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头春意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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枝头春意闹-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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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个好人,那……他是不是也会照顾妻子、儿女呀?
  想着想着,脸上红云慢慢烧到耳根子,一抬头,他就站在身前,挽着篮子,微笑看她,眼眸黑黑深深的,里头映着她自己的影像,白白亮亮的,占据了他整个眸子。
  而在她的眸子里,也满满的是那张俊秀脸孔了。
  明月夜,水映天光,天上有月,人间有月,处处团圆。
  小舟欸乃过桥,划开幽黑河水,泛起粼粼波光。
  梢公一面吃月饼,一面摇橹。“多多小爷,这个速度可以吗?”
  “可以,再慢些也无妨,累了就坐下来喝口酒吧。”
  米多多坐在船尾,望月大叹,任凭他怎么剥花生、嗑瓜子、敲核桃、咂甜酒、吮烤螺,就是吸引不了安心心的注意力。
  这小鬼要缠陈大人,挑错时刻了吧?
  月光为船身打上一层金光,隔着低矮的船篷向前看去,米软软和陈敖并肩坐在窄小的船头,两人肩膀隔了尺许的距离,视线往下移,原来他们中间还挤着一个矮小的安心心。
  “大人,吃蟹蟹!”安心心抓起一只肥蟹。
  “心心,大人还在吃饭,等一下嘛。”米软软笑道:“不然你帮大人剥蟹肉?”
  “姨剥!”她是小孩子耶。
  “好,姨挑蟹肉给你吃。”米软软接过螃蟹,拿了剪子,轻巧地剪掉蟹脚,放在碗里,再掰开蟹壳,露出肥腴多汁的膏黄。
  “吃黄黄。”安心心开心大叫。
  “拿着,小心拿好,对,吸它的汁,蟹黄甜不甜?”
  安心心啃得满嘴满脸,忙着吮汁舔指头,才没空理会姨姨和大人。
  “大人,这个砂锅菜饭好吃吗?我做的很简单,只有火腿和青菜……”
  “好吃,很好吃。”陈敖捧着小砂锅,一口接一日,几乎快要锅底朝天了。
  米软软绽出欣喜的微笑,又道:“我这饭本来只是预备着的,本想大人不吃,我就带回去了。”
  “别!”陈敖望着摆在船板上的点心小食,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是米姑娘准备的餐点,我全都吃得下。”
  “大人可别吃得太撑,会伤胃的。”
  “不撑,不撑,嗯,我还可以再吃一碗。”陈敖用汤匙刮起锅底的剩饭粒,满嘴是饭地咕哝着。
  “瞧大人脸儿沾上饭粒了。”米软软看了好笑,自然而然拿了巾子,往他脸上拭去。
  一擦上去,她才惊觉这是一个男子的大脸,不是像心心那样的小娃儿啊!
  赶忙缩回手,抢下陈敖吃完的砂锅,假装很“忙碌”地放到食篮里。
  “大人,这是桂花杏仁豆腐,给你润喉解渴去油腻,留个清香好气味。”
  米软软低头递过一个碗盅,陈敖还在发痴,呆呆地接过,一不小心,碰撞到了彼此的手指。
  “对……对不起……我……呃,好吃……”
  米软软红着脸,绞着指头,噗哧一笑。“大人都还没吃,怎知道好吃呢?”
  “吃了这么多年,当然知道你们一家的好口味了。”陈敖赶忙恢复正常,很想用力敲敲脑袋,别老在米软软面前丢人了。
  “好快,大人来苏州四年了呢。”
  “这里是个好地方,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留在这里。”
  “那好呀,苏州百姓也很喜欢大人,大家都希望大人能永远待在苏州。”
  “可我们当官的,只能任朝廷调遣。”
  “所以,大人,你会一路升官?到外省、或是到北京去?”米软软掩不住语气里的失望。
  “我这不合时宜的,恐怕也没什么机会升官……”陈敖说的索然无味,好好的一个中秋团圆夜,他怎么谈到这种无聊的话题呢?
