敖,皇上有口谕给你,接旨吧。”
  “草民接旨。”陈敖恭谨跪下,盯住地上石砖缝里的蚂蚁,只要他随意吹捏,那小蚂蚁就一命呜呼了。
  “陈敖,盖朕南巡之意,乃为体察国内民生政情,稗有益治理家国天下,你未能认知朕之苦心,多次上摺阻挠,理由牵强,以劳民伤财之词陷朕于不义。又,你考成大计敬陪末座,实有负朕拔擢深恩,朕明年南巡之时,不想见到你,收到吏部免职公文后,朕命你回家念书,闭门思过,他日听候选任复官。”
  于敏中一口气说完,全场鸦雀无声,好像……陈大人还是得走?!
  于敏中趁大家不注意,收下小抄。他固然学问渊博,但还是背不住皇上冗长拗口的口谕。
  唉!既然拿了一对宋朝青瓷花瓶,还有那幅无价的宋徽宗瘦金体真迹,他又怎能不略尽“棉薄”,帮帮这个后生小子?
  更何况人家还送了两个美妾陪同游江南,他当然是义不容辞帮忙到底了。
  “啊?怎么不说话了?陈敖还不谢恩?”
  “谢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敖拜伏地上,并未感受到皇恩浩荡,而是由衷失望,毕竟皇帝最大,忠言逆耳,是他不智,冒犯天威了。
  巡抚忙道:“可还得解他上京……”
  “解什么?吏部穷紧张,不查明真相,匆匆照会都察院、刑部拿人,总督只是说有嫌疑而已,他已经去信说明,误会一场啦。”
  “误会?”不行,要整死陈敖!巡抚从怀中抽出随身携带的“罪证”,啪啪翻了好几页。“于大人您看,这本『南游记』有反逆之心,陈敖不察……这里写着『永历帝离恨归天』……”
  巡抚突然大眼一瞪,永历帝不见了,变成了“伪桂王”,而他用朱笔圈画的“陛下”,也变成降两级的“王爷”。
  “见见见……见鬼了……这本小说怎全走样了?”
  于敏中拿过去翻了翻,笑道:“我大致翻阅过了,只不过是一本稗官野史,也值得你们大张旗鼓作文章?我从总督那边来,他说他是老眼昏花,老糊涂了。”他又将小说递了回去。“既然我是钦差大人,就直接要你甭拿人了。”
  “可可可……可我职责在身……”
  “皇上要陈敖回家念书,你要他上北京,我听皇上的,还是听你的?”于敏中变了脸色。
  “下官不敢。”太离奇了,巡抚翻了白眼,只差没有口吐白沫。
  陈敖听着他们的对话,仿佛身在虚无缥缈中,命运的方向游离不定,全由他人摆弄。
  小蚂蚁沿着石砖缝爬走了,别人要踩它,它拐弯抹角,还是找得到出路。
  “陈敖,别跪了,快起来。”于敏中和颜悦色地扶起他,庄重慈祥地道:“皇上要你回家念书,实在有他的深意。你年轻识浅,过于直爽,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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