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珉儿答。
“走了?那丹药呢?”要是那丫头敢把东西弄丢,那他可不饶人。
珉儿缓缓抬起眼睫,她以淡得毫无情绪可言的眼神对住聂骁。“我吃了……全吃了。”
“全部?”聂骁讶然。锦盒内共有六颗碧琉恨,她竟然全部吃了?
“只是舒筋活血的药丸,多吃应该对我有益。”她知道他惊讶,但却没揭穿他。
“谁跟你说的,锦盒呢?”他眉头紧拢,神情严肃。
珉儿觑了几头一眼,聂骁拿来一看,里头果真空无一物。
“你真的一口吃了六颗?”他的表情更难看了。
他至今仍未让人试过一次服下大量碧琉恨的效果,但依他看来并无大碍,她苍白的脸色应该是额上的伤所引起的。
只要绝香按时嗅入,她体内的毒素就不会提早溃散!他这么想。
珉儿不答,她将视线移到双腿上,问道:“你……伤害了我大哥?”
聂骁的情绪乍变,他微怒:“别再在我面前提起他!你再犯相同的错,我当真会对他下手!”
“倘若我不犯相同的错,你就真不会对我大哥下手了吗?”她的心深深在抽痛。
“你——”
“如果我死了,你是不是仍会对重云山庄不利?你还是会杀害裴家所有的人是不……呃!”
珉儿这几近轻喃的话还没说完,聂骁就已毫不留情地掐上了她的颈项。
“你是存心想挑拨我的怒气,是不是?”
虽然他手下的动作冷血无情,而说出的话更寒肃迫人,但这些却始终掩饰不了他眼中些微的不确定。
他似乎是因为珉儿死护着裴家的行为而动怒,而不再是为了“裴颖风”三个字。
第九章
然而珉儿却看不见他的迟疑,因为她眼中已弥漫出一场雾气。
“你……想杀了我吗?如果杀了我能让你对重云山庄少一分仇恨,那你就杀吧!无论什么方法,我都不会反抗……”
她的身体既然已经成为剧毒的传导体,那么她活着一刻,对她大哥的威胁便也多了一分。
如果能一并处理掉她体内的毒物,她就也不再奢求一时半刻的存活了。
聂骁霎时甩开了珉儿。“你想死,没那么容易,因为我现在还没有杀人的兴致,不过总有一天你会等得到的!”
说完,他便以暴风一样地卷出了紫葳筑。
而门外,寒琰正倚着竹篱墙,他似乎正好奇地解读着聂骁脸上的表情。
“药皇发怒,太阳打西边出来!”这是他“研究”后的结论。
“如果现在你能安静点,我会很感激。”聂骁头一回,让寒琰碰了个“硬”钉子。
寒琰不以为忏,眼看着聂骁一派不想搭理他地打身旁走过,他突然笑道。
“既然连小妹子这样好性子的人都能激怒咱老大,那么待会儿的场面肯定也不怎么好玩。”
闻言,聂骁立即收住脚步,他望向已然冷下脸的寒琰。
“密厅内,有个人已等了老大一阵了。”
总堂,门主专用的密厅内。
“属下见过门主。”
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叟,以极熟练的动作向甫进厅的聂骁行了个礼,动作的同时,他仿佛有些不支地颠仆了下。
聂骁盯住老人,没有立即回应。
半晌,只见老人自行撕下了脸上的假皮。“是属下秦宾,因为有不得已的苦衷,所以得以这模样见人……请门主原谅。”
“我找了你一段时间了,晓得吗?秦香主。”聂骁落座,并示意秦宾坐下。
聂骁突来的问话,令秦宾感到不安,他心虚地望向厅内其他人,最后才又怔怔地盯住聂骁。
“门主……找我?”他心里大概知道是什么事,这次他敢冒着被褚皋发现的危险回暗门找聂骁,也就没什么好害怕了。
聂骁望了银狼四枭里的其他三人一眼,旋即取出他先前要肥镖四调查的东西。
“这支'东隐流'的毒镖,是你的吧?”
东隐流,是江湖上擅用暗器的派别之一,其中又以使用镖器为最,未入门的秦宾曾师承于东隐流,这是肥镖四针对暗门内查了数天所得到的结果。
哪知客栈袭击的真相呼之欲出的同时,暗器的主人却消失得一干二净。
“……是我的东西。”
“那么那天在勒马村袭击我的,也是你?”秦宾也会易容术,当天的凶手无庸置疑。
秦宾颔首。“那次的埋伏行动,和我一行弟兄们都只是奉命行事。”
“谁是指使人?”
秦宾迟疑了会儿,但一想起褚皋对他的不仁,他也就无须再对他效忠。他供称:“是褚分堂主。”
“他?”
“果然是那家伙!”数人中,反应最激烈的还是性格冲动的肥镖四,他啐声。“我看他想当门主的野心是到死都改不了,这回居然连老大都敢暗算!”