  更何况官场复杂诡谲,是是非非,连他都不想涉入其中,自己的烦恼自己担,米软软是个单纯的小姑娘,他不愿让她听了忧愁。
  皓月当空,波平如镜,两人一阵默然。
  安心心舔完十只小指头,扔下蟹壳,仰起了头。咦,姨和大人不说话了?
  “洗手手。”
  “心心,别碰水,姨帮你弄。”米软软将巾子浸湿河水,抹了安心心的小脸蛋,再拉着小胖手,一只只指头拭净。
  抹了好一会儿,气氛又闷,安心心大眼半眯,一颗头歪了下来。
  “姨,心心困……”
  “心心累了?”米软软微笑揉抚小娃儿的额头。“心心玩了一整天,月亮都爬到头顶上,难怪想睡了。”
  “那请梢公摇回去吧。”陈敖道。
  “没关系的,心心年纪小,想睡就让她睡了。心心,来,姨抱。”
  安心心伸长小手,攀上米软软的怀抱里,小脸儿立刻腻了进去。
  米软软轻轻拍哄她的背,神色柔和,哼起了小曲。
  “摇摇摇,摇到外婆桥,外婆山上采枇杷,枇杷园里刚开花,摘了香花好回家,小心胡蜂刺个疤。”
  一曲未了,安心心早已沉沉入睡,到梦中采她的枇杷花了。
  夜风徐徐吹过,摇摇摇,轻晃小舟,荡漾着水中的月影。
  陈敖听着曲儿,一面轻啜杏仁豆腐,让那温润柔滑的感觉沿舌尖而下,慢慢沁入肚腹里。
  “很久很久以前,我娘也是这样哄我睡觉。”他的声音很轻。
  “大人的娘很疼你了。”米软软的声音也很柔。
  “嗯,那时候我还小,比心心大些,吃完饭,天一黑,娘就哄我睡了,她很会唱曲,很多曲子我还记得……”
  河水悠悠,记忆流泄而出,陈敖哼出了熟悉的小曲。
  “一颗星,挂油瓶。油瓶漏,炒黑豆。黑豆香,卖生姜。生姜辣……呃,生姜辣……”
  “生姜辣,造宝塔。宝塔尖,戳破天。天嗳天,地嗳地,三拜城隍老土地。”
  米软软接着唱了下去,声音娇软柔细,充满了童趣。
  “米姑娘,你也会唱?”陈敖惊喜地道。
  “我好小的时候,每回爹带我去打油,总喜欢哼这曲儿,听久了就学会了。”
  “是了,米姑娘的父亲是大厨,你们的丰富之家就是以他命名的。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想当个豆腐大王呢。”
  “豆腐大王?!”米软软觉得新奇,笑道:“我们就可以跟大人买豆腐了。”
  “那你可要跑到绍兴买喽。”陈敖兴致高昂地道:“每到半夜,天还没亮,我爹娘就起来磨豆腐,娘要我睡,我可不依,也跟着起床,两只手抓着木杆子,和爹一起推石磨,其实是在那儿碍手碍脚。”
  “大人好顽皮喔。”
  “推累了,就去喝一口娘煮的豆浆,人也精神了。”陈敖吃了一口杏仁豆腐,润了喉咙,继续道:“等到天亮,豆腐凝结做好,爹娘挑着豆腐,分送到几家固定老主顾,再到市集上做买卖,我还记得跟在担子后边,闻到新鲜的热豆腐气味儿,很香,非常香……就是那时候,我立志要以爹为榜样,做一个响当当的豆腐大王,磨出全天下最好吃的豆腐来。”
  他讲得豪气干云,米软软依稀可见一个小娃儿,当他望着嫩白豆腐,脸上所展露的兴奋、崇拜的神情,就跟眼前的大人一个模样吧?
  “可大人后来不磨豆腐?不然现在也开个豆腐铺了。”
  “后来……”
  “大人当上县太爷,大人的爹爹应该很高兴了。”
  “不说了。”陈敖语气变得黯然。
  “大人有什么事,说给我听,好吗?”她不想见他这么孤独的神情。
  “听了不舒服。”
  “大人,你闷在心里,会更不舒服的。”
  陈敖转向米软软,看到一双温柔而灵动的眼眸。
  秋风清,秋月明,刹那之间,他的心情变得柔软,如同她方才为他拭颊的那一刻,手触着脸的温馨感觉;而现在,心触着心,两人再无隔阂。
  “后来,在我四岁那年,有一回爹在市集卖完豆腐,正高高兴兴挑起担子准备回家,一转身,不小心碰到一个路过的公子哥儿,也不过是撞了一下,我爹忙着赔不是,那恶霸却要爹赔十两银子。”
  “果然是恶霸。”米软软想到过去欺负他们的周家。
  “爹当然不服气,开口挣个『理』字,顶多是赔十文钱的狗皮膏药吧,我还记得那恶霸的凶狠嘴脸,他毫不讲理,叫随从打我爹,唉,爹怎能打的过六个孔武有力的壮汉啊!我娘哭着喊救命,市集上的人全吓跑了,没有人敢帮我们,他们打伤人之后就走。我爹仗着一口气,让娘扶着到衙门告状,可恼那个县令听到恶霸的名字,立刻赶爹回去,根本不受理案子,过了几天,爹伤势过重,化脓败血,过世了。”
  “啊……”
  陈敖放下吃完的杏仁豆腐,低头道:“娘是个刚烈性子,她戴孝去喊冤,因为出了人命,县令不得不处理,那个恶霸是地方富商之子,不知送了多少钱给贪官,没有多久判下来,判的是我爹自已跌倒致死……娘几个月来心力交瘁,气病了,我们没钱买药,她撑不过来,也死了。”
  米软软心肝一拧,眼眶酸热;大人还是那么小的孩子,就没了爹娘?
  “磨豆腐的石磨乾了,结了蛛网,几个邻人帮忙葬了爹娘,破席子一卷,连个棺木都没有,我小小年纪不是很明白事理,但知道爹娘是冤死的,送他们到山边就没再回镇上,反正我家房子已经被远房亲戚占去。”
  “可是……大人还小……”
  “在弱肉强食的情况下,就得靠自己活着,那时我住在坟头……”
  陈敖娓娓道来,讲他如何捡食扫墓的祭品,讲他如何学会哭墓讨钱,又讲到他如何在荒野中求生存,最后谈到带他回去念书的陈万利。
  “伯伯是我这辈子最大的恩人,不只帮爹娘修坟,还照顾我的生活。那恶霸有钱,伯伯更有钱,他直接拿银子送巡抚,由巡抚重新审案,终于判了那个恶霸秋后处决;虽然这法子不是挺光明正大,但在贪赃枉法的官僚体系中,也只能如此帮我爹娘出一口气了。”
  米软软静静听着,怀中的安心心不知人间疾苦,依然酣睡。
  “娘死去前,惦念着要我念书,以后出人头地,不怕人欺负。我在伯伯家读书识字,也慢慢长大,深刻了解到娘的心情,又抱着报答伯伯的心情,更加用功,十五岁考上秀才,接着举人、进士,都是一次上榜,总算实现娘亲的愿望,当个维护正义、打击坏人的小官儿。”
  “大人回去祭拜爹娘了吗?”
  “到苏州上任前去过了,重新捡骨安放在庙里,日夜香火供应,聊表不肖子不能常侍左右的一点点孝心。”
  陈敖说完,不觉轻叹一口气。这些事,他从来不对别人说,即使四年前皇上召见垂询时,他也只是以自幼父母双亡轻轻带过。
  而在今夜,在一碗杏仁豆腐的滋润下,他放下男人和官爷的身段,又变回小男娃,尽情诉说心中事,这是在娘亲过世后,他从来没有的温柔感觉。
  安心心在米软软的怀抱蠕动一下,也许是姨抱的紧了,也许是大人的声音大些了,她睁开惺忪睡眼。
  “下雨了?”