一旁,寒琰和鬼眼三亦一副早有料想的模样,但他们还是不了解,今天秦宾为何要自投罗网。
“你不会不知道暗门惩处叛徒的严厉手法,今天为什么还敢回来?”聂骁严肃问道。
“在被褚皋'杀人灭口'之后,秦宾也就不再算是个活着的人了。”他扯开前襟,一条刚结痂的刀痕自肩到腰爬在他身上,那是褚皋的副手杀人未遂的证据;而他被推落绝崖之后却还能捡回一条命,想必是上天要他揭发褚皋的丑恶面目。
“今天秦宾回来,只求告知门主一个真相。”他又说。
“你想说什么?”聂骁微略猜疑。
秦宾神情笃定。“门主一定不知道,一年前害得一干弟兄被擒的劫马事件,全都是褚皋设下的圈套。”
“什么?”众人脸色大变。
聂骁倏时俊脸暗沉。“把话说清楚!”
“褚皋背地在衙门设下暗桩已有多时,那一天劫马的计划,就是他先让暗桩向衙门通风报信,所以才会有马队和官方联合围捕暗门弟兄的情形发生,而且……谷舷燃放迷香让弟兄未攻先溃的动作,也是他设计的,并非衙门和裴颖风所为。”
“啧!内神通外鬼,难怪咱兄弟一个也逃不了!”肥镖四激动地猛啐一口。
寒琰和鬼眼三也相同地咬牙切齿,而聂骁则神色森寒。
他又骇人问道:“你早知道有这造反的阴谋,还任由它发生?”
“就是!暗门人均誓死效忠门主,而你这狗腿竟助纣为虐,今天看我不取你狗命,我就不叫肥镖四!”肥镖四一时按捺不住情绪,他一掌朝秦宾劈了去,但却被聂骁半空截了下来。“老大?”
聂骁示意他先冷静。
“老四,秦香主他知错能改,现在你一掌劈死他,一会儿让谁来作证?”一旁的寒琰也插嘴。
秦宾愧然。“实在是褚皋在秦宾入暗门之前有恩于我,所以我才会不顾一切为他做事,甚至做下对不起暗门和门主的事。”
众人劝退,肥镖四只好忿忿坐回原位。
“然而……褚皋他所做的还不只这些。”秦宾又语出惊人。
“他……还做了什么?”聂骁问。
“在门主和一干弟兄身陷黑天牢的期间,他曾拿了一笔数目不少的黄金给衙役。”
“为何?”聂骁危险地眯起眼。
“轮贿,让黑天牢的狱卒……”秦宾犹豫了会儿。
“说!”
“让黑天牢的狱卒无论如何都得将暗门弟兄折死在牢里,尤其不能放过……门主你。”
乍时,聂骁忿而一掌捏碎了手下的实木椅把,他的怒气因这惊人的内幕而狂烈蒸腾。
自始至终他一直以为,想将他折死在牢内的人是裴颖风,因为重云山庄有理由因暗门的屡次骚扰而反击。
他万万没想到,戕害了暗门数十条人命的凶手,竟然会是同门的褚皋,那个一向只重财重色的次等角色。
“咯呵!事情居然会是这样发展,老大,现在既然真相大白,不如让咱们将褚皋抓来杀了。”鬼眼三终于吭声。虽然他鼻梁上的丑疤是裴颖风留下的,但知道了真正的罪魁祸首,他还是想一除后快的。
“等等!第一刀得先让我来砍!”肥镖四已跃跃欲试。
“老三、老四你们先等会儿!”素来追根究柢成性的寒琰突然喊住。
“小子,你又想耍什么把戏?”肥镖四不悦。
“没什么,只是方才秦香主空口无凭,全凭他的片面之辞,就算这些事都是事实,褚皋还是有狡赖的机会。”
众人闻之有理,便立即打住。
“秦宾,你有证据吗?”聂骁问。
“有。”秦宾取出一本书出,里头记载的,全是褚皋历年和府衙私下收受的帐目,当然也包括了一年前交给衙役的贿金明细。
“这东西,人从哪里取得的?”看过帐册,聂骁质疑。
“褚皋衙里的暗桩。”
“暗桩?”众人奇怪。
“褚皋安排在府衙内的卧底,是我情同手足的好兄弟,在我被'灭口'的这一段期间,便一直躲在他那里。就连这次回暗门,也是他利用职务之便,掩护我入寨的。”诸多巧合,谁能说这不是天意的安排,要褚皋这种恶胚自食其果!
“职务之便?”聂骁心疑。
“褚皋昨日急召我兄弟入寨。”
“为何?”
“不知,但一个时辰前褚皋也才将这东西交给了我兄弟,并要他带到朝阳镇交给裴颖风,我想事有蹊跷,所以就将东西藏了下来。”秦宾自腰间摸出一包锦囊。
聂骁拿来一看。“这是?”