  “心心,没事,快睡。”
  “下雨了吗?”陈敖伸出手掌,没有雨滴呀。
  “唔,下雨要打伞……”安心心声音黏黏的,还想再睡,可眼睛眨呀眨的,看见了天上的月亮,也看见姨脸上的……
  “星星!”她睡意全消,挣着爬起来,伸长小胖手就要摸去。“呵,姨脸上有星星……咦?是珠珠……”
  “心心呀!”米软软慌忙以手背拭去脸上的泪珠。“睡啦。”
  “珠珠不见了?”安心心又低头寻找,是不是珠珠滚下船板去了?
  “米姑娘?!”陈敖乍见伊人珠泪,顿时一慌。
  “对不起,大人,我听着难过,就掉泪了,坏了你的心情……”
  “不,你愿意听,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
  月光下,米软软睫毛湿润,粉颈低垂,雪肤皓腕,像是水豆腐般的莹嫩,而一条乌溜长辫子搭在月白布衫上,显得格外清纯可喜。
  陈敖看痴了,他自幼寄人篱下,忙着念书考试,为官之后,整个心力都放到县衙公务上,案牍劳形,日夜操劳,根本无法匀出心思娶妻生子。
  他要的不多,他不求达官显要之女,只求有那么一个蕙质兰心的女子,陪着他,伴着他,为他缝衣,为他烧饭,他讲,她听,同喜,同悲,心意相连。
  若得爱妻如此,夫复何憾?
  “软软。”他柔声唤了她的名,举起袖子为她拭泪。
  “啊,大人……”
  米软软还在为陈敖的身世难过,被那突如其来的抚触吓了一跳,粉脸顿时胀红,一颗心咚咚乱跳。她没听错吧,他唤她?
  夜阑人静,水波不兴,两人心底却涌起从未有过的波涛。
  “软软,我喜欢你。”这次,陈敖不再结巴。
  米软软早已羞得无地自容,一迳地垂首绞指头。大人喜欢她?虽然她也喜欢大人,可他这么说出来,实在好难为情喔。
  怎么办?大人又靠过来了,温热的气息笼罩着她,像是蒸笼里头的水气烟雾,快把她蒸成一只大红蟹了。
  安心心捧着双颊,开心地抬头左看看,右瞧瞧,也跟着兴奋嚷道:“心心喜欢姨!心心喜欢大人!”
  这一嚷,陈敖慌地缩回手,不好意思再为米软软拭泪了。
  再怎么装聋作哑的米多多不得不出声了。“心心,来舅这儿。”
  “不要!”清清脆脆地拒绝舅。
  “有果果吃。”
  “不要!”
  “舅教你钓乌龟。”
  “呵呵!”
  安心心摇摇摆摆地站起来,转身走向小船后头,走了一步,却又跨到船舷边,伸长小手拨水,打散了静谧河面。
  “泼泼,咦?月亮不见了?”
  “心心,别玩水,危险。”米软软顾不得害羞,慌忙警告小人儿。
  “心心找月亮。”安心心站起来,小掌按住船舷,俯身探头往下看,很努力地伸出手臂到水里,想要捞出那颗不见了的月亮。
  陈敖发觉小舟的震动,一回头,安心心半个小身子几乎都悬在船舷外面了,随着米软软一声惊叫,他迅速起身,大手拉开安心心,让小人儿稳稳地跌在船舱中,可小船经这么一摇晃,他长手长脚,一个踉跄,稳不住身子,哎呀一声还没喊出来,人竟然“扑通”一声掉下水。
  “哇哇!”安心心放声大哭,月亮不见了,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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