他将锦囊里的东西倒出来又仔细一瞧。顿时,他的眉头紧拢,黑眸迸出危险的凶光。
“你确定褚皋要将这东西交给裴颖风?”他手中握着数节摔断了的白玉发簪,那是珉儿的东西。
“是!”
闻言,聂骁神情丕变,他的唇角扬起了一道深不可测的笑。
褚皋呀褚皋!这回你是怎么也脱不了身了。
09
难受……,好难受!
珉儿躺在炕床上,四肢百骸宛如被千万只蚂蚁噬咬般难受。
昨夜她没让小柿子将绝香点上,没想到隔了一晚时间还不到晌午,碧琉恨的毒性就已经开始发作。若依这种速度算来,毒性要扩散到五脏六脏,恐怕也不要太久。
恍惚间,珉儿这么想着。
突然房间被推开,小柿子端着午膳走了进来,她关上门。
“小姐,这个时辰了,您还没起床呀?”她盯住炕床上的背影。
昨天她偷懒的事情被聂骁发现,害得她今早早饭还没吃就已经吃上嬷嬷的一顿狠鞭子,现在她知道珉儿的身份特殊,所以就连说话的态度都改变了。
珉儿强忍住不适,缓缓翻转过身,她的脸色青白,看得小柿子不由地一愣。
“啊……怎么了?”
“我……肚子不太舒服,饭菜你放着就好。”
小柿子搁下饭菜,犹豫一下,接着不从地说:“不……不行啦!今我天一定得盯着您把东西吃完,要不然我这屁股可又难过了。”
开玩笑,她可没笨到再讨打哩!
珉儿啮住下唇,她的额心逐渐渗出冷汗,体内的不适感波波像潮涌般威胁着要上岸。
“小姐,你……看来真的不太对劲,我看我还是先去告诉嬷嬷,让她去通知门主……”
“别……”珉儿紧张地阻止。“不用了,我这症状是打小就有的,让我休息一下就好。”
“是这样的吗?”她看起来像快昏厥过去的人,小柿子怀疑。
珉儿点头,她吃力撑坐起来。在这个时候,她绝不能让聂骁发现她已知道详情的事实。
“小柿子,你们门主现在在哪儿,你知道吗?”她问。
“不知道。”
“那你晓不晓得,他将房里的轮椅放到哪儿去了?”
“轮椅?”
“嗯!在哪儿?”
小丫鬟骨碌的眼珠转了一下,半晌,她谨慎问:“您……要轮椅做啥?”
“没做什么,只是在床上躺了几天,骨头都躺酸了,想坐轮椅在房内转转也好。”珉儿状作轻松,两掌却难受地紧抓着锦被。
“真的吗?您该不会是想出门吧?如果是,那我可是打死也不会将椅子推进来的。”被修理过一顿的小柿子连回话都紧张兮兮的。“我看您还是先将午膳吃完再说!”
“轮椅在外头?”珉儿听出端倪。
霎时,小柿子猛地堵住泄了密的嘴巴。“我……我不知道。”她状作无事地盛起饭菜来。
珉儿悄悄卸下两只青玉耳坠,打算利诱。
“小柿子。”她唤。
“啥?”她添好饭菜走向床边。
“这个送给你,如果……你将椅子推进来的话。”
望住珉儿掌心两只好看的青花玉坠,小丫鬟立即张大了嘴。“这个给我?”
傻瓜也晓得这两个小东西很值钱!但是……
“你推来轮椅,这两只耳坠就给你,而且……而且我保证不出房门,好不?”她哄着丫鬟,并悄悄擦去颊畔的豆大冷汗。
“你保证?”她的内心在挣扎。
“我保证。”
“呃……那好吧!”说罢,小柿子便径自抓过耳坠往自己口袋揣,跟着她暗喜地往房外走去。
不一会儿,她真推来那把楠木轮椅。
“在这儿了。”办完事,小柿子便在桌前坐下,她开始把玩起方才“赚”来的报酬。
珉儿艰难地盯着丫鬟瞧,她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
“小姐还有事吗?”小柿子知道珉儿在看她。
“你……如果有事忙,就先下去吧!等晚膳时间再将碗碟一同收走就可以了。”她想支走她。
“我没事,在这儿陪你没关系。”她疑心地瞧了瞧珉儿,旋即又将注意力调回玉坠上。
“喔……”
珉儿怕自己再撑也撑不了多久,但却又不能让小柿子起疑。
就在她万分难捱的同时,屋外一阵钟声狂起——
“呀!是……是报急的警钟,怎……怎么回事?”这钟只有在官兵剿山时才会敲的呀!小柿子咚地自椅上跌下。
“警钟……”
“是呀!完了、完了!小姐,你答应我不出门的,我先去看看怎么回事,一会儿回头再想怎么办!”她焦虑望住珉儿。
珉儿回望她一眼,跟着点了头。
凝睇着小柿子慌张的背影,珉儿也只能暗暗说声……对不住了。
分堂。
“外头究竟在吵什么?”
时近晌午,褚皋